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大多是和她大哥一起过来的。”
“嗯……什么叫做鸡毛蒜皮的琐事?”
“比如说,来送点吃的东西什么的。”
“哦,原来如此。”香忘居懒懒的打了个欠伸,“那个常小玉……今年多大年纪了?”
“据属下观察……该有十六了。”
“十六?比我小两岁,真是大好年华……”香忘居抿唇一笑,“你去城里问问,谁家的公子到了成家的年纪,品行又还不错的,就让媒婆上她家提亲去吧。”
“这……”沈悦欲言又止。
“嗯?”
“属下马上去办。”
“慢……”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除了常小玉,就没有别人了么?”
沈悦迟疑道:“呃……还有一个,不过她是逢场作戏的烟花女子,少爷该不会想让她从良吧?”
“烟花女子?”香忘居眼睫一颤,说话的语调顿时又严厉了几分,“你从来没有说过,浅草去过那种地方。”
“是姬少侠的朋友带他去小柳巷喝酒的,不过姬少侠只去过那一次而已,属下还以为……”
——这不过是件小事,况且男人会逢场作戏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以为什么?”
“没什么,那少爷的意思是?”沈悦困惑的看了香忘居一眼。
“陪酒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是醉生香的姑娘。”
“醉生香?……那它的对手是哪家?”香忘居勾起唇角笑。
“回少爷,是对门临街的馨伶筑。”
“很好……传令下去,马上备轿,我要去一趟馨伶筑。”
“少爷,这不太好吧?”沈悦蹙眉,“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恐怕……”
“我听说馨伶筑有个头牌叫紫绾,生得国色天香,曲子唱得特别好,刚好趁这个机会去开开眼界。”香忘居信口说着,面颊上的酒窝越来越深。
“……是,属下这就命人备轿。”
沈悦终于还是妥协了。
和风凉月,杯酒暖炉,虽然夜已过半,古香古色的酒肆内却依旧亮着灯火;地方不大,却有不少的客人留连不去。
临窗的酒桌那里,坐着一红一白两道人影。
“重雪,酒已经暖好了,怎么不继续喝呢?”
“世人都说酒能乱性,佛家戒之,所以饮少则止才是明智之举。”
“诶,你既不是和尚,也不是出世之人,有酒为何不喝?再说这是免钱的好酒,不喝未免可惜了。”香蘼芜微微一笑,亲自替友人把酒盏斟满。
“比起酒来,我倒愿意在家里喝茶,一定更加闲适……蘼芜,你说对么?”姬重雪一面说着,倒也没有推托,神态自若的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说到酒与茶,世间上倒有两种情感可与之相较哦。”
“哦?哪两种?”
香蘼芜笑:“爱情……与友情。”
“愿闻其详。”姬重雪不动声色。
“爱情有如美酒,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无论是小酌还是痛饮,都别有一番滋味,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呐。”
“可惜烈酒伤身,要是一不小心喝过了头,清醒的时候一定是头疼欲裂,痛苦万分罢。”姬重雪略一沉吟后又道,“而友情一如清茶,芬香淡雅,提神静气,正是可以相伴一生的良品,这般考量一番……我以为弃茶就酒,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哈,你这么说倒也没错。”香蘼芜颔首而笑,“只不过人生苦短,有时候痛苦未必是坏事,反而是一种难得而宝贵的体验,你说对不对?”
“听你的口气,似乎是有感而发,这该不会是我的错觉吧?”姬重雪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浅笑,“恕我直言,国后姿仪过人,秀外慧中,家中娇妻若此,敢问夫复何求?”
“绿萝固然是世间难寻之奇女子,却非我心之所爱,我与她之间更似良友,论夫妻之谊,却远不如外人所想那般。”
“那敢问一句,所谓心爱之人,该是如何定义?”
