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向北————kingofpain[下]

"沈红说有时候肖飞和你在一起呆的时间比和她呆的时间都长，是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计算过。"
那个老警察继续问下去，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很久，他似乎觉察了些什么，试图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但是他徒劳。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我：
"肖飞死了，你难过吗？"
"我不难过。我绝望。"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也那么看着我，过了好几分钟，他挥挥手说：
"好了，你可以走了。谢谢你的配合。"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我想着那个老警察问我话时的奇怪表情，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我感到一阵不安。

128
回到办公室后，专门负责收发信件的同事丢给我一封信，说：
"在本市还有人给你写信啊。"
"没办法，粉丝多嘛。"我接过信嬉皮笑脸地说。是小飞的字迹，我认得。我装作小不在意地把信丢进抽屉，打开IE浏览新闻。等同事都下班离开后，我取出那封信，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从派出所出来所产生的不安突然变得强烈了起来，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信。是小飞的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唐：
你好。现在你在看我的信，我却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呵呵，是不是很有趣？
原谅我不辞而别，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对你说的话你一定不会让我这么做，我不想你阻拦我。其实这个想法在很久以前我就有了，有时候我自己都会觉得奇怪我的生活好好的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表面上我过得比很多人都舒服，我爸妈很有钱，也很疼我，我衣食无忧，学业也很顺利，毕业后凭我的能力凭我爸妈的能力找个好工作也不会难，我有女朋友，我在同学中很受欢迎，老师对我也都不错。但是有时候我会觉得很无聊，很累，莫名其妙地累，对一切都很厌烦，没有办法摆脱的烦躁。也许当初我找女朋友只是为了打发心中的无聊，但是和沈红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就开始认真了，想好好地对她。这一切都顺利。然后又遇到了你，和你相处的时间都很愉快。
其实你并不了解我。我说这句话希望你不要生气，因为原因在我而不是你。虽然我在你面前唠唠叨叨地说过很多话，好像把心中一切都告诉了你，其实不然，我不敢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给你，因为我毕竟有自尊，我是个男的，不能有脆弱的。并且我是个男的，也不能喜欢男的。呵呵，现在我可以轻轻松松放心大胆地告诉你一切了，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有什么压力，你就当是一团空气在对你胡言乱语吧。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人还可以，不讨厌，可以相处，但是相处久了，就慢慢喜欢上你了。喜欢一个男的，这真要命。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但是到后来我发现，即使是你也不能让我摆脱掉那种无端端而来的烦躁。我不相信这就是生活，也不喜欢这种生活。我想找到一些别的东西，那种能让我忘掉很多事情而只有单纯快乐的东西。我告诉你我在中学时就有这种厌世的想法你相信吗？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忧郁症也不是什么自闭症，我想追求一些干净、纯粹的东西，就像一缕气体化作一道细线慢慢渗透墙体去看看墙的另一面是什么。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的你的那个恐怖的梦和你的那个对于那另一个世界的想法，当时我完全明白你。最后，我也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的名字是欢乐城堡：
一个疲惫的流浪者来到了一座城堡。城堡很美，并且很神秘。流浪者想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城堡的主人答应了流浪者的请求，允许流浪者在这里住下，直到自己想离开。流浪者满怀感激地谢过了城堡的主人，就在城堡里住了下来。
流浪者对这座城堡充满了好奇，想参观一下。但是城堡主人的仆人却对流浪者说：
"这座城堡里每一个地方你都可以去，只除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流浪者问道。
仆人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就走了。
这座城堡很大，很安静，似乎只有城堡的主人与仆人住在这里。对流浪者来说，这座城堡充满了神秘感。流浪者是个很好奇的人，想知道为什么城堡主人会在这个远离人群的地方住着，并且城堡里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流浪者想起了仆人的话，就决定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
流浪者在城堡里住下，每天吃饭，睡觉，和城堡主人聊天，下棋，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城堡里到处闲逛，寻找那个埋藏着城堡秘密的地方。城堡主人与仆人对流浪者的行为并不在意，似乎相信流浪者根本就不可能找到那个地方。
终于有一天，流浪者发现了城堡的秘密。流浪者进去后，就再也没有能够出来。
飞
我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感到一阵无边的窒息向我涌来，就像《永别了，武器》结尾杰克独自走出医院时所感受到的一样。那时我已经忘了小飞，只是看到眼前一片漫无边际的窒息向我慢慢地移动，然后慢慢地把我包围。我看着城堡在风中一点一点地消失，只留下一片空旷。
我坐在那里，不知所措。这个时候我想起雍和宫那个老喇嘛指给我看的那只飞鸟。他道破了天机，却不是我的天机。当时我只是感到害怕赶忙匆匆离开，却没有想到要向他请教，也许我死求活求他会不忍心而告诉我真相，也许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但是现在什么都晚了。小飞替我飞走，却留我在这里看他越飞越远。

