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听着,我不欠你,以前不欠,现在不欠,以后也永远不会欠!”他扯过女人的胳膊,把人一把甩到外面,砰地一下关了门。
“看什么看?想我把你也丢出去?”回过头来,恰好撞上闻晟的眼神,他恶狠狠地说。
“你进门说了什么?”
“什么?”
“你吃了?”
肖蛰呛了一下,凶狠的表情一下就蔫了,“我忘了给你带饭了。”
过不了一会,闻晟的面前就放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素面,他看了看肖蛰,又看了看面碗上架着的、还有水珠的筷子,再看了看肖蛰——眼神呆滞,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他的任何暗示。
还是李福贵好,或者李福贵那个愣头愣脑的徒弟小安子,也要比肖蛰机灵多了。
闻晟默默地抽了张纸巾,仔细地把筷子擦干净,这才往面碗里伸。
肖蛰直勾勾地盯着闻晟,跟生物学家透过显微镜盯着切片一样,试图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拿来分析分析,好把一些不想想的东西挤出脑袋。
不注意不知道,一注意吓一跳。
他觉得这人真是不可思议,吃个面条,居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好吃吗?”他没话找话。
“你们现代人对面有特殊嗜好?”
真讲究啊,回个话还要先把面嚼完,再拿纸巾擦嘴,然后才说话。肖蛰还没有从切片研究的状态中跳出来,只是条件反射的回答,“没有吧。”
“那就不值一尝。”
“怎么可能,我的鸡蛋素面曾经是我阿姨的最爱,虽然比不上你以前吃的那些,但也没那么糟糕行不。你不吃我吃。”不知道是不是发了一顿脾气,肖蛰居然觉得又饿了,干脆把碗拨拉过来,拿起筷子就开吃。
闻晟其实还没吃完,不过既然被抢过去了,也就没再抢回来,只是食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发出“扣扣”的声响。
“呃……”肖蛰吃了一口,呐呐地放下筷子,“我忘了放盐和油了。”他挺不好意思地摸着耳后,“我再给你煮一碗吧。”说完也不等闻晟回答,一溜烟又回了厨房。
又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到桌上,这次闻晟连筷子都没动。
“颜色。”他皱着眉指出。
这一碗整碗都是褐红色的,上面还浮着厚厚一层灰褐色的胡椒粉。
“哎呀,我把盐当胡椒,把酱油当油了。你等着,这次一定错不了。”说完这句话,肖蛰又进了厨房。
第三次被摆到桌上的,是一碗冒着烟,隐隐露着一个荷包蛋的汤。
“面呢?”闻晟连眉都懒得皱了。
“妈的,我忘了放面。”肖蛰嘶吼了一句,又跑进厨房,不过一会,又尴尬地探出头来,“没面了。”
闻晟无奈,拿起了第三碗面上架着的筷子,重新把第一碗面拉回来,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没了食材,肖蛰只好蔫蔫地回到客厅,继续进行他的“切片研究”。
也算是闻晟道行高深,肖蛰全程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也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自在,该吃吃该喝喝,泰山崩于前不动于色,真正做到把人透明化。
倒是肖蛰先憋不住了,吃个面而已,吃了半个小时还在吃,这要是他,十五分钟前都解决了。
就算是对着一张俊脸,长时间盯久了也要审美疲劳啊,一开始审美疲劳,他就又开始想事情了。
“为什么你都不问问题?”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整个屋子安静得掉一个针都能听到,肖蛰终于忍不住了。
闻晟一直等到吃完面收拾好才说话,“有必要?”
“我把一个自称是我妈的女人丢出去了,你都不好奇?”
“不过是你的家务事,有什么可好奇的?”
“……”
“喵?”老黄也走过来,摆出了和主人一样的呆滞表情。
看在素面的份上。
为了防止会被拉着听半天家族史,闻晟深吸了一口气,简略地说:“她是你的母亲,多年前有女干夫,被你撞到,于是抛夫弃子,远走他乡,到如今才回来。至于钥匙……该是她从你阿姨那处得到的。”
“你怎么知道的?她跟你说的?”肖蛰终于从木头人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你说的。”
“我什么时候有……最起码我没提过有把钥匙放在阿姨那里啊!”
“你都说了,不过是忘了罢了。”
肖蛰方才提到他的阿姨时,眼神已经足够说明这个阿姨的重要性了。而依他母亲的言行,以及她有新欢的现状,想必也不会去找前夫讨要钥匙,若是去了,也未必讨得到,既是如此,那便说明这钥匙是从一个和她也有关系、又不特别排斥她的人身上得到的,那自然就应该是她的姐妹,肖蛰的阿姨。
——闻晟是这么推理出来的,不过当然不可能那么耐心给他一一讲解。
“我真的说过了?”肖蛰还是难以置信。
“你做了三碗面。”闻晟提醒道。
尴尬地看着桌上三个大碗,肖蛰嘿嘿笑起来,看来还真是自己无意识念叨出来的吧?
