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着他的后脑勺,在他唇上吻了吻,“谢谢。”
盛铭笑了,我什么都没做呢,你谢谢我什么。我只是感激,我们之间从来都是坦诚相见,没有丝毫隐瞒和欺骗。
45
家的温暖曾是我不敢提起的字眼,因为它就像没有好透了的伤疤一样,揭开来会疼。但在他那里,我不仅看到了家的样子,更感觉到了他带给我的安定。
——《晚安,巴黎》
“等到这个寒假,和子裴一起来巴黎吧。”
想必盛铭的家庭状况,邹子裴的父母也是有所了解的,因此,在回巴黎之前,邹父提出了这样的邀请:“如果可以的话,顺便,也一起过年吧。”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笔直走进了盛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邹母也高兴得合不拢嘴。邹子裴只好一脸苦笑地替母亲传达意思,“我妈她说……‘比起我们家那个混蛋儿子,我还更喜欢你的懂事,个性也比那傻小子好多了。要是这小子欺负你,尽管替我们好好管教,不要留情喔!’”
四个人都笑开了。
好像,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
而自己这么多年来和父亲微薄到几乎为零的联系,简直就是病态的。
在和母亲离婚之后,父亲对自己的死活向来不关心,他和那个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一起生活很好。而自己和他们在一起,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错觉。何况那个女人以及那个妹妹对他的态度一向不友善,因此中学时代就早早搬出来,急迫地想和那个家划清界限。
这么多年里,就算是过年,父亲的问候也很少。盛铭几乎就要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父亲;而那个家,也已然是别人的家了。
这些年里,父亲唯一一次约他出去见面吃饭,是因为知道他是S大的讲师。他一心想要把那个不学无术的妹妹靠着盛铭的关系,送进S大。得知在高考之前,S大会有提前录取的考试,父亲约盛铭出来见面。
见到父亲的时候,他非常心酸。因为这个男人老了。
但在得知这唯一的一次会面,仅仅是因为想要让他靠着关系拉那个所谓的妹妹一把,他更是心酸地无以复加。
男人的两个孩子脾性截然不同。
儿子从小乖巧听话,性格有些内向,话不多,只喜欢一个人闷闷地看书,但心地善良,容易亲近。而小女儿却天生急躁暴戾,挥金如土,少年时代就整天在外闹事,是个名副其实的问题少女。
但毕竟,她也姓盛,她身体里的一部分,流淌着和盛铭相同的血液。
盛铭沉默着听父亲说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事。
末了,他说:“我知道了。让她这最后几个月里好好学吧……如果分数相差太多,我也无能为力。”
他在离开前,听见身后的父亲喊了他一声“小铭”。这么多年以来,再没有人这样喊过他。他转过身去,男人还停在原处,有些无奈地向他摆了摆手,“……没事,你去罢。”
盛铭不知道事到如今,男人是否有一丝丝的后悔。
最后,由于和录取分数线是在相差太大,所谓的妹妹并没有如预期中的一样进入S大,而是去了一所大专。
为此,继母不可理喻地在一通电话中将气全部撒在盛铭身上。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那些不入耳的话语,然后挂断电话。
因为这样,邹子裴在他面前很少提及家庭的回忆。
虽然不曾开口和盛铭说,但他心中很早就暗暗地下过决心,要给他一个家,是可以停靠、可以依赖的温暖港口。
送邹子裴的父母回巴黎是周日上午的事。
临别时,他母亲亲吻盛铭,告别说:“改天请一定要来巴黎。”
盛铭没有拒绝,“……看那时候他请不请得出假期吧。”
这头邹子裴笑着戏言:“你要跟我去巴黎,我真是求之不得。这假死活也得请出来啊。”
送走他们之后,邹子裴开口提议,“时间还早,还有整整一个空闲的周末下午……看电影,有没有兴趣?”
“随便怎么样都好,不过现在,我饿了。”
“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法国餐厅,中国人主厨,但听说大厨在法国待过几年,菜式的味道都很地道。想不想试试?”
盛铭歪歪脑袋,“……中国人的法国餐厅?”
“怎么,你对中法合成产品有偏见?”邹子裴笑着凑过来,小声地说,“喂,中法产品一向都是价廉物美的诶,参见你身边我这个大活人——耐看又耐用,保你满意……怎么样,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喔。”
盛铭被他逗笑了,“巴黎人难道都像你这样滑头的吗?”
