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天里,我们几乎各顾各,我调整着整个计算机系统,红在工作室的另一边接着大屏幕打游戏,除了吃饭时偶尔会赞美几句我的手艺不错,其余时候基本不会主动开口。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从超市回来,只见一个学者模样的人从家里走出来,接着是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我走近,认出那是曾经教过我的一个教授。
“您好。”我打着招呼,“发生什么事了吗?”
“哦,凌……凌紫啊。”那教授对我还记忆犹新,对着我看了会儿,接着摇着头叹着气走开了。
“红,你做了什么?”一进客厅,就看到红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刚才的陆教授该不会是你的家庭教师吧。”
“是又怎样?”
我一边把买来的东西放到厨房,一边说着,“陆教授人挺好,知识也渊博。”
“他跟以前的那三个有什么区别!”
“……什么?你已经换了第四个老师了?为什么?”在我印象中,幻火为了减少我们与外人的接触,通常一个老师会从小学的课程一直教到高中,甚至一人教几门课。
红白了我一眼,“因为无聊。”抛下这句话便一个人钻到工作室打游戏去了。
又几天后,我接到翔的电话,告诉我们有工作了。简明地交代清楚,翔开始关心其它问题。“怎么样,相处得好吗?”
我无奈地回答,“交流少得连要吵架都吵不起来。”
“唉,红就是那样的孩子,你多包涵咯。”
“是,知道了。”从现实来看,当然只能我包容他。
出发前夕,我们检察着各自的枪械。红穿着紧身的衣服,那俊秀的样子让我一时移不开眼,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呢。红装上弹药匣,突然开了保险拴,飞快地挥臂对准我的眉心。我迟疑了不到半秒,也从桌上拿起了枪。
“你杀过人吗?”红的眼睛里波光潋滟,那种气势绝对不是12岁的孩子所能拥有的。
我一愣,接着轻笑,“这句话该我问吧,怎么说我也比你多了四分之一的人生。”
红没有理睬我的话,继续说道,“我第一次杀人时八岁,在总部门口有一个拙劣的跟踪者想对先生下手,所以我开枪了。”
我又一愣,八岁……那个时候的我还在孤儿院中过着再平凡不过的日子。
“当一个顶级的杀手就是我的目标,所以如果你开枪时手还会发抖的话,就别拖我的后腿。”
“原来你是想说这些,”我笑着松了手臂,“虽然我起步比你晚,但还是跟觉出去干过不少次,扣扳机比我想象中的更轻松。我也不打算抢你的功劳,我给你做支援好了。”
红停了一会儿,收起枪,瞥了一下桌上,“要举枪先把子弹匣装上。”
我呵呵地笑着,拿过弹匣,“所以我犹豫了一会儿才举枪的,我想应该尊重你吧。”
“谁要你尊重,谁要你支援!”红转过身去,“我一个人就够了。”
我搭上他的肩,“人各有所长,而且孤军奋战太累了吧。”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些话红究竟听进去了多少,不过后来我才发现,红的瞄准只是做了个动作而已,因为他从来不习惯于向人的脑壳开枪,心脏才是他的瞄准点。照他的话,因为他人矮,要瞄准眉心的话还得特意抬高手臂,多累。但是这些都是后话了,那天晚上,我始终觉得,我抱着合作的态度、红抱着单打独斗的想法,一起冲进了目标的楼房。
不可否认,红的枪法的确出神入化。黑漆漆的屋子里,仅凭着一丝新月的光芒,红便能迅速发现来人,并且通过脚步声准确判断他的方位,然后开枪。我们两个孩子原本便容易蒙混过关,在他们吃惊的时候,命已经归西。
顺利地闯到了楼房的中枢——自然大部分是红的功劳,我正像先前说的那样给他做支援掩护而已——我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那么重要的地方竟没有一个人防守。红仔细地朝地上墙上天顶上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踏足进入。一瞬间,我感到左前方什么东西动了,眼睛看不到,耳朵也听不到,但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伸手猛地拉过红,向右侧卧倒。霎时,一道亮光从我们伸侧闪过,那是激光,在我们边上的地板上烧出了一个一公分左右深的小洞。
起身,我们撤出了那条走廊,躲在转弯角的墙边,红看着我,“你怎么发现的?”
“各有所长,看来使我们敏感的不是同一类事物呢。”
我耸肩,左手背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我抬起手,添着被激光擦过的擦痕。红看了看我的伤口,不甘心地转过头,我微笑着,“这不是你的责任。现在怎么办?”
