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皇子————耶律雄奴[下]

作者:耶律雄奴[下]  录入:11-26

李太把头罩压的更低了一些,紧紧跟在女皇的身后,那些低贱的囚徒身上发出刺鼻的汗臭和血腥的味道,他感到眩晕。
渐渐的,那些穷形极相的犯人被他们甩到了身后,前方的道路就象一张张开的黑色的大嘴。两边再没有了牢房,只有潮湿阴冷的墙壁像是要压下来一般。李太感到脚下软绵绵的,仿佛踩在怪兽咽喉的腐肉之上,他距离那个人越来越近了。
"怎么了?"女皇停下了脚步,她灰色的眼睛隐藏在风帽下方,但李太依然能够感觉到那双具有洞察力的眼睛在紧紧盯着自己。
"我感到不舒服,我想回去!"
许久的沉默。
女皇轻轻的摘下了脸上的遮盖,她的面容竟然带着一丝悲伤。"这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晚上!"女皇的脸上只有一滴眼泪,它缓缓的滑道腮角,最终滴落在晦暗的牢房地面。
女皇的思绪突然转到了多年前,那时她还是露堡的公爵小姐。有一天她和同伴站在塞纳河的桥头,激动的等待沙皇路过小小的露堡。在她们的脚都站麻的时候,沙皇出现了,他骑着一匹白马,神采飞扬。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如同镀了一轮天使的光晕。正当她为这个梦里也没有见过的英俊的人失魂落魄的时候,他向着她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这笑容令她身边的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回忆瞬间便被身边阴暗潮湿的环境取代,便如同她的初恋夭折在铁一般的真相前。女皇转过身,决然的向牢房的深处走去,再没有理会身后的李太。
囚禁叶美利加的牢房在地牢的最深处,它远离其他牢房,一向是囚禁重要犯人的场所。女皇走到牢房的拐角处,驻足听了听,她听到了李太迟疑的脚步声。女皇苍凉的一笑,心中感到了一丝安慰。
牢子们早已从上边得到了女皇即将来探访的通知,所以都在牢房外守候着,看见女皇均弯腰鞠躬。女皇略点了点头,掏出腰牌给他们观看。然后令他们打开牢门。
"陛下小心!"牢头毕恭毕敬的提醒着女皇,女皇没有理会,只是把目光紧紧的盯在了铁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身上。
他的面容虽然因为囚禁的缘故变得略微憔悴和苍白,却睡得那样恬静,仿佛不知道明天便是他的死期。比起多年前,他身上多了几分成熟和坚毅,却丝毫没有了以前面容上最常见的轻浮。
女皇把手指竖到了嘴唇的正中,示意周围的人不要说话,然后轻轻的坐到了床沿。她的一举一动是如此的轻柔,根本没有惊动睡梦中的叶美利加。
很久很久以前,她便是如此的梦想,能够守候在熟睡的丈夫身边。但是,那时候,沙皇的身边多的是来来去去的美少年,又哪有她的位置。女皇又看了一眼叶美利加,那张如孩童般熟睡的面容就是他的,甚至比真正的他还要完美。他是假的吗,女皇说服了自己他就是伊凡。
就这样下去。她的眼睛紧紧的锁在那张熟睡的容颜上,似乎从心脏中伸出了一只虚拟的手,轻轻的在那熟悉又多了几分陌生的脸上抚摸。
突然,叶美利加睁开了眼睛,仿佛是被惊醒了一般,他坐了起来,把目光投向了牢房门口。女皇低头叹了一口气,是李太。
"把他绑到后边的墙上!"女皇慢慢的从床边站起来,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的命令着。
李太颤动了一下,艰难的把目光从叶美利加身上移开,他发现这个看似简单的牢房里面实际放置着许多刑具,墙上也悬挂着许多铁链。
叶美利加坦然的让人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然后粗暴的固定在了墙上。女皇微微蹙了一下眉毛,却没有阻止。那些人的动作完全为了讨好女皇,有意把叶美利加的四肢勒得紧紧的。李太慢慢后退,他的全身都缩到了阴影中,他庆幸叶美利加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开始重新打量叶美利加。
牢子们的手法愈发肆意,他们甚至勒紧了叶美利加的脖子。叶美利加没有说话,呼吸却急促了起来。
李太握紧了拳,就在这时,女皇淡淡的开口了,"不要折磨他,确信他不会挣开就好!"
