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不断被按下弹起,程序不断被改写着,我丝毫不觉得这样的事很头疼,反而愈来愈兴奋,像忘记了一切一般,忘记了觉的死,忘记了韩悦炀给我的不悦,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所在,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是一心想解决问题,想写出最漂亮的程序。
最后一句,最后一个变量,最后一个符号。好了,完成了!
我的手从键盘上高高跃起,人朝着靠背上一倒,冲力使得滑轮椅在打过腊的地板上后滑了好几米。我晃了晃头,揉揉太阳穴,拢了拢头发,把椅子拉回屏幕前。2个半小时,没有超过韩悦炀的规定。
按下保存按钮,我习惯性地把滚动条放到最上,重新察看一遍所有的东西,却不由得瞠目结舌了。整个驱动程序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不说,这个真的是我写出来的吗……
“迹悦,佣人刚刚煮好了桂圆汤要不要?”
韩悦炀端着一个小碗突然出现在门口,把正陷入惊讶的我吓了一跳。我随意地应了一声,韩悦炀走近把碗搁在我面前,接着抬头看着屏幕。
“已经改好了?”
“嗯,好是好了……”我边回答边继续浏览着刚才写下的程序,不是说这不像我的程序风格,只是刚才写好的,为什么我对有些细节部分却已经没多大印象了,而现在看来偏偏那些细节是最精妙的。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韩悦炀站直了,踱到桌子另一边拿起那份传真。
“……也没什么,只是改了太多地方,这个产品的相关开发文档都必须重新做了。”
“这种事的话就不用你亲自动手了,等休假结束了让别的人去做吧。”韩悦炀转向我,“你的身体还没全好,要注意多休息。我想你现在也累了吧,趁热把桂圆汤喝了就早点休息吧。”
我刚想提出反论,突然隐隐觉得一阵困意。可能的确是有些勉强了吧,这样大量的脑力活动,也许现在的身体情况还承受不太起。
“早些睡吧,趁着现在养养精神,新年之后可能会很忙。”
两天之后,新的一年开始了。韩悦炀似乎本来打算带我去时代广场与人群一起倒数新年的,但由于我的身体情况,最终放弃了,只是拉着我一起看无聊的迎新综艺节目。他大概以为我这种年龄的都爱看这个,但很可惜我是个不合潮流的另类。看了一个小时后,我百无聊赖的神情终于为我获取了退场券。我做在电脑前写着日记,直到新年的钟声响起,我转头朝着窗外,默默在心中念着。
新年快乐,翔。
新年快乐,觉。
新年快乐,先生。
新年快乐,红……
新年开始确实忙了起来。电子部门根据行业走势和市场部的调查,准备在年内改进开发一批项目,项目研讨会自然少不了我的份。由于我情况特殊,许多高层会议都改为了网络会议,虽然大部分时间我都沉默着听着别人发言,自顾自地处理手头的事。我知道我在公司中几乎没什么威信,一没学历二没文凭的,纵使有业绩,纵使他们嘴上不说,但很多人依旧是看不起我的,只有麻烦的事会拿来“请教”我,然后占一份功劳。我也没功夫计较这些,适当地做着工作,毕竟我只需要给韩悦炀一个交代就可以了。
所以,在这种高级会议上,我几乎不开口,开口了也没什么人把我的意见当回事,用我经验不足、对当地市场不了解等原因作借口,然后继续他们的讨论。因此,我干脆装作哑巴,戴着耳机听着网络那边传来的声音,一边在本地机器上干自己的事。韩悦炀给我的圣诞礼物里有不少有些玩头的东西,我不知不觉地便忘我地摆弄起来,一不小心打了个哈欠。最近总是有些困,上次改完驱动程序的那天,我竟然创纪录地睡了13个小时。这几天虽然好一些了,但平均的睡眠时间总比往常要多一些,白天还是感到些许睡眠不足。我隐隐感觉有些奇怪,但身体各方面也没什么其他异常。究竟是怎么了呢?难道是那天的冲击的后遗症吗……
“兰总监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聊啊。”
耳机里突然传来我的名字,我这才发现忘记把话筒静音了,刚才的哈欠声也传了过去。
“兰迹悦,你对这套系统的开发有什么看法?”
