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推开木门,几块摇摇欲坠的油漆从门上剥落下来,落在他脚边,在寂静的走廊上发出啪的轻响。一股浓重的福尔马林与丙酮气味扑面而来,呛得羽田悦几乎咳起来,他立刻用手捂住鼻子。
这是一个破败落后的标本室,摆着整整齐齐的黄木架子,架子上堆放着各种玻璃器皿,唯一的两个窗口被厚厚的窗帘遮住,透入一丁点似有若无的光。
没有人吗?羽田悦看着昏暗寂静的标本室,无数玻璃器皿闪着冰冷的微光,他心中有点发虚,忙伸手在门边找到日光灯的按钮,用力按下。
屋顶上的日光灯反复一亮一暗,经过几次挣扎后,终于有两根亮了起来,其它灯管还在有气无力一暗一亮地反复着。日光灯上布满蛛丝与灰尘,有些灯管两端已被烧得发黑,整间教室在玻璃器皿的反光中显出死气沉沉的惨白色。
玻璃器皿中浸泡着各式各样的物体,多是人体的内脏,也有动物的尸体,一个一个整齐的排列着。有人的脸皮,有拳头大小的膀胱,另外还有大大小的心、肺、及肾脏。羽田悦凑近其中一个,这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心脏,由于被浸泡的时间过长,心脏呈现出青白的颜色,心脏上的发白的肉色血管清晰可见。
猛然间,心脏在他眼前活生生地跳动了一下。
05.双头婴儿
“啊!”羽田悦被惊得突然向后靠去,背上浸出一身冷汗,凝目注视着那颗心脏,它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半悬在瓶中的液体中,羽田悦揉揉眼睛,再次看去,心脏依然一动不动。
是自己太紧张了,羽田悦吁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脊背抵着一排冰凉的圆形物体,他扭头看去。
“啊!”羽田悦再次大叫起来,几十颗死人头悬空中玻璃瓶中,一双双睁着的眼睛空洞地看着他。是标本啊,羽田悦再次松了口气,看着这些被泡在玻璃瓶中的人头。这些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黑色的头发在水中静静悬浮,有如或长或短的水藻,脸色统一呈现青白色,他们生前也许有点人气,但死后被当作标本的头颅却一个比一个面目狰狞,羽田悦压下怦怦跳动的心脏,挨个看去。最末的一排,浸着的是一个个畸形儿的标本,它们要么有三只脚、要么屁股后连着一根尾巴、要么没有脑、要么没有眼框、眼睛像一对黑灯笼一样挂在外面……最后一瓶是一个双头婴儿的标本,小小的躯体上顶着两张闭着眼睛的脸,两张圆圆可爱的脸孔都似乎熟睡着。羽田悦不禁一声叹息,转身欲走。
眼前呈现惊人的一幕:双头婴儿的眼睛睁开了,两张一左一右的脸机械般扭了过来,正面对着羽田悦,同时裂开黑洞洞的嘴,发出无声的怪笑。
“你……走不了……啦。”两道细细的童声似乎呀呀学语般响起,仿佛从沉闷的深海传来,在寂静一片的标本室中响起。
“你……走不了啦。”木架上玻璃瓶中几十个人头不知什么时候,不约而转过脸来,面向羽田悦,狰狞不一的人头同时裂开嘴发出一模一样的怪笑,低沉又整齐的桀桀怪笑仿佛从水底传入耳膜。
“你是什么东西!”羽田悦惊恐地喊起来。
“等你很久了……拥有灵瞳的人啊。”双头婴儿两张嘴一张一合着,发出尖细的声音。
羽田悦转身向门外跑去,脚下踩到一个滑腻的东西,重重摔倒在地。
借着日光灯一明一暗的微弱光线,羽田悦看清脚下一根人的大肠,犹自带着淋淋漓漓的水迹,肠子被踩得稀烂,羽田悦一阵反胃欲呕。
“吃了你,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婴儿童声忽的尖厉起来,带着说不出的恐怖笑意:“在这里我被困了七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羽田悦一面喊着,一面用手支撑着身体,慢慢向门口移动。
“我们都是被遗弃的!”瓶中无数人头齐齐发出愤怒的呐喊“因此我们无法转生,被困在这里有七十年了啊!七十年啊,多么漫长!”
