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月 (第二部) 飞汀

作者:  录入:11-25

"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刚到的那天,蓼青就要我不必等你,硬逼我独自回成国。 现在他这么容易就答应让你走了不是很让人费解吗?"
"或许是他小孩子心性,一时舍不得我这个老师才那样做的。"
子衿没有附和我的想法,紧抿住嘴不出声了。
子衿说得不错。一点也不容易。狠心与欺骗、绝情与漠视,我走得可谓艰难之至。但只要能让我和小青都走出这个泥沼,再艰难也是值得的。
一路上子衿好几次问车里的闻香需不需要休息。还时不时说几句笑话怕闷坏车里的人。我看得直啧啧直羡慕:果真是个一等一的好情人呀。闻香真是苦尽甘来。有这么温柔、体贴、还是青梅竹马的俊雅情人做老公,以后可是王子公主幸福美满羡煞旁人了。
"尹悦?"
"嗯?"我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呢?我唤你几声都没反应。"子衿假装有些懊恼地抱怨。
我笑了笑没理他,顺口问道:"快到中午了吧。"
子衿点点头:"再走一阵子,前面就应该有酒家了。你饿了没有?"
我夸张的大声埋怨:"哟,你居然还会想到我啊,我还以为某人重色轻友把我抛到一边晾着了呢。"
子衿俊颜立马就垮了下来:"我什么时候轻过你了?"
满脸风雨欲来之势。这温文尔雅的人不发脾气则罢,一发恐怕就是不可收拾了。
见风向不对,我忙转舵:"啊,当我没说。你是即重色也重友好吧。"
子衿脸上的不快之色仍然没有丝毫减褪。我心里直打鼓,嗬,这么个温良如贾宝玉般的翩翩公子也有火气这么冲的时候啊。
正忐忑间,耳中听得有马蹄声隐约传来。心下一阵猛跳。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来时路上一片尘土飞扬。我干脆勒转马头,静静地看着那片飞尘由远而近。心中的惊诧渐渐转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小青,你终究还是赶来了。
追兵果然不少。一色的蓼天宫服饰,待到离我们百步之遥时,便一字排开。隐隐形成包围之势。其中一人当先来到近前,依旧是一身藏青色的劲装,在马上尤其显得英姿飒爽。
我望了望这四周的追兵,心里嗤笑一声,看这样子是要动武了吗?
"蓼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子衿沉声质问。
小青昂然一笑:"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留住我想留住的东西而已。"
"那又是何意?"子衿明显的嗓音一紧。
小青抬手一指:"今日只要留下这马车中的人,你们就可以安然离开了。"
我猛然一震。
子衿也一脸愕然:"宫主可知这车中是何人?"
"当然。"小青笑得一脸轻松,"除了四殿下的意中人还有谁?"
子衿强忍住怒气:"既然宫主知道,那为何还出此一言?"
小青在马上哈哈大笑:"只要你一天没娶她,她就不算你的人,我也就有公平竞争的机会对不对?"他虽面朝着子衿,但眼睛却一直望着我。里面满是挪余嘲讽。
子衿忍无可忍:"蓼青,你不要欺人太甚!"
小青不屑地摇了摇头,挑衅道:"杜子衿,我只是争取我喜欢的东西而已。何来欺你之说?若你不服,自然可与我一决高下,如何?"
还没等子衿答话,我抢先一步上前道:"小青,你究竟要怎样?"子衿虽然武功不弱,但只怕还不是小青的对手。
小青看着我,收回笑容:"我已经说过了,留住我想要的。"
那一瞬,眼里的不屑已经换成了势在必得的坚决。我看得分明。
"你今天一定要与杜子衿较个高低来留住车中之人吗?"我沉声问道。
刹那间,那眸子里又满是讥讽:"难道老师也想来一较高下赢得美人归?"接着小青换上一副了悟似的口吻,"哦,我差点忘了,最初提出公平竞争的好像就是老师您吧。呵呵。"
我脸色平静地看着他:"你说的没错。你想留人,就先过我这关,赢了我再说。"
说完这句话,我深有感触,原来卑鄙真的是可以成为一种习惯的。若我状态极佳、内力不损,要胜小青可能性是百分之六七十。可现在重伤未愈,功力恢复不到一半,此时与小青对决连三成把握也没有。当然,前提是在公平竞争的情况下。
我觉得自己笑得隐隐有些狐狸的味道......这场对决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公平存在了。
子衿并没有阻止我。可能以他的聪明早已经看出什么来了。只是神色间有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我向他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小青怔怔地看着我:"你真的要和我动手?"
我点头:"除非你让我们安然离开。"
小青眼光一冷:"不可能。"
"那就来吧。"
我一派轻松地跳下马。暗中运了运气,觉得体内真气运转还算正常,身体也没有出现前几日那样的头晕、耳鸣等不适症状。当真是个好现象。
小青说不必用兵器。我无所谓。几番拳来脚往之后,我心下开始有些不确定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最明智的了。小青竟然下手丝毫不留余地,每招每式都是全力施为。我尽量让身体游离在他的掌风劲力间,避免与他硬碰。
几百招过后,我已是频频险象环生,背上早冒出一层冷汗。我被小青强劲的内力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小青却是神情潇洒,完全一副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
我心下暗道,你手下不留情,我就不会让你留情吗?
我一招凤爪手气势惊人地当空扑向小青,却不经意地留了一处破绽,小青自然眼明手疾地朝破绽处攻了过来。我轻笑着回招。却不是自救--小青若中途变招那就一定来不及躲过我的这招拂叶手。他不变招却是赢定了。当然我也一定会受伤。
我带着胜利的微笑拂向小青腰间大穴。小青,这场比试从开始你就注定要输的了。
手指离衣襟一寸远的距离僵住不动。然后我整个人直直地向小青身上跌了过去。这绝对不是我的哀兵之计!我发誓!!!只差一寸我就可以成功了。可是......那一刻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脑袋一阵天昏地转!
耳边听得一连串的惊呼。
"老师,你怎么了?"身体被人剧烈的晃着,我努力睁开眼,啊,终于看见光亮了。
小青焦急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惊惶失措的问道:"老师,你怎么了?"
身旁的子衿一脸怒容:"他重伤未愈,刚刚又和你斗了这么久,你还问怎么了?"
"我......我,"小青惊慌的神情里有些委屈。
我心里却很清楚,小青并未伤到我。只是为何我会突然出现这种状况?真的是我刚刚和小青激斗,旧伤复发吗?我觉得心里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不可抑制。
"老师,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就觉得喉间一阵发甜。我极力忍住,直到............失去知觉............