熟悉的声音传来,屏幕上跳出了一个两方对话的窗口,一条消息显示了出来:“迹悦,怎么了?”
哦对,今天的会议似乎很受重视,所以韩悦炀也一起参加了。
“我没什么意见,只是,如果这个地方这样分析,使用这种模型的话可能会更好。”我在共享窗口上指着项目草案的某处,同时打开我自己的模型文档。
顿时,会场里窃窃私语不断,听来大都是反对声。
“这种方法太不可靠了,就我做这一行十几年的经验来看,原先的方案比总监的提案更成熟。”第一个反对者站出来了,我看了看屏幕提示,是部门里的一个资深高级工程师,怪不得特地在“十几年的经验”上加了重音。
“对对,我也这么认为,兰总监的方法可能能行,但风险高了一些吧。”这个的说法委婉一些,但主旨还是相同。
“那么就依原来的方案吧,我只是提出个人的小小建议而已。”我关了文档,应答着。其实想到这个做法的时候我自己也有些惊讶,这种感觉很像我改完那个驱动程序时的讶然,仿佛是很久前就藏在脑海深处的一般,怎么会想到的,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曾经也有过这种体验,对,就是向觉告白的那天,写出涟光的原形时,也是这样。
我早就知道不会被采纳的,正准备切换到自己的程序继续旁听会议,一个有份量的声音发话了。
“不,等等,我赞同兰迹悦说的方法。”韩悦炀慢慢说道,“虽然我本人在电子方面是外行,但兰迹悦的能力和敏锐的观察力相信诸位也都看到了。电子行业最需要的就是创新,我觉得这点风险还是值的。兰迹悦,你继续把你的想法具体说明一下。”
我无奈地重新开启文档,详细讲解起来。最终我的提案被采用了——韩悦炀这样开口了,还会有什么别的结果?这样一来,恐怕我的名声要更败一节了,本来谣言已经满天飞,幸好韩悦炀还算公私分明,没有在会议中直接叫我迹悦,否则跳进黄河也不用指望洗干净了。
电子部门忙碌着,硕业的其他部门也都忙碌着。韩悦炀为了提高硕业在社会中的影响力,正策划着一个什么福利项目。真是够讽刺的,黑社会的竟然在搞福利活动!不过,韩悦炀的表面文章做得倒很到位,不仅向孤儿院孤老院捐了一笔钱,竟还身体力行地参与了另一项活动。
“雯雯,叫迹悦哥哥。”
“迹悦哥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从正门进来的韩悦炀,和被他搀在手里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新衣服,两个辫子高高扎起,粉红的脸蛋上两个酒窝,活泼兴奋地叫着我哥哥。我正要发问,那女孩又开口了。
“爹地,这里是爹地的家吗?好大哦。”
爹地?我算是想起来了,这个福利项目中似乎包括着当孤儿的“一日父母”的活动,没想到韩悦炀也有兴致参加。
“雯雯跟阿姨上楼去换一下衣服,过会儿下来吃饭。”韩悦炀摸了摸女孩的头,把新买的衣服交给佣人,接着示意我一起坐到沙发上。“很活泼的孩子吧,叫妮雯,刚满十岁。”
我抬也不抬眼,“想让她过一天豪华日子,然后再送回去孤儿院?”这种事我曾经也看过不少,过大的反差或多或少会使回到孤儿院的孩子产生消极的心理阴影。
“那就要看她的表现了。”
“什么?”