趁着这个当儿,羽田悦已经移到门边,他艰难地爬起,迅速向外跑去。
“你跑不了!”身后婴儿的尖厉笑声在走廊中响起,尖笑的回声一片在空荡荡的楼层里盘旋不散。
电梯,电梯应该到了!羽田悦抓着电梯冰冷的门框,拼命按着按钮。
猛抬头,却看见显示牌上却仍然显示着鲜红的“1”字。
“没用的。”尖细的婴儿呀呀学语声自脑后响起,羽田悦一转身,脸几乎贴到浸着双头婴儿身体的玻璃瓶,瓶中的水似乎沸腾了一般,冒出一个个气泡,婴儿的身体在瓶中上下兴奋地浮动。
“格格格”婴儿身后,各式浸着人头的玻璃瓶排成一条线从标本室内飞出,密密麻麻地悬在半空,瓶内的人头咧着嘴机械地笑着,脸色青白,眼中透出狂热的火焰。
半空中,装满人头的玻璃瓶静静飘浮着,无数个瓶子在昏暗灯光下幽幽闪耀着。
“让我吃了你吧。”为首的双头婴儿眼神兴奋起来,逼近了羽田悦。
羽田悦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朝瓶中吸去,他伸手去挡,右手却被慢慢地吸入玻璃瓶中,他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右手,那确实已经没入玻璃瓶中。不知是由于玻璃的折射,还是由于其它原因,在瓶中的右手扭曲变形,竟变得畸形怪异,似乎像婴儿手臂般大小,与瓶外的半截手臂形成鲜明的格格不入的对比,那浓郁带有尸臭的福尔马林药水,已浸透他的手臂,甚至慢慢顺着手臂蛇一样蜿蜒而出,包裹住他全身。
羽田悦极力想拉回手臂,但瓶中的右手奇异地似乎不属于自己,完全没有知觉,但手指触及双头婴儿那浸得发白的皮肤时,粘冷湿重的恶心感觉,却清晰地传到心底。
瓶中水泡沸腾得愈发厉害,似乎要冲开瓶盖。双头婴儿兴奋地抱着他浸入瓶中的手臂,将粘腻湿滑的一个头贴上了上去,张开无牙的嘴舔下去。羽田悦一阵恶心,用力往回拉自己的身体,但瓶中却似乎有股巨大的吸力,不由分说地一点点将他的身躯往瓶内拉去,手臂,肩膀,脖子,羽田悦的头紧紧地贴着玻璃外侧,他想喊,口中却灌满腐臭的福尔马林药水,他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头颅一点点浸入玻璃瓶内恶臭的水中。
羽田悦绝望地扭过头去,尽量拖延进入瓶子的时间,他却看见电梯此时动了起来,一点点向上移动。
“1、2、3……”
06.生之力量
羽田悦心中重新燃起求生的本能,他右手抓住电梯门框,拼命挣扎着,双头婴尸此时也注意到电梯的异样,它尖声大叫着,伸出双手拉扯
着羽田悦没入瓶中后脑的头发,拼命往后拉着。
“叮”电梯门静静开启。
韩悠太依然穿着皱巴巴的衣服,他不耐地皱了下眉,嘲弄地说道:“搞成这样子,真是难堪啊。我不是叫你不要到十四楼来么!你没听见?”
