“大概是因为之前去集市的时候没注意被蹭到的吧。”厉颂风随口说道,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是吗?”张佩璧勾起了唇角,说道:“胭脂味在你的脖颈处,以你的身高……这里的中原有这么高个的女子吗?以你的能力会被一个那么显眼的女孩子撞到,当时你是在梦游吗?”
厉颂风没有再说话。
张佩璧见自己的弟弟以沉默相对,叹了口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不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更不可能看上一个会浓妆艳抹的俗人,再加上你近来对对抗魔教一事上的消极态度以及日月神教教主不仅武功大增而且神出鬼没的消息……你不需要我的结论了吧。”
“阿姐还是一样厉害。”厉颂风承认了自己面临的特殊状况,他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与东方不败的事情告诉了张佩璧,并且真切地希求着姐姐的谅解以及她替他保密的承诺。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然,在听完自己弟弟的叙述与请求之后,张佩璧给出的第一反应只有两个字:“愚蠢!”
尽管只比厉颂风早出生几秒钟,因为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以及个性的缘故,张佩璧的长姐风范在必要时刻一直能够得到彰显。
现在就是这样的必要时刻。
“你说你不忍心,那我问你,是不是以后每个喜欢你,并且你也认识的人,无论男女、无论立场你都要和他们这样暧昧地相处下去,直到这种暧昧再也撑不住了然后两个人都受伤?”张佩璧毫不留情地用刺激性的言语点醒自己在感情上糊涂至极的弟弟,只是她没想到这句话带来了另一种效果。
厉颂风微微一愣,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每每想到深处都是本能的逃避,然而今日他却已有了答案,只能说对自我的反复诘问和他人的当面质问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他是……不一样的。”他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我是……爱着他的。”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张佩璧了,而后巨大的震惊和焦虑让这位向来表现得温文尔雅的淑女的音调高了起来:“爱,你居然说了爱这个字!”
她深深地喘了两口气,双手握得极紧才能平息内心翻滚的情绪好好地和弟弟说话。她知道自己的兄弟虽然有时候在下决定前会表现出难以理解的优柔,但只要他作出了决定就很难更改。
长者的权威和武力值上的威慑、甚至是众人皆知的大义对于厉颂风而言说服力并不大,只能从别的方面入手。她整理了一下语句,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想和他结合吗?”
“我想陪着他。”
这样温情,却又模糊了焦点的回答让张佩璧感到了一丝说服的希望,她轻笑道:“陪着?家里养一条狗我也会想要陪着它?这就是你的爱情?错了!这是强者对向自己献媚的弱者的怜悯,也许在一般的情况下这是一种高尚,但如果这个弱者不是良善之人的话这就是从英明神武的君王转变成圈养女干佞的昏君的前奏曲了。你扪心自问,东方不败,背叛旧主什么的暂且不提,他难道不是一个凭着自己的喜怒张狂行事之人吗?他不仅张狂,而且丝毫不讲仁善,滥杀无辜这样的事情他不是做不出来!”
“但他到底也还没有做出这样的恶事,最多只是……”
“最多只是管教不严?”张佩璧摆手阻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辩护,她冷笑了一声,“得了吧,这不正是说明他不仅不在乎无辜者,而且不在乎自己手下的人吗?你以为他对你的就是爱情吗?你又错了,他只是希望利用你来实现自己做女人的梦想罢了,当然他选择你证明他的审美不错。”
“他的情是真的,我能感觉得到。”厉颂风直白地反驳道。
张佩璧并没有为自己无法怀疑弟弟的直觉而气馁,她很快地驳斥道:“那你对他的情呢?这你的直觉也能判断吗?”
厉颂风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再一次被张佩璧打断了,“你对他的不是爱情,只是困于自身道德而不得不做的忍耐罢了,不然……难道你会有想吻他的冲动吗?”
