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绊（第二部） ————hyde1969

      我刚刚到达泰特星系的时候没有任何思想,后来随着身体的康复我的精神也渐渐好转.

      不,不能说好转,我只是回光返照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里一天比一天只有”复仇”两个字.

      艾伯利不是让我嫁到泰特星系来进行政治联姻吗?好,我就想尽办法丢尽你的脸.

      我逛夜店,酒吧,每天喝得烂醉如泥,稍不顺眼就跟人打架,在小报记者的眼皮底下旁若无人的与不同的男人和女人打情骂俏.或是接受采访时故意说一些惊人的话语.

      泰特星系是一个奉行民主的星系,总督相当于美国总统.我的行为可想而知给总督带来了多大的压力,那时的社会和娱乐新闻上我几乎天天上头条,半年下来超过泰特总督,成为当年的风云人物.

      我看出泰特总督早就想修理我了.但是一方面是铄越和他母亲的极力拦阻,一方面也因为顾忌到我是弗伦皇帝派来的人,否则我也许早就被从总督府给扔出去喂狗了.

      不够,这一切还不够.

      我每天一睁眼就寻找机会来糟蹋自己.以至于后来连小报记者都懒得跟踪我了,因为我的新闻太多,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报告那一条.

      我有了一个称号叫做”弗伦来的疯子”.对于这个称号我很满意.要是叫我”弗仑皇帝派来的疯子”我就更满意了.我把我的想法透露给记者们.果然第二天我的新称号就被传遍全泰特.

      马上就要到总督改选了,以往几次总督改选我的公公都是以绝对票数当选的.但是这次民意测验他的票数大大下滑,已经达到了和他的竞争对手差不多的地步.他的竞争对手打出的口号是:”先管好家人,再管好泰特.”

      我的公公一定是气疯了,否则他也不会亲自致电给弗仑皇帝,让他把我这个疯子领回去.

      艾伯利当然不会同意,那样的话,他的名誉往哪里摆?我听到他在电话里冷笑着说:”放心,我马上就去泰特,替你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好极了,我就在等着你呢,我高兴的笑起来.

      我一定会让你有一个不虚此行的泰特之行的.

      艾伯利,咱们走着瞧.

      我猛的张开眼,身边围着皇后和莱欧特,不,应该说是皇帝和皇太后.

      我咽了咽唾沫,这才发现嗓子干的冒烟.莱欧特忙接过侍者到来的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我喝下去.我很快一饮而尽,莱欧特又倒来一杯.我把这杯水也喝下,才稍稍缓解了口渴.

      我试图撑起来,但是四肢绵软无力,莱欧特小心的把我扶起来,让我靠在他的身上.问道:”怎么样?”这时他们两个脸上的焦急神色才算是稍稍缓解了一点.

      我开口问道:”我昏睡了几天?”

      “八天.”皇太后一边示意我躺下,一边说道,”还好你终于醒了.”她比以前又瘦了一大圈.

      我点点头,以前无论我生什么病,也从来没看到他们一起出现在我的床边,看来我这次情况已经危急到了一定程度.

      “你的记忆…一下子全恢复了?”莱欧特一直在看着我的脸色.

      “是的.”我的嗓子还是干干的,一开口就疼痛不止.因此也不能多说.我从床上爬下来,向门外走去.

      我摇摇晃晃的身体还没走出两步,就感到被莱欧特紧紧地抱在怀里:”老师!”

      我挣开他,继续走去.

      他一愣又扑上来,再度紧紧地抱我入怀:’老师,你怎么了?!倒是说句话啊!!”他几天没刮的胡子扎得我的脖子极不舒服.我又一次试图挣开他.

      “老师!!!”这次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哭音,”老师,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到底怎么了?!”

      我苦笑一声,只好积聚了全身的力气对他说:”我想上厕所,拜托你不要再拉住我好不好?否则我就要尿裤子了.”

      双腿无力,我一步一摇晃的走进了卫生间,把门锁上,终于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一会,我的哭声就渐渐转小,扶着洗手盆,我爬起来看着镜子,镜子里的人还是我吗?下巴几乎瘦的可以扎人,眼睛是两个黑眼圈,嘴唇是灰色的,我的头发夹杂了银丝,简直就是一个!不,鬼没有我这么狼狈.

