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谦什么也顾不上, 他跑过去摁响床头的铃声,看着医生们跑入病房,可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站在旁边看着,什么也无能为力。
等到医生递给他一张面巾,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医生问,"你是他的家属吗?"
陈谦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李玉林,点了点头。
医生叹了口气说,"你跟我来一下吧。"
"嗯。"
陈谦看了看李玉林,关上门,跟着医生去到办公室。
医生说,"陈先生,我们应该见过面。"
陈谦点点头,"我来问过您李玉林的病。"他笑笑。
"作为医生本来不应该过问病人的私事......"医生很严肃地看着陈谦,"您也知道李先生来这里根本没有做过实质性的治疗......说得不好听一点,李先生只是来来医院等死的。"
陈谦看着医生无话可说。
医生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他的心理阴影我们无能为力,希望您能开导一下病人。" 说着医生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陈谦,"这是一份治疗方案,希望你们考虑一下......"
陈谦木然的接过那份文件,点了点头。
037
手里攥着那份文件,陈谦回到病房,李玉林还没醒过来,陈谦坐在床边,把脸埋在李玉林的被子上。
有一只手扶上他的头,陈谦抬起头来,对着李玉林笑笑,说,"你醒了。"
李玉林点点头,说,"你买的饭呢?"
陈谦愣了一会,恍然大悟,蹦起来,把饭送到李玉林面前。
李玉林尝了一口说,"凉了。"
陈谦看了他一眼,"你起晚了就这样吃吧。"
李玉林低下头,继续吃。陈谦去给他倒水,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陈谦倒着水,水从杯子里溢出来,他却毫无感觉。
李玉林看了看陈谦又看了看一眼溢着水的杯子,他叫了陈谦一声,"陈谦,水洒了。" 陈谦也没回头,关上盖子,拿起一块抹布开始擦。
他擦的心不在焉,水从桌子边上留下来,流到裤腿上湿了裤子
李玉林叹了口,放下筷子,准备下床帮他,可是刚掀开被子,就被陈谦的话打断。
陈谦擦着桌子问他,"咱们治吧,咱们治吧,好吗?"
李玉林看着陈谦不说话,也不要头也不点头。
陈谦也回过头来看他。
李玉林垂下眼,"我爸也是得这个死的......治不好。"
陈谦摇头,"不一样了......咱们治吧。"他看着李玉林的眼里充满坚持。
李玉林看着他的眼,许久。
他问陈谦,"你希望我治是吧 。"
陈谦慢慢的点了点头。
他有坐回到床上,拿起筷子来吃起饭,然后他说,"......那好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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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林开始化疗。
头发一把把的掉,半长的头发越来越少 。
陈谦看着掉下来的头发心疼,李玉林却看起来无所谓的样子,他把掉下来的头发收集起来,没事的时候就一根根的数,他跟陈谦说,正好有机会可以数数自己有多少头发。
于是陈谦便和他一块数。
后来陈谦把镜子收了,他计划着把洗刷间里的那面镜子也拆了,李玉林拉着他笑着说,"你傻。"
