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靖轩看向自己的左手背,刚才的一撞,把他的伤口撞到了墙突出的转折角上,雪白的纱布上渗透出红红的血渍,昨晚只是简单的处理一下,并没有缝针,只要轻轻一撞,血就会流出来。他没作声,走进厕所打开水龙头,伸手拉开纱布准备将手放到水下冲洗。
"这样不行!你得去医疗室让校医缝伤口!"黑道人物都那么"酷"吗,活该他们受伤受成专家,不过这是他撞出来的,不能不管。言晰立马火速把向靖轩拉离洗手间,直奔医疗室。
"幸好伤口不太深,伤到的时候就该立即缝线,处理不好是会伤口感染的!"校医一边严肃的批评,一边快速的缝合上伤口,再脱下手术手套,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这里有抗感染药,拿回去吃,最好去医院打上一只破伤风抗针剂。"说完,拿起器具到冲洗室冲洗。
"对不起。"言晰再次道歉。
向靖韬还是酷酷的,一副被电熨斗烫过的棺材脸,不过冷峻的双眼倒是正在放肆的打量着他,像是连他身上的一颗痣都不会放过,让他心里直毛毛,虽然脸上还是张和煦的笑容。
打量够了,冰冻男终于愿意开金口了,"你知道我对不对?"精锐的眼里启动着探询的光彩。
他是指他的家庭背景吧。言晰小心的回答:"知道,我父亲是校长。"
"我下课要去医院打针,一起去。"说话的方式非常的三级跳,还带着强烈的主导欲。
言晰点点头,付医药费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心里还是感觉怪怪的,这是成了什么状况?债主和背债人?
"唰--"医疗室的大门被推开,刹时破坏了室内莫名的气氛。
"哥!听说你和别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二级残废是吗?!"言景柔一脸气急败坏的大嚷到。
......沉默......
无语问苍天,言晰心里苦笑不已,暗自哀悼自己的不幸,不管他和向靖轩现在是什么状况,但在别人眼里他们俨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真是一剧变调的戏码,不是吗?
4
一辆重型机车像子弹一样,在不算少车的马路上疾驰,越过市区,驶进市南区的边线,停在了长不见彼端的米白色围墙前,正对着一扇黑色大铁门。
向靖轩摘下安全帽,抬头看向大铁门上方,下一秒大铁门自动打开了,他开动机车骑了进去。
院子里种满了苍劲的古松,从大门走到大宅约有一百米,大宅略有欧式风格,黑顶白墙,简单利落、沉稳而不虚华,充塞着男性阳刚的特色。
这里是"燎"的本家,黑道世家的大本营,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因为转学到城北的青桐,所以前两天才搬了出去,在青桐附近租了一套公寓。
将机车交给手下,向靖轩走进屋里,客厅的餐桌旁已坐着三名男子。
"二哥?你怎么回来了?"开口询问的是向靖轩的弟弟向靖炜,年方十七,帅气的脸上洋溢着爽朗的笑容,旁边的父亲向嗥天和哥哥向靖韬也一脸询问的神情。
"回来拿东西。"算是打完招呼,向靖轩拉开一张椅子,潇洒随意的落座,待下人将晚餐送上来后开动起来。
坐在上座的向嗥天,虽年届五十,仍有一副壮硕结实的体格,两鬓斑白,更形气势的无与伦比,此刻脸上的笑意柔化了刚毅的线条,"今晚就住下吧,明天星期天,好好休息。"然后怀着骄傲的神色,扫视着三个出色的儿子。
他的妻子生前虽然身体不好,却聪颖灵慧,生下的三个孩子身体都很健康,遗传至她的好样貌,和他高大的身材,并且个个是聪明伶俐,大儿子已经立志继承他的位置,还一边上大学读硕士,二儿子和三儿子也分别是学校里的高材生,虽然他们的身份在学校难免会引来麻烦,但到目前为止他们自己都处理的很好,彼此之间也很团结,靖炜也表示读完书后要辅助大哥,向嗥天可以预期,儿子们会将事业慢慢向商界扩展,"燎"组织将不再是单纯的黑道世家,而是前景更为广阔的、多元化的家族。
