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剑客无情剑————月舞风[第四卷完][有前部连接]

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么漫长，正在他彷徨四顾，不知该去向何方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
这笛声，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是那么缥缈，却又那么真实。
一阵清风吹过，忽然之间，四周的景物已是一片光明。
韩逸北定睛一看，自己正站在碧霞山巅，白云亭畔。而亭边，正站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看到那人，韩逸北顿然大喜过望！
“你在这里!我到处找你，找了你好久，怎么都找不到，你原来在这里!”
他奔上前去，抓住了对方的双肩。“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做梦，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梦见……我把你杀了!原来，那不是真的，那只是一场梦，那不是真的，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那人放下了手中的长笛，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微微地笑。
韩逸北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此刻的他，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的笑容那样明亮光彩，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衣袂飘飘间，竟有种即将随风飘走的感觉。渐渐地，他伸出手，抚过韩逸北的面颊，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容。
“封无霆……”
瞬间，狂风大作，那黑色的身影凌风而起，不知要随风飞向哪里的天空。“封无霆!”韩逸北大惊失色，猛扑过去，想抓住他的手，然而却扑了个空。“不要走!封无霆！”他惊恐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却怎么也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中。
“封无霆，封无霆!你回来!你要去哪里，你回来!”韩逸北失声狂叫。
“对不起……”
“啊！”韩逸北大叫一声，终于从深沉的梦魇中，惊醒了过来。
“飞扬！”“飞扬兄！”
耳畔响起了呼喊的声音，他睁开迷茫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女子憔悴的面庞。还有，青年男子关切的面容。
“飞扬，你看，这是陵儿，是我们的陵儿！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将一个小小的婴儿送到他面前，杨如倩似悲似喜。“飞扬，求求你，你就看看他吧。你知道他是谁的孩子吗？他是封无霆的孩子啊！”
“封无霆……”韩逸北喃喃低语，仿佛想起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想起，神态恍恍惚惚。
见他如此，明知他是神魂飘忽，精神混乱，苏映雪露出了一丝怜悯的微笑。
“飞扬兄，这孩子，真的是封无霆的儿子呢。你忘了封无霆吗？他是你最爱的人，而这孩子，就是你在这世上，最爱的人的孩子。你，不想抱抱他吗？”
“飞扬，你看，封无霆的孩子，长的多可爱啊。他现在，是我们的孩子了呢，他叫韩陵，你喜欢他吗？飞扬，醒来吧，和我一起，把陵儿抚养长大吧，好不好，飞扬？”
将陵儿放到了他怀里，渴望的看着一直以来，对万事万物都已毫无反应的丈夫，杨如倩含泪乞求。
“封无霆……封无霆……”
反复念着这个名字，韩逸北那原本暗淡无光的双眸中，渐渐有了神采，而随之而来的，是悄然泛起的泪光。
低下头，看着妻子怀中熟睡的小小婴儿，散乱的记忆，飘忽的神魂，终于开始清晰起来。幻梦中的一切，也一幕幕地涌上了心头。
梦中的温柔，梦中人的笑容，就算那只是一场虚幻，对身心交瘁的他来说，也已是极大的安慰。