邹子裴拉起他,颇为得意地回答:“绝无仅有,只此一件。”
46
不论前方是泥淖险滩,还是荆棘遍地,我都要和你一起走。
——《晚安,巴黎》
他们在那家名为LE PETIT JARDIN的法国餐馆吃了饭,靠窗的位置恰好能够看到餐馆外的小小花园,大概餐馆的名字也得益于此。正餐前先喝了一份奶油海鲜汤,香稠浓郁。
之后,他们就像是刚开始热恋的情侣一样,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放映时,邹子裴在漆黑的电影院里亲吻盛铭。因为座位在最后一排,所以不需要顾虑什么——邹子裴如是说。
晚上十点才有了打算回家的念头。
从前彼此都还是大学生的时候,能够毫无顾虑地挥霍时间,去各处想去的地方。但是在工作之后,显然不再有这样的自由。难得今天尽兴,心情不禁欢快起来。
车穿开着一半,几缕晚风扫着面颊,但也不觉得冷。车上的广播任由它开着,播放着一些杂乱的音乐。
过了一会,盛铭受不了那个频率里吵闹的嘻哈音乐,伸手调节电台。
“……航班已经被迫在俄罗斯圣彼得堡机场降落。机上的那名犯罪男子已被警方捕获。根据前方报道,现在已确认的死伤情况为1死4伤。伤者已经全部就进送至当地医院治疗,其中2名患者伤势较重。据悉,此次AF115航班于今日上午11时于S城起飞,直飞巴黎。对此此事件的后续报道,我台还会继续跟踪……”
面面相觑。
时间,起飞地,目的地,就连航班号——都是一样的!
邹子裴一个急停,将车停靠在路边,拿起电话就拨。
关机。再拨。如此好几个来回,仍然没有接通。
盛铭紧紧拉住邹子裴的手,“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你慢慢打,可能下机了还有手续要办,来不及开电话。先回家好不好?等在路边也不是办法吧。”
邹子裴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看不见他的脸,“该死……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我……”
“你先别把情况想地那么糟,法航那个大的客机,概率太小了不是吗?”盛铭揽住邹子裴的肩膀,任他沉默了一阵。邹子裴的呼吸都有些快,盛铭靠过去,在他耳边轻声安慰:“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先回家了,嗯?”
然而一个晚上,电话始终还是没有开机。
虽然心急气躁,但是他们都明白,对于现在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家里一片死寂,遇上这样前途未卜的灾难,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邹子裴只是坐在沙发上,机械化地一遍又一遍播着父母亲的电话。
盛铭泡了杯热茶给他端去,在邹子裴身边坐下的时候感觉到他居然在颤抖。心里忽然很疼,轻轻搂住他,什么都不说。盛铭没有见过那么丧气,那么难过的邹子裴。他棕色的眸子里,第一次带着绝望的色彩。
良久,他紧紧抱住盛铭,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哽咽:“木头,我很害怕。”
盛铭没有说话,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我也很害怕,真的。
但是在你面前,我不能说。如果连自己也倒塌了,那么,要由谁去扶住你摇摇欲坠的心呢?
躺在床上,一夜不眠,两个人都是。
盛铭去拉邹子裴的手,牢牢的握住,就如同往昔邹子裴常做的一样。
偶然,也让我给你一次温暖吧。偶然,也让我来为你承担一些吧。
直到凌晨三点,邹子裴的手机响起来。
他相当敏感,立即从床上跳起来去接电话——当看到父亲的号码的时候,几乎就要窒息。
“爸,爸!你和妈怎么样?有没有事?”
盛铭听到邹子裴长舒了一口气,想必父母亲的状况都好。
“——什么!?那妈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会!?”
……
等邹子裴挂上电话,盛铭连忙警觉地问:“妈怎么了?”
“……她有受伤,现在还在医院治疗……爸说不严重,但我不知道……!”
