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字字带刺的口吻令穆千驹蹙起眉头,小心翼翼地探问:「总监,您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有醉!」
哗啦!被他的暗示惹恼,凌煜丞一时火大起来,手中的红酒克制不住地往穆千驹脸上泼洒过去。
两人的冲突,很快引起会场人士的注目。
在众多暗含诡异暧昧的眼神注视下,一身狼狈的穆千驹缓缓举起手臂,用衣袖将脸上的酒液一一擦拭干净,脸上仍是噙着一净温和的笑容,甚至,是有些宠溺的……就像在面对一只任性骄纵的猫咪而露出无奈苦笑的主人般。
然而,穆千驹失算的是,他这般的「宽容」,只会令犯错的人更加生气而已!
当众出丑了……凌煜丞回过神后,才惊觉自己动手做了什么,狠狠朝穆千驹瞪去一眼后,冷然地拋下一句:「跟我来!」随即举步往外走去,每一步皆踩得奇重无比。
穆千驹耸耸肩,毫无异议地跟在他身后离去。两人一离开后,原本鸦雀无声的酒宴登时像锅子炸了开般议论纷纷起来。
今晚发生的事,无疑成了广告界这几个月最佳的茶余饭后。
◇◆◇
「你为什么不躲开?看我当众出丑你很得意是吧?还是你早就算计好了?」
拿着钥匙,进入到柜台check in好的五O五号房间后,凌煜丞到浴室去抽出一条干净毛巾出来丢掷到穆千驹头上,冷冷地讽刺道。
虽然只是充当暂时的换衣间,凌煜丞却不愿降低自己的格调而选中了一间摆设奢华的套房。
见被自己弄得一身的狼狈的穆千驹始终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满肚子火气的凌煜丞,不禁合理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中计了!
「属下没有这样想。」穆千驹坐在床沿边,伸手从头上抓下毛巾擦拭颊边,一脸无辜。
「烦死了!你是哪个朝代的人啊!?不要开口闭口就用敬语跟我说话!听了真是刺耳!」
「……是。」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我泼你酒的那时候,你明明可以躲开却为什么不躲?」凌煜丞瞪着他,握紧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很好!到了明天,广告界就会传遍他是个喜欢虐待下属的恶主管!且十之八九会有「凌煜丞忌妒才华洋溢的属下穆千驹,所以故意当众令他难堪」的难听谣言出现!
一想到此,凌煜丞真是恨不得将眼前这名害自己颜面尽失的男人杀了!
「我躲不开。」
「你明明可以!我看到你的肩膀动一下了!」
「……我以为让你发泄一下,气就会消了。」看来他计算错误。见凌煜丞眼神愤恨、脸色铁青地瞪着自己,穆千驹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苦笑了。
「这算什么鬼答案!你他妈的到底还算不算是个男人啊?」闻言,凌煜丞气得破口大骂:「被我当成狗一样的糟蹋也不打紧?还是你天生就是被虐狂?」
这家伙简直就不是男人!若是穆千驹被自己侮辱后表现出适度的不爽情绪也就罢了,偏偏他什么负面情绪也没有,只是静静地承受自己的怒气,这人要嘛不是圣人、要不就是个疯子!
「我……我没办法对你生气。」穆千驹半垂眼眸望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
今天若换做是别人这般公然挑衅自己,只怕他已让对方死无葬生之地!但,那名做了蠢事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凌煜丞──自己心爱的人,比起生气的负面情绪,担忧他是不是喝多了酒导致行为失常的焦虑反而率先浮了上来。
完全臣服在爱情脚下的自己……看在别人限中,也许真是窝囊得无药可救了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凌煜丞扬起一道浓眉。
「方才的事,我只是有点惊讶,要我对你生气……我实在没办法。」穆千驹坦承以对,至于他会不会相信这番说辞自己并不在乎,反正这的确是他最真实的心情。
「没办法生气?」凌煜丞压根儿不相信他的鬼话,挑眉看着他:「你这人该不会有情感缺陷方面的毛病吧?」虽然言辞刻薄,然而他双手环胸斜睨着穆千驹的模样,仍然俊挺得像个教养良好的贵族。
「……也许吧。」面对凌煜丞的冷嘲热讽,穆千驹牵动嘴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对自己严重的误解──最糟的情况就是这样子,所以没必要觉得受到伤害,也没必要辩解。
「总是冷冷静静的表情,是我讽刺得不够明白?还是这世间已经没什么可以影响你了?」凌煜丞恨恨看着他。一次就好,他想亲眼见到眼前这名让父亲无比欣赏的优秀男人狠狠动摇的模样!