      我自嘲的笑了:你以为你妄想通过封存记忆来逃避现实?那么命运就会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你欠下的债必须要还清.而且是连本加利,一点也不会少.

      门外的声音敲的很急,是在担心我会自杀吗?放心,我要自杀也不会在这里,我不会让你们看到我满身是血的样子,这场面,我已经见过多次,不想让别人也做恶梦.

      我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笑得很古怪,我又对了镜子平静地说了一句:”我没事.真的.”我的声音也很古怪.

      我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了多次,然后才洗了脸,梳了头.

      我开了门,门外的人也许是没想到会这样子,我对着他们笑了一下,说道:”我没事,真的.帮我把胡子刮一下吧,我的手没力气.”

      莱欧特惊喜的说道:”老师?”

      “怎么了,难道我会自杀不成?”我故意阴下脸,说道:”你这个小子成天也不盼我好.在我睡着的时候,一定替我考虑好了买什么样的棺材了吧?”

      “怎么会呢.我对老师你有信心.”他马上上来狗腿我.

      “去一边去.”我故意训斥着他,一把推开他.

      接下来这几天,我已经从表面上完全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我又开始去御厨房与厨师耍贫嘴,以骗得一条香肠,我又开始对着宫里养的宠物说话,我又开始给莱欧特讲战争论,虽然我知道他十年前就学过.不过这次,我不再做恶梦了,莱欧特说是因为我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所以大脑没有那么大的负担了,是好事,可喜可贺.

      我才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我倒觉得是他每天晚上都要跑来赖在我的被窝不走,而且还屡屡偷袭我,我不得不提高警惕,太累了才睡得好.不过他晚上怎么胡闹,天亮前我都要把他赶回自己的房间,听说他在往回跑的时候,有好几次碰上了皇太后,皇太后只是轻轻一笑.倒是我,每次都是一个大红脸.

      我甚至渐渐开始和外界交往,虽然最大的距离也没超过弗伦,但是比起以前的我已经好太多了.

      我就一天天的挨日子,我知道我的记忆还是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何时再发作起来就会尸骨无存,但是至少现在,我还能厚着脸皮的活下去.人生无常,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死,也许等我死的时候这个定时炸弹也不会发作呢.我常常抱着幻想.

      恩,还有一件事忘了交代,那就是莱欧特的兵役改了地点了,就在王宫不远处,我觉得他是故意申请的,他发誓说没有,是教官分配的,哄鬼吧!反正我不信.

      也许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吧,像个平常人一样.我有时托着下巴,坐在窗前痴痴地想.没有阴谋,没有死亡,没有痛苦,甚至—也没有爱情.只有我们三个人,在永恒中找了一个瞬间,建造了一个休憩所.

      可是,我又一次错了.

      3月15日,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我和莱欧特正在草坪上看着悠悠白云,我们谁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到平静的可贵,和生命的无常.

      忽然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我认出他是皇太后的卫队长,一向以冷静著称.我头里”嗡”地一下子,心中好象有什么一下子断了.我和莱欧特都急忙从草地上爬起来,莱欧特比我镇定多了,厉声道:”有什么事?”

      那人跪在地上,用带着哭声喊道:”陛下不好了,皇太后在午睡起床时,晕过去了.现在医生正在抢救.据说情况很危险…”

      还没有听完,我就已经跑出去了,身后远远传来莱欧特的呼声:”老师,你干什么去?!”我一边往皇太后的宫殿跑去一边哭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凡是和我在一起的人,不论是爱我的,还是恨我的,都没有一个好下场!!!天哪,我不要什么天使,我宁愿自己堕下地狱去,铄越,如果你在天上看着,请保佑皇太后安然无恙!!!

      朦胧中我简直是不辨东南西北,但是多年的习惯还是让我跑到了皇太后的宫殿,我只冲到她的卧室的门口,就有侍卫把我拖住,不让我进去.

      “放开我!”我一边扒开他们的手,一边继续往里挪动着步子.你们放开我,我要去看皇太后怎么样了!!!

      “老师!”是莱欧特的声音,他也紧紧地抱住我,”母后,她正在抢救,她不会有事的.你冷静一下.不要这样!”

      我怎么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这一定又是我害的!我继续喊道:”放开我!!!”心急之下,我张口向抱住我的手咬去.

      “老师…”莱欧特的声音已经有了吃痛的声音,”老师,母后她真的没事的,不要紧的.你不要这样!!!”