盛铭拉他坐下来让他冷静。
邹子裴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盛铭看了看他,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说:“明天,我就去把签证办了。我陪你一起过去。”
“……别闹,你明天还上课呢。”邹子裴揉了揉乱成一团的头发,有些烦躁。
没想到盛铭态度坚决:“我要陪着你一起去。”
邹子裴看了盛铭,用忧伤的眼神责备他,“……都说了让你不要去了,真是的。”
“这事越快越好,你明天问问爸具体的地址。我尽快去把东西办妥,不行的话,还可以拜托学校里俄院的老师。”
看盛铭如此决绝,邹子裴点了点头。
邹子裴,有困难的时候应该两个人一起来当,而不是由你一人独挡。
不论前方是泥淖险滩,还是荆棘遍地,我都要和你一起走。
47
冬天的圣彼得堡很冷。
我们站在涅瓦河大桥上,看着雪一点一点落下来,安静地仿佛这个城市连同着时间,一起都冻结住了。
——《晚安,巴黎》
这个城市处于芬兰湾的最初入口,沿靠波罗的海,也恰好坐落于两条涅瓦河汇聚的三角洲区域。
十一月的圣彼得堡很冷,最低气温已可达零下。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将一切手续办妥,要了三天的假期,直飞俄罗斯。
在此期间,这次的意外突发事件也已有所结果。
各大媒体都在争相报道这次恶意行凶案件。
“据悉,被逮捕的男子为一名无业游民,原是武警部队的一名特警官,但在一个月前因作风问题被勒令解职。而在这次事件中被杀害的24岁女性正是他的前女友。女友因攀上富家子弟而提出分手,当事人心生妒火而将前女友以一把84式微型手枪杀害。经调查报告显示,此名男人已被确诊患有精神狂躁症。而在事件中受伤的4名伤者,除了1名为法航乘务员,其他三名均为乘客,其中有两位是法国籍游客。
案件引起了国内外的高度关注,也为机场的安检系统敲响了警钟。……后续报道与分析请关注我台稍后播放的《聚焦》栏目。”
……
一下飞机,立即就直奔医院。
见到邹父的时候,他显得非常疲惫。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下巴上留着的胡渣也没有时间去刮。
“医生说,你妈是受了过度惊吓,引起了一些心脏的并发症。那个死了的女人,当时就坐在我们旁边……你妈吓得不轻,所以喊起来……那个男人拿着枪走过来,抓起她让她闭嘴安静……”
“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些皮外伤已经不碍事,只是情绪还不太稳定……她现在睡着,但我想,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
他们留院陪过母亲一个晚上。父亲被邹子裴赶回宾馆休息,毕竟已经坚持了太多天。
夜里,Estella常会因为噩梦而惊醒,有时醒来之后就抑制不住地哭泣。
那晚,感到有动静,浅眠在一边椅子上的盛铭先醒过来。看到她坐直在床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地耸动着。盛铭起身,坐到她的床沿,轻轻握住她的手,冰冷冰冷。黑暗的房间中,她在凌晨的低温里颤抖着,或许是因为恐惧。
盛铭用简单的法语持续地和她说话:不要害怕,你现在很好。一切都很好。
邹子裴很快也醒过来,过来拥抱住哭泣的母亲安慰她。
盛铭让开床沿的位置给他,拿着水杯去接热水。回来递给她的时候,听到Estella用生硬的汉语说:“谢谢。”
几天里,镇定片和一些心脏的药剂一直都在服用。
在情绪相对得到稳定的时候,邹父提出了出院。皮外伤已经几乎全部康复,剩下的,他希望能够回到巴黎家中慢慢调养。母亲也非常想家,急迫地想要回巴黎。
在邹子裴和盛铭到达圣彼得堡的第三天里,他们办理了出院手续。
圣彼得堡其实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城市,只是这三天中都没有闲情仔细走访。冬宫、夏园、彼得堡罗大教堂,又或者马林斯基剧院,都还只停留在印象中的画卷之上。
在这里逗留的最后一天,圣彼得堡居然早早地落了一场雪。
站在涅瓦河大桥上的时候,盛铭想起了普希金曾经写下过的,关于这座伟大的桥梁的诗句。
大船从世界每个角落
奔向这富豪的港口停泊
涅瓦河披上大理石的外衣
高大的桥梁横跨过水波
河心的小岛遮遮掩掩
遮进了一片红绿的花园
“木头,我们好好过日子吧,一直,就这样吧……”站在大桥上的邹子裴忽然突兀地说了一句。
此刻的他显得非常安静,有雪落在他的头顶。
或许是第一次在身边发生了有关死亡的大事,虽说事不关己,但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生命的不堪。他有些不安。
盛铭将自己有些冻僵了的左手放进邹子裴的大衣口袋里,“你看,那些宫殿、建堂,还有人们住处的屋顶,全部都被雪覆盖了。那边的大片草地也是。但是你看这条涅瓦河,还是一样流淌着,雪落下来的时候就融化在河水中。”
邹子裴的右手也探进大衣的口袋里,握住盛铭的,好像有一些温暖了。
“因为涅瓦河足够宽广,足够深沉,所以才不会被大风雪击垮。年年岁岁,生生不息。”
面对生命的一切磨砺与非难,我们也该这样,去学习变得坚强勇敢的禀赋。
要足够强大,要生生不息,要一生一世。
盛铭伸出右手,将邹子裴头顶的落雪拂去,“不早了,走吧。”
邹子裴一直忘记不了,这天,风雪中的盛铭站在涅瓦河大桥上对他笑的样子。还有,他对他说的有关涅瓦河的诗与故事。
十一月的圣彼得堡,在他们走后,还在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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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全凭缘分。世情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