就只剩靖轩了,向嗥天心里叹口气,三个儿子各具特色,其中以靖轩让人最难以臆测。靖韬冷静自持、心思缜密,与他最为相似,靖炜活泼明朗,长袖善舞,面对家人更是放得轻松。而靖轩,则冷淡狂放又深沉如晦,从来没有太大的喜怒哀乐,微笑起来看似充满沟通善意的样子,平淡的语调却能轻易撩拨敌人的狂怒,进而无法理智的判断分析,最后兵败如山倒,每次看到靖轩泛起诡笑,连他这纵横战场多年的老江湖,也会感觉冷冽的寒气徒然侵入骨子里。
他并没有要求儿子们都继承他的事业,自身的实力让他们可以在任何领域打下一片天空。如果真要说继承,靖韬和自己都认为,三个儿子中靖轩是最佳的人选,但同时也是最不放心的人选,天知道他会把事业怎么个玩弄法!就如同他突然的转学,亲手将他两年里把弄出来的、已经小有规模的学校地下组织,在一夕之间全部瓦解一样,谁知道他想玩什么!他可不想自己和上一辈辛苦打下的江山,倒得糊里糊涂、莫名其妙。
其实自己的转学并不若父亲和兄长猜测的难懂,实际上还很好猜,大概是自己平常做人做得太疏离,他们才始终对他的行为摸不着头脑。向靖轩回到房间里,收拾好东西,点起一根烟,站在窗前,看向暗黑的院子。
就如同父兄的担忧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到哪。对他而言,"燎"并不具太大的吸引力。生性凉薄孑然,并不代表没有野心,他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路,转学,也许在新的环境中能找到自己的方向也说不定。
他能创造一切,就能毁掉一切,到目前为止没什么令他恋栈不放,他也不是淡泊,他的权力欲和支配欲比任何人都来得庞大,但是他怀疑自己能不能受拘于"燎",受拘于前人的成果,他一定会成功,只是还不知道在哪方面的成功会比较有趣。
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即使不在黑道,谨守在法律的许可下正当的工作,上演的依然的是尔虞我诈的戏幕,只差没有真正的刀枪血腥出现而已,他才十八岁,有的是时间去挑选要走的路,只是那些无聊的喽罗,认定了老大,就一心指望他将他们领进憧憬中精彩的世界,如此一来,自是免不了打打杀杀来撇清关系,解决掉也好,省得以后真的脱离黑道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眼睛不经意扫过已经拆线的伤口。缝针、打针、拆线,言晰都在他旁边。
不能否认,言晰引起了他莫大的兴趣。良好的家世、浓厚的书卷气,令他举手投足间无比优雅而韵味独具,清秀的五官透着极端的细致,眉宇间即使只是掠过一盏轻盈的笑,都有着无以弗届的魅力,他拥有充分的自知之明,上苍赐赠给他与生俱来的清敏明净的吸引力,他没有吝惜的、淋漓尽致的发挥了出来,不会被周围的事物所影响,只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没有任何偏见,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对人没有自大、高傲、谄媚或自卑的态度,他是非常的--自然的活着。
只是,他远没有别人想象中的真诚,同样十七岁,却没有靖炜的澄亮清澈,他的眼中没有温柔、没有留恋,有的只是对世间的不以为忤和清冷。
一个外表很诚实,骨子里和狡猾没什么两样的人......这样的人,会对自己的人生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走进洗漱间,脱掉衣物,打开莲蓬头,绵密的冷水驱走盛夏的燥意,向靖轩闭上眼睛迎向水流,掩去了双眸的疑惑。
5
自己会对别人的人生产生怎样的影响,当然不是言晰会去思考的问题,他知道自己对人有着无可抵御的致命魅力,但那不代表他要去收拾每颗为他沦陷的心,十七岁,也不是会认真考虑为谁负责的年纪。
不过,无论谁都有难以脱身的纠缠,此时眼前就有一例。
何菲雪低着头,此刻明媚的阳光正好与她惨淡的神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说明了主人不久前伤心不已的事实。
