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爱,永远和快乐无关。
不得不说关怀也是无法自欺欺人的本能,从前蒋云思就连辰松最细微的一丝情绪都会放在心里面,可现在光顾着纠结从前,却没有注意到杨翰家里面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若不是在书店遇见刘小燕,可能到最后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主编……”蒋云思在漫画区远远地便看见她在挑书,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怯怯的过去打招呼。
结婚了的刘小燕随和不少,见是他也没再给脸色,还笑道:“诶,真巧。”
蒋云思抱着手里的一堆漫画:“嗯,听说这里新开了专柜,就来看看。”
“你在林深哪里做的不错啊。”刘小燕说:“也别光顾着工作了,多劝劝杨翰,他最近心情不好吧?”
蒋云思有点满头雾水:“怎么啦?劝什么?”
刘小燕也很惊讶:“你不知道?”
蒋云思摇头。
刘小燕看了看四周,拉住他小声说:“给我过来。”
工作日咖啡厅人不是很多,很适合说些秘密,而刘主编讲出来的秘密,也的确配得上这里小心翼翼的气氛。
“你要明白在北京做生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上面得打点好了,有人才行,明白吗?”刘小燕喝着咖啡说:“杨翰爸妈靠的那个,最近不是很稳当。”
蒋云思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听懂了原委,担心道:“出事了吗?”
刘小燕说:“是上面的上面出事了,根基要是倒了,谁知道他们这些靠着大树乘凉的人会发生什么呢,不过这些也不是我等百姓可以担心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蒋云思这才想起杨翰总是在发短信打电话,还说爸妈生意不太顺,他本以为只是赚钱赔钱的事,就没那么在意,此刻才开始担心起来:“那、那最糟会怎么样。”
刘小燕沉默片刻,反问:“如果他爸爸进去了,他家一无所有了,你有什么打算?”
蒋云思吓到,半晌没讲出话来。
刘小燕是个很现实的人,笑了笑:“至少杨翰可以让你享受的一切都不剩了,在北京这个大城市里,你又要靠自己奋斗打拼。”
蒋云思心情很沉重,走神了会儿才回答:“我从来没靠他享受过什么,你不了解我们的关系。”
刘小燕挑挑眉毛,继续喝她的咖啡。
蒋云思忽然抱起书站起来:“我先走了。”
而后跑去前台结了帐,急急忙忙的逃离现场。
刘小燕坐在原处,瞅着外面行行色色的路人眉头渐紧。
她希望上帝能善待杨翰这个并不坏的孩子,其实谁都看得出蒋云思并不爱他,却还是无比的希望,蒋云思至少能够不离开,去满足杨翰同样无望的爱情和人生。
蒋云思在情急之中本开车便往杨翰公司跑,半路又觉得自己太冒昧了,是不是应该先假装不知道,少给他些关注和压力,所以犹豫之中又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皱着眉头苦恼发愁。
他家不过工薪家庭,自己工作多年节省来接省去也就十万元存款,实在难以想象杨翰家目前是什么境遇和心情。
虽然没去过他家里面,但是看这家伙平时换的各种车子之快,也能猜到他挥霍过的不是小数目。
刘小燕对于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杨翰有钱或是没钱,蒋云思根本就没考虑过,他更担心的是杨翰到时候的人生落差,和他亲人的安危。
这个麻烦对于蒋云思这种小人物而言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巨石,一下子将辰松所带来的烦恼打碎的渣都不剩了。
蒋云思搞不明白,这些天杨翰是抱着什么心情不停安慰自己的。
真傻,傻的像个笑话。
第八十二章
正值蒋云思在路边犹豫之际,他的手机又被上次那个不出声的号码唤响了。
接起来,果不其然是消停了两天的辰松:“你在林深那里吗?”
多么熟悉的口吻,就像不曾离开过一样。
蒋云思的内心几乎没有什么力气,脸上也带着近似麻木的神情,好像这样才足够不为所动:“有事吗?”
“我想见你,我有话对你说。”辰松这样道。
蒋云思看了看表:“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在忙,别再联系我了。”
辰松一如既往的任性:“我在林深家楼下等你,等到你来为止。”
说完立即便把电话挂了。
蒋云思慢慢的放下了手机,倦怠的闭上眼睛趴在了方向盘上。
辰松这次回来成了无解的催化剂,让他比预料中更快的明白了,曾经在一起的年月是再也偷不回来的旧时光。
虽然从不曾联系过,也间接地听到过相关的消息。
比如在做生意,比如活的不错,比如要结婚了。
那是极度正常甚至无可辩驳的人生。
蒋云思不是不懂辰松为何会来,正因为懂了,才不能去认真对待。
此刻辰松对婚姻的恐惧是很正常的,如果陪着他犯傻,那种恐惧立即会转移到彼此身上,然后重蹈覆辙。
辰松既然已经做出过选择,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已经很清楚了。
解释的太多,无非自我安慰而已。
“怎么做了这么多菜啊,遇见好事了?”杨翰依然满脸乐观,下了班就依约来到蒋云思的住处,拿筷子先偷吃了一口才问:“不是说好去接你的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蒋云思端来碗筷:“嗯,林深有别的事。”
杨翰搂着他亲了下他的脸:“辛苦啦。”
蒋云思笑笑:“快吃吧。”
杨翰大概从来没准备提起过家里的麻烦,还十分关心的寻问他各种生活和工作的事情,细致到蒋云思至此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鼻子莫名酸酸的,咬着米饭食不知味。
“你不对劲儿啊,他又找你了?”杨翰很敏感。
蒋云思抬头:“嗯,我没理。”
杨翰略带深意的看向他的眼睛,呆了好久竟然笑道:“果然还是很在意啊,我这辈子能不能等到你放下他的时候呢?”