“这嘛……”香蘼芜顿了顿,却没有立刻回答。
“蘼芜,你已是一国之君,非是当年逍遥在外的少年之人,有些事情强求不得,何不放下。”
“放下?”香蘼芜莞尔一笑,“我只能说……你与我毕竟是不同的,你不曾体会过同床异梦的生活,你不会明白其中苦楚。”
“有些事不必亲身体会,道理也是显而易见的罢。”姬重雪侧首,“只要她是真心待你,真心的为你着想,这就够了。”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一句话,你可愿意如实回答?”笑容敛去,香蘼芜的眼眸渐渐带上了几分肃然之色。
“你问就是。”
“如果要你娶玉簪,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一瞬间的错愕,姬重雪竟是无言以对。
半晌,香蘼芜倏然笑了:“想来玉簪对你的心意,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吧?你方才不是说过,只要她肯真心待你,真心为你着想,这就够了?现在又是如何?”
“这是两件事,岂可混为一谈。”姬重雪淡淡的开口道。
“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蘼芜,你当真想要一个答案么?”
“这个答案,我已经等了近二十年,不差这一时半刻,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想,而我也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
姬重雪静静的听他说完,苦笑道:“像你这般步步紧逼,我可是完全感觉不到你的耐心啊。”
“哦?我有在逼你么?没有吧?”香蘼芜眉梢微挑。
“逼我承认真实的心情,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
“如果我说是,那你可愿意告诉我,你真实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你既要我说,那我说就是。”姬重雪云淡风轻的笑笑,“借用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的回答和你今日的选择一样。”
香蘼芜的眸色一黯,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愿意娶玉簪?”
“嗯。”
“哈……这个答案,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香蘼芜以手抵额,颤抖的语调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意。
“蘼芜,你醉了。”
“有吗……我倒宁愿是自己醉了,刚刚听到的都是幻觉。”
“非是幻觉,句句都是我的真心话啊。”姬重雪一字一顿,说话的时候语调轻缓。
“重雪……你可愿意承担这番话的后果?”
“所谓的后果,指的是什么?”
“你……”香蘼芜的心口一阵气劲翻涌,竟是莫名的感到头晕目眩。
“蘼芜,你没事吧?”
姬重雪自座位起身,伸手扶住了友人的双肩。
“……我没事。”
失控的情绪只有一瞬,香蘼芜再次睁开眼眸,神色已然平静下来。
“当真没事?”姬重雪迟疑道。
“嗯,天色已晚,不如回去吧。”
香蘼芜语罢,不动声色的挣开他的手,心里的郁气却愈发深重了。
——总是这个样子……如果不把话挑明,是不是只能永远的逃避下去?
彼此之间的相识非是一年两年,而是将近二十个寒暑,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他放下过去,可惜最后仍是高估了自己。
对于这份无处可去的情感,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睥睨天下,还是只执着于眼前之人?
……怀揣着各自不同的心思,及至两人出了酒肆,竟是一路无话。
第三十九章 〖乱世竹马〗-月下
月影下重帘,轻风花满檐。
每每回想起与紫绾初次会面的情形,香忘居的脑海里总会莫名的浮现出这句短诗。
那个美艳惊人的紫绾,那个笑靥如画的紫绾,青葱玉指宛如蝶飞漫舞,琴弦波动时妙音盈室,当真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晚风流泻而入,凉薄的轻纱层层扬起又层层落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气氛如此旖旎,但静观房中两人——
一者只顾弹琴奏乐,一者只顾自斟自酌;一者天生丽质、艳色堪比桃李,一者超凡脱俗、犹胜天人之姿……两种迥然相异的美貌,却是同样的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望之则如身在云山雾海,飘然不知所感。
此后的每一次见面,紫绾的手段可谓是花样翻新,或抚琴或对弈、或研画或吟曲,费尽了心思一门讨好,而香忘居大约总是默默的听着看着,面上浅浅的笑着,并不发表任何看法。
时间长了,紫绾便渐渐有了怨言。
“当真是个只会吟风弄月的公子爷,难道是闲着无事所以想来砸本姑娘的招牌么?天天都来,还每次都指明要本姑娘伺候,偏偏见了面又不说话,若非看在他是小皇子的份上,本姑娘才懒得搭理这种人!”
“小姐,这话可不对哦。”随侍的婢女忍不住替香忘居抱不平,“自从香少来了之后,馨伶筑的生意不知道比以前好了多少,姐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没看到对门醉生香的么么,气得脸都绿了,还有她们那里的姑娘,个个都眼巴巴的等着侯着,可香少从来都不看她们一眼,我猜呀,香少一定是对小姐情有独钟呢!”