129
那一阵子我几乎天天和小小喝酒，努力使自己的头脑保持一片空白。我喜欢和他喝酒，因为他喝酒很爽。和小小喝酒可以什么话都不说只要不停地骂人，或者讨论哲学或者讨论男女之道（从哲学角度讨论），话题的转换不需要任何过渡。
小小与小飞只是一面之缘，就是小飞为了不丢我面子而喝醉的那次。后来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小小见到我时经常会开些我与小飞的玩笑，但是当我告诉他小飞死了，是自杀的时候，他还是愣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只是陪我喝酒。
有时候我和小小喝酒喝着喝着会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我们在想我们认识的人都是怎么了。老马，周，小飞，他们都死了，都是非正常死亡。老马病死，周跳楼死，小飞用的是一把手枪。老马的死让我们感到伤心、酸楚，周的死让我们觉得有一种被抛弃的恼火，而小飞的死让我们感觉好像突然被人抽了一根筋。
小小笑完了，说：
"下一个是谁？"
听到他这句话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小看出来了，端起杯子粗声粗气地对我说：
"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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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猜错，不出三个月小小就和小伟分手了，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分手居然是小伟主动提出来的。那是小小在酒吧告诉我的。那天晚上小小和我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慢条斯缕地喝着啤酒，我没有问他小伟怎么没来。喝了一会儿，小小忍不住了，一脸轻松地主动告诉我他们分手了。
"你分手时说的是什么理由？"我对他们分手不奇怪，对小小主动提出来也不怀疑，我最感兴趣的是小小的分手理由。
"是他先提出来的。"
"啊？"我很是吃了一惊。
"怎么了？两个人相处不下去，总会有一个先提出来。"
"他说了什么理由？"
"没感觉呗。先前有感觉的，相处一段时间后就没感觉了。"小小说起来一直是一脸轻松，好像还很开心。
"啊？"
"靠！你今天怎么除了啊就没别的了？你当这是在叫床啊？"
"靠！不是，我一直以为会是你提出分手，并且即使是他提出来也会有很好的理由。"
"为什么分手要理由？当初在一起不需要理由，分开也不应该需要什么理由。况且这样也不错，省得我再去找什么理由了，本来我已经找到了的。"
"靠！你找到什么分手理由了？"
"他419。和他在一起一个月后我就发现他在外面找人419了。"
"你当时没有提出分手？"
"没有，当初对他的感觉还蛮好的，就忍住了。"
"那后来呢？"
"两个月后我发现对他没有当初的感觉了，就来了个捉奸在床。"
"靠！你可真够卑鄙的。然后你就提出分手了？"
"也没有立即提出来。那天晚上他和我谈心，谈了一会儿他就说分手吧，因为找不到感觉了，然后我就说好吧。然后就分手了。"
小小在和我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是一脸轻松，并且喝酒的速度也和往常一样一杯接着一杯，但是我还是感觉他心里有些不高兴，当然他不是因为失恋而不高兴，而是因为和他相处的人居然和别人玩一夜情而让他自尊受伤害，本来小小和别人相处从来都是对方粘着他而他会去偷食会去绞尽脑汁想个妥善的分手理由。
"现在的小孩可真不是盖的。"过了一会儿，小小突然对我说。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好笑。我和小小忍不住一起大笑起来，觉得这真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老板这个时候正好从某个酒桌上走回吧台，看到我们忍不住问我们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他刚才突然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什么笑话？"
"忘了。"
"烂人！"
"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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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无聊赖的生活，一直继续，不停止。

