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东西 ————巴萨

作者:巴萨  录入:11-26
我管他叫狗东西。
他是家里的一个丫头生的,一件很不光彩的事。还没有许人的丫头忽然就有了肚子,想也是不知来路的野种。丫头倒是嘴严,怎么打都不说野男人是谁,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撞墙。人没死,但是脑子坏了,疯疯癫癫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原本丫头是伺候我娘的,我娘心肠好,就由着她还在家里头。后来在一个大雪天丫头生下了一个儿子。没几天就发现丫头冻死在雪地里。她的儿子也就没人管了。我娘看不下去,就自己支银子请了人照顾那个小野种。后来我娘生了我,小野种也被叫来伺候我。
我看不起他,家里除了我娘谁都看不起他。他在这个家里就象是狗一样,大家都欺负他,没有人可怜他。
我恨恨的扔掉了手里的鞭子,坐在椅子里休息,小丫鬟忙端了茶上来。狗东西在地上缩成了一团晕了,背上都是一道道的鞭痕,是我打的,因为他今天摔了我一个最喜欢的花瓶。小厮拎来了一桶凉水,我示意让他泼上去。狗东西醒了过来。我上前去踢了踢他:"知道错了吗?"
"我。。。我错。。。了,我知错了。。。"看着他怯生生的双眼,我忽然觉得很生气。我开始用力踩他的手,他的脸痛苦得皱在了一起,我忽然又不生气了。
"既然知错了,我也就不为难你了,省得别人说我虐待下人。来人,把他拖到柴房里去,别脏了我的地方。"下人们很快就让他在我眼前消失了。"还有,别让我发现有谁偷偷去看他,知道了吗?""知道了,少爷。"我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
半夜里清冷得很,我来到了柴房。
狗东西在简陋的床上睡着。借着窗外的月光我打量着他,血迹斑斑的衣服已经破碎的都不能蔽体了,全身上下大概没有一处不是伤痕累累的。
我坐在床边,拾起他垂落在一边的手细细的磨擦着。细细长长的手指,薄薄的手掌心,印象中那双温柔的手已经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张皮了。
手掌忽然紧紧缠住了我的手,十指交握,我也紧紧回握住。一声幽幽的叹息传入我的耳朵:"良人,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我什么话都没说。我只是静静的坐在床边,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后来,我就离开了。

第二天,我被我娘叫了去,我知道肯定是为了昨天我打狗东西的事情。摒退了下人,屋里就我和娘两个人。
"良人,你过来。"
我乖乖的走了过去,站在娘的面前。
"跪下。"
我跪了下来。
"昨天为什么又无缘无故打了尧儿?别拿花瓶当借口。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你是大少爷,为了那样一个小小的花瓶把人打成那样子,传出去别人还不当你是仗势欺人?何况,何况那是尧儿啊!你怎么就下得了手?"
娘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我抬起头来,盯着我娘的眼睛说:"那不是尧儿,那是狗东西。狗东西坏了我的东西就是要打的。"
娘很是惊诧,"你。。。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尧儿从小照顾你长大,那份尽心尽力谁不知道?你小时候不是也很缠他的吗?连我这个娘都比不上他。怎么你现在成了这样?一口一个‘狗东西'的叫尧儿,你让尧儿情何以堪?你也知道尧儿从小没爹没娘,下人们都欺负他,以前你还不是常常替他打抱不平,怎么现在你比那些人还狠?尧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
说着说着娘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我还是盯着她的眼睛,什么都不说。发生过的事情没有办法抹煞,我年少时所遭受过的最大的屈辱就是狗东西带给我的。那件事以后,我就抑制不住心里的恨。只是娘不知道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告诉她的。
"良人,娘是真的可怜这个孩子,当初要不是娘及时看到,恐怕他就没人管死了。我救了他,也算是和他有缘。他又那么柔顺乖巧,你又何必为难他呢?"
我偷偷攥紧了拳头,但是,我还是不说一个字。
"良人,你起来吧。娘也是不想你变得越来越不近人情。你若是不喜欢尧儿,娘就让他离你远远的,你不用看着他难受,他也可以过好一点的日子。"
我还是不说话。
"那就这样了,我让尧儿明天随你爹去苏州,让他就在那里的别院待着。你们两个啊,那时候明明就象是兄弟一样相亲。。。"
我管不住自己了,我大吼了一声:"我跟狗东西永远都不会像兄弟一样!"
娘呆了。
我扭头就跑了出去。