“我不想杀人!与此事无关的人赶快离开!”双头婴尸尖声喊叫着,一面加紧了手中动作。羽田悦整个头都没入玻璃瓶中,头发在药水里漂浮着。真难受啊,无法呼吸,鼻腔和口中都浸满着恶臭的液体,他用眼角余光瞟见了自己瓶外的身躯,巨大而畸形,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撤手!”看见羽田悦脑袋没入瓶中,韩悠太猛跳上前,手指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奇异的符文,符文一闪便瞬间没入玻璃瓶中双头婴尸的躯体中,消失不见。
“呀!”双头婴尸像被火烙到一般,两张脸同时痛苦地扭曲起来,松开了抓着羽田悦头发的双手。
韩悠太拉着羽田悦的衣领,用力往后一带。湿淋淋的羽田悦猛地从瓶中脱出,扑进韩悠太怀里,抱住他的腰。
韩悠太愣了一下,羽田悦还处在惊吓中,仰头睁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发呆地盯着韩悠太的脸。
“到后边去。”来不及尴尬,韩悠太顺手一带,便把羽田悦扔包袱似地丢到电梯中。
“你是什么人!”双头婴尸惊怒地尖声叫起来。
韩悠太只悠悠地叹了口气:“回去吧。”
“回去?又要回到那样的牢宠中么?”双头婴尸狂怒地大喊起来:“我在这个瓶中已经关了七十年,无法解脱,也无法超生。今天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吃了他,我便可以脱离这苦海。”
“吃了他,你也不过多杀一条人命,就算出来了,你又能去哪儿?”韩悠太淡淡道。
“我不管,我只要离开这里。”双头婴尸愤怒了:“如果你要阻止,那么我便连你一块儿吃了吧。”
“好吧。”韩悠太叹气,右手开始慢慢在空中画符:“一年前是你吃了那个女孩吧,虽然你是在看着她自杀后才吃掉她的,但那时我就应该收了你。”
浸着双头婴尸的玻璃瓶迅速膨胀着,两张苹果似的脸膨大变形,怪异地扭曲着,它身后无数浸着人头的玻璃瓶呼啸着向韩悠太撞来,瓶中的人头面目凶恶,双目圆睁。
羽田悦瞪大眼看着这骇人的一幕,看着人头们冲到面前,他伸出手想拉韩悠太。
“去。”韩悠太已画完了符,轻轻一挥手。看似软软的符文飘到半空,然而那些挟带着风声扑来的人头们仿佛遇到了巨大的阻力,挤在符文前,却不得上前一步。
“再问你一次,回去吗?”韩悠太左手横在胸前,手掌向前伸开。
“不!”双头婴尸绝望地大叫:“与其在这狭小的牢狱中痛苦地生活,不如让我就此死去吧。”它两个头颅凶暴起来,身躯挤满了玻璃瓶,似乎准备最后一搏。
“那么,好吧。”韩悠太缓缓推出手掌,浮在空中的符文轻飘飘地透过无数玻璃瓶,打入双头婴尸的躯干中。
“啊……呀……”尖锐的哭声有如刚出生的婴儿那样,痛苦的号叫起来。
“真是的,你难道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是一样寂寞的么。”韩悠太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说给别人听。
“喂。”韩悠太扭头看向惊骇的羽田悦说:“你跟着我画个符吧。”
“什么。”羽田悦还没回过神来。
然而韩悠太并不理会,手指在空中缓慢地画出一道简单而精致的符文。
“快画。”见羽田悦没有动,韩悠太出声催促道:“否则来不及了。”
“啊,是。”羽田悦闭目,集中精神,用尽全身力气在空中依样画葫芦地画出同一道符文。
“真难看啊。”韩悠太扬起嘴唇,眼中充满无奈的笑。“不过,还是将就了吧。”
他平摊左手,小心地接过空中难看的符文,向着双头婴尸尖叫着的方向挥去。
这闪着白光的符文一进入双头婴尸的躯体,它立刻安静下来。
半空中咆哮着的所有的玻璃瓶顿时凝固了,转点便好像下雨一般,噼哩啪啦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巨大的响声。只是一瞬间,地上就堆满了成片的玻璃碎片和发白的人体器官,装着双头婴儿玻璃瓶碎了,各种药水混合着流了满地,双头婴儿此时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体恢复原来的大小,两张苹果似的圆脸闭着双眼,仿佛只是在安睡。
一道小小的白色影子自它身上慢慢升起,模糊中,羽田悦看见影子似乎有两个头,影子在半空中转过身来,向着韩悠太的方向微微鞠躬,随即向上飞去,消失在天花板中。
“韩,韩悠太。”羽田悦看着那个消失不见的白色影子,犹豫地说:“它好像,在向你道谢。”
“其实应该谢你。”韩悠太走进电梯,关上门,按下一楼的按钮。“刚才那是净化灵魂的转生符咒,那是只拥有‘灭’的力量的我无法画出的,而你却拥有‘生’的力量。那个,其实也不是恶灵,它刚出生便被母亲抛弃,死后又被当作标本,这样的日子真的很难过啊,所以我不想杀它,幸好你勉强能画出转生符,否则我也不得不杀死它了,现在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什么力量,我怎么不知道呢。”羽田悦不解地问着。
“笨蛋!连自己拥有什么力量都不知道。”韩悠太似乎想起了什么“难怪那符画得这么难看。”
“喂。”羽田悦急急辩解:“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第一次画出的符啊。”
“总之就是难看。还有,你准备带着这浑身恶臭的尸水去哪里。方才竟把我的衣服也弄脏了!”