「……」有的,还是有的,只是你不自觉而已。穆千驹双手交握,抿紧薄唇,不发一语。
「还是不生气吗?很好!标准沉默是金的男人!」对他始终莫可奈何,凌煜丞恨得咬牙切齿,双手往两旁一挥,语调夸张地表示道:「穆千驹,你嬴了!你成功地彻彻底底惹毛了我!老实说,你真的很了不起,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令我厌恶的人!」
闻言,穆千驹脸上一贯的面无表情终于有了松动。
厌恶、厌恶、厌恶……满口的厌恶!「我做错了什么!?」压抑许久的情绪猛然瞬间爆发,穆千驹霍地起身,手上毛巾飘落地板。
「嗯?」凌煜丞不满地发现自己居然必须稍稍抬起头才能与他对视。
这还是穆千驹头一次对他抬高声调说话。
「我这三年多来努力工作、安守本分,心底从来没存过其他念头!你对我的指控完完全全没有根据!」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凌煜丞不自觉地退缩了一下,紧张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
已经到达临界点了,穆千驹持续失控地大吼道:「我是人,也会有情绪,更没有情感方面的缺陷!我会一再对你退让是因为我……我……」该说吗?他该将自己最后的尊严拋出来让他践踏吗?老天……一瞬间穆千驹觉得自己真是悲惨到极点得……想哭……
「你什么?」凌煜丞突然有种强烈预感,穆千驹接下来的话,绝对是他的致命弱点!这令他不禁又伸舌舔了舔瞬间干涩无比的嘴角,眼神更隐隐绽放出兴奋光芒。
「我……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穆千驹低下头,伸手按住蓦然滑落出温热液体的眼角,他现在的模样,就像一只彻底斗败的公鸡。
该死!他从来没想过被满心喜欢的人开口闭口说讨厌……会这般的痛苦!
「……你怎么了?」凌煜丞心脏猛地一跳,方才滑落他脸颊的光芒是自己的错觉吗?偏着头,就像收到什么惊喜的小孩似的,凌煜丞小心翼翼地缓步走到他面前,用口水润润喉咙,好奇地探问道:「你……你是在哭吗?」
天哪!凌煜丞自觉自己就像个将猎物逼到角落处的猎人,兴奋极了!
「哈哈……」难堪地窒息了几秒钟后,一阵低低哑哑的笑声喜然从覆盖住脸孔的大掌中流泄了出来。穆千驹克制不住自己想大笑的冲动。
「你笑什么?」凌煜丞不悦地沉下脸。
去!原来以为看到他哭真的是错觉!
「凌煜丞,你真是个恶魔……」穆千驹哑声低喃。唯有恶魔,才会面带微笑地去揭人疮疤吧?
而明知这人是无情的恶魔,却仍旧无法自拔地深深迷恋上的自己,一定是神智不清了吧!
「哼!彼此彼此吧!不过我恐怕还比不上你这个……」凌煜丞不悦地挑扬剑眉,口一张,准备出声反击。
叩叩!
