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桃红————墨式辰

作者:墨式辰  录入:08-02

彼岸桃红 by 墨式辰


(序)忘川的桃花
大年三十的晚上,杳睡了去。听不到门外喧闹的爆竹声,也听不到母亲悲切的哭声,杳只是在不停的想,这一睡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杳……杳儿……”杳停下步子,慢慢的听见陌生的呼唤。
在这一声声的呼唤中,混沌黑暗的天地逐渐变的澄澈。原本无色无味的世界,在杳的瞳孔中也五彩斑斓起来。风儿柔柔的拂,染绿了一片草原。草原上终于开了花,娇柔多姿的花,更努力的吹起温柔的风。空气中弥漫的各种气味,充斥着杳的嗅觉。杳第一次发现,原来生活竟可以是如此的美好。
御风而行,转眼间,百花更加嫣然妩媚。飘过花地,眼前出现了一泓涓涓的流水。杳无法说出那湖水的颜色,那是一种特殊的透明,凝结着耀目的光芒。水的这一岸孤单的立着一棵桃树,开着夭夭的桃花。岸的那一边,也依稀有着如此繁茂的一棵桃。看着这水,这桃花,杳觉得到有几分口渴。于是他伏下身,捧起一捧水……
水还未及入口,一个清亮的男声打断了他:“不要喝那水!”
这一惊吓,杳手中的水边落回了湖中。回头看时,却见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站在他身后。毫无血色的脸上、湖蓝色的眼睛中、紧闭的双唇中,写满了担忧。
“为什么不能喝?”天生好奇的杳询问。
“因为喝了那水就再也无法回到阳间了。”
杳这才想起一切。家里的粮食早已吃完。于是母亲杀了他,说是用他的肉来换回他父母、奶奶以及三个弟弟的性命。
他怎么可以忘记呢?他不该忘记的。母亲泪流满面的说对不起他;弟弟们饿得连茅厕的蛆虫也要煮来吃;父亲被主子抓去作苦力;奶奶拼命的用不多的力气念着佛;还有那把冰冷的刀子刺进身体里时窗外除夕的礼炮声……这些他原本是刻骨铭心的呀!而遗忘,是否是他的逃避呢?
“不要哭……”一只冰冷的手抚上杳的面颊,“我不想你哭,你不应该哭。”
杳抬起头,愣愣的望着对方深不见底的双眼,感受着对方温柔的为他擦拭眼泪:“那么……这里是?你是?”
“这里是阴界的忘川,我是忘川的守护神,名字也叫做忘川。”
忘川……无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一介平民;无管你是在世行善,还是作恶多端;无管你是幸福,还是不幸。但凡喝了它的水,一切的恩恩怨怨就完全的了却。三尺红尘,七情六欲,饮过忘川的水,你也遂变成孤单一人。
所以,忘川的水喝不得,喝了便再也无法回头。
所以,忘川的水一定要喝,喝了来生就再无牵挂。
杳低低的问:“既然你是忘川的神,那本就不该阻止我呀。”
忘川笑而不答。许久,他走到桃树面前,摩挲着长满青苔的树干,痴痴的喃问:“杳,它美丽么?”
“美丽。”天性淳朴的杳如实回答,“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桃花。”杳没有问忘川为什么晓得他的名字,他知觉认为,这或许是他的禁忌。而自己又有什么权利要求对方回答自己的疑问呢?
忘川道:“可即使我从未曾到过对岸,我也知道对岸的那一棵一定更加美丽。”
“为什么?”
“是呀,为什么呢?……”一阵沉默,“或许是因为这一棵树的心一直待在那一棵的身旁吧……”
“树也有心么?”
“一切有情的事物都有心,一切有爱的事物都有心。”
“情?爱?”
“正因为有情、有爱,才需要喝那忘川的水,才需要了却尘缘。”
“我不大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记得我的话就好了。”忘川淡然的回答,“我正好闲着……你,你要听一个故事么?”
“什么故事?”
“桃花讲给我的故事。”
“桃花的故事?桃花也有故事?”