第十七章
我醒来的时候,身边有好几个医生。其中一个正在给我把脉。一直都觉得以前古小说里看到过的把脉、甚至切脉是很玄的事,有些不可思议,神奇得很。现在亲身经历倒没什麽特别强烈的感觉了。
这里自然又是蓼天宫了。我心里直嘲讽自己卑鄙劣质手段用尽,却还是留在原地未动。实在是有些好笑。
这几个医生一阵悉悉嗦嗦的低头讨论过後,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资深的老者对一旁冷著脸的小青说道:
"宫主,属下等刚才细细诊断过,一致认为尹公子脉象并无任何不正常的迹象。"
"那就是说很正常咯,正常的人会吐血吗?"小青的怒气尽显无疑。
"宫主可否将那血迹给属下看看?"
小青示意叫人拿来我早上穿的那件青衫。接近衣领处有几缕暗红的血迹。那几个医生拿过凑到一起又研究了好一会儿。
"宫主,这应该是肺部咳出的血液。很有可能是尹公子受了寒,而寒气未能及时排出,淤积於心,又加上重伤未愈才导致这种情况。"
"怎样的情况?严不严重?"
"应该没什麽大的问题。属下开几剂去寒消淤的药给尹公子。过几天再看。"
小青没有再说什麽,挥手叫他们退下了。
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子衿一步跨过来,忘情的握住我的手:"尹悦,你还好吧。吓死我了。"
我想说句安慰他的话,却发现喉咙哑得厉害。
子衿连忙道:"你难受就不要说话。"
一旁小青面无表情地说:"老师刚刚醒来,还是让他多休息好了。"子衿听了点点头对我轻声说:"那好,尹悦,你好好休息。我......我不会走的。"
走到门边,子衿还回过头来看我。我朝他微微一笑。他才安心地离去。
"老师,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子衿走後小青坐到床边轻声地问。
我指指喉咙。实在干涩得厉害。还有股腥味。小青忙端过水来喂我喝下。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将我唇边的水迹擦干。动作温柔得根本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倒像是......我心里沈沈叹息了一声,慢慢合上眼睛。
"老师,都是我不好,不该和你动手的。"小青轻轻伏在我胸口上,"我......我不该逼你出手的。明知你还有伤在身。"他的发丝贴著我的耳朵,有些痒。鼻子里闻到的全是他头发干爽的清香。我很不习惯,却又不忍推开,实际上也没有力气推开。只得任命地听著他在胸口絮絮叨叨。
"我本来已经下决心要放你离开了,可是......一想到你真的要离开了,看不到你了,我就心痛得难受,觉得好像要窒息......"他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整个人靠了上来,牢牢地盯著我的眼睛,明亮的眸子里满是让我不知所措的深情:
"老师,你只做我一个人的老师好不好?永远都不要再说离开......你知不知道......前天那些话你说得有多残忍!"
我无力避开他的眼神,只有闭上眼睛干脆不看。心内却是酸楚上涌。他竟然已经陷得这麽深了!我要怎样拉他脱身?我还能否拉他脱身?
苦闷中,唇已被一抹温热包围。我大吃一惊,连忙扭头避过。却被他双手扣住动弹不了。吻流连於我的唇齿舌间,略带青涩,却激切得像找不到出路的小鹿般茫然的四下冲撞。我不再抵抗,静静地承受著这个根本就不该发生的吻,等待著它的结束......