"我......我没事,景柔的话,是有点伤人,不过我已经忘了。"细细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
还说没事,看来昨晚是痛哭了一场的,言晰不禁苦笑。昨晚独自去了一趟图书馆,回家时母亲告诉他,何菲雪把他落在学校的书送回来,并在他的房间参观时,被刚到家的景柔闯进去,关上房门不知说了什么,约十来分钟后,就只见何菲雪捂着嘴,洒着水龙头撒水般壮观的眼泪,冲出言家大门。
虽然母亲的描述有夸大言辞之嫌,但妹妹口嘴的毒辣言晰是最清楚不过的,她一直认为他这哥哥是好好先生,老怕他被人欺负,总是以大力女神龙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帮他砍恶龙退顽敌,所以很多告白都到不了他跟前,但何菲雪毕竟和他的关系不同,她体贴的不与景柔正面冲突,景柔也不能明着来,这次看来是难得抓住他不在场的机会,景柔放大倍数的发挥自己的能力,也成功惹得何菲雪伤心欲绝一场,她毕竟不是个善于口齿交锋的人。
"我回家会和景柔好好谈谈,明天让她来跟你道歉。"他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
不料,温柔的态度越发引来何菲雪的伤心,这是他的习惯,每个人都会得到这样的对待,她心折于他的呵护,却也痛苦于自己不是唯一的接受对象。
"言晰,你知道我的心意对不对,所以,不要对我这么温柔,如果你不会喜欢我,就请你不要给我希望。"何菲雪抬起头,泫涕的双眼直直对上言晰,传递着自己的感情和痛苦,不等言晰从她的告白中恍过神来,转身走下楼梯回教室去了。
待何菲雪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言晰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侧脸看向学校后面葱茏的小山坡。
--爱情,从来就不是他会预期的啊......
下午的阳光仍很灿烂,学校正在进行每个月的大扫除,每个人都在扫地、擦窗户,走廊上满是来回提水的同学。言晰把盛着水的盆子放在走廊的窗户上,一边擦着玻璃,一边想着中午何菲雪的话。
"你难得有这么严肃的表情。"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言晰转过头,就见向靖轩将同样盛满水的盆子放在窗台上,平板的面孔看不出他说话的原因。
他绽起迷人的笑脸,"我在思考高深的人生哲学问题。"随口打哈拉。向靖轩应该是问他有什么事,但说了他也帮不了什么忙。
他的聪颖人人夸之,可爱情这堂陌生的课题他未曾修过,也从未有所规划,还不算成熟的心性能有什么良好而长久的感情产生呢?再加上妹妹的百般保护,他放心的将"爱情"踢得老远,当然还是有不少人冲破了妹妹的阻挠,但那些人和自己是八辈子坐不到一条船上的陌生人,他用不着花什么心思去摆脱。可是,这次是菲雪啊,除去亲人外他最关心的女孩......
向靖轩看着言晰的沉默不语,大概猜到他是在打马虎眼,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站着。
"那个何菲雪向言晰告白了呢!我中午在天台上亲耳听到的!"忽然,从他们站着的窗户下面传来不小的说话声,说的正是言晰心烦的事情,引得两人同时向窗外看去--
一楼,三个正在打扫草坪的男生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哼,那女人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像言晰那种男人,鼻子都顶到天花板的,会看上她?"
"就是,这种被人捧到天去的男人,眼光肯定高得不得了,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心里肯定瞧不起人!"
