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分钟,卫生间的门被大力推开,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嚷嚷:"余徽,你把我牙刷毛巾呢?"
"呀!我忘记你没洗漱呢,都收到包里了。"余徽抱歉地笑笑,打开包,几乎是立刻就取出了他的洗漱用具外加剃须刀。
遇到游子健盯着自己的略有些疑惑的眼神,余徽呆呆地问:"怎么了?牙膏还在,我没装走。"
叹气般地,游子健说:"你真要跟我一起回去?"
余徽点点头:"这种事情我都经历过两回了,去了也可以给你帮上点儿忙吧。"
游子健没回答,他想起来认识余徽不久的时候,他就笑着问过:喂,你命硬吗?我很克人的,身边的朋友都得命够硬才行。
自己傻了会儿才回话:我想我应该可以吧。
他听了只是笑笑。
后来才知道,他挺小的时候,父母就接连着去世了,一直跟外婆长大。认识自己的那一年,外婆也去世了。
看游子健没有表态,余徽咬牙又补充了一句:"机票钱我自己付总行吧。"
看了他一眼,游子健只说了句"随便你",便转身去洗漱了。
再去机场的大巴上,游子健打了个电话给陆铭。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情况,并说这次请假大概会久一些。
陆铭在电话那边略微安慰了他几句,说是让他安心处理老人的后事,公司的事不用担心。
也没有心情聊天,随便又说了两句就收了线。回头看到余徽正看着自己,游子健便问他店里的事情交代好了没。
他说是交给小佳和宁宁看着,不过回来还得给他们点加班费。
游子健点点头没再说话,转头看向了窗外。
出了机场,发现原来C城也在下雨。
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游子健拦下一辆车,带着余徽直接去了医院。
医院的太平间外,姐夫扶着眼睛哭得红肿的姐姐。
姐姐哽咽着说:"子键,去看看爸吧。"
游子健走出去几步,又站住。回头对余徽说:"你想来就一起吧。"
余徽顿了一下,跟上了他的脚步。
揭开白色的单子,游子健的父亲安静地躺着。如果不是光秃的头顶上那条蜈蚣一样的鲜红色手术疮疤和有些青白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像是睡着了。
在游子健的记忆里,很少见到父亲这样平静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余徽伸出手,轻轻地拉上了单子。
回家的路上,姐姐跟游子健解释说,父亲是昨晚突发的急性脑出血。发现的时候立刻就送到手术室开颅抢救。人是半夜两点多不行的。医生说这次出血太严重,是大血管爆裂了。再加上之前已经出过一次血,最后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游子健静静地听着,没说什么。
姐姐姐夫和余徽打了个招呼,也没再说什么。
这样的情况,谁都没有精神说话。
母亲在房间里休息。游子健一回家就先去看她。
不像姐姐哭得眼睛通红,母亲的情绪还算稳定,就是看上来憔悴了很多,眼睛也显得更加混浊。
她勉强坐起身,拉着游子健的手说:"你爸进手术室前留话给你了。"
游子健先是一愣,随即有些黯然。父亲果然临死前也不肯原谅自己吗?
母亲宽慰地拍拍他:"你爸说,那天中午你跟他说的话,其实他都听见了。他说,如果以后有机会,也想见见余徽那孩子。"母亲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游子健憋足了劲儿,才把眼睛里泛上来的酸涩感压了下去。
安慰着母亲休息下来,才出了房间。
客厅的沙发上扔着余徽的包,他的人却不见了。游子健晃了一圈,在厨房里找到了他。
炉子上用小火炖着粥。他在切菜,动作很轻。
看到游子健进来,他说:"我煮了点粥,清淡点的。好歹也得吃点东西。"
游子健点点头,想了想没有把母亲刚才说的话转告他,只说了句"谢谢"。
余徽笑了下,转头继续忙了。
接下来的事情,守夜,火化,下葬,游子健都表现得很平静。只在下葬那天趴在墓碑前烧纸时,有点控制不住。
前些天大概因为忙着这样那样的事情,混乱的大脑不能好好思考。现在平静下来,那些旧时的记忆便全都纷涌起来。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钓鱼,说是要锻炼他的恒心;想到自己跟父亲说将来要当军人时,父亲开朗的笑容;想到和父亲的争执时,父亲用尽全力的耳光;想到父亲背对着他躺在病床上,听他说出心里的话;想到父亲最后留给自己的那些话......
眼泪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对自己充满了悔恨。后悔自己年少气盛的冲动和不理智。当时如果用了另外一种方式,也许,父子两人就不会闹到决裂的地步,也许父亲就不会这样带着遗憾辞世。其实心里也明白,父亲的病很大程度上是让自己气的。
望着朦胧的火光,不断回想着父亲最后的话。那应该是原谅吧?
在游子健好不容易放松了自己的情绪时,他并不知道余徽一直站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微微颤抖的背影。
没有过完头七,他们就回去了。游子健也想着公司那边也不能请太久的假。
走之前,姐姐曾疑惑地问他不是跟余徽分手了吗,怎么还带着一起回来?