公物最终他还是没有破坏成,因为李玉林挡着不让,后来梳子也用不着了,李玉林打趣着说,这下可没有东西遮皱纹了。
陈谦说,那些褶子遮也遮不住,我早看了。
李玉林说,是啊,我老了。
陈谦不乐意了,他把李玉林压在床上说,你是老了,等我老了我也有。
第二天,他就不知道做了什么,年轻的脸上多了两道长长的鱼尾纹。
李玉林看着他大笑,陈谦倒很严肃,他说,你看吧,我也老了。
李玉林笑出了眼泪,他说,真不配。
陈谦很认真地盯着李玉林说,我倒觉得很好看。
于是李玉林便盯着陈谦眼边的两道看,越看越觉得眼熟,开始到处找镜子。
镜子早被陈谦收了,所以他领着陈谦跑到洗刷间。
镜子里的两个人一点都不像,眼边的两道却意外地像,连弧度都一样。
后来陈谦终于承认了那是找人贴上去的,李玉林让他撕下来他却不干,整天顶着那不伦不类的两道进进出出,后来还被程澜笑,他也面部不改色心不跳。
李玉林一天比一天瘦,陈谦也是。
李玉林吃的东西很少,吃了也接着吐,能到肚子里的很少很少。
不吃饭的时候他也吐,可他总是忍着,忍的脸都白了。
陈谦也不说破,每到这个时候,他就装睡,或者找个理由出去一趟,他会睡很久,也会逛很久,回来的时候李玉林自然会躺在床上等他。
又一次半夜里,陈谦睡的迷迷朦朦,他睁开眼听到厕所里有声音。
床上没有李玉林的影子,所以他起来走过去,他走得很轻也很慢,然后倚在门边。
李玉林跪在地上,确切的说两条腿根本就没有支撑的摊在那,扶着马桶干呕。他胃里没有东西,什么也呕不出来。他俯在那儿浑身都在颤。
陈谦很想过去扶他一把,可是他没有,狠了狠心他转头躺回床上。
躺在床上,他的世界里什么都没了只剩下李玉林的声音,他仔细的听着每一丝响动,忍着不冲过去。
很久李玉林才移到床边,掀被子的时候连被子都在抖。陈谦装作翻身的样子把他揽进怀里,手收得紧紧的,李玉林微微的一挣扎,便窝进他怀里,颤抖着开始哭。
哭得隐隐忍忍,染湿了陈谦的衣服。
陈谦也睁开眼,咬着嘴唇,一闭眼眼泪便啪啪的滴下来,弄湿了枕头。
那个时候,他突然想跟李玉林说,不治了,我们不治了吧......
李玉林答应他留下的时候,曾逼着他去医院拿药,治他的厌食症。
每天都看着他把药吞下去,一开始他是吃的,后来李玉林吐得厉害了,他便不吃了。
当着李玉林的面是吃了,背着李玉林的面,便开始吐,直到把药吐出来。
后来李玉林问他,问他是不是想死。
陈谦笑了,他说,我想活,想活得了不得。
然后他抱着李玉林开始狂吻
吻了好长时间,然后李玉林说,我们做吧。
陈谦点头,他们便开始做。
陈谦指着李玉林身子说,你看,我都能数你的肋骨了。
李玉林点点头说,彼此彼此。
然后他们缠在一起,再也不放开。
程澜见到陈谦的时候眼睛立马红了,噼里啪啦的骂了他一通。陈谦也只是笑。
杜红月见他的时候到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便走了。
然后李玉林说,你还有父母。
再然后陈谦就哭了,那么大的男人哭的像个孩子,撕心裂肺的。
李玉林也不管他,只是搂着他说,这样挺好。
然后,陈谦开始吃药 ,每天都吃。
饭还是吃得很少,不过人却一天天的胖起来,不像李玉林,越来越瘦。
陈谦说,李玉林,你可不能再瘦了。
李玉林笑了笑,果然吃得越来越多。
可是只有陈谦知道,到了晚上,李玉林还是回吐掉。
所以陈谦又说,瘦吧,瘦点挺好。
李玉林的饭量减了,腿也越来越没劲了,后来便整天整天的躺在床上,下地的时候就要坐轮椅了。
038
医生说,化疗三个疗程,就可以做手术了。
最后一个疗程的时候,陈谦说,咱们回家呆着吧。
李玉林想也没想就点头了,他们连夜收拾东西逃出了医院,把主治医生气疯了。
电话里医生骂陈谦是疯子,不把人命当回事。
陈谦看了一眼睡在车后座的李玉林说,就是太当回事了,才带他回来......