兄弟???
我的屈辱就来自这两个字。

其实世上有很多事情的发生都不是人所能预料到的,而这些事情往往都是伤人的。
在我最最原来的记忆里,有的只是一个叫做尧儿的人。我小时候学会说的地一句话就是尧儿。尧儿尧儿,那时我小的时候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娘生了我以后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大夫说是产后体虚,需要静养,而且以后也不大可能再生一个孩子了。我爹极疼爱我娘,只是娶了她一个,也只要她生下我一个就够了。尧儿那时候大概已经九岁了,我娘就让他看管我。
尧儿是极疼爱我的,儿时的印象里记的最清楚的就是这一点了。他常常牵着我的手在花园里玩耍,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双温柔的手就是我最安心的依靠。我喜欢在冬天依偎在他的怀里吃着浸渍得酸酸的梅子听他给我讲故事。尧儿有一副安静的面容,还有一副略微低沉的柔和的嗓音。我常常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睡着了。等我再一次张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尧儿含笑叫醒我的样子。
等我十岁的时候,爹让我进了附近一家私塾读书。以我家的财力原本是完全可以找一个好老师在家里单独教我的,可是爹说不希望我从小就开始享受过于优越的生活,他不希望我以后成为一个纨绔子弟。而且和别人一块儿念书也可以学会怎样和人相处,可以用自己的眼睛来看着这个世界。
尧儿每天都送我去,再接我回来。我们在上课的时候,尧儿也在教室后面跟着我们学。夫子默许了这种行为,因为在他看来,有一颗渴望学习的心是难能可贵的。尧儿虽然年纪比我们大了很多,但是学得很专心。对于我们这种年纪的孩子来说,念书不啻予一项苦劳,每天下课后玩闹的时间才是大家最快乐的时候。所以,尧儿比我们这帮孩子学的都好,常常受到夫子的夸奖。
小孩子总是容易感到不满的,尤其是对于不属于自己认同范围内的事物和人。私塾里也有几个是和我差不多情况的富家少爷,他们看到尧儿常常受到夫子的赞赏,而自己却因为愚笨被责罚揪心生不满,常常会找碴欺负尧儿。尧儿是温顺的,他从不知反抗,我便竭我所能保护他。大家似乎成了常事,我常常带着伤,但是看到尧儿没事,我就很高兴。娘开始以为我在私塾李生事,很是生气,但是后来知道了我是为了保护尧儿才和人打架的,也就不生气了,只是要我自己掌握好分寸。我也听从了娘的话。直到那一天。。。
首先挑衅的当然还是他们。事情的起因是夫子让我们逐个背诵一段书,结果那几个人背了两句都接不下去了。夫子很生气,拿戒尺狠狠的打了他们。还说他们都是饭桶,只知道玩乐不思进取,还大大夸奖了尧儿,说他虽然是寄人篱下却聪明好学等等。看着他们当时扭曲的脸,我就知道今天肯定会有一场架要打。只是我不知道,今天这一场架是我为了尧儿打的最后一场架。
开始不过和平是一样,等到我把他们全部打倒后,自己也挂了点彩。正准备和尧儿一起回去的时候,他们的其中一个开始说话,说了一些我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话。
"哼!蔺良人,你别得意!别以为这样你就威风了。你这么的护着那个狗奴才,我晓得是怎么回事。谁不知道那个狗奴才是他妈偷人生的野种,后来那人不要她了,她就疯了。我知道那个狗奴才的亲爹是谁,就是你蔺良人的爹!你这么护着他还不是因为他是你的亲哥哥!就算他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你们也是一个爹生的,你怎么会不帮着他呢?哈哈~~~"
我气疯了,冲上去对他又踢又踹的。他在说谎,他在胡说八道,他在诋毁我爹,他说的不是真的,肯定不是真的,我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他只爱我娘,怎么会和别人又生下尧儿来?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尧儿紧紧拖住了。
"良人,别打了,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我甩开了他,一个人跑了回去。