蒋云思问:“讲这话什么意思?”
杨翰一改前两天的坚决,继续出人意料:“其实我很理解你,如果你还愿意去冒险,我仍旧可以理解你……”
“干嘛这样,是不是因为你、你怕现在连累我?”蒋云思带着难以形容的心疼和愤怒反问。
杨翰愣了愣,没吭声。
蒋云思说:“今天遇见你表姐了,不然我是不是到最后都不会知道?”
杨翰放下筷子,苦笑:“你不要去想那些事,徒增烦恼。”
“我知道,我知道你觉得我很软弱,事实上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可我既然答应和你在一起,就不是在开玩笑,不管是一个辰松出现,还是一百个辰松出现,没什么出息的我,这辈子做的决定也没有改变过。”蒋云思认真的说,强压住莫名泛起的哽咽:“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杨翰显然内心对于父母的麻烦感觉绝望:“如果真的一无所有了呢?”
蒋云思握住他的手:“你最可贵的不是你以为你拥有的东西,而是你这个人,还这么年轻,讲什么一无所有的话?”
杨翰并没有预料到蒋云思会安慰自己,愣愣的没有回答。
蒋云思笑了笑:“都会过去的,只要人没事,就什么都不怕,大不了我养你啊。”
杨翰时常觉得自己很孤独,就算他看似拥有了蒋云思这个人,可很多年少时的悸动和恐惧,很多无望的坚持和乏力,很多偏执的爱和期待被爱的心情,仍旧是无法向任何对象分享的,蒋云思或近或远,永远都似个过客,然而此刻,这个过客毫无预兆的给了他急需的温暖,导致那被家事和辰松搞出来的巨大压力,顿时都化作泡影。
蒋云思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怕,我没有撒谎,不管辰松怎样我都不会走回头路的,他不过就是结婚前来发个疯罢了,我没有一秒钟将他的出现放在心上。”
杨翰慢慢的弯起嘴角。
蒋云思柔和的跟着微笑。
终于到了今天,才完完全全的意识到杨翰是个多么好的人,而这样好的人,应该得到的是完美的爱情,什么支离破碎委曲求全,全都配不上他,但此刻的杨翰是那么孤独脆弱,他需要什么,蒋云思就决定给他什么,直到他重新坚强起来到了不需支持的那一天。
这个决定显得有点残忍,可世上,也并没有更好的决定了。
蒋云思深深地瞧不起自己之前的想法,什么在辰松那里得不到的幸福至少可以从杨翰这里得到补偿,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呢?为什么一定要做得到的那个人呢?
或许最后只剩自己的人生,才是最真实的人生。
等待这件事,辰松本是不擅长的,可这四年来所承受的煎熬,也和等待无异。
挂掉电话后他就一直傻傻的站在林深家楼下,直到天黑了,看清那个屋子并没有光亮,才明白其实自己等的人并不在这里。
蒋云思的电话挂机了,也许是不愿被打扰吧。
其实所有的怨恨和不原谅,辰松都并不诧异,可他仍旧贪心的想再要一次希望。
手里的盒子被无聊的打开又合上,钻戒的光断断续续的闪烁。
忽然间,不知道是几点的时候,兜里的手机才迟迟的震动起来。
所有的回答,只是条短信罢了。
“辰松,你欠我一个告别,你觉得自己需要告别多久,就等多久吧,我很庆幸自己爱过你,这份爱让我觉得自己很完整,但你根本就不该回来的,人对过去的留恋无非是因为对未来的担忧,其实不必费尽力气去拥抱过去,真的抱到了,最后一点点美好的记忆也就没了,千万别怀疑当初自己为什么离开,你之所以离开,是因为需要你留下的理由没那么重要,这种不重要,绝对不会随着时光而改变,相信我,然后别再打扰我的幸福,再见。”
字字句句,是蒋云思认真起来会有的腔调。
辰松低头看了很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又无意识的翻到了未接的爷爷的电话、妈妈的电话,苏素的电话,那些还等待着他回到正常生活的电话,心里就跟流血了似的隐隐作痛。
他酝酿了很多甜言蜜语,却不敢再给蒋云思发过去。
已经轻浮够了,失败够了。
真的,是不是够了。
夜深了,小区重回了浓郁的静谧。
迟迟归来的林深喝的醉醺醺的,摇晃着手里面的星冰乐,忽然被长椅上漂亮的天鹅绒盒子锁吸引,拿起来一看,竟然放着一枚钻戒,奇怪的咬着吸管嘟囔:“星座运势说我有财运,看来是真的啊。”
钻戒是男款,奢华又优雅,在路灯下宛若坠落凡间的星星。
林深仔细的瞅着半天,终于发现里面竟然刻着一圈精致的中文。
“云中谁思,莫失莫忘。”
“白痴。”林深咕噜咕噜把冰凉的饮料都喝进去,而后瞅着漆黑的天幕,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八十三章
再高级的医院,也永远不会有好闻的味道。
苦涩的消毒水混合着疾病和死亡的冰冷,一点点剥离着辰松身体里仅有的暖意。
从北京狼狈回归的他,像是已然落败的动物,沮丧、谨慎而又迷茫。
药液滴滴答答的流淌进爷爷苍老脆弱的血管里面,真让人怀疑他的血液是不是早已被替换掏空。
可那满是皱纹的面庞却意外地精神,甚至泛起几丝红润,开怀的说道:“你和素素的事定下来,我也就没别的牵挂了,孩子,你终于长大了,来,叫爷爷瞧瞧。”
长大了吗?