“我,我刚来这里,还没有安顿下来。”羽田悦却像抓住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听说你一个人住吧,那么我去你那里洗好吗,反正,你也要洗的。”
“不行。”韩悠太不加考虑地拒绝了。
“那么十四楼地上有那么多玻璃碎片和标本,谁去收拾。”
“你去啊。总之不行。”
“韩悠太,你太过份了吧……”
电梯门开了,一楼到了,夜空中繁星点点,明月当空,挟着微咸味的海风迎面吹来,令人神清气爽。
韩悠太大踏步走了出去。
“等等啊。”羽田悦一愣,赶紧追上去。
“我说你怎么这么烦?”
……
07.深夜的少女
“起来!上课的时间快到了!”羽田悦洗漱完毕,看着客厅里沙发上睡得人事不醒的韩悠太,使劲推着。
“恩,知道了。”韩悠太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快点,快迟到了。”羽田悦把闹钟调好,塞到韩悠太耳边,按下键,闹钟便开始呜哩哇啦地轰鸣起来。
“唉,吵死啦。”韩悠太猛然翻身坐起,一面咒骂一边不耐烦地穿着衣服:“早知道你这么婆妈,我就不应该让你死皮赖脸地住进我家。还占了我的惟一的床!”
“行了行了。我不是答应了找到合适的房子便搬出去吗。”羽田悦敷衍地答道。
搬到韩悠太家里也快半个月了吧,刚到他家里,还真被这房子里的情形吓了一大跳呢。整个屋子简直不能用‘乱’来形容,地板上扔满了衣服,各种书籍零散地放着,沿着墙壁堆着一箱箱桶装面。这让有洁癖的羽田悦差点作呕。
不过还好韩悠太在羽田悦花了一整天收拾屋子之后,邋遢的毛病收敛了不少。
“那个。”害羞的女孩子在朋友的陪同下,把散发着浅浅香味的信递上。
“啊。”羽田悦的脸又红了起来,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有女孩向他表白爱慕之心了,但是腼腆的他怎么也不会拒绝。
旁边伸来一只手把精致的信纸粗暴夺走。
“什么味呀,真难闻。”韩悠太眯起眼,懒洋洋地看着手中的信纸。
“你做什么呀。”
太过份了,可爱的女孩子气得哭着跑开。
韩悠太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转身走去。
“喂,我说,自己的命都还悬在空中,便少做些招惹她们的事吧。”从韩悠太离去的背影中,飘来懒洋洋的一句。
“这个,又不能怪我。”羽田悦生气地喊道,却转身追了上去。
“沙沙。”深夜的女生寝室一片寂静,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照着长长的的走廊,两端的灯管已经坏掉,还没有得到及时修理,所以一眼望去,走廊两端却像没有尽头的诡异出口,黑暗,却深不见底。
这是第七层的女生宿舍,再向上,便是顶楼的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