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眉心略蹙,商御城淡声应了,便再无言语。
“……御城,我……”
“这孩子,可还真狠心。”指尖按在好容易包扎好的纱布,顷刻便已染上一片猩红。商御城笑言打断他,“倒亦不枉我如此费心。”
“你是傻子吗?”飞花气结,“故意激怒了他,故意让自己受伤……”
“我无法自己死,自然,便只有如此。”商御城好整以暇的把玩飞花搁在榻边的手指,“从赶走他的那一夜起,我便一直在等死,一直在等着他将我杀死。”
“迫得他变强,迫得他变强到足以杀死你?”侧首,飞花的面色深沉,“……御城,这是我的罪,是我犯下的罪,你又何必……”
“凭栏,凭栏啊……”商御城蓦唤打断,语出满满是悠远沧桑之意,“……是我与秦淮,对不起你啊……”
傍晚的风使有些儿浅浅的凉薄,娑娑树叶微响声里,有一些人,有一些话,蓦然的清晰起来。
有一个人,面色恳切,容不得一丝儿的玩笑,微微喘着气,他说,“……你要的,便是我需做的,因了我是箫侍,你是我的主人……”
有一个人,笑容清丽,唇角扬起嫣然的笑意,她说,“……总算可以活着,活着,便是什么都有……”
有一个人,眉目如画,眸光潋滟,浅笑间自有着一股子无限的风情,他说,“……我想着或许能见上箫大人一面,就自己要来了……”
……
……
那个人,神色冷峻,眉峰深深蹙起,“……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不该救下那样一个祸害,箫隐又如何,他若忤逆,我便亦留他不得……”
那个人,眸中是恨绝,火光明灭里,嫣红的唇道出决利之语,“……你这个禽兽!对自己的孩子竟然也下手!你竟然真的对他下手……”
那个人,靥面如花,顾盼生姿时,嬉笑微嗔,“……连着惑走左右两位执法,你以为,吾主会轻易便饶过你……”
不同的人,不同的话,为何,独独便在此时,拉开了尘封的瓮口。
小妍,小妍,好孩子,你可要好好儿的活着。
你啊,有很多人在看着你啊……
莲花如锦叶如盖,芳香自送摇清籁,疑有天孙为弄梭,不然洛浦飘衣带。
采莲采莲夏复秋,青青苇岸忽白头。徘徊不觉露华湿,独喜红芳载满舟。
第十五章:万药神谷,自然白姝
娇娆乌鹊啼,无限春情意。绵延转榻侧,笑向檀郎戏。
“……天亮了。”
抬眼看一边窗外已大亮的天,垂睑下来,慢慢推开压在身子上的手臂,坐起身。
已经初秋了的暖阳不免会稍稍地泛黄,暖暖的,柔柔的,隐隐的。
箫冢隐就站在窗外的梅树下,抱着剑,垂睫看梅花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纷纷扬扬地撒满梅园的每一片土地,惹尽一地残碎的白。
取了榻边的衣裳来披上,轻轻下床,轻轻走至床边。
眼寒眉黛,饶动墨发翩。
苍松虬劲,堪堪韶华少年。
锋青剑,削指尖。
那样好看一双手,怎生便已沧桑尽染,满经霜雪,失却了风华;那样好看一把剑,怎生便已遍浸鲜红,饱饮赤血,褪去了颜色。
扬起手,天魔弦瞬息而出,铰铰绕绕环过梅花树枝,再从地面碎梅中蜿蜒而回。
伸出手来接住,绕弦于指。再用小指慢慢按下,而后蓦地松开。
“咚——嗡——”
沉闷轻响之后,骤然如疾风忽至,漫天花雨肆扬。
箫冢隐略略怔然,而后慢慢仰起脸。
一头青丝如瀑,蔼蔼然落下,拂过眼角,拂过唇边,拂过肩下。
青袖长舒,翩然飞花灿,满如流星,皎皎而觉。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销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秀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处诉。忍踏落花来复去,醉里梦醒心长驻。
蓦地中指微动,一束细细的丝弦骤然急出。
“叮!”
榻边新换的红勾应声而断。
“醒了的话便趁早儿的给我滚,还在这儿凿凿作作的作甚,莫不是还等着我送你离开?”
“……呜……谷主饶命!小人知错!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去,给我把箫辅主叫进来,之后你再滚。”
“是!”