第十章
不速之客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第二天早上,肖蛰还在床上躺尸,闻晟已经起来了。
他语音输入了“杨龙安”这个词,又把前晚的历史记录提出来,打开那个写真页面,拿“杨龙安”三个字在底下那些小链接里一个一个地找,果然不一会就找到了同样的字。
打开来,里面还配了图,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女人就是昨天惹得肖蛰发飙的那位。
看看底下标注的名字——
琴阮瑶。
门铃忽然响了。
他把注意力从电脑屏幕上挪出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看外头,那边站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戴着眼镜,抿着嘴唇,来者不善。
“起来了,有人找你。”他关掉页面,走到房间里,跟一获得整张床的主权就立马睡成大字型的家伙说。
“那你就开门呗。”肖蛰咕哝着,不耐烦地转个身。
“开了,是你母亲。”
“什么?”他蹭地一下坐起来,“我不是说了不要随便让陌生人进屋吗?”
……
肖蛰在闻晟犀利的目光下讪讪闭嘴,脑子这才清醒过来,要是那个女人进来了,还能等闻晟进房来通知自己?这阴险的家伙等的就是这句话吧,居然骗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去开门。”闻晟冷哼一声。
等到肖蛰把门打开的时候,杨骏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而当他看到肖蛰还是一脸迷糊,发型凌乱,明摆着就是刚睡醒,怒气就已经抵达了火山口。
一言不发,他跨进屋里,看到坐在一边玩电脑的闻晟愣了一下。
这年头居然还有男人留那么长的头发?就算是艺术家头发也不会长得需要用簪子弄起来吧?
而且这明明是个一室一厅的房子,沙发上也没被褥啊什么的,却住着两个大男人。一想起圈里的各种乱象,他对肖蛰的厌恶就更深了一层,“都快中午了,半天不开门,在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呢?”
“乱七八糟?”肖蛰关上门,看到杨骏毫不掩饰的鄙夷表情,猛地悟了,“别误会啊,这就是我一朋友,暂时借住在我这里而已。”
“还借着床吧?”杨骏讥讽了一句,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耽搁,“肖蛰,关于昨天的电话,我要你给我个解释。”
昨天接到他的电话,杨骏差点没气炸肺,明明说得好好的,结果一回头立马就说不演了,这是干嘛?玩过家家?还没等他说话就敢挂电话?
他本来都想把肖蛰拉黑了,结果一夜都被这事硌得慌,从来就没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今天早上办事,又恰好听说琴阮瑶那女人昨天来这边闹了一场,返程时又恰好路过这里,就神使鬼差地上来了。
结果在外头等了半天,进来还看到一张没睡醒的欠揍脸。
“嘿嘿,关于那个真是不好意思。”肖蛰搓着手,“真是临时有事,演不了。”
“你能有什么事?”
“呃,私事。”
“哼,你还能有什么私事?不就是琴阮瑶那个女人?”
肖蛰滞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杨骏知道也不奇怪,那女人现在傍上的人叫杨龙安,一样姓杨,又都是至天出品,肯定不是父子也是亲戚,不过这对他都没啥区别了,反正和她有关系的人,他就不想牵扯,“总之是我耽误你们工作了,十分抱歉。”
“我对你的私事也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不管你怎么想,私事就是私事,因为私事影响到公事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你知道为了给你增加戏份,昨天老徐已经推掉别人了吗?你知道你这样做会给集团带来多大的损失吗?”
“呃,感谢你的厚爱,给你们带来的不便我真的真的十分抱歉。”肖蛰也知道自己理亏,他昨天立刻打电话过去也不全是冲动,怕的就是至天立刻做了相关安排,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你的道歉值多少钱?要是道歉值钱,你还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杨骏要被他那种“我很抱歉,但我绝对不让步”的论调给气死,“我再说一次,我不管你的私事是什么,你既然答应了,就给我履行诺言,不然中间的这些损失就由你来赔偿。”
“你们签合同了?”一直不说话的闻晟忽然插了一句。
“没有。”杨骏瞪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肖蛰身上,“不过就算我们没签合同,我也完全能够让你付出代价。”他冷冷地说,“你想清楚,今晚之前,最好给我个肯定的答复。”
“不用考虑,我现在就能回答你,我不会去的”肖蛰干巴巴地回答他,居然倔起来了。
就没见过这么没眼色没远见的人,杨骏气得要命,一转身拉门就出去了。
瘟神走了,肖蛰那股倔劲也没了,他叹了口气,“我觉得我的事业真的毁了。”
“怕毁你就不该拒绝。”闻晟关了网页,心里也叹息了一声,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文字实在是个大掣肘,想获得什么消息都不方便。
“我不要因为她才得到的机会。”
“若是仅仅因为你母亲,刚才那个人就不会来了。”
“没有她起的头,我一开始就接触不了这个片子。”
“那又怎么样?”