医生叹了口气,没有多说,嘱咐了要按时吃药,嘱咐了要按时回来做化疗,便挂了。
陈谦顺着地址把车开到了李玉林家,屋里满是灰尘,像是很久没住人的样子。陈谦看了眼李玉林,李玉林倒是没所谓,他说,我更喜欢住办公室。
陈谦笑了笑说,这不是我们家,走我们回家。
李玉林不能走,是陈谦推着他,上台阶的时候,陈谦把轮椅丢了,直接抱着他,一直把他抱到床上,床上李玉林挽着陈谦的脖子不放开,陈谦笑,李玉林也笑。
李玉林说,大门还没锁。
陈谦说,嗯,那你放开,我去锁。
李玉林地着陈谦的眼看,一下子吻上他。
陈谦淡淡的看了门一眼,说,不锁了......然后回吻。
他们的生活很简单,除了呼吸、吃饭,他们便相拥相吻。
他们花大把的时间躺在床上,门也不出。
陈谦说,我想知道你的事。
李玉林说,好,我想吃你做的饭。
于是陈谦开始做饭,李玉林开始讲述。
做饭前陈谦会去买材料,李玉林闲着便看书。
他看的书很特别,意识流--追忆似水流年......
陈谦也看过几次,却总是很快被击败了。
不过,他很喜欢这个书的名字,追忆似水流年。
李玉林很讲信用,每次吃过饭便开始讲他自己的事。
陈谦静静的听着,突然觉得李玉林很有讲故事的天分。
李玉林说,他的童年很幸福。
父亲是经商的,高学历的母亲甘心情愿的做家庭主妇,他么只是无忧无虑的活着。
家里的亲戚总是往他家跑,对他很好。
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
十一岁上的时候,父亲经商失败。
十二岁,父亲死于肺癌。
亲戚中没有愿意借钱给他们的,再也没有人去他家。
十三岁生日当天,母亲也死了。
有人说,有个女人提着一块没有奶油的蛋糕,匆匆过马路的时候,在马路中央昏倒了,就再也没有起来。
那块滚落的蛋糕,是李玉林从警察那领到的,他对着躺在床上冷掉的人,狼吞虎咽的吃掉了,没有流眼泪,蛋糕却是咸的。
后来,很多熟悉的面孔为了他的抚养权打成一片
李玉林却笑了
再后来,他去了孤儿院。
十三岁在孤儿院里已经算是年长的了,被领养的几率很小,李玉林却很高兴。
那里的孩子比他惨的不知道有多少。
唐堂,张烨便是他在那里的弟妹。
十六岁的时候,有人告诉他,有个男的要领养他。
那个男的对他笑,他却怕的要命。
那天晚上他拉着唐堂和张烨跑了,跑了很远还是被抓了回去。
孤儿院的人骂他傻,把他隔离了,说,他不去,就让唐堂去。
所以他说,我愿意,我愿意去,别让唐堂去他还有很多机会,而我已经没了。
没有人知道李玉林说的机会并不是领养的机会,所以他们笑他,然后把他送到了那个男人身边。
那个男人不是好人,领养李玉林不过是找个玩物。
他的第一次,惨的很,他大叫着却没人理。隔壁的切切私语没了,窗户也咔咔的关上,他挣扎着向外跑,有人看见他赤身裸体,立刻便低头装做没看见。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那么多的血,
那些血从他身上不同的地方流出来,那个人在他身上套了很多环,把他当作玩物一遍遍的玩弄,那鞭子打他,问他还逃不逃了。
他想摇头却没有力气
他看血从自己身上流出来,以为自己会死
可最终还是活下来了。j
那个人拿铁链子把他锁在家里,会给他饭吃,不过是放在盘子里,像狗一样养着。
李玉林逃了三次,也差点死了三次。
他有时候想,死了也好。
可最终还是没死成,那个人会让他尝尽各种苦头,就是不会让他死。
有一次那个男人病了,躺在床上很难受的样子
他突然意识到,该痛苦的不是自己。
所以他不仅没有逃跑还照顾了那个男人。
他不再逃跑,也很顺从
那个男人开始给他自由,却不会让他出门。
唯一可以的就是隔着玻璃看窗外的事情。
六年,李玉林没有看见外面的阳光。
所以他烂了,从骨头里面烂了,透了。
那个男人开始绑架小孩子。
把那些孩子蒙着眼带回家。
他听见门里那些小孩子的惨叫,却无动于衷。
那个男人拍下那些孩子的样子父母只能给钱而不会报警。
这样持续了两年,李玉林知道时间到了。他拉着那个男人走到窗前,指着一个漂亮的男孩子说,那是个上品。
李玉林说到这的时候,扳着陈谦的脸说,你那个时候,可漂亮了,像个娃娃似的。
陈谦笑,他说,你那是无动于衷么?