红无言,不除掉那些激光头,我们是无法前进的,但那些东西的位置实在太隐蔽了,即使是红,看来也无法分辨。
“如果激光像刚才那样射出来,你有把握打掉那个源头吗?”我问道。
红看了看我,想了一会儿,“应该可以,从它的划过的轨迹可以判断出源头。”
“我有个想法,要听吗?”知道他不会情愿点头,我继续说了下去,“我进去房间里,你趁着激光射出的时候把激光头解决掉。”
红惊异地抬头,“你这是送死,里面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机关。”
“我对点子仪器有点特殊的嗅觉,像刚才不也躲过了。”我的语气很轻松,“而且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这里根本不是办法。”
红咬着嘴唇,“死了别怪我。”
“怎么会呢。”我与红换了个位置,红握紧了枪,“准备好了吗?我进去了。”
见红点头,我转身踏入走廊,闭着眼睛感受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奇异的能力,但似乎我与电子有着什么缘分,不仅比常人更容易玩通那些电子设备,也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像被呼唤着一般。
“左上!”我喊着,向右躲闪,一道激光射来,接着两声紧连的枪声,墙角什么东西粉碎了。
干得不错,红的身手实在了得。
“右边!”
“正前上方!”
五个价格不菲的激光头被击落,我确信了没有其他危险,呼唤着红跟上。接着的一路便再没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我们解决了所有的人,拿了他们手上的情报,解除了楼房的警报系统。返回时,竟发现有一个还未丧命,垂死地拉着我的裤脚。
“你们……是……谁!”
我不做他想,给他补了一枪,准备离开,却发现红盯着门口的一桶红色油漆。他拿起刷子,在墙上乱涂了一通。
“这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走吧。”
我朝那涂鸦凝神看了会儿,“说不定你很有印象派绘画天赋,这像不像一朵在燃烧的莲花?”
红回头看了一眼,无趣地回答,“你还走不走?”
我跟上了他,虽然任务顺利完成,但红一路上一语不发,回到家,他早早便睡了。我在工作室里呆了会儿,洗澡后回卧室时,红已经睡着,但看起来睡得不太安稳。被子被他踢掉了大半,眉头还紧皱着。今天他应该很不服气吧,也许他从来没有过需要别人帮忙才能完成的任务,但这次不同了,他被人救了,救了他的人还为此受了伤,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耻辱——虽然我倒没觉得什么。
我走近,想帮他把被子拉好,却在弯腰的时候把他弄醒了,一枚刃从枕头底下被抽出抵着我的颈动脉。
“是我。”我出声,“我来帮你把被子拉好,这样会着凉的。”
停了一秒,红拿开了刃,“我自己会弄!”
“那么好吧,别再踢掉了,明天还有另一半工作。”我开始爬楼梯。
“我知道!”
唉,小孩子不是该多撒撒娇吗,我在心中感叹着,红如果撒娇的话应该会很惹人疼爱吧。
第二天的任务,是解决同一个机构的另一个分部。红比前一天显得更加冲动,一个劲地向前冲,像要挽回名誉一样,急躁地行动着。
我想要提醒他别太意气用事,无奈要对付的人数实在太多。混战中,等我想再次寻找那个身影时,却发现已经与红走散了。
心中喊着不妙,我开始做下一步计划。凭红的实力,我知道他的存活率绝对比我高,但是今天的红很反常,再好的身手一旦心情烦躁了,总会露出破绽。我抬头无意中看到走廊上的监视器,心里有了主意,一路向监控室冲去。
抓了几个人问,终于找到了监控室,我把里面的人清理干净,留了一个活口,让他告诉我各个画面对应的监视器的位置,确认了以后一枪把他送去他的同伴的地方,我开始推断红的位置。
等我判断出红的所处,冲进那个房间的时候,所有的人已经都命丧黄泉了,红无力地靠在墙角,看到我竟微微露出了个微笑,那是个极美的笑,像春日里的花儿那么娇嫩,又像夏日里的那个艳丽,却更有秋日里的凄凉。
“你怎么找到我的?”
“按照被你打坏的监视探头的顺序推算出来的。”我粗略地回答着,蹲下,手覆上他的额头,果然,很烫。
“太逞强了!发烧了的话,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才不要变成你的后腿。”红嘟囔着,“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刚才有个人说了,这幢楼很快就要爆炸了,你快出去吧。”
我一愣,立刻把枪塞回口袋,伸手把他抱起来。
“你做什么?我才不要你来救。”红的热度似乎很高,使得他说话都显得无精打采了。
“你要我弃搭档不顾吗!”我抱紧了他,开始奔跑,“有力气剩着的话,就紧紧抓着我别掉下去。”
红不说话了,双臂牢牢地环着我的脖子,我加速奔跑着,心也加速跳了起来,红才12岁,我也才15岁,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冲出大楼,我朝空旷的地方跑着出百米多,身后的楼爆炸了。爆炸风把我吹得在地上翻滚着,但始终没有送开手。终于停下了,我看看红,他已经难受地开始喘气,不过似乎并没有受伤,我才松了口气。
我把红背了回去,到家时,他已经趴在我的背上睡着了。我把他放到床上,给他擦了擦脸,盖严实了被子,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接着便没意识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红的床上,红就坐在旁边,用不知什么表情看着我。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我坐起身,“你的烧退了吗?”