叶美利加的四肢被重新禁锢,这回,他的束缚松了很多,他惬意的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女皇。
女皇慢慢的走到了叶美利加的面前,她的个子矮小,只到达他的胸部,这种高度的悬殊令她皱紧了眉毛,随后她示意牢子们拿来凳子。
这次,女皇终于和叶美利加同样高度了,李太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禁不住伸长了脖子。
女皇背对着所有的人,所以,她眼中的眷恋只有叶美利加能够看见。叶美利加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注视过,那眼光中的爱恋和悲切刻骨铭心。他暗自吃惊,就在这时,女皇伸出了右手,她略为粗糙的手掌轻轻的抚摸在叶美利加英俊的脸上。
这种情形暧昧之极,牢子们似乎都明白了些什么,却不敢说话。众人之中只有李太在心中升起了阵阵寒意。
叶美利加轻轻的把头偏开,女皇对于他完全是个陌生的存在,这种触摸只令他厌恶,他闭上了眼睛,就在他双睫交会的那一瞬间,女皇眼中骤然射出了两道寒意。没有人看见。叶美利加突然感到右边的眼球一疼,禁不住惨叫了一声。
"不要!"李太大叫一声。
"是你吗?"叶美利加的声音中有种辛酸的喜悦,能在临死之前看一眼他,就是死也不枉了。
女皇回过头,她的尖尖的食指尖上挑着一颗碧绿的眼球,眼球上沾着一滴鲜红的血液,它在凝视着李太,就像血书写成的刻骨铭心。她掏出翡翠珠子,慢慢的旋入了叶美利加依旧流着血的空空的眼眶。
那种疼痛真是难以形容,但除了开始的第一声惨叫,叶美利加连哼也没哼一声。他紧紧的盯着暗影中那个全身紧裹在披风里颤颤发抖的轮廓,眼神中除了眷恋也不无遗憾。
女皇回过身,李太抢上一步,扶着她慢慢走了下来。在越来越浓重的血腥中他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感到心底的一切都被对方看透了。
"在罪恶中,我们结为了同盟!"女皇轻轻的说着。李太扶住她,却没有丝毫勇气回头。他们相互依偎着走了出去,只把黑暗留给了牢房中的叶美利加。
他睁着眼睛凝视了前方很久,最后闭上了眼睛。

48、死刑
如同作梦一般,李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冬宫的。他仰望着窗外悄然而至的晨曦,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门外开始响起了宫人们有序的脚步,他们是在为了今天他和女皇的正装出场做着必要的准备。"该来的必将到来!"他沉重的打开门,任由那些人进来为他打扮梳洗。他木然的站在落地的大镜子前面,看着自己穿上罗刹传统的礼服,然后让仆人把扑着粉的假发戴在头上。
当李太跟在女皇身后来到冬宫之外的平台时,平台下方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为了亲眼目睹这场壮观的行刑之典,甚至有些人从昨天半夜便在此等待了。
行刑的平台搭建在广场的中心,它的高度甚至超过了高高在上的平台。"我相信,当他的尸体被吊起来的时候,十里之外的人们都能够看见!"女皇曾经这样说。
平台下方有一条铺满荆棘的道路,它联系着地牢的出口和绞刑台。这个设施,是女皇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布制好的。
这一天的天气真是很好,是罗刹夏日里最晴朗的日子。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欢天喜地的聚集在广场上。不时有头顶着水果的小贩在人群中穿梭,战争的阴云在罗刹的上空灰飞烟灭,所有的人都为重新获得和平和安宁感到了莫大的幸福。他们在等待,等待着这场战争的最终结局,以反抗者的血肉酿造的结局。
当女皇身穿白缎的身影出现在平台上方,等待她的是如雷般的欢呼。"荣耀属于上帝,荣耀属于女皇!"听到这阵发自内心,起码是现在发自内心的欢呼,李太的心中异常酸楚。即使随后群众高呼"山格大公万岁的时候",他也没有在心中升起任何快意。
女皇开始讲话,她的声音圆润悦耳,在场的众人,即使站在广场最远的角落也能够清楚的听见。
"罗刹的子民们,我们刚刚赢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这是我,和所有人民的胜利。"她的语气亲切而富有煽动性,如雷般的欢呼和掌声不时穿插在她的讲话中。她从来就不是个美人,但在胜利的荣光中,她显得神采奕奕,浑身上下都焕发出一种神一样的光彩。
当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女皇身上,为她的魅力和威势倾倒的时候,在场唯一冷静的人只有紧紧站在她身后的李太。他的全身都隐藏在阴影中,脸部的表情令所有的人都看不见,但如果这时有人打量他,肯定会被他脸上的狰狞吓坏了。
"有一个人,居然妄想成为沙皇,欺骗上帝,欺骗所有的人民!他杀害了你们的亲人!那个人的实际身份是卑微的奴隶,我们绝对不能容忍这种行为!"