「先生,您吩咐的西装送来了。」门外一名侍者开口道。
「啧!早不来晚不来!」被打扰谈话兴致,凌煜丞一脸不耐烦地打开门,递出一张面额千元的小费后,将一套亦是黑色系的名牌西装从侍者手上接过来。
转过头,凌煜丞失望地发现穆千驹已然换上一副跟往常并无两样的温和神情了,方才的激动眼神、提高的声调,仿佛南柯一梦。
「换上吧!就当是我的赔罪礼。」凌煜丞悻悻然一笑。
「嗯。」穆千驹只是点点头,伸手接过西装,没有任何动作。
见他像根木头似的站着,凌煜丞剑眉一挑,「快换啊!难不成你打算一副狼狈的模样走出饭店门口好让我难看?」
「你……转过头去……」穆千驹迟疑了一下,为难地看着他。
凌煜丞一愣,才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哈!你在别扭什么?」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扭曲,冷哼一声道:「放心,我对男人没兴趣,就算有,也轮不到你!动作快点!这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待了!」
只好祈祷他不会被吓到了……穆千驹暗叹口气,将新的衣服丢到床上,伸手脱掉西装外套,接着卸下被酒液沾湿了一大半的衬衫,缓缓裸露出他结实的胸膛,倏然之间,一整块盘据在整个左肩头及心口处的虎面饕餮刺青再也无所遁形。
看不出来他身体练得还满结实的嘛……凌煜丞随意一瞥,无意中见到他心口上盘据的一块奇怪图腾后,如穆千驹意料中地愕然瞪大双眼。
「那是什么东西?」
「刺青。」被凌煜丞一脸诧异地猛瞧,赤裸裸的视线,令穆千驹微感不自在起来。
该死!他非要用那种充满「好奇」的眼神盯着我看不可吗?穆千驹暗咒,脸颊一阵燥热。
「我知道是刺青!可是像你这种乖宝宝怎会在身上刺下那种……那种恐怖东西?」凌煜丞将凝在他胸前的视线往上移,望着面无表情的他,突然没来由的觉得眼前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异常遥远陌生。
因为眼镜也被酒液弄脏所以暂时搁置在床沿边,一头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凌乱地散落额前,朦胧了他幽深的黑眸,氢氲出神秘的魅惑光芒,高挺的鼻子,有着外国人血统似的精悍线条,而他结实胸膛上的刺青,更为他添加一股难以形容的野性魅力,这样的男人,绝对拥有令任何一个女人脸红尖叫的本钱……问题是,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来没注意到?是自己眼睛瞎了?还是这家伙隐藏功夫到家?
穆千驹看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对于我,你了解的向来只有表面。」不是挖苦,而是陈述事实。
凌煜丞闻言一楞,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突然涌上心头,握了握拳头,恼羞成怒道:
「哼!指控我前请先搞清楚一点,是你这种惹人厌的家伙没有让我作深入了解的价值!」
「是,您说的都对。」反正已然知晓自己被澈底讨厌了,穆千驹对他犀利刻薄的言辞不禁逐渐麻痹。
比起沉默以对,穆千驹明显的敷衍态度更令凌煜丞感到无法忍受。
「我真想不透,你为什么不早点跳槽算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着衣动作一顿,穆千驹难掩受伤神情地凝视着他。
没想到他会出现这种难过表情,凌煜丞一楞,然而冲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当然是真心话!我巴不得再也不要看到你!我……」
「好,要我跳槽可以,有本事你就开除我啊!那我立刻就走!」话一出口,穆千驹便深感懊悔地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依凌煜丞混合自卑又冷傲的矛盾性格,他绝对不会轻易原谅有人这般挑衅他。
果不其然,凌煜丞气疯了。
「你是在暗暗讽刺我没『那个』本事吗?」凌煜丞一双漂亮眼眸微微眯起,握紧双拳,缓步移动到穆千驹身前,紧抿的薄唇,泛出玫瑰般的血色。「我清楚得很,你心底其实一直很看不起我是吧?」