事情的真相往往是伤人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跑回家问了一个在家里头待了很久的老仆人,她告诉了我很多事情。
--尧儿是夫人身边一个丫头生的,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的爹是谁,直到那个丫头疯了,死了,也没有透漏过一个字。
--夫人嫁给少爷十多年才生下了小少爷,可是少爷也从没过说要娶妾,下人们都说少爷是有相好的了。
--那个丫头是从小就在家里长大的,很早就开始伺候少爷,据说长的也是很漂亮的,大家都很喜欢她。
--夫人进门以后,那个丫头就被派来伺候夫人。
--平时,丫头也不接触外人,据说她家里的人都死绝了,她进来的时候是卖了死契的,这一辈子都是家里的下人。
--知道丫头大了肚子的时候,少爷就一直在家里。
--老爷(我爷爷那时候还在)要打死那个丫头的时候,是我爹在一边一直求情的。
--丫头生下尧儿就死了,听说也是我爹让我娘出钱养活尧儿的。
--在家里,除了小少爷,少爷和夫人最疼爱的就是尧儿了。
--少爷和夫人让尧儿照顾小少爷就是想让兄弟两个人能彼此扶持。。。

我听不下去了,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尧儿怎么会是我的哥哥?怎么会。。。
我可怜的娘。。。

我和娘都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了,赤裸裸的背叛!
我痛恨这肮脏的家,这些肮脏的人。