“孤儿院的人说,她很聪明很懂事,所以如果她的表现令我满意,我准备收养她做女儿。韩妮雯这个名字不错吧。”
我有些惊讶,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举动,虽说他目前膝下无子,但怎么会……
“把一个无辜纯洁的孩子带到你的黑社会圈子里?你不觉得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如果收养变成现实,那么无疑这个孩子很可能会成为其他道上人的目标。
“这点我不担心。”韩悦颜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晚上我会安排保镖保护她,白天就靠你了,迹悦,我会让人接她过来,你顺便教教她数学英语什么的。”
“哦,我怎么不知道原来我还被你雇来当保镖和家庭教师?”
韩悦颜竟也有辞穷的时候,只见他走到我身边,搭着我的肩,吻着我的额角,说出的是毫不相关的事。
“雯雯是个好孩子。”
第26-30章
26
白天的房子里多了一个人,妮雯每天早上被接过来,吃了晚饭再送回孤儿院里。她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活泼可爱聪明伶俐但也乖巧懂事,生长在孤儿院里的孩子大都比较早熟吧。
“迹悦哥哥,这道题怎么算?”
妮雯从工作室另一边的椅子上跳下来,跑到我跟前。我看了看题,给她提示了两步。
“嗯,雯雯明白了。迹悦哥哥好厉害啊,老师跟我解释了好久我也没弄明白呢。”妮雯甜甜地笑着,一蹦一跳地回去自己的桌前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想到的都是红。与红初次见面时红也差不多这个年龄吧,那之后两年我正式认识了他,然后也像现在这样教过他功课。只是红更加喜欢捣蛋,做作业时我也不能将视线移开他一会儿,他似乎只有在我在身边,我盯着他时才肯好好学,所以那段时候,我就是这么与他一步也不分离地走过来的,如今却分隔千里……
“迹悦哥哥,你在想心事吗?”妮雯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和雯雯很像的……”
“对不起!”她突然之间打断了我的话,“雯雯问了不该问的事,迹悦哥哥不要难过啊。”
那涨红了的脸上写满了愧疚,我看着也不好意思了,“真的没什么的,雯雯想太多了。”
她抬头迟疑地望了望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不开心的时候做点开心的事就好了。迹悦哥哥喜欢什么?唔……”妮雯小小的脑袋张望着房间里,最后落到我的桌前,“啊,哥哥喜欢喝红茶对不对,雯雯去给哥哥泡一杯新的来。”说完便拿着我的杯子下楼去了。
几分钟后,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回来了,双手捧着放到我面前,我不经意地瞥到她左手食指有些发红。
“怎么了?”
妮雯立刻把手藏到身后,直晃着脑袋,“什么也没有。”
看着她心虚的模样,我不由得苦笑,“藏什么呢,被开水烫到的吧。”
她这才犹豫着把手伸出来,“雯雯坚持要自己泡茶,然后不小心被溅到了……”
“傻瓜,让佣人来做不就好了吗?”我慢慢地微笑起来了,“走,用冷水去冲冲。”
“嗯。”妮雯拉着我的手,随着我走向卫生间,“迹悦哥哥。”
“嗯?”