132
我说过我看过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里面也有很多是关于梦的，因此白天我无聊的时候就拿晚上做的梦分析着玩。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个很舒服的梦。在梦里我飞了起来，当然不是像鸟一样在天空翱翔的那种，而是像武打书里那些轻功绝顶的人那样飞。我飞的不高，也就是离地面一米左右，但是飞得很流畅。飞的时候不是我的头在前面，而是我的脚。我双腿向前伸着，像一个大剪刀，在地面上飞来飞去，看到一个人就用双脚去踢，有些人我认识，有些不认识，反正是他们一踢就死，比黄飞鸿的佛山无影脚都厉害。在我感觉快要落地的时候我用手轻轻一拍地面就会重新飞起来。我碰到了很多人，一个都没有放过，但是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是感觉很舒畅，这种舒畅的感觉一直保持到我从梦里醒了过来。
天已经大亮，我赶紧起床洗脸刷牙然后去上班，在上班的路上我一边吃着从路边买的鸡蛋饼一边分析那个梦。有一种说法是梦到飞行是因为对自己的性能力不够满意，当时我信了，但是做了那个梦以后我觉得那种说法根本就是瞎扯蛋。当我后来把这个梦告诉苏瑾的时候苏瑾立刻就问我：
"那些人里有没有我？"
我想了想，不记得有没有了，梦总是很模糊，就实话实说。苏瑾立刻扭过头去不再理我，并且一用力把被子全部卷了过去裹住自己，把我晾在空气里。我躺在冰凉的空气中想出了三个答案：有她，没她，忘了有没有她了。但是这三个答案不管是哪一个都只会产生那种结果，也就不再后悔刚才的回答欠考虑了。我拉开被子钻了进去，搂住苏瑾。
我还梦到过气味。那次我是在睡午觉，在梦里我抱着一个女孩上楼，那个女孩很白也很胖，因此把我累得够呛。我闻到她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就问她：
"你身上怎么有股子酸味啊？"
女孩躺在我怀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不说话。结果我把她抱上楼后什么也还没做就醒了过来，这时我发现妈妈刚才把做馒头用的发酵面放在了我的床头，而她在客厅里接电话。酸味就是那团面发出来的。妈妈准备要做馒头的时候想到要叫我起床，她拿着发酵面进我房间的时候听到电话铃声，就顺手把面团丢在了我的床头桌子上去接电话，结果就让我梦到的女孩身上带了一股子发酵面的味道。几声电话铃声就改变了我的梦境，后来想想真是可笑。
那个女孩是苏瑾，我认得。虽然现实中的苏瑾很瘦小乖巧漂亮，梦里的女孩有白又胖像个面团，但我还是知道那是苏瑾。
后来我把这个梦也告诉了苏瑾。苏瑾静静地听我说完，什么话也没说就跑到马路对面的苏果超市门口买炸臭干，回来后很亲密地紧紧抱住我的一条胳膊有滋有味地吃着。虽然是她在吃，但是那两串臭干在我鼻子附近徘徊的时间要比在她嘴边徘徊的时间要长得多。她知道我最受不了炸臭干的味道。
事实上我在做这个梦的时候苏瑾还在澳大利亚观察她的袋鼠，而我在南京上班，我们从大学毕业后就没有联系过，甚至她去留学我都是听别的同学说的。
做那些梦的时候小飞离开我已经有一年多了，我还是没有办法从小飞的世界里走出来。我梦见了苏瑾，在我陷于恍恍惚惚的状态的时候。这两个梦我把它理解为预示，因为后来我又重新"碰到"了苏瑾。或者说，是苏瑾强行进入了我的生活。

133
苏瑾大学毕业后就去了澳大利亚。我和她在大学时还一直通过书信保持着联系，直到我向她求婚被她拒绝，那以后我们就一直没有通过书信，断绝了往来。我没有想到她在澳大利亚呆了两年后竟然又回到了南京，并且又突然和我联系了。我不知道苏瑾又突然决定和我联系的动机是什么，但是我们的关系却进展得很快。有一天她躺在我怀里的时候告诉我说她之所以又在南京找工作是因为我。我不知道是否该相信她，但是她的话却让我感到温暖，我立刻就接受了她，确切地说是立刻把她真正当成了自己的女朋友。
那是在2003年7月，我突然收到苏瑾的一封信。信很简单，只有两句话：
"你现在的生活怎么样？我快毕业了。"
我按了个"回复"键，说：
"无所事事，一如既往。欢迎回南京来。"
第二天信箱里又有了苏瑾的信，这次更短，只有一句话：
"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第三天：
"你看我怎么样？"
"凑活。"
然后苏瑾就停止了与我的通信。

134
7月份的一天下午，我接到苏瑾给我打来的电话："我三点半坐火车到南京，来接我吧。"
我3:15的时候到了火车站，等了一会儿，接到苏瑾的电话，她的东西很多，让我进车站去接她。我跟火车站出站口那个守门的凶女人说了半天才进到火车站里面，看到苏瑾悠闲地站在月台上，旁边放着两个很大的箱子。四年没有见面，苏瑾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更加漂亮了。
我走过去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理所当然地去提那两个打箱子。箱子贼重，里面像装满了石头。
"里面是什么？这么重。"
"衣服，还有其他一些零碎的东西。"
"你怎么把他们弄上火车的？"
"家在上海的大学同学呗，送到火车站，送上车，然后一起哭，然后我就坐车到南京了。下车时是火车上的警察帮我弄下来的。"苏瑾在说这些的时候轻描淡写，甚至在说她和同学分别时也是这样。我有点不喜欢她的语气。
"你爸妈不来接你？"
"不是有你嘛。"
"我有这个义务？"
"谁让你是我的男朋友呢。"
我没有说话，提着两个箱子慢慢往出站口走。一个女孩这么说话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没法接受。
"怎么，不愿意？"
"愿意，我还想你是我的老婆呢，今天晚上就要你履行夫妻义务。"
"呸！你少来吧！"苏瑾笑了。
"今天晚上一起吃饭？"
"不行，改天吧。今天刚回来，累得要命，并且今天肯定要在家里陪爸妈吃饭的。"

135
几天后，我打电话给苏瑾，和她一起吃饭。吃饭时苏瑾给我讲她在留学时的事儿。她讲的时候慢条斯缕的，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不带什么感情。这是我感觉她唯一和中学时不一样的地方。在中学时她活泼可爱，似乎永远都不想停下来，包括她的嘴巴，但是现在她却变得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无所谓。除了这个，我觉得她和中学时还是一模一样，但是就是因为这个，她的整个人似乎都变了，变得陌生。我一直听她说，不插嘴。苏瑾以慢四步的节奏说着，突然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