言晰一脸冷漠的听着他们的讨论,眼里闪过一丝阴狠,不爱何菲雪,不代表喜欢听到别人侮辱她。
"哗--"水被泼出去的声音,草坪上原本笑得不亦乐乎的三个家伙,刹时变成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并喊出国际通用性的骂经。
言晰错愣的看着拿着空盆子的向靖轩,神智久久没返回地球表面,向靖轩则仍是一千零一号的表情,眸光却带上刁钻的色彩。
似乎是被他眼中掠过的顽皮所感染,言晰也漾出诡谲的笑,跟着拿起自己的盆子,顺势将水泼了出去。
"啊--!他妈的!我要宰了你!"楼下的三个人虽没看到是谁泼的水,但被气得心脏无力的他们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抄着最近的楼梯,准备冲了上来。
言晰和向靖轩丢下盆子,齐齐地冲下另一边的楼梯,撞乱了沿路同学们辛勤的小宇宙,言晰清亮的笑声像是高低起伏的音符,一路跑到了学校的后山坡,才停了下来喘着气,好不容易平息了气息,直起身子相对一看,言晰不禁又笑了。
向靖轩看着言晰明亮的笑靥,此刻他笑得像个无忧无虑、顽皮淘气的少年,完全没有了平日专业性的笑容。
言晰一边擦拭着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一边闭上眼睛,感受着穿过绿叶间隙透明的光,空中飞舞的微粒,像粲然鲜亮的金粉,抖落得他满身满心,他从来没那么恶劣过,真是过瘾!而且陪在身边的是向靖轩才更让他吃惊,他以为他是个无论到哪,都只会使那哀鸿遍野、生灵涂炭的危险份子,现在却成为了与他如此相靠近、信任的朋友。
"偶尔上上学校报纸言论头条也是不错的。"调皮的言语满满的道出他快乐的心情。
向靖轩挑起眉微微颔首,不再言语,任由平和的氛围包裹起两颗渐行渐近的心。
6
自从向言晰告白后,他就已经连续躲着她四天了,何菲雪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茂密的榕树,那天的告白被人看到后,没过一天便传遍了三年级,第二天就成为了全校性的蜚短流长,她给全校学生贡献了课余的笑料。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谁让对象是高居校园白马王子宝座,并历久不衰的言晰呢,只要是有关他的事,不论芝麻绿豆,都会被炒成天大的新闻,她已经作好心里准备,所以大家的侧目并没使她伤心太多,她在意的,从来只是言晰的态度,不知要过多久,言晰才能适应过来,并告诉她答案呢?
低着头正跨出校门,却撞上了一堵黑影,接着黑影"唰--"的倒了下来,倒在地上发出"哐啷"的巨大响声。
"完了!要被二哥骂死啦!"吼声顿时响起,一个帅气的男生忙着抬起掉到地上的箱子,一脸的气急败坏。
"对不起!对不起!"何菲雪躲过喷火的双眼,赶忙向他道歉。
向靖炜看向这一脸羞愧样的女生,苦恼的搬起箱子,里面全是二哥要他拿来的机车零件和杂志,一路小心翼翼的好不容易捧到这,却在最后关头摔了个大满贯,老天爷保佑,千万别有什么摔烂,他可不想被大卸八块后支离破碎的蠕动着找医生缝回全尸啊!
"天生的惹祸精,害言晰成为话题不够,又害别人摔破东西,你啊,回家面壁思过吧。"从旁边经过的一群女生娇滴滴的讥笑着,看准了何菲雪的懦弱,纷纷为陌生的帅哥被害者抱打不平。
何菲雪咬着唇,苍白的下唇泛起红红的痕迹,脸色一片僵硬无措,眼神更显脆弱。
向靖炜拧紧眉,这群无聊的女人的起哄让他乱愤恨一把的,看到撞倒他东西的小女生一副柔弱的表情后,火气更旺了,一口气几乎喷成火苗表演特技,不过对象不是她,而是吵闹的火鸡们,"吵死了!丑八怪!闭上你们破锣一样的嗓门!"气得一票无聊女的脸颊抽搐得像中风前兆,低咒帅哥的不识好歹,快速的作鸟兽散。
转身望向小女生,"你没事吧,被人骂了就回嘴啊,否则你一辈子就只能任人欺了。"大概也就十五岁,还不懂人世险恶、奋起反击,娇弱得令人担心。
何菲雪愣讷的看着大男生,虽然刚刚他的眼中怒气冲破九重天,但仍无掩其无伪而明亮的光芒,如同纯真的赤子。她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讪笑,自己的柔顺来自天生的胆小怕责备,致使自己永远一事无成,而此刻,这个男孩却关怀着素不相识的她,让她感到意外的......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