陈谦记得他被绑架的时候,那个屋子里还有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孩。那个孩子被带到屋里以后,李玉林便开始坐立不安,他回来走,然后坐在窗边。
等那叫声越来越小,他便走到门那里说些什么,把那个孩子带出来,然后自己进门。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脸色就会白的不像人,走路也奇怪。
陈谦说,鬼都知道,你进去做了什么。
李玉林笑了笑问,那你恨我么?
陈谦摇头。
那个男人在还没有碰陈谦以前,警察就来了。
报警的是李玉林。
他让那个男人绑架陈谦便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个男人进了监狱,李玉林变成了受害者。
因为很多被绑架过孩子父母的要求,这被当成了单纯的绑架案。
那个人变成了单纯的绑架犯。
所有卷宗上记的也只是单纯的绑架,李玉林是被虐待的养子仅此而已。
陈谦被领走的时候,李玉林记得自己对那个漂亮冷静的孩子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个孩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的看了李玉林一眼走了。
那时的陈谦,那时的李玉林,仅此而已......
039
李玉林夜里总是睡不好,可是最近却睡得越来越多。
有时候说着说着话便睡过去,陈谦给他盖上被子,坐在旁边看他,看着看着就会流泪。
李玉林说,"你刚回国的时候,我认出你了,不过地方不对。"
陈谦笑笑说,"原来你是在那儿见的我。"
那是一间特殊的俱乐部。
那里的男孩子全都很年轻,蒙着眼被放在灯光下。
有个男孩子很好看,却不再漂亮。
脸上还带着少年的气息,嘴上画着魅惑的弧度。
李玉林是第一次去
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少年。
即使蒙着眼睛,李玉林还是认出了他。
据别人说,那个男孩子叫自己"晴"
那晚上李玉林买下了那个孩子,却没碰,把他独自放在房间里。
李玉林已经事业有成,有了丹兰。
一年,李玉林每天都去,只为买下那个男孩子。
那孩子喜欢做爱,很主动。
他们对话不多,那蒙着眼的布,是一道墙,隔了很多东西,李玉林却喜欢,有很多东西不知道更好。
男孩子很迷惘,好像在确定什么东西。
就这点来说,他们一样。
一年后,那男孩子消失了。
"晴"从俱乐部消失了,但李玉林这里多了陈谦。
陈谦可能是纸,偶尔还会是照片。
李玉林看见了他的眼睛
很好看。
李玉林想,他爱上了一个人。
李玉林说,"我从没有想过要和你有交点。"
李玉林说,"你知道吗,我很脏。"
李玉林说,"得病不过是个理由,让我可以心安理得的找你。"
李玉林哭了,他说,"对不起,有个疯子害了你。"
陈谦抱着他说,"那一年谢谢你。"
原来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
只是陈谦忘了。
十二岁上开始叛逆
十三岁爷爷去世
然后哥哥病了。
那么多的事,绑架只算是过眼云烟。
李玉林说,他想出去转转,晒晒太阳。
陈谦开着车,他们走了很多地方。
燕山公墓那里有李玉林的父母。
李玉林说,我要死了,也葬在这儿。
陈谦愣了,他说,李玉林我什么都没听见。
李玉林一抬手捂上陈谦的耳朵,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