她的话语迎来了般震耳欲聋的回应,女皇微微而笑,她已经调动了群众的盲从,因此她以一个绝对胜利者的身份站在这里,君临天下。
"吊死他,吊死他!"众口一词的怒吼在广场的上空重叠。每个人心中都现出了最深层次嗜血的渴望。他们急切的需要猎物来发泄,而那个猎物便是叶美利加。
"现在,我们等待他的出现,亲眼看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女皇面容变得严峻,她的手指指着广场的极限。
人们回头望去,地牢的门被缓缓打开了,一个人出现在黑洞洞的出口。剧烈的光线令他睁不开眼睛,他微蹙了下眉,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所有的人霎时间都静了下来,他们怔怔的望着这个人。是这个人,杀害了他们亲人。他们的心中早已把他想像成为恶魔的形象,但此时此刻,这个人却看上去如此衰弱和无害,他们竟然完全呆住了。
叶美利加走了一步,他的手挡在脸上,不是为了这突如其来的阳光,而是,他的右眼又开始流血了。他低头拭去,然后坦然的站在铺满荆棘的道路前方。他要在一生中最后的时刻走完这段路途,即使它的终点是绞刑架。
罗刹的市民大多数都是自由人,他们的心更加向着贵族的利益。这个奴隶骤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带着种无助和凄凉。所有的人都怔住了,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伊凡,没有见过叶美利加。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受伤的右眼也异常奇怪,但却是那样的英俊,就如同受伤后坠落凡间的日神。
围观的群众开始秉住了呼吸,看着那个人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开始慢慢的打量眼前的一切。他的眼睛,连同右眼眶中那颗翡翠都带着种异常悲悯的神情,仿佛应该同情的是在场的他们。即使他在受伤,在流血,浑身上下也是那样无懈可击。
刽子手给他脱下了鞋,然后把他背上的衣衫扯开。这样,他身上奴隶的徽记便能够轻易的为所有的人见到。皮鞭轻易的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然后重重的落在他的身上。叶美利加知道,这是催促他走向死亡的信号。他没有回头,开始跨出了第一步。
脚下的荆棘刺破了他裸露的脚,鲜血瞬间便把他的脚掌染红了。
鲜血刺激了围观者的神经,人们醒悟到他原来是能够受到伤害的。这种发现令他们惊喜,沉默被打破了,不知是谁说出第一个咒骂的词汇的,然后,如野火燎原般,整个广场都充满了诅咒和侮辱的言辞。
叶美利加默默的听着这一切,比起即将到来的死亡,这种辱骂更加令他感到痛苦。但当他露出难以容忍的表情时,回答他的只有讥笑和嘲讽。
人们开始感到了快乐,在辱骂和讥讽中,他们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发泄。这些人所有曾经受到的屈辱和苦难似乎都从眼前这个赤裸着上身,展示奴隶徽记的人身上得到了解脱。是他,他就是他们所有痛苦的根源。于是,咒骂开始不能满足他们了,当咒骂变得如野兽的嗥叫般嘶哑,听不出音节的时候,第一个使用暴力手段攻击的人出现了。
他拣起了一块石头,向叶美利加的头颅仍去,这次攻击并没有抛中,但显然,那块石头已经最大程度的激发了群众的狂热。
"杀了他!把他撕成碎片!"远处的人鼓动着近处的人。人群开始向道路的两边拥挤,如潮水般一波波向叶美利加的身边靠近。押送他的侍卫拼命用长矛推搡着冲击的人们,但他们全都陷入了疯狂,即使受伤也拼了性命要给叶美利加一丝伤害。
李太猛然冲向了平台前方,他的衣角擦过女皇白缎制成的礼服,最终双手紧紧握住了平台前富有巴洛克风格的雕饰上。