“我不想靠她上位,靠任何人都可以,就是她,我一点关系都不想搭上。”
“她是你母亲。”闻晟指出他的矛盾。
“她不是我妈,我妈不是昨天那个女人,也不是琴阮瑶,我妈叫琴阮云。”
“那是你阿姨。”
“闻晟,你想怎么样。”
“血浓于水,你这辈子都和她撇不开关系。”闻晟无视肖蛰开始握紧的拳头,“所以你何必拘泥于这种琐事?你的目的,你的野心在于出人头地,难道不是?”
肖蛰不得不承认闻晟的目光太犀利,这么短的时间,他就看出了这么多,但是那又怎么样?他毕竟只认识了他两天,他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我是想出人头地,但我有我的原则。”
“原则只是负累。”
“呵,你说得简单。”肖蛰哼了一声,“如果你是我呢?哎,不,应该这么假设,如果现在有个机会摆在你眼前,只要你拿下,你就能回到你的世界接着当你的皇帝,前提是要你得拿你妈去和亲,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
肖蛰正要得意,闻晟却接着说下去,“一国太后送去和亲,有损国体,国体一损,必失民心,与我的目的相违背。”
“但是这样一来你就回不去了。”肖蛰被他呛了一下,还是不甘示弱。
“第一,我母亲不在这个世界,谈何和亲?”闻晟波澜不惊,逻辑清晰,“第二,我回去,是为了治国。若是仅仅为了回去而败国,那我宁愿永远不回去。”他高傲地扬起下巴,“肖蛰,你还没有搞清楚,什么是原则,什么是目的。”
被反驳得哑口无言,肖蛰愣了半天,最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绕到别人的圈子里,终于找到回击点,“觉得原则是负累的是你,我却觉得不讲原则,就算是成功了也没心情享受。”
“有没有心情享受,那也是成功者才知晓的事。”
“哈。”肖蛰被彻底激怒了,“不管我会不会有知道的一天,最起码我不会跟有些人一样,到现在还做着皇帝梦,像个神经病!什么治国,呸,你有种治给我看!”
他忿忿地落下这句话,随便拎了个外套就摔门出去。
闻晟坐回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台里正在播一部古装剧,时逢节日,灯笼高挂,宫室映在暖色的烛光里,妃嫔大臣位列两席,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居中身穿龙袍的帝王微微一笑,举杯,众人应和。
是这戏拍得错漏百出,还是这个世界的古代就这样荒诞不经?
无论如何。
他拨弄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上头的卧龙纹络在云间若隐若现,仿佛要随时腾飞起来。
可惜的是,它就算飞得再高,也是束缚在玉扳指之内。
第十一章
座机忽然响起来。
闻晟手握成拳,把戴着扳指的拇指轻轻一压,发出一声脆响,这才站起来,走到边上拿起话筒,“哪位?”
“……”对方沉默了一小会,“是我。”
“肖蛰?”他挑起眉。
“我在楼道里……”
闻晟在六楼的楼道里找到的肖蛰。
他靠着把手,微微弓着身体,脸上破皮的地方还沾着灰,一手抓着手机,手机屏幕上还有一条长长的裂痕。
“不坐电梯?”
“不想等。”肖蛰觉得丢脸死了,出门前还又落狠话又摔门的,结果一出门还没走多远,就跌了个大跤,回过头还得求助人家。
只能说不幸中的大幸是他兜里放着手机,不然在这把手都长灰的楼梯道里,他可能得等到尸体风干三日才被发现。
这手机也算是坚强,屏幕摔成这样子居然还能打电话。
闻晟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你把外套脱了。”
“干嘛?”
“脏。”
“喂!能不能有点人性!”
闻晟直接转身就往上走。
“喂!”肖蛰急忙向扒住他,可惜一动不止刚摔的腿痛,连前几天的腰伤都回来了,疼得他一身冷汗。
他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就一点灰吗?”他不甘愿地脱下外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打了个喷嚏——被灰尘刺激的。
“我不想这个点洗澡。”要是在他的寝宫,哪会有这么脏的地方,肉眼都能看到灰尘,更别提现代人的衣服露手露脚的,轻易就弄脏了。闻晟示意他把外套拿开点,别碰到自己,这才架起他的一条胳膊。
“别,这样不行。”肖蛰其实还是个蛮能忍痛的人,没想到这腰伤太可怕,一动就跟把他的筋给抽了一样,终于体会了一把东海三太子的苦处了,早知当初他就不该在哪咤抽筋时喝彩,真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