慢慢转过身去,手臂轻用力,轻跃,坐上窗边。
托起腮,浅笑着看向那觳觫哆嗦着的禁脔快步走到梅花树下,不断点着头对箫冢隐说话。
窗边有早晨凝结的露水,一下一下的滴落,便是巧然,落在眼睫。
眼前乍时便是模糊一片,却是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眨眨眼,那露水便悠悠然滚落,滑过眼角,滑落唇边。
轻微的,却是很甜,很甜的味道。
“早凉,小心……怎么哭了?”
略略转身,略略偏头,蓦地一下环住他的脖子,翘起唇角,我轻笑,“你亲我,我就不哭。”
眉心微微一动,箫冢隐颜色不变,慢慢俯身下来。
姣好的唇轻轻相印,缓缓俟摩,慢慢纠缠……
环在他脖颈上的手慢慢滑下,揽过颈线,滑落削瘦的肩,轻轻缓缓地,落在腰封上,巧指纤动。
“不行。”
挑起的指尖蓦地被按下,箫冢隐蹙起眉,慢慢摇头。
“恩?”挑起眼角,我好笑地看着他微敛的眸,却是轻轻柔柔地开口,“哪里不行了?”
“哪里……都不行。”
“……哼!”倏然一把推开他,我翻身便跳出窗外,“抱你的破剑去罢,无趣的滥人!”
早风无喑,漠漠然扑面而来,是一种早起晨露似的,微微的凉。
耳边的发轻轻然扬起,浑浑的,幽幽的,纠结缠绕,混乱了视线,模糊了眼前。
隐约里青衫翻飞,刹那间修长身影便已站定在面前。
我抬起手,慢慢掠开遮在眼前的发。
轻扬眉梢,一抹淡淡的笑便是噙在唇角,欲出未出,“怎么追出来了,不是追人的本事很行么?”
箫冢隐眉心蹙起得愈发厉害,紧绷的唇角稍稍轻动,“我……”
“什么?”
“……我不喜欢……你和那些人在一起……”
“那些人?哪些人?”
寂静。
冷冷的寂静里,箫冢隐紧握着青剑,用力紧握着,直握得指尖发白,生生似要嵌入血肉中去。
恍然间,檐角青钟“叮叮”作响,铃音细碎,摇曳生姿。
“……我和他们在一起,你很难受吗……是吗?”
“……我……”
“……那么,为什么不救我呢?……不喜欢我和别人在一起,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会难受……那么,三年前,为什么不救我呢?”慢慢闭上眼,再慢慢睁开。尖细的指尖掩在袖中,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紧。
抬起眼,仔细地看着他蹙起的眉心,绷起的唇角。
缓缓地,淡淡地开口,语音似叹息,“是你,先把我丢了……”
漫天细碎的梅花,漫天细碎的白色花瓣。
晚秋的早晨,一时,竟若寒冬般,彻骨地凉。
蓦然“扑啦啦”一阵轻响,几片褐色羽毛悠悠然落下。
抬起手,宽大衣袂缓缓滑下,露出苍白纤细的手臂与腕间一双金色镯子。
风来时,那一双镯子便轻轻相触,“叮叮”轻响。
便听得一声冗长清越的低鸣,刹那间一只乌青游隼俯冲而下,破风声尖利在耳,却是稳稳栖在抬起的手背。
“好乖。”
屈起食指,慢慢梳理着乌隼略略凌乱的青羽,再轻轻取下笺管。
“卿月已经探出万药谷所在……”抬手,雅然缓扬,眼见那矫健尖利的影子一如来时,“扑啦啦”飞天而去。
轻拂水色云绣,浅笑淡淡,“回去收拾着罢,明儿便随我去探探这万药神谷。”
“……是。”
“嘻。好乖。”
伸出手,屈起食指,慢慢滑过他鼻尖,而后足下蓦地轻点。
缓移莲步,宽大衣袂猎猎舞扬,一如早风轻啸。
“叫上伊昔罢,便当是去个远些儿的地方踏青个,我们三儿已经很久没有一起了。”
轻蹙起眉,眉心的疙瘩便是突兀起来,箫冢隐的目光隐约,略略忧然,“……一定要吗?”
“怎么了?”脚步蓦然停下,浅浅侧身,我看向他,“从那天以后,你就一直对伊昔有隔阂,你是在欺瞒我什么吗?”