游子健笑了笑说:分手了,还是可以做朋友。
那天从机场回到家,游子健给陆铭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已经回来了,明天就会去上班。
陆铭问他还好吧,要不要再休息几天。
游子健想了想说还是不用了。
陆铭说想过来看看他。
他说有点累,准备休息了。
陆铭便说让他早点睡,明天早上过来接他。
懒得回复,游子健关了机,洗了澡,早早的睡下了。
也许是自己的家里更有归属感吧,这一夜,是这几天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早上起来,游子健尽量放轻了动作,免得吵醒那位应该还在熟睡的房客。
出了楼门,就看到陆铭的车在院子里等候。
看到他走过来,陆铭打开了车门。
游子健默默地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询问了几句,看他精神不太好,陆铭也没再提他家里的事情,转而说起商品外观设计。说是开会商议的结果是选择了那款比较前卫的样机。
陆铭解释说设计部经理很有信心很坚持的样子,自己也不好反对。再说手机只要性能做得好,外观的影响也不会很大。
游子健打断了他的解释,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陆铭也再没说什么。
回去后,面对同事们看自己时那种小心翼翼而又有些同情的眼神,游子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连一向喜欢比较活跃的Lily也安静了很多。
午休的时候,游子健以没食欲为由,一个人留在部门里修改计划书设计方案那部分。这种被迫改动自己原有创意的事情,就像大庭广众下挨了一耳光一样让人尴尬。
突然一阵脚步声,有人在自己旁边停下。
"你好,请问陆铭在不在?"
游子健抬起头,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穿着墨绿色的外套,皱皱巴巴的牛仔裤,斜跨着一个背包。
发现在自己观察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观察自己,游子健收回目光,轻咳一声:"现在是午休时间,陆经理出去吃饭了。请问你是在这里等他还是..."
男孩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我就在这里等他吧。"
游子健看了他一眼,说了句"饮水机在那边茶水间",便继续对着电脑修改企划。
"这是你们准备推出的新款手机?"
听到声音才发现那个男孩正嚼着口香糖,伸着脖子盯着自己的显示器看。突然意识到这属于商业机密,自己竟然疏忽到当着一个陌生小孩儿的面修改......想到这里,游子健的手指不由僵在键盘上。不知道是该继续写好,还是退出文档好。
大概是看出来他的顾虑,那个男孩儿一边摆手一边拖着椅子退到远远的角落。
"我没有偷看的意思。放心吧,就算你给我看到我也记不住的。"他的声音和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动的尖锐摩擦声混在一起,有种搞笑的气氛。
游子健无奈地笑笑,继续手头的工作。
"喂,你连午休的时间都拿来工作啊?"过了一会儿那男孩儿憋不住了找他说话。
"我有要负责的工作没有做完。"
"陆铭总让员工加班吧?不关心员工,只知道业绩!"
"没有。陆经理对员工都很关心的。"
"那...他最关心哪个员工?"
听到男孩儿声音里透露出来的兴奋语调,游子健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立刻抓抓头发解释:"我,我是想知道,嗯,知道他跟大家相处的怎么样?"说完他咧嘴笑笑,大概对自己的自圆其说还算满意。
游子健笑了笑:"我来这家公司不久,不是很了解。你可以问问其他人。"
男孩"哦"了一声,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游子健对着显示器暗暗想笑。
过了一会儿,听见翻动书页的声音,想他可能无聊地看报纸杂志,游子健也没有管。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身后那个男孩儿跳了起来,朝门口跑。
"你吃个饭怎么那么慢啊?我等了半天,无聊死了!"男孩儿不满地嘟囔。
"办公室是工作的地方,想找乐子去游戏厅。"陆铭的声音冷冷的,说完又继续往里走。
游子健没有回头,但是放在手边冒着热气的饭盒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天冷了,米饭带回来容易凉,我就帮你要了份水饺。"陆铭看着他,大有他不吃便不离开的意思。
游子健只得把文件存档,然后接过他递过来的勺子,说了句:"谢谢。"
余光看到刚才那个男孩儿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在看着自己,怎么说都算不上友好。不过看到陆铭往办公室走了,他便收回目光跟了上去。
咬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猪肉白菜馅水饺,游子健叹了口气。
直到午休结束,那个男孩儿才撅嘴吊脸地从陆铭的办公室出来,走过游子健的办公桌前停了下来。
"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听到他的话游子健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讨厌一小屁孩子这么嚣张的态度,也讨厌他看自己的眼神,那种明显的不友好。
"没有必要吧,我们又不认识。"
那个男孩瞪着眼,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僵持了几秒后,看游子健不退让,他便打开包,掏出水笔和便签本,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写好后,他把纸重重拍在游子健的办公桌上:"我叫陈思捷,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有关于陆铭的问题,随时欢迎询问我。"说完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任何问题都可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