不知多久,觉得呼吸一松。
感觉小青细腻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我缓缓睁开眼来。他眼中的痴迷灼得我的心发痛。
"你会离开我吗?"他来回抚摸著我的脸,然後又轻轻一笑:"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我不知道此时该说什麽。打击欺骗绝情的话我已说不出口。可除了这些我还能说些什麽?!
"小青,"我的嗓音有些嘶哑,"你放我离开,也把你自己放开。"
他停在我肩上的手突地扣紧,神情决然:"不可能。"
我有些颓然:"你现在或许只是一时的迷恋,过阵子不见我了就会慢慢淡忘......"
"不是!不是!!"他失控地大叫,"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我不能做到在你身後不看你!不能做到在你背後不想你!我已经做不到了!!如果我有一天将你淡忘,那也是在将我自己渐渐淡忘。"
"你不要再胡闹了!小青!!"我用尽全力对他吼道,"我是你的老师!不是你的情人!你清醒点!!"
"你不是我的老师!"
"即、使、不、是,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我将沸腾的情绪细心冷却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清冷的泪珠终於滑下,落在干爽柔软的被上,有一滴还溅到我的手背边缘。没有温度的泪水。
"为什麽?你能接受聿华却不能接受我!"他的眼神空洞透明得有如秋天高远的晴空。
我看著他冲门而去。终究还是给不出一个答案来。
我接受聿华了吗?或许......如果没有那许许多多的事......如果弄雪还活著......如果闻兰还没有死......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如果,那如果之後的结果也就虚无飘渺、成了空中蜃楼了。
可我为什麽不接受小青呢..................因为他是我的学生?因为他太小?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男人?我感觉这些都不会是主要原因。那我又在执著於什麽呢?
脑中莫名其妙地突然记起我生平收到的唯一一封来自女生的情书来:
尹悦,这是我第一次给男孩子写情书。我想你也是第一次收到女孩的情书吧。
关於这点,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笃定。
你的眼睛很特别。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著,会感觉有如置身在月光的柔和里。让人不忍离去。久久凝望。
但月光清冷,呆得太久,和著夜色冷风 会让人透心的凉。
这是月的多情,也是月的无情。恰如你。
我想要你眼底柔和的月色
不要清冷
也想要你心中炙热的阳光
去掉疯狂
希望你不要拒绝 虽然我深知你定会如此
但 我还是希望
最终我还是拒绝了她。原来我竟是这样无情、冷血?!一直认为自己对人谦和,也称得上彬彬有礼。如果现代也评选谦谦君子,我一定够得上格。从不主动与人争吵什麽,也从未费尽心力去争取过什麽,在那个无处不充斥著竞争、挑战、失败、成功的社会里,我活得与世无争、恬淡悠闲。这是我的骄傲!我一直如此认为。
可那二十多年的淡淡旅程里,我留下了什麽呢?如果我的生命在那刻就已经终结,我会来不及回首替自己盖棺定论撰写墓志铭。
可现在我还活著。
如今想来,那写情书的女孩真的是知我至深。
她断定没人给我写情书,不是因为我外表不帅、学历不高、性格不好。
而是因为我给人的是一种绝无希望可言的谦和、有礼、无欲无求。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冷酷。是一种让人感到绝望的无情。
可这样深知我的她,又为何要给我这封信呢。不可否认,她是希望我接受的。难道是她看到了我内心其实还有那麽一点点热度?难道我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麽无情?可如果我有情,那情又在何处?
可是若说我无情,此刻想起那一幕幕的过往,我的心怎麽会痛?
我一个人在有情无情的圈子里逗留沈迷。既不能确认自己有情,也不愿承认自己无情。
在沈沈睡去之前,
我只肯定了一点!
如果现在还有人对我写这样的情书,说这样的话,我不会再拒绝!

一觉醒来,外面已日上三竿了。
我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渐渐靠近。我撑起脖子下意识地张望。进来的人是子衿。
他的笑脸在冒著热气的药碗後显得格外的温暖:"我想你应该醒来了。时间还真配合得好啊。"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觉得今天如何?"
我摇了摇头,又做做深呼吸,觉得胸闷头晕已经没有昨天感觉强烈。应该是没有什麽大碍了。
"没什麽问题了。可能真的是受寒再加伤势未愈,昨天又激斗了一场,才出状况的。"
子衿听了一脸温柔地对我说:"想不想去外面走走?"
我同意。他伸过手来看样子是想扶我。
我有些哭笑不得:"子衿,我只是有些头晕而已,干嘛这麽紧张兮兮弄得我好像是个特大病号似的。"
"呵呵,本来我还是有点担心的,看来现在不必了。"子衿高兴得有点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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