「没有。」穆千驹面无表情。
「去骗鬼吧!」低吼一声,凌煜丞朝他右脸颊猛地挥出一拳。
怎也想不到他会毫无预警地动手,来不及应变的穆千驹出于本能地稍稍侧过脸庞,凌煜丞坚实的指骨只堪堪擦过他的鼻尖。
虽然成功地令他痛得皱起眉头,凌煜丞却因为一时用力过猛,整个上半身失去平衡地往前倾倒,朝他撞去。
「啊!」
「小心!」原本想稳住他身子的穆千驹,却在右脚后退一步时,不慎踩到方才掉落地面的毛巾而导致脚底板一滑,加上凌煜丞又顺势压上来,他的双臂便以抱着凌煜丞身子的暧昧姿势趺入身后的柔软弹簧床上。
仿佛跌落一场美梦之中,一股床单经过清洁剂洗涤的芳香味沁入鼻翼,穆千驹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牢牢压在身上的重量,交缠在一起的四肢……皆是他梦寐以求的真实,然而穆千驹悲哀地深知,这只不过是场无意中发生在现实里的残酷美梦,一经碰触便瞬间碎成一片片的镜花水月罢了。
第六章
「浑蛋!快放开我……」凌煜丞气得双颊胀红,手脚不住挣扎着想从他的怀中起身。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啊!」因久久没得到身底下男人的回应,只好抬起头怒瞪他一眼。这一看,却愕然地发觉穆千驹居然露出一脸宛若孩子般脆弱的恍惚神情望着自己,看得凌煜丞浑身不自在起来。
嗯?这家伙怎么了?凌煜丞眉头一蹙,仰起上半身,偏着头,疑问出声:「喂,你怎么了?该不会是撞到脑袋了吧?」
充满戒心的试探模样,看在穆千驹眼中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丞……」穆千驹哑声低唤。
在梦境中,自己已经不知喊了多少次这个名字。
嗄?他方才……喊了自己什么?
「你……唔……」等等!凌煜丞突然脸色发青地察觉有件事不太对劲。
他他他……居然勃起了!
绝对不会错的!抵在自己腹腰间的火热触感,绝对是「那个」没错……噫!凌煜丞脸色瞬间转为惨白,手脚挥舞,挣扎着想起身,却不妙地发现自己被神情恍惚的穆千驹双手牢牢擒在怀中,根本动弹不得。
而越发不妙的是,经自己方才一阵蠢动之后,腹腰处反而更加贴紧了男人的下半身,即使隔了几层衣料,凌煜丞仍可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勃发的热度,心头一下慌了。
「穆千驹……喂!你清醒点!」完全推不开,我的力气根本比不过他的……凌煜丞发现自己始终挣脱不开男人的擒抱后,一股冰冷恶寒乍然袭上背脊,下唇更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妈呀!他千算万算,也绝对想不到穆千驹对自己图的是这个!
「喂!快放开我!你该不会真的对男人有兴趣吧!?穆千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凌煜丞只好张嘴大叫。
天哪!方才没注意到,他居然是一脸「深情款款」地盯着自己!凌煜丞浑身鸡皮疙瘩都抖起来了。
兴趣?对男人?他在说什么啊?穆千驹困惑地眨了眨眼,过了整整十秒后,才猛地察觉他话中的意思而回过神来,连忙像被火烫着似的飞快放开他。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要……」
凌煜丞成功脱因后,身子赶紧后退三大步,两眼紧盯着他……不小心下移到他仍旧亢奋的下半身后,连忙又心跳加速地移开视线。
「你、你是同性恋?」
接收到他混合恐惧与鄙夷两种情绪交错的视线,穆千驹霎时浑身冰冷,无比懊悔自己无意中犯了不该犯的低级错误。
完了,这下子自己这三年来辛辛苦苦的努力经营都转瞬成了泡影……
「我不是……」
「不是?可是你刚刚对我……」
「对不起!」
身躯一下子冷了,慌忙道了歉后,穆千驹赶紧站起身,伸手拾起掉落在冰凉地面上的衬衫,在凌煜丞错愕的注视下,像只战败的丧家犬般落荒而逃。
过了好半晌,凌煜丞终于从失神讶异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脚步移动,缓缓走向床铺,接着整个人无力地瘫倒下去。
那家伙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