“我说过,一切有情与爱的事物都是有心的。所以,桃花也有故事。”
“好的,我愿意听。”杳坐在忘川的身边,“你可以讲了。”
“在讲之前,记住一句我的话……别轻易说爱,爱了之后,心便再无力回来……”忘川顿顿,把他视线投向彼岸的桃红,“我希望你能记得桃花的故事…………”
……………………


(一)醒时交欢醉时散
自古诗人歌颂优美风景,大抵都是“阳春三月”。这虽无法说明什么俗套,但是,明媚柔和的阳光总会使人春心萌动。
花香扑面,河道中闲散的漂着一只游船。雕金绘银,一看就是出游的富家子弟。不远处的一座古亭下种着妖艳的红桃花,花树下,几个年轻公子在请时下最成名的歌姬献舞。
吕家的独子坐在游船中自斟自饮时,远远的望见她幽雅的舞姿。那身火红的石榴裙衬托的下的纤腰,正是春风中意欲展翅的火凤凰,清亮的歌喉震的血红的桃花盈盈飘落,如梦似幻。
美人一笑自然倾城。可这红衣女子未曾嫣然,却已经让船中的多情种子为她暗暗许下一生的誓愿。
很自然的,吕阖分明的看到月老在他的脚腕上系上一根红丝线。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伴。三十六坡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她低声的唱,云鬓似暖风。
“……日暮,轻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荫,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他高声的和,眼眸似深潭。
四眸凝视间,情定、爱生。
桃花,雨一般飘零……
她说她名叫朱燕。他说她朱色似火,舞姿似燕,好一个朱燕。
她说她卖艺不卖身。他说他有足够的钱,足以使她一生吃喝不愁。
她说她早已有了人家。他说他在转瞬间就能杀死那个男人,而实际上他也这样做了。
她说她会恨他一辈子。他说不要紧,只要能锁住她的人,他就心满意足了。
她说她的心不会交给他。他无语……
拜天地的时候,她不跪。使女拼命按住她的头,她挣扎不从。他挥挥手,说罢了、罢了,喝退了所有的人。于是,一场没有跪拜的喜事,在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之下,轰轰烈烈的举行。注定了不幸的婚姻。洞房的时候,她用匕首抵着他的颈子。她告诉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轻轻一挥就夺下了他的凶器。他问她你这是何苦。她倔强的不予理睬,重重的咬着下唇,晶莹的泪滴在她眼中旋转。
一场没有灵魂碰触的洞房花烛夜,苦涩。
红烛燃尽时,他望着妻子出神。他和她都知道,将来只有无尽的痛;可一个是无法割舍,一个是无法挣脱;同是红尘中的痴儿……
三年后暴雨夜,她有了一个孩子,男孩子,眼如玛瑙面如玉。他无比宠爱的搂着这个孩子,他为他取名叫做“玉”,字“子佩”。她看着这个孩子,露出他记忆中她唯一一次微笑。这一笑,没有倾城,没有倾国,却笑尽了她一生的沧桑,也笑尽了他一生的痴迷。她笑着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疯了。
此后五年,他没有再娶。
每每入夜,他就悄然的坐在他的床边,痴情的为她唱着歌,痴情的说着绵绵情话。
“燕儿,屋外的桃树又开花了,红的好象火一般。”
“燕儿你知道么,自从看你在落华中那一只舞,我就知道此生我们再也离不开彼此。”
“燕儿,我所说的这些,现在可以轻松的说出来,可是以前我却无法道出口……”
玉儿一个人站在门外,只听到呜咽声。他问爹,为什么娘不理他。他说,娘去神游一个没有烦恼的世界。他又问,娘是不是不要他了,为何不带他一起去。他说,总有一天,他们一家都会在那个世界重逢,然后幸福的生活。他再问,那个地方在哪里,什么时候可以一家团聚。他不语。呆呆的凝视着为她种下的那一片桃花树。他知道她是火焰的凤凰,束缚住凤凰也就等于蹉跎了凤凰一生的岁月。但是十丈红尘,真正能够看破的又有几个?偏偏尘世的痴情种子又是那么多。自己何尝不是为了一个“爱”字迷了心,失了意。
“答应爹,永远不要说爱。”他说的无力。
“玉儿知道。”他答的天真。
永远不要说爱,爱了之后,心便无力回来。而“爱”字,又岂是可以轻易说出来的?