“笨丫头,你觉得他看我的那种眼神,像是迷恋我的样子吗?”紫绾吃吃笑道,“我觉得他就是吃饱了撑着……也罢,我倒想看看他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婢女闻言,也只是无声的摇头叹息。
而在香忘居看来,认识紫绾纯属偶然之举——若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若不是一瞬的情有不甘,恐怕两人绝无交集的机会。
美貌的女子本来就有俘获人心的魅力,更何况紫绾还是个聪明的美人,若是能收为己用,有许多麻烦的事情定能迎刃而解,只是这般骄傲的一个女子,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赌上她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呢?
在经过半个多月的仔细调查之后,香忘居再次来到了馨伶筑,照旧点了紫绾的名字。
房间里一盅清酒,一缕薰香,琴声幽幽而奏,美人蛾眉微蹙,神思撩人。
“以紫绾姑娘这般的聪明才智,却要落到卖笑青楼的地步,当真是叫人惋惜。”
琴弦乍然崩断,乐音戛然而止。
紫绾抬眸,冲香忘居柔魅一笑:“紫绾自幼长于青楼,学于青楼,如今不过是到了知恩图报的时候,况且这里的姐妹个个都对紫绾情深意重……紫绾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呀。”
“真的不委屈么。”香忘居双眸微敛,语调幽沉,“谏议大夫左尚人,因妄言触怒先皇,不仅害得自己身首异处,更加连累族人受辱——凡男子皆予流放,盖女子只能世代当奴为妓……你虽为旁系一族,却仍无辜受累,当真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
当尘封的往事被人一语剖开,心口却并未感到刀绞一般的疼痛,紫绾的笑容依旧娇美:“陈年旧事,紫绾早已忘了,香少偏偏在此时提起,究竟有何用意?”
“我只是想帮你。”香忘居浅浅一笑,“要平反一桩旧案并非难事,你也不希望将来你的族人……还要继续承受这莫名冤屈吧?”
突如其来的一阵刺痛,让早已麻木的心脏猛地揪紧……原以为不会再痛的地方,现在却再一次因为希望的曙光而剧烈的跳动着……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诶,我方才说了……只是单纯的想要帮你啊。”
震惊的神色从眼眸中一点一点退去,紫绾的笑容莫名带上了几分沧桑之感:“紫绾明白了,香少要紫绾做什么事,尽管吩咐吧,只要是紫绾能做到的,必定会竭尽全力。”
“哈,如果我要你以身相许呢?”浅浅的酒窝透着慧黠,香忘居抿唇一笑,只一瞬间的风华,竟让人疑是颠倒众生。
“香少既然有心思在此说笑,紫绾若不奉陪岂非太不识趣?只是……”
“但说无妨。”
“紫绾怕入不了香少的眼,那就真是自讨没趣了。”
香忘居闻言只是笑,紫绾也不再多言。
只是彼此心里都是明白的,从这一刻起,谁是谁的主,谁又是谁的仆……一切只是心甘情愿的利益交换,也是心知肚明的坦然。
姬重雪多年养成的习惯,就是菜饱饭足后卧在后院的躺椅上喝喝茶赏赏花……但今天,他的面色显得有些凝重。
“浅草,你刚刚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爹,你装傻也没有用,喏,所有的面都在这里,明天你就到市集去,记住,要全部卖光哦。”姬浅草把脚边的箩筐踢开一点,望着姬浅草似笑非笑。
“呃……这些面是哪儿来的?”
“哦,你说这个啊,是小玉早上送来的啊。”
“你是不是嫌面放在家里占地方?那我拿去送人好了。”姬重雪说着,抓起箩筐就想跑。
“姬、重、雪!……”
“呃,还有什么事吗?”颤巍巍的止住脚步,姬重雪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许逃跑不许装傻不许抗议要是把面送人你就死定了。”姬浅草一口气说完,老神在在的除起眼。
“那个,浅草……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啊,我倒觉得是你受刺激了吧?”
“……”
“爹,你自己说吧,从小到大,你究竟有没有赚过一两银子?”
“啊,是家里的银子用光了吧?”姬重雪挠头。
“身为一个男子汉,不学会自食其力是不行的哦。”姬浅草笑,“你老是躲在家里怎么行呢?总要出去和人打交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