厉颂风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64.笑傲江湖
张佩璧还有很多的事需要去处理,在黄昏时分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厉颂风并不担心她会去寻东方不败的晦气,毕竟以她的才智不难明白这种野蛮的快刀斩乱麻只会出反效果。对于张佩璧的离开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因为他同东方不败在今晚便有约。
如果他爽约,不知道东方会难过成什么样。
明月当空的时候厉颂风便赶到了后山隐秘的山洞中,东方不败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他的手背在身后,显然又有了什么惊喜。
鉴于每一次他的惊喜都是“惊”大于“喜”,厉颂风调整了面部表情,力求在第一时间做出逼真的喜悦反应。虽然每一次都被看穿,但他总是不放弃尝试。
东方不败并没有将谜题掩藏多久,他让厉颂风闭上眼睛,走近了他,轻轻依在他的怀里。也许是因为张佩璧的证据,厉颂风这才切实注意到东方不败的身上有着脂粉香,心中顿起难言之情。东方不败并没有注意到他情感的变化,只是小心翼翼地继续着手上的活。
“好了。”片刻后,他说道,语气中有着说不尽的欢欣与期盼。
厉颂风睁开眼,看见身上围了一件宽大的披风,披风是大红色的,镶着白色的皮毛,用金线绣着虎豹之类的猛兽,华丽异常。厉颂风的父亲也有一件大红色的披风,虽然远远没有那么华丽,在现代社会也用不上了,但母亲总会定时将它洗洗,缝缝补补,年幼的他问起时,母亲总是笑笑不言语。
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不是为了什么纪念,而更像是爱屋及乌,母亲爱父亲因此对他过去常用的披风也饱含了情感,而现在他爱着东方,因而也连带着喜爱这由东方亲手所制的厚重不便的披风了。
“呆木头,你一定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好看。”东方眼中溢满了笑意,“就是这一身灰扑扑的衣服有点碍眼,你应该换上当初……不,还是我再做一套吧,就是那种白色的长袍,再配上黑色腰带,再有一匹高额白马……这才配得上你的英雄气概!”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忽然有了几分遗憾,“呆木头你为什么要用剑啊,你应该用枪!如果你能拄着一杆长枪,即便是汉代霍去病、蜀国的赵子龙也及不上你的风采!”
“名将风采不在于形貌,哪里是我比得上的。”厉颂风温言道,但谁也不知道在刚才的一瞬他内心划过的心虚,他为自己的隐瞒谴责自己,更糟糕的是他明白这种谴责将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
“反正在我眼里,呆木头才是最好的。”
在热恋女子的眼中,在其情郎的问题上,是不存在公正客观这种东西的。更何况东方不败本就是护短到极点的性格。
厉颂风看着眼前人亮闪闪的眼睛,感到心里暖流涌动。
他是爱着这个人的,且这爱每时每刻都在增长……在这个时刻,他忽又想起了姐姐的那个问题。
“你想吻他吗?”
这个问题其实不重要。吻是表达爱意的方式,但偷腥的丈夫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也常会用一两个深深的吻来扰乱妻子的头脑。这时的吻是阴谋的,不属于爱情,可见吻不能作为爱不爱的标志。希腊人之所以赞颂男性之间的爱不是因为它存在于男性之间,而是因为那时的人们不知道同性之间也会存在着“性”的吸引,他们赞颂的是那跨越了生物本能的伟大情感,这与他们挑战天神的英雄精神是相通的。
我爱他,尽管我不想吻他,不想占有他。
我想拥抱他。
厉颂风突如其然的拥抱让东方不败吃了一惊,在下一瞬,他便感到了巨大的惊喜,因为这一个拥抱,他感到之前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哪怕再付出多一倍的痛苦也是值得的!
“怎么了啊,呆木头……”喜悦过后,他反而更加担心这一不符合厉颂风性格的动作的原因,他轻轻地推开了他,看着爱人的眼眸,表露着自己的担忧挂怀。
“没什么……”厉颂风温和道:“只是忽然发现,我真的很爱你。你呢?”
此时此刻,父亲果敢直接的性格终于在他的身上体现,从继承自母亲的纤细纠结的思绪中辟出了一条大路,他直白地说出了内心的感受,并以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的态度等着近在咫尺的人的回答。
这种忐忑也是关于爱情的回忆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东方不败倏然落下了泪,他一边哽咽,一边抱紧了厉颂风,将眼泪蹭到他的身上,连同着自己的爱情。在性别混乱的这段时光中,他也学会了女儿家的羞怯,无法用言语给厉颂风肯定的答复,但他的行为已经足够了。
等他哭够了,才从厉颂风的怀中抬起头来,凝视着他温柔的眼神,凑了上去,自然而然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一种难言的体验,像是一团火落在了一块冰上。
厉颂风就是那块冰。
这种感觉称不上美妙,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别扭的,但如果抱着希望让爱人快乐的心情,这种奇怪的感觉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
东方不败自然感觉得到厉颂风对这个亲吻的消极态度,他立刻停止了它,向后退了一步,面上带了困惑。
在一开始杨莲亭就是这样说着情话、深情款款地看着他,然而在肌肤相亲、床第之间却并没有多热忱,他对他的解释是不习惯,但时间久了,真正的原因彼此都心知肚明。现在……
他看着厉颂风,心底泛起了疑虑和感伤。
他是不是……也有着自己的图谋呢?他也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利用……