他颤抖的手指抚过孩子的面颊，看着那娇嫩的容颜，仿佛又看到了梦中人的微笑。
“你是，希望我来做这孩子的父亲，让我来照顾他吗？你的孩子，陵儿啊……陵儿……”他将婴儿抱入怀中，泪水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从未见过爱人哭得这样伤心，杨如倩强忍着泪，将他拥入怀中，温存地抚摸着他的头。“哭吧……有什么委曲伤心的事，哭出来，就没事了……飞扬啊，我可怜的飞扬……从今以后，我要保护你，再也不让你这样伤心难过。不论你爱谁，不论遇到什么，我都会永远守着你，永远保护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对不起，对不起！”韩逸北轻声低泣。看着这对夫妻拥抱在一起，再也不需要掩饰，只将所有的悲苦与哀伤，在这一刻，化作苦涩的泪水，尽情涌出。
苏映雪笑着，落下了眼泪。
时间如同流水一般匆匆而过，转瞬即逝。一转眼，两年的光阴，已是弹指而过。
在这两年之间，又发生了多少事？
当年令江湖谈者色变的暗杀组织玄英门，在两年前的一役中，已彻底成为了历史，永绝江湖。它的门人，大部分向朝廷投降。而其门主，以及几位重要人物，除了死在断魂崖的风使者外，都在那场大火和爆炸中，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而新崛起的门派，又有多少？南有苗疆五毒门，北有西域玄冥宫，而悄无声息之间，一个名叫笑风庄的门派，也在中原渐渐发扬光大。
据称，笑风庄的主人，是位美貌女子。无论走到哪里，她的身边，都始终不离不弃的跟着一位碧眼的青年男子。
笑风庄之人，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乐善好施，但他们，从未留下过真实的名姓。
因着无数的善行与义举，“笑风”二字，逐渐闻名于江湖。
“慢点跑，公子，别摔倒了！”
慌慌张张的跟在那路都走不稳的小公子身后，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的少年侍卫，已快要冒出冷汗来了。这小公子虚岁才三岁多一点，可是淘气起来，丝毫不输大孩子，可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宝贝儿。这不，一不留神，就让他溜出府门，追赶爱猫去了。侯爷夫妇只有这一个孩子，爱如掌上明珠。在别的事上，性情温厚的侯爷，那是千好万好。可是若是公子有个闪失，那再好的脾气，也会荡然无存，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白，下来，快下来！”
跑到大街上的小公子韩陵，此刻正昂着头，站在大树底下，不住的朝着树顶呼唤，稚气的童音份外娇嫩可爱。
“喵呜！”回答他的，是一声猫咪细细的叫声。一只小白猫，正得意的站在树梢，居高临下的瞧着树底下焦急的小主人，不时甩甩尾巴，状似示威。
“小白，下来！再不下来，我叫赵哥哥抓你了！”
韩陵颇有些焦急，跺了跺小脚，真恨不得自己能爬上树上去，可惜他太小了，没有那个本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猫在那里得意忘形，却毫无办法。
正想叫侍卫爬上树去捉它下来，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柔和的笑声。
伴着这笑声，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面前。

第 43 章
“小家伙，在这干什么呢？怎么好像很着急似的？”
“站住！不许过来！”见到陌生人出现，少年侍卫本能的上前拦住了他。
被侍卫拦住，青年便站在原地不动，他只是看着韩陵，温和的笑着，眉宇间，有着说不出的温柔之意。
都说这孩子漂亮，他却从未见过。今天亲眼看到，方信人言不虚。额上那殷红的朱砂印，衬着如玉般的肌肤，更显得那双乌黑的眼睛，亮的好像黑夜里的星星一样，闪动着璀璨的光芒，真是个美丽的孩子。
韩陵漆黑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虽然不知道这男子是谁，可不知为何，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
到底在哪里见过，小小的他一时自然是想不起来，只是听到对方问话，便伸出手，指了指树顶。
“小白跑上去，不肯下来！哥哥，你能让它下来吗？”