      我的手紧紧地抠在在他的手上,我感到一股细流慢慢的从他的手上留下来.可是我已经红了眼,谁要拦住我,我就和他拼命!

      大概看出我已经不对劲了,莱欧特猛地把我转了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一阵痛苦从腹部传上来,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朦胧中只听到他说道:”对不起…”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我睁开眼,一阵反胃的感觉就涌上来,莱欧特正在担心地盯着我,怎么没有皇太后,她不要我了吗?我忽然醒过来,皇太后情况危急,正在抢救!我急忙爬下床.

      莱欧特拦住我,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难道…我紧紧地盯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一会.

      他慢慢地开了口:”妈妈的情况很不好…医生还在抢救…”

      天打五雷轰,我在宫里这么久,他们母子虽然感情甚笃,但是还从来没听到莱欧特叫她妈妈.

      我半晌开口:”还,还有多少时间?”说到最后我的声音都在发飘.

      “最早今晚恐怕就…,最迟也挨不过明天中午…”

      我又一阵眩晕,我知道,如果现在不去看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皇太后的笑脸了.但是…

      我知道自己很无耻.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法不做这件事,因为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想知道为什么.

      我直直地走向莱欧特,然后给他跪下.

      这种做法吓了他一大跳,我看得出.他跳起来说道:”老师,你!”

      我哭着说:”我有个乞求,我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去看看皇太后前男朋友的墓.”

      他沉默了,我知道他一定知道,也知道这个要求很不寻常,如果他答应了,那么我们很可能见不到皇太后最后一面.这对于把一生都献给我们的皇太后是多么残忍的事!可是,可是…

      他咬了咬牙:”好的,我答应你.我们们马上就出发.”

      2分钟后,我已经坐在他的气垫车上了,他已经通知了交通部,在我们去的路上实行了交通管制,所以时速很快就提到了800公里/小时.我听着风在车窗外的怦怦声,好几次后悔想让他把车开回去.可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我们终于到了,那是一片花的海洋,映着皇太后花一样的青春年华.白色的花在月光的映照下,发着纯洁的光.宛如梦幻.他把我带到一座不高的坟墓前,用冷静的声音说:”就是这个,快点吧—我们争取在五分钟内赶回去.”

      5分钟够了,实际上我一到了那里,就已经觉得足够了.那个坟墓上光秃秃的,没什么花圈,只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陪伴着长眠的人.

      但我还是跪下去,仅有月光还是不够看清坟墓上的字,我就用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墓碑上的字,上边写的是:”爱子苏兰特.冯.贝利明克.生于弗伦历23547年,卒于23573年.”我又把眼睛贴在上边,仔细地辨认那张照片.

      不像,一点也不像.

      我和他一点也不像.

      我什么也没发现.

      所以重新跪在皇太后的床边,我哭得更加伤心了.我看着她紧闭的唇,什么时候她的脸上也已经有了皱纹了呢?什么时候她的头发上也有了白发了呢?什么时候她的身体比我还差了呢?又是什么时候,我又开始拿自己的罪孽惩罚别人了呢?

      没有人能给我回答.除了床上这个正在昏迷的人.

      我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想替她抹平皱纹,我一松手,皱纹就又回去了.

      我感到莱欧特温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他没说话,他又能说什么呢.

      身后跪着的一群人,他们非常安静.

      整个皇宫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忽然皇太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响动,我的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莱欧特也立刻和我一齐跪在床边.

      皇太后睁开眼,她的身体不行了,可是眼神还是那么明亮,那么温和,一如她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样子.

      “母后!”莱欧特低低地叫道.”母后,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说道最后他的声音也开始发劈.

      皇太后用尽全身力气对我们笑了一笑,她的目光从莱欧特转向我,突然变得更明亮起来.我忙擦去眼泪,趋前听着.

      她开口了:”小亮,你这段时间胖了.”

      止住的眼泪再次涌出,我哽咽地说:”以后还会更胖的,会胖得像个猪一样.”

      她微笑着,突然把手伸向我,手上的镯子很轻易地脱落下来,掉在地上摔碎了.她握住我,我能明显感到生命正从她的血管一点点流逝,她把我的手递给莱欧特,对他说道:”皇儿,你的老师我就交给你了.弗伦星系也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珍惜,到时候到天堂上向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