从此,我的心里再也没有尧儿这个人了,只有狗东西;我也不再由爹了,我只有一个温柔善良的娘,我要保护她,有一天,我一定要带着她离开这个污秽的家。

爹带着狗东西走了,我也要开始筹划一些事情。想要带着娘离开,光凭现在的我是做不到的。我必须要变得更强,可以凭自己的力量保护我在乎的人。我开始努力的学习,以便在学堂里跟着夫子学,一边也常常到账房里找李爷爷让他教我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娘见我突然变得这样好学,心里甚感安慰,渐渐地也不再我面前提起尧儿的事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爹往返于苏州和家里,每次回来,总会在我和娘的面前提起尧儿是怎样的聪明能干。我不动声色,只是咬着牙在心里暗暗的发誓,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知道,我和娘不是可以让你们攥在手里任意玩弄的,我会报复你们的,你们会为你们的背叛付出代价的。
过了八年,我终于有力量可以实施我的计划了。爹老了,见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就把家里的生意都交给了我,除了苏州的。我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很好,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和你较量了。
这一次,是我代替爹去苏州察看那里的生意了。尧儿,八年了,不知道现在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我期待着和你好好较量一下。我没有带任何人同行,我要靠我自己的力量在苏州把一切事情了结。尧儿,这一次大概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以后,我就会和娘一起远远的离开这里,离开丑恶的你们。
到了苏州,我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天才去见尧儿,我要有万全的准备才行。站在别园的门口,我觉得很兴奋,太好了,终于到这一天了,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良人!你终于到了,我等你好久了。"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笑得云淡风轻的人,我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眩晕,是尧儿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温柔的拉着我的尧儿,给我讲故事的尧儿。。。眼前好像晃动的都是被我深埋在角落里的那个我全心信赖的尧儿。我握紧了拳头,尖尖的指甲扎进了肉里,痛让我清醒了。我在想些什么,那个尧儿早就死了。
"是啊,我也想见你很久了!"我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不会知道,我为什么而笑的。他看见了,很是惊讶,随即也轻轻的笑了。我跟着他走进了屋里,我静静的喝着茶,我没有听见他对我说的话,我在心里仔细的盘算我的计划,我确信一切都是完美无缺的,我又笑了,很快,一切就不同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尧儿正呆呆地盯着我看,发现了我在看他的时候,他忽然走到我的面前,轻轻拨开我面前垂落的一缕头发,然后好像叹息一般的说着,"良人,你终于来看我了, 我,我真的是太开心了。"我心里又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了,我克制住自己不要被他蛊惑,也不要说出再见到他我也是那么高兴。。。高兴?我高兴又见到他?。。。是的,因为我可以报复他了,我对自己肯定地说着。
"离我远一些,"我偏过头去,不去看他的脸,"我这次来不是要听你恶心虚伪的客套的,我是来报复的。"说完了这些,我站了起来,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他很慌乱,他没想到我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嗤笑了一下,是啊,他怎么会想到呢?他一定是想着和我兄恭弟谦吧,可惜,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别装出那副模样,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爹已经老了,他的一切都给我了,只除了这里。我不会就这么赶你走的,我没有这样的权利,也不屑这么做。毕竟,你也是那个人的骨血。可是,我觉得我那个爹留下来的一些都太丑恶了,就像你和你该死的娘一样,我只是想毁灭这一切。"我顿了顿,满意的看着他不敢置信的神情,"不要这样看着我,是觉得我不该知道这一切还是我没有能力破坏这一切?"我掏出了一沓纸扔到了他的面前。"你仔细看看,就知道我说的不是骗人的,爹苦心经营的一切已经都是别人的了,你所掌管的那些生意也都被人抢了,不过,你放心,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我不会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的,我要赢你自然会光明正大的赢。我不会把你逼入死地的,我没那么狠,我只要你们付出了代价就可以了。"我又笑了,很得意地笑。
尧儿慢慢蹲下去捡起地上的东西,每看一页,脸色便坏了一分。
"你现在知道背叛别人是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吧?你能明白我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一直和娘活到现在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和爹都要背叛我们?我可怜的娘还被你们蒙在鼓里这么多年?为什么,你不一直是那个尧儿,一直对我好的尧儿?"我浑然没有发觉自己的得意已经变质,我在控诉他,我在告诉他我心里这么多年的痛。
"你这个傻瓜!"尧儿突然把我抱进了怀里。"原来你一直都被这些是折磨着,你这个傻瓜!是谁告诉你我是你爹的私生子的?是谁乱嚼舌根的?你为什么都不向我或是你爹问问清楚?你这个傻瓜!"我抬起头看着他,他说什么?他不是我爹的私生子?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的!我绝对不相信!
"傻瓜!"他抹干了我脸上的眼泪,我在哭吗?"我怎么会是老爷的孩子呢?他那么爱你的娘,怎么会看上其他的女人?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老爷和夫人对我好,其实只是因为我是你大伯的儿子。你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大伯吧?"我摇摇头,我从来都不知道。尧儿苦笑了一下,"难怪你不知道,那样的人,是你们家的耻辱呢,你爷爷严禁家里的人提起他。我娘是被他强暴的,然后有了我,我娘是多么痛恨我的存在,好几次都想把我杀死呢,可惜,都没有成功,自己反倒疯了。后来生下了我他也死了,老爷夫人念我是蔺家的骨血,待我极好呢。还有你,那么小,也一天到晚缠着我,只要我,那时候我们多么开心啊!"尧儿脸上出现了朦胧的表情,他是想起了往事吧。可是,我,我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做错了?这么多年,我的坚持都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不会的,怎么会?我忽然觉得一阵发冷,我忍不住的打颤,怎么会,怎么会?我都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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