“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男子俊秀的脸庞刹时笼起了一层阴云。他和那个毛头小孩子侍卫，看起来是一个年龄档次的么？居然也叫他哥哥？这小家伙！
仿佛是低低的咒了一声，抬起眼来，对着韩陵，他又露出了笑容。“小家伙，你喊错了，你该喊我叔叔。喊对了，我就帮你拿下那只猫。”
“哦，叔叔！麻烦你，帮我把小白拿下来好吗？”也许是家教好，又天姿聪慧，小小的韩陵，已是相当的懂礼貌，说起话来有板有眼。这可爱的童声落在青年耳中，只让他笑得更加灿烂。“这才乖，你等着啊。”
本以为他会和赵哥哥一样，爬树去抓猫，却不料，风声一响，人已然不见。而下一瞬间，他已经手中抓着那淘气的小猫，站在了面前。“小家伙，给你。”
欢呼一声，韩陵飞扑而去，抱过小猫，开心的笑了，极为甜美。“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不用谢。好好玩吧，别再让它跑丢了哦。”微微笑了笑，拍了拍韩陵的头，青年一晃身，已然消失不见。
盯着那人消失的地方，韩陵一双星星眼闪动着崇拜的光芒，小小的心灵里，第一次，树立了偶像的概念。
虽然他那身为忠武侯爷的父亲，是人人称羡的英雄，可是，在小孩子的眼里，却比不过为他轻松拿下一只猫所带来的震撼。若知偶像就是这样产生的，恐怕忠武侯爷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
马蹄声响，一身戎装，英姿焕发的潇洒武将，与数骑武士一起，已纵马到了府门前。
“爹！”
看到父亲，韩陵高兴的大叫起来，迈开双腿飞快的跑了过去。刚从城外练兵营回来的韩逸北，刚一跳下马来，便看到爱子抱着小猫跑过来，双手由于抱在胸前，不能维持平衡，一路晃晃荡荡的样子，着实让他吓出一身的冷汗。
“陵儿小心！”
赶紧上前，一伸手，便将韩陵抱了起来。由于尚未卸甲，怕坚硬的铠甲硌着他，便把韩陵抱到肩上坐着。捏了捏他的鼻子，边往府里走，韩逸北边嘱咐道：“记住了，下次跑的时候不要抱着东西，那样很容易摔倒的！”瞧了瞧那猫，他又好气又好笑。“这小东西又不是没腿，自己不会走吗？用得着到哪里都要抱着它？”
和爱子说着话，目光无意中投到了他的胸前，韩逸北忽然一愣。“这是什么？”
一个从未见过的碧绿玉石坠子，以红丝线穿起，正挂在陵儿的胸前，荡来荡去。
伸手拿起那玉坠，定睛细看。只见这玉坠，玉质上乘，花纹精细，正反面分别刻着平安如意四字，分明是护身符。只是，陵儿的护身符也有不少了，却从没见过这个，这是哪里得来的？
“陵儿，这是谁给你的？”
一低头，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的东西，韩陵也吃了一惊。“咦？这是哪来的？刚才还没有的！”
难道，是那个叔叔，给他挂上的？可是什么时候挂上的，他可一点都不知道！
听到陵儿所说的会飞的叔叔，韩逸北急忙回头追问侍卫，听侍卫报告了方才的事，他陷入了沉思。
那样的身手，又给了陵儿这个护身符，莫非，是踏雪使者苏映雪，来看望陵儿么？
“你说的那人，是不是生的美若仙子，风度翩翩？”
听到韩逸北的形容，少年侍卫着实愣了一下，好一会才说道：“那人长的是俊没错，可是，小的不觉得他美的像天仙，就是个很俊的男人。”
不是苏映雪？那么，又会是谁呢？韩逸北皱了皱眉头，一时想不起来会是谁。而此时，从方才起，眼珠就一直转啊转，不知在琢磨什么的韩陵，突然叫了起来。
“那个叔叔，陵儿见过的！”
“你见过？在哪里？”韩逸北吃惊的问道。
“在爹书房的墙上！”韩陵脱口而出！
书房的墙上？
童言无忌，这句话落在别人耳中，只会当成是小孩子在说傻话。然而，听到这句话，韩逸北却顿时如遭雷击。猛然间全身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书房的墙上，悬挂着一幅画像。
不是别人，正是封无霆。
他不止一次的曾在那里，抱着韩陵看那画像，并告诉他，画中人是给了他生命的，最重要的人。虽然韩陵并不理解这些话真正的含义，然而，常常看那画像，画中人的形象，已经在他幼小的心灵，扎下了根。
封无霆？他见到的，是封无霆？他的亲生父亲？
如果是这样，那么便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会给韩陵挂上这个祈求平安的玉石坠子，因为，这是他亲生的骨肉。
可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封无霆，已经去世两年有余！
如果真的是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封无霆！