终于没资格再去挥霍那仿佛取之不尽的爱和信任,终于看到了残缺的月,难全的事,终于无法再依仗不懂事,而躲闪着不愿负责任——况且,忠诚如蒋云思也学会拒绝,便再也没人需要他来负责任了。
辰松愣愣的递出手里血红的结婚证,却在被爷爷拉住的那个瞬间,舍不得放开。
就好像不放开,就还没成真,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你怎么了?”苏素疑惑的拍了拍未婚夫——不——如今已是丈夫的胳膊。
辰松猛然回神。
爷爷似乎没注意到这小小的不快,颤抖的带上老花镜,努力地看着结婚证上两个晚辈如画的容颜,笑的弯了眉:“拍的真好、真好。”
凌厉的家长,在此刻也像个单纯的老人。
辰松觉得心酸、也异常的无力。
不知道婚姻对于这世界上的人们究竟是什么味道的,于他而言,能尝出来的唯有满满的苦涩。
如果能早一点明白爱究竟是怎么回事多好,如果没有伤害过蒋云思多好,那样即使分开,他也不至于像此刻这般后悔和难过。
难过的是,其实后悔这东西,不曾也永远,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意义了。
“苏素,嫁给我你真的开心吗?”
辰松在离开医院时这样问身边的女孩。
苏素正忙着用用手机给朋友秀婚纱的照片,闻言抬头笑了:“当然开心了。”
辰松沉默。
苏素挽住他的手:“那你呢,娶我你开心吗?”
辰松回答:“不开心。”
苏素目光停滞片刻,似并不在意的依然笑意满满:“没关系,没有谁和谁在一起是为了开心的,合适才能在一起,才能好好过日子。”
“是,你说的对,我要能像你这样早点明白,就好了。”辰松甩开她的胳膊,独自一人走出了医院大门。
那天的太阳很大,显得他的影子很长。
老市长要求操办的婚礼很隆重,在市里数一数二的酒店顶层,高朋满座,金玉如云。
穿着西服的辰松就像个玩偶似的被亲人推来挤去,没玩没了的敬酒致辞,连累都算不得,根本就是灵魂快要出窍。
“喂,连你都结婚了,真让我徒增压力,被我妈唠唠叨叨的疯了!”程落雨特意从北京赶回来参加酒宴,依然是有些无遮拦的直爽,还一边朝苏素眨眼睛:“这可是我们班最受欢迎的单身汉,竟被你这个小丫头收了。”
“你喝多了。”辰松推开她的酒杯,皱眉看向人满为患的大厅,显得心不在焉。
“这么大的喜事喝多怎么啦,来,我跟你们合张照,云思都没能来,我传给他看看。”程洛雨拿出手机要递给一起前来的姑娘。
“够了。”辰松像被电到似的,一下子就把她的手机打到地上,面色煞白。
不大不小的尴尬动静,让那个周围的客人都投来讶异的目光。
“干嘛啊。”苏素小声抱怨了句,忙牵着华丽的婚纱俯身捡起手机,慌张的道歉。
程洛雨这下却没再说什么,就像刚刚的胡闹都是故意,只是若有所思的瞅着辰松这个并不算快乐的新郎,而后淡淡的弯了下嘴角,轻声道:“行了吧,都结婚了,负了一个就别负了另外一个了。”
以蒋云思的个性是永远不会告诉她两人的秘密关系的,但辰松却觉得猛地被看穿了,衣不蔽体的站在众人面前像个小丑,因此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
就在这紧绷的时刻,忽然更大的喧哗打断了这里小小的拉扯。
竟然是辰松的叔叔,那个辰家最体面、最优秀男人,醉的满脸通红,拉着沈妆大声质问坐在轮椅上的父亲:“为什么,我苦苦熬了二十多年,替大哥把孩子养大成人了,您就还不同意我们的事,究竟要我做到什么程度,究竟还要我做些什么,爸,你说啊,爸!”
沈妆被拽的头发都有些凌乱了,却挣脱不开失去理智的他。
辰松见到瞬间火大,冲过去对着叔叔狠狠就是一拳:“放开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