那一夜,她厢房中传来久不曾闻的歌声。玉音妖娆,竟似仙山朱雀鸣。
然后一把大火。
炙热的火焰是情,吞噬了东厢的一切回忆;炙热的火焰的是愁,无情的炙炼着红桃树;炙热的火焰是爱,缠绵的亲吻朱燕纤纤的身躯;炙热的火焰是恨,不平的发出绝望的呜鸣。
经过了情、愁、爱、恨的洗礼,她的歌喉越发动听,听痴了所有赶来救火的人;她的身姿越发清丽,看痴了所有前去救她的人。
于是她就在这冲天的火光中翩然起舞,似一只浴火而飞的凤凰。再无牵挂,再无羁绊……
他静静的看着她,微笑着说,她终于解脱了,在那边记得等他;还有,他知道她一直都是深爱着他。但是爱的太深,爱的太痴,心也再找不到归来的路。
只有玉儿,哭闹叫喊着,一边边说要找娘亲、他不要娘亲死。可是无人理睬。
火势一个爆起,她便化作一缕香魂。
凤凰终于离开了凡尘。
……
那一夜的风雨,使得父亲苍老了很多,使得儿子成熟了许多。心即灭,情自毁。
于是,吕阖变了,变的对儿子更宠溺,变的对下人更苛刻;吕玉也变了,变的聪明内敛,变的无情无欲。
吕家的基业因此而盛况空前,富可敌国……当然,那些财产连他们父子也说不清楚究竟用了多少条人命才换来。
直到那一年的暴雨。外出的玉被雨截在归途的破庙中。
恍惚中父亲的低语。
“你在暴雨夜出生。”
“燕儿她一直在等着我、等着我们,所以,我们一定会幸福。”
“答应爹,永远不要说爱。”
望着密密蒙蒙的雨雾,他突如其来的一阵恐惧和悲哀。记事以来从未有过的泪水,竟不争气的流下来。来势之凶,犹如决岸的洪水;来势之猛,让他以为是庙顶漏下的雨水。可是这水是温热的,也是咸涩的……雨,总是会扰乱人的心思的。在害怕什么?又在担忧什么呢?为什么要哭?在等待的是什么?他应该是幸福的,他的母亲一直在等待他,不是么?
恍惚间,一双温柔的手,轻抚了过来,挥掉不可抑制的泪水。
抬起头,看见一双关切热心的眸子。英挺的五官,还有洒脱的江湖装扮。
“只是下雨而已,没什么好哭的。”
“我……我……”玉的嗓音哽哽的。面对着陌生人的关怀,他知道不该,但他竟觉得有些依恋。而心中的这么一动,泪水更加汹涌而出。“我不想……不想哭的……”也或许正因为是陌路人,才能流露出自己的痛;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哭。因为一场雨后,天晴时自然要分别。从此又同是陌路人。
“好,好,别哭。乖……”对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听到他那一声“乖”,还是用那么无奈的声音发出的,他不禁破涕为笑。
他这么一笑,更加的让这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明知道那一笑分明是在嘲弄自己话,可是他笑的天真无邪,带泪的面孔恰如三月的梨花带露,他到有几分看的痴了……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个晚上。
他和他也再没有说话。
天明分别时,玉颦着眉头,仔细的想着心事。
他无所顾及的一笑,在玉的耳边说,有缘自会相见。口唇离开时,玉的头正好向这边倾转,不经意间,四唇相碰……玉觉得身体一颤,一股暖流顿时流过全身,那心中被冰冻的部分如初春的霜雪渐渐消融。同时,双颊迅速绯红。
望去,对方的笑正变的尴尬……

不爱?怎可能?都是凡夫俗子,同在红尘中,所以又能有几人可以参透?!