“不。”箫冢隐却是摇头,极轻,极缓地摇头,语调亦是淡淡的,不见隐约,“不管你去到哪里,我都一定会和你一起……所以,请你放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该把眉心舒开呢。”
蓦然出声打断,然后在他稍怔时,俏然吟笑,我转身展袂退去。
……放心……放心么……
……心,已经没了的话……又该放去哪里……
“叮叮”,细碎轻响,摇摇,涣涣。
是那檐角的青钟,风里,缓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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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道旁风,瑟瑟枯落叶。
零零清音,尘嚣远去,马蹄渐行,一时卷起白埃无数。
“……潇湘馆这次也派了人。”
“消息是他告知于我,我知他没如此好心。”翘起唇,我淡淡浅笑,“只是比较好奇,会是谁来……”
“……小妍……”张口,却是话音未出,只攥紧了手中缰绳,伊昔淡淡蹙起眉心,似是满腹心事。
“什么?”
“……如果……是沧痕……”
“你想他活,我自然便会让他好好活着。”蓦然出声打断,轻扬马鞭,胯下马儿便是一声嘶鸣,奔上前来“……如果,这是你的期冀的话……”
疾风骤起,我伸出手,慢慢拂开遮眸的乱发,不期倏然,一股子风沙便是扑面而来,不大不小,却可刚好扰乱视线,打乱马蹄。
四野皆是茵草绿树,哪里来的这一股子风沙?
方要探个究竟,甫一睁眼,那些儿细小的砂子便如霎时得了空儿,争先恐后地钻入眼眸。
偏胯下马儿亦在此时慌乱起来,嘶鸣不前,不期翘起两只前蹄。
手下一松,缰绳脱手而去,身子便是蓦然坠下。
“小心!”
倏然一声低唤,箫冢隐掠身而来将我小心地护在怀里,青剑却是丝毫未见犹豫地出鞘,斩断面前那高高扬起的马蹄。
回剑锵然归鞘,干脆利落。
“没事……怎么了?”
“眼睛进了砂子……”我环住他的脖颈,轻轻缓缓扯下,“……你帮我吹吹。”
“……赶路要紧,等找着万药谷再玩儿不迟……”
“是真的,你看,流了很多眼泪。”
“……好。”
伸出手来轻轻打开我的眼,箫冢隐俯身,呵气。
清清的,淡淡的,柔柔的,便连呼出来的气里,都满是特别的,他的味道。
眼泪从眼角慢慢滑落的时候,模糊而氤氲的水汽里,他的轮廓近在咫尺。
明朗如山,清俊如竹,洒脱,亦秀逸。
尤那一双眼,满是深深的乌墨,棋子一般,乌墨如夜。
眼见他唇角轻动,忙伸手,轻点在他唇边。
“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什……”
一开口,点在唇上的手指便滑入口中,稍稍怔愣,箫冢隐便不再做声。
蔼蔼轻笑,托起他的脸,慢慢俯身,我倾唇在他耳畔,“……你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和别人在一起之后,我都要亲你吗?”
然后不等他答,略略抬起脸,我伸出手来,细细描画在他的眼角。
纤细的指尖娇娆多情,终是掩掩入发。
“……小的时候,有一天,我亲了一个我很喜欢的人,然后别人告诉我,我不可以再像亲他一样去亲别人……”
……
“……这是很重要的承诺,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如果违背了,就会比死亡还要难受……”
……
“……那时候,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可是,等我懂了的时候,却已经再来不及履行那一个简单的承诺……所以……”纤细的手指滑过柔软的发,落在削瘦的腰,“……我努力地让自己的唇,自己的舌,自己的口中,都只有你的味道……”
眸间辗转,箫冢隐略略启唇,低低地唤,“……小妍……”
“……我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你,可是……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丢了我……为什么……让我恨你呢……”
“……我……唔……”
从未如此疯狂地吻过他,从未如此强烈地吻过他。
肆虐,剥夺,侵略,暴戾地纠缠。
一时,血腥弥漫。
温热的,洇洇的痛在舌尖。
那眼角滑下的,是方才砂子迷出的泪罢。
“嘎!”
蓦地一声怪异尖鸣,而后“扑啦啦”一阵风响,几片翠墨绒羽悠悠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