“有空关心别人之前,先关心关心自己!”红塞给我一碗糊糊的东西,“我又没本事把你弄到上铺去。”
我看看碗里的东西,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粥阿,”红不以为然,“我往饭里倒了点水,煮了一下,然后觉得光这样没营养,又打了个蛋进去,拌了点肉松,倒了点牛奶……”红的声音越来越小,“……总之,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我大开眼界地点点头,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塞到嘴里,“……红,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
“病人别挑三拣四的,快吃,吃完吃药。”红站起来,低头把水和药放在床头,“……是我把感冒传给你的,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我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半勺子粥送到嘴里差点呛住,抬头瞄了瞄红有些尴尬的脸,收回了开玩笑的心,“没什么好谢的,我们是搭档。”
红看着我把粥和药都吃了,收了碗,突然站起坐到床边,神情很严肃。
“紫,你有没有过女朋友?”
我刚想为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感到高兴,却被他的后半句咂舌,“别开玩笑,我才15岁。”
“有没有吻过别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真开始怀疑红的年龄是不是少算了几岁,“当然没有过。”
“没有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
“将来也不会骗我?什么都不会瞒我?”
我笑了,“我们是搭档嘛,自然不会骗你瞒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发誓。”
红盯着我看了会儿,“好,你发誓。”
我心里琢磨着红怎么突然对我的态度大变,但面前的孩子,我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伙伴、自己的弟弟。我从红的枕头下摸出他的刃,确定是没毒的那种后,划破了拇指。
“以此血为证,我向你发誓,我决不会欺骗你、隐瞒你,我对你不存在秘密。”
红拿过那枚刃,也划破了自己的拇指。
“我也向你发誓,你有权知道我的一切,我们是搭档、伙伴,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两手紧紧握起,拇指贴在一起,红笑了,第一次带着童真笑了,那么明亮,那么耀眼,比我见过的所有一切更加美得扣人心弦。
“紫,你做我的家庭教师吧,我跟翔说了,除了你我都不要。”红眨着大眼睛。
“啊?哦,好。”我的知识教红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么就这样定了,紫,如果你能起床了的话,就给我做点吃的,吃了两顿白粥我快闷死了。”
什么?白粥?果然刚才的粥他自己没尝过味道。“好吧好吧,不过让我再睡会儿,等太阳落山了叫我吧。”
“嗯,好。”红开心地笑着,端着空碗下楼了。
我捏了捏手,划破的地方有些刺痛,不过红的手掌的温度还留在上面,红的血已经溶了进去。我不自觉地笑了笑,翻身睡去了。
那一日,我在被红问了一堆奇怪的问题后,莫名其妙地被他接纳了。
那一日,我成了红的家庭教师。
那一日,莲火诞生了。
20 番外 莲火•诞生 (红篇)
我叫红,姹紫嫣红的红,有些女孩子气的名字,却很适合我。红,那是血的颜色。
小时候的事早就不记得了,四、五岁的时候我就身在了幻火。那段童年的回忆中,我总是在训练,很苦很累,却乐在其中。因为先生很重视我,很照顾我,像父亲那样。训练以外的时间,所有认识我的人也都对我很好,仿佛我真是幻火的少爷一般。但是在我心中,唯一的向往只是成为一个最顶级的杀手,这是先生的希望,所以也是我的愿望。
我的资质很好,我可以以99%以上的准确度打中移动靶的靶心,飞刃也可以随心所欲的掷中目标。更重要的是,夺走别人的生命对于我,没有一点恐惧。连八岁时第一次对着活人扣下扳机时也没有一丝动摇或心慌。身边的人常称赞我的身手,当然还有我的容貌。据说任何适用于美少年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描绘我的漂亮。我心高气傲地生活在奉承和称赞声中,连觉和翔的话有时也敢当作耳边风,不以为然。那时,我以为全天下只有先生约束得了我,我只愿意被先生管着,在乎的也只有先生,直到遇到那个人为止,我都这么认为着。
第一次遇到他,是在十岁时的一次宴会上。我原来并不想去的,但无奈那天我的保姆有事,我不去宴会就意味着没饭吃,所以只好老老实实地让翔接去了宴会场。
宴会很无聊,我挑着爱吃的东西把肚子填了七、八分饱,开始在宴会室中穿行。眼角的余光扫到墙边椅子上坐着的他,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孩,一时有些好奇,但并没有怎么在意,便继续走我的路。没想到他却追了上来,不死心地追着,我终于在另一端的墙角不耐烦地回过头,质问着。
“你追着我做什么?”
他愣了一下,大概是被我的外貌怔住了吧。
“只是突然看到一个年纪差不多的,有些好奇,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说着,他笑了笑,十分温和的笑,在那张并不算十分英俊的脸上,那笑却恰如其分地给他添上一种温暖的感觉,像小阳春的太阳一般。没有阿谀,没有赞叹,但却让我感到一种惬意。
我开始打量他,幻火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他也看着我,显然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们是不一样的。”
我扔下这句话,闪身离开了,竟像故意躲开他一样。朋友?别开玩笑,我是个杀手,怎么可能有朋友?那种温和的笑与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
然而我错了,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我的同类。
12岁时,先生告诉我,我该独立了。我搬到了市中心附近的一幢二层洋房里。能摆脱整天把我当成洋娃娃的保姆的确是件不错的事,但让我不满的是,先生告诉我,我会有个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