“怎么了?”厉颂风不明白东方不败内心的不安来自于哪里,他只能猜测是自己的反应太过冷淡的缘故,因而解释道:“我只是……还不太习惯这样的接触。”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让东方不败内心的怀疑加深,他很想明明白白地问清楚,但却不愿意放弃此刻的温情,无论这种柔情是真是假。
杨莲亭离不开他是因为关系到自己的生死,而穆风木……虽然还不太清楚,但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图谋也无疑是锦上添花的事。两者之间有着显而易见的不同,当窗户纸捅破之后,以穆风木的性格定然是果断地离去,从此与他恩断义绝。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思绪百转千回,却最终归于凄然。开始这段感情的人是他,无论厉颂风做什么,都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温暖的手轻柔地抚上了他的眉头,“别哭……”厉颂风不善言辞,此刻他只能尽力地安抚着这个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爱人,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不哭”这两个字从来不能止住女孩子的泪水。
东方不败也是一样,他为这两个字放任眼中泪水滚落,“呆木头,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
“那么……你就不要哭了。”厉颂风一边替他擦拭着泪水,一边无奈地说道:“我真的只是因为不习惯,你别多想。”
这样轻言细语的安慰是杨莲亭从来不耐烦做的,厉颂风与他到底是不同的。东方不败心中已有了决定。
纵然被骗又如何,反正他也不可能失去更多了。
这样想着,东方不败露出了一丝笑容,“我知道,我知道呆木头待我好。我相信呆木头。”
就算愿意承担赌的后果,也要尽每一分努力,穆风木对朋友向来心软,更何况是对情人呢?真心真情,便是在这场感情的赌博中最好的助力。
假话。
听见眼前人说着相信,厉颂风在脑中做出准确的判断,他的确有一瞬被怀疑的愤怒,但很快被随后涌上来的巨大的怜惜和爱意吞没。受感性支配的大脑为眼前人做着理性的辩解,将这份怀疑的来源归因于东方之前受到的伤害和他原为枭雄的多疑,又以精神之爱的崇高和人心的复杂性说服了因这怀疑产生的对爱对未来的质疑。他将说着多情的话语,传递着柔情目光的爱人拥入怀中,一遍遍地在他的耳边说着自己的誓言,试图以此来给他安全感。
只可惜,安全感这种东西不是靠说说就能产生的。
65.笑傲江湖
“江湖险恶,狗仗人势,你此番下山定要小心行事,你的武功虽已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嵩山掌门亲传弟子的头衔也很有威慑力,但仍需小心下三滥手段。”厉颂风平淡地嘱咐着需要注意的总总,下首的林平之恭敬地低着头聆听着。
“师父,徒儿此去定然贯彻侠义,绝不给师父丢脸。”林平之磕了三个响头后如是说道。
厉颂风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了。
“你很高兴?”待林平之走后,东方不败才从书架后的暗道中走了出来,这间三平米的小石室还是左冷禅当年为了以防万一准备的,若是他知道这一后手被这两人用来幽会也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厉颂风没有回答东方不败的问题,他只是轻笑了一声,道:“你似乎不是很高兴。”
“教里的那些人整日那些没多大意义的蠢事来烦我,我都快受不了了,呆木头……”他的眼睛亮晶晶,“不如我离了神教,你辞了掌门一职,我们一同去云游天下,逍遥快活如何?”
“现在还不是时候。”关于这个问题,东方不败已经同厉颂风提过了很多次,但厉颂风每次都没有答应,这次也不例外。
“你每次都这样说……分明,分明……”东方不败咬了咬唇,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怒意,说出了自己的委屈,“分明是把权势看得比我重要!”
厉颂风的动作顿了顿,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陷入这样的无谓争吵之中,如果不将自己的来历和组织解释清楚的话,这个问题就永远不会有正确的解答,但这件事情又怎么能告诉东方听呢?在不愿造成更多欺骗的情况下,唯一能选择的就只有沉默了。
久久得不到回应,东方不败感到了一丝慌张,他从背后环住了厉颂风,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我就随便说说的,这只是一时气话,我知道呆木头待我再好不过了。”
厉颂风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如何听不出他的言不由衷,多年的相处已让他明白他先前的自以为是是何等可笑,如果这种抛却肉体专注于精神交流的恋爱观不是由柏拉图提出的话便只是粉饰“不爱”的借口罢了,在现代也少有人相信,更何况是连柏拉图是谁都不知道的古代人呢?
然而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每每看见东方不败委屈不解的眼神时厉颂风也很难受。普通男子在这方面的需求往往会让他们忽视性别,所以在军队、监狱这样的地方也会有非同性恋者发生同性恋行为,但厉颂风已经习惯了控制自己的欲望,这一点得归功于他父亲的遗传(四十八年什么的)。
更何况,因为纯粹的生理原因而产生的……令他感到有悖道德,更对不起东方待他的一片真情。
怀着愧疚,厉颂风握住了东方不败的手,“上次有弟子说在后山发现了白猿,你我今晚可以去找找,说不定能遇见……你的手很冷,武功又到了该上层楼的时候了?”
“呆木头,你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这么聪明。”东方不败嘟囔道,他抱得更紧了,“要突破就得闭关,一闭关就要一年,可我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