所有的念头都被他置之脑后,甚至凌驾于罗刹和女皇之上的意淫也全然烟消云散,世界的万物都在他身边消失了,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倍受苦难的人。
但是,叶美利加并没有抬起头,他已经被如雨般投掷的石块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了。那个背部的百合花烙印是他们攻击的主要目标,他被迫弓起腰,把那个徽记完完全全呈现在群众的眼下。
这是酒神的盛宴,所有参与者都被比酒还要醇厚的东西迷醉了。这个奴隶的肉体便是他们的盛宴,所有的人都能在这场盛宴中心安理得的分到一杯羹。
叶美利加终于抬起了头,但他的眼睛并没有注视站立在遥远平台上的李太。他在慢慢的打量这些狂热的人,他们中间,有唇边还没有生出胡须的少年,有娇嫩婀娜的姑娘,也有垂垂老朽的长者,但现在,他们都在以一种嗜血的渴望凝视着自己。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仇恨和愤怒。他的心沉重的不能自已,"我难道一直是为了这些人牺牲了一切?"肉体上的疼痛压迫着他的神经,他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李太的那个提议。叶美利加突然发现,自己曾经有过一次机会,是能够完完全全的拥有爱人的。
他露出的面容使得攻击变得白热化,群众们开始投掷手中能够抓到的任何东西,然后,叶美利加不得不重新低下头。
李太回过头,瞳孔中的女皇静静的目睹着发生的一切,他又一次有了一种挫败的感觉,女皇永远比他要冷静。
李太跪在了女皇的裙边,他没有说话,只是执著的望着她那双镇定自若的灰色眼眸。
"住手!"女皇开口了,她的音质清冷悦耳,仿佛一道使人清醒的泉水浇在众人发狂的头顶上。"这个人必须得到法律应有的惩罚,而不是死在诸位复仇的怒火中。正义必将得到伸张,他马上要被如盗贼般吊死!所以,我以女皇的身份,恳请各位冷静,亲眼目睹他的下场!"
女皇的话语立刻得到了相应,应该说,她多年的威信最终获得了效果。人们开始缓缓的放下手中的石块,叶美利加的面前又重新出现了一条道路。
也许是刚才的暴乱,道路上的荆棘都被踩得无影无踪,出现在叶美利加眼前的是一条坦荡的路途。他微微一笑,抬起头来。李太还在跪着,所以他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只有女皇与他双目交会,两个人眼中都射出了一丝惺惺相惜的遗憾。
叶美利加终于走到了绞刑架的下方,他仰头向上望去,只见曲折向上的台阶上也铺满了荆棘,这里并没有人践踏,所以这些荆棘的顶端甚至在阳光下射出了金属般锐利的光泽。
他踩了上去,荆棘刺破了他尚未凝固的伤口,他的身子不禁轻微的摇晃。叶美利加抬头看了看高耸的木台,不无遗憾,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刽子手的皮鞭开始如雨丝般抽打在他的身上,他被迫跑着上了两三个台阶,但很快摔了下来,滚落在绞架下方的地上。
人们又开始嘲笑他,并恶意的用各种讥讽的言辞催促他马上站起来,象狗一样的爬上去。
"我是他的夫人,请让我和他一同领受死刑!"一声尖锐的叫声穿透了狂热的人群。一个奇怪的女人出现在绞架的下方。她走上去扶起了叶美利加。
是安,只见她身穿一件缝制成婚纱式样的连衣裙,却染成了葬礼上的黑色。在认识她的人眼中,她从来没有这么美丽过。那是一种凌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魅力。
"你不怪我吗?"叶美利加微笑着问,虽然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孤独和脆弱,但已经足以使得安不能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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