大叫一声，将韩陵往侍卫怀里一放，韩逸北掉头便往门外跑。身为忠武侯爷的他，已经丝毫也顾及不了应有的稳重与风度，冲出府门，翻身上马，跃马扬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不要走！不管你是人是鬼，让我见见你！就算你是从地府里回归的一缕幽魂，也请不要就这样离开！
你可知，这日日夜夜，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我想你，真的想你！
封无霆！
落日的余晖，映照着清澈的河水，整个水面，都染上了一层金红。春风摇曳，柳条婆娑，这春天的黄昏，是这般的温柔而多情，令人心魂俱醉，柔情万千。
翻身跳下马背，沿着河岸前行，一颗心，跃动的几乎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为什么直觉的就来到这里？他不知道。仿佛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他，来到这春天的柳林坡下，来到这宁静的河岸边。这样美丽的黄昏，这样温柔的景色，无法言喻的奇异感觉，丝丝从心底涌起，仿佛从久远以来的某种期待，就要变成现实。
瞬间，他僵住了，再也无法往前移动一步。
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柳树下，临水而立，正沉默的望着远方。微风吹动他的发丝，夕阳的光照在他身上，光影交织间，映得他整个人如同神祗，散发出动人心魄的奇特光辉。
“封……”
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却已经哽噎了。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回过头来，看到那因过度的狂喜狂悲，而只能站在原地僵立的戎装男子，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好久不见。”
如此平常的一声招呼，却已如隔世。
“好久……不见……”
回应了他的话，明明想要笑，可为何，眼泪却掉落下来？猛然间，韩逸北已经扑了上去，不顾一切的，将他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不敢放手，不能放手，只要稍一松手，他便会如在梦中那般，乘风归去！
“不要走，风，不要走！”
无论如何，是生是死，我也不会再让你消失了！
不想去问他是生是死，也不想追究他是人是鬼，只是紧紧拥着他，拥着这挚爱之人。这样真实的感觉，是多久没有感受过的？是梦，非梦？
上天，如果这是梦，就让他永远也不要醒来吧！这梦境太过美好，令他再也无法忍受梦醒之后，那无尽的失落与惆怅，痛楚与绝望。
被那一身戎装的男子如此用力的搂着，整个人几乎嵌进了他的铠甲里。分明是冰冷的金属质感，却出奇的感受到难言的火热。这样的拥抱，虽然算不得舒适，封无霆还是笑了。
抬起手臂，他回抱住了这悲伤与欢喜交织的男子。看着清澈的泪水从男子的眼中落下，微叹一声，伸出了手，掸去了他面颊上滚落的泪珠。
不要再为我哭泣，我知道你的悲伤，我知道，是我让你如此悲伤。
你的泪落在我的心里，令我永世不忘。无论悲喜，你都不曾后悔。那么，相信我，这一生，我再也不会让你为了我而悲伤。
“不要难过。我在这里，这次，我是真的，在这里。”
尾声：
煮好青梅酒，封了红泥炭炉，封无霆抬起头来，便看见韩逸北正盯着自己发愣。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疑幻疑真，神情恍若梦游。仿佛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身处现实中。
“这青梅酒，是我从靳神医那里学来的煮法，韩兄，要不要尝尝？”
瞧着那人恍惚的神态，挑了挑剑眉，封无霆微笑道。
听了他的话，韩逸北机械的拿起酒壶，倒满一杯，便是一大口喝下。他低估了封无霆这青梅酒的威力，一口猛然灌下，登时眉头拧成了一团！
“唔！”
又酸，又苦，又涩，这酒的滋味，着实难以形容。但经此刺激，韩逸北的头脑却终于清醒起来。他抬起双眼，正看到封无霆的笑容，那清朗的眉宇，鲜明的表情，活生生就在自己的面前，这，不是梦！他是真的，这不是梦！
“别急，慢慢喝。这青梅酒，初入口是有些酸苦，何况我用的，还是靳神医独门的做法，与寻常更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