缘到时,爱恨自生。


(二)缘起雪桃花
吕玉也说不清楚他是怎么面对那具死尸的。
恍惚中,他只看到一片桃花。不是红色的,而是雪白的沐浴在月光下……但是他记得那天一直在下雨。
吕阖玷污了小翠,一个总是淡淡的笑着的少女。她没有姿色,他也是这么承认的。可是,子佩觉得她的眼角像极自己早已死去的母亲。
当少女的尸体从井里打捞上来时,已经分不出原形。黑色浮肿的身体处处淌着腐臭的浓水。
他漠然的看着,少女的臃肿的身形竟在他的瞳孔中模糊起来,他看到了母亲红色的舞裙和冲天的火焰。忽然的,子佩的胸口一阵压迫,然后不可抑制的狂吐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呕什么,仅仅是单纯的想吐尽满腹的不适。
抬头间,桃花谢了。雪白雪白的,飘扬在透明的月色中……
还有雨水的感觉。
“什么是爱?”
“你不要去爱任何人。”
“那么您所做的一切为了什么?”
“为了终有一天可以和她再次见面。那天,会幸福。”
“您还念着她么?您还爱她?”
“她有爱过我。”
“……”
穿过浓黑的夜幕,桃树斑驳的影子如同呼啸的鬼魅,风凉如水。
有人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吕子佩却觉得桃花是笑不出来的。它只是淡淡的染那一身的清丽。未经风尘,又怎会苍白?到是人未老,桃花先已颓然了。
结束了他和父亲的攀谈。如他所料,是毫无结果的。
简单的花上几两白花花的银子,吕子佩很简单的打发掉了那个在吕府门口哭了足足三天的老汉。因为老汉的家中还有两个没钱娶媳妇的儿子。现实,有时的确是残酷的。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从带走母亲的那一长大火后,他眼中的桃花只有了白色。
……………………
黄昏日西沉。
轻轻的风吹过,吹乱了吕子佩一头柔软的黑发。金色的夕阳残片落了他一身。
那个曾经安慰过他的人,静静的坐在他身边,正在用一片柳叶吹一只不快不慢的曲子。
他叫温隐,温而不烈的名字正好适合他。
那日,他看见那个被暴雨截在破庙的少年,被雨水打透的雪白衫子,长长的头巾,还有衣襟上绣着的一朵分外妖娆的红桃花。有那么一段时间,或短或长,他就这么毫无礼貌的凝视着那朵桃花。鲜艳的红落在如此晃目的白上,好象要滴出血来一般。直到他哭了,泪水和着雨水随着纤细肩膀的颤抖一同流下来,他才注意到那双亮如寒星的瞳孔。所以他挥去他的泪水,他是单纯的想挥去那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苍凉。可是结果呢?在泪水流干后,他只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株苍白的桃花。桃花的名字,叫做痛。
他不是爱花之人。他却想了解桃花的眩目。他是矛盾的人。
他忽然的想,假若烈火会烧毁成片的桃花,那么黄昏的余光终有一天也许会染红这无边的白吧……于是他很小心的说,有缘自会相见。
缘?他一直都不相信的东西。可是那个早晨,他说出了口,带着从不曾有的肯定。
六个月后,他奇迹般的被主人委派,作了吕玉的贴身护卫。缘这种东西奇特到另他也不禁感叹。
他也无法忘记,当他住进吕府的第一个夜晚。吕玉居然来找他。看不清表情,他凭风而立,白色的长袍随风翻飞,还有那一枝血红的绣花。当然,他也不会忽视那柄寒气逼人的长剑。
剑,在他开门时就架在了他肩上。冷冰冰的触感摩挲着他的肌肤。他却不害怕,甚至反常的有些怜惜起剑的主人了。
对于了解他的懦弱的人,他是从不信任的。他记得吕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冷漠,完全不是那雨夜少年凄楚可怜的哭声。所以他有一点失态,有一点吃惊。但很快他恢复了正常。他告诉他,他只是奉命行事,奉命保护他的安全,而下达命令的正是他的父亲。他感到他对手的沉默,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望不到他的眼里。好吧,他叹息着,然后告诉他,如果敢做什么私下的小动作,他会让他死的很惨。那一瞬,温隐才发现他目光冷如数九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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