“迹悦哥哥笑起来很好看,雯雯看了心里觉得暖暖的,就好像真的一家人一样。”
“是吗……”
妮雯的一句话,竟使我不知不觉被感染了。她真的和红很像,看到她我就会想起过去那些快乐的时光,不可思议地并不觉得伤感,仿佛红就在身边对着我笑一般,所以我也不由地笑了,抚摸着她的头,夸奖她。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红的影子,但那并不是全部,重要的是有人能这样诚心地陪伴着我了。
“爹地!”傍晚时分,妮雯总是很热情地把韩悦炀迎进门,“爹地上班累不累?雯雯今天也很乖,迹悦哥哥教了我很多新的单词哦。”
“是吗?那太好了。”韩悦炀一边笑着,一边脱下外套,妮雯在佣人之前接过外套跑上楼去了,我在楼梯口含笑看着她,嘱咐着,“走慢点,小心跌倒。”再回过头,韩悦炀已经近在身边了。
“多照顾一个孩子很累吧。”
“还好。”我回答着,的确还好,红不知比她难养多少倍,爱撒娇又任性——虽然他被惯成这样我也有大半责任。
回神,我发现韩悦炀不知为何愣愣地看着我,突然用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颊,“……你终于肯这样笑开了,很美的笑,迹悦。”
我蹙着眉甩走他的手,扭头正巧看到妮雯下楼来,心里骤然一怔。难道韩悦炀领来她只是为了让我……
再回头,韩悦炀只是一味地微笑着,疼爱的目光流淌出来,是对妮雯的,还是对我……
“对了,迹悦,明天炙铨要来拿东西,在书房第二个抽屉里的一个信封,你交给他就好了。”
“哦,知道了。”我抛开头脑里的杂念,点着头回答着。
第二天,我独自在工作室里,因为李炙铨要来,午饭后我便把妮雯支开了,让佣人带她到附近转转,买点她想要的东西。
三点左右,李炙铨到了,他那张脸还是那么严肃,什么时候都微微紧着眉,说实话我对这种类型的几乎没有好感。他对我也一样,这次韩悦炀不在,那鄙夷和不信任的眼神暴露无遗。我请他在客厅等会儿,正准备上楼去拿那个信封,房门又开了,佣人紧张的声音比脚步更先进了屋子。
“兰先生!小姐她……”
我心一紧,连忙冲到门口,却只见佣人。佣人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去,我顺着她的视线,终于看到了妮雯的身影,这才放下了心。不过她走得极其缓慢,样子还一瘸一瘸地,后面暗地里跟着的保镖也不知该怎么办。
我立刻跑了过去,妮雯的衣服和裙子都弄脏了,膝盖还擦破了皮,长筒袜上已经渗出了血,见到我却依旧笑着,“迹悦哥哥,雯雯回来了。”
我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脸,“很痛吧。”
她摇着头,我一把把她抱起,回到屋中,放到沙发上,让佣人拿来医药箱和清水。
“李总,您不赶时间的话就请您稍微等一会儿吧。”
对面沙发的李炙铨无言地点点头,妮雯越过我的肩叫着李叔叔好,他也只是点点头。我回过头,卷下妮雯的左膝上的长筒袜,皮擦破了很大一块,袜子和血粘在了一起,我小心地拉下她的袜子,只觉得妮雯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痛的话就喊出来,别忍着。”
“不痛……不……痛。”
我笑了笑,用棉花沾着水先把伤口附近擦干净,然后上药,取纱布叠成合适的大小,一手把纱布覆上她的伤口,另一只手扯出胶带的头,固定住纱布。没一分钟,已经处理好了。
“还有哪里痛吗?有没有哪里扭到?”
“……嗯,脚腕有点……”妮雯一边说着,一边脱去了鞋袜,露出的脚踝红红的。
我给她涂上跌伤药,用绷带一圈圈缠上,“你到底怎么摔的阿?”我瞥了一眼一旁扔着被血染红的棉花,“怎么会擦破那么多?”
“雯雯不小心绊了一下,然后膝盖正好撞到一个凸起的地方,就……”
“幸好现在是冬天,穿得还算多。”我伸手到医药箱内,摸到剪刀的头,用中指和无名指夹起,手指一动,剪刀在我指间转了360度落到我手掌里,我套上剪刀的柄,剪断绷带。“好了,我抱你上楼,让佣人给你洗洗脸,把脏衣服换了。”
“啊,雯雯可以自己走,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痛了。”妮雯努力地要站起来,被我按回到沙发上。
“乱动的话伤会好得很慢。”我收拾好医药箱,把她抱起送回楼上临时给她的卧室里。“雯雯乖乖呆着,我和李叔叔有话要说。”
“嗯。”
佣人拿着毛巾进来了,我出了房间,顺路到书房把第二个抽屉里的信封取了出来。那是一个普通的航空信封,里面装着信件一样的东西,还有一样比纸更重的东西,可能是钥匙之类的吧。
“李总,久等了。”我把信封交给李炙铨,他看了看完好的封口,又抬头看着我,“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炀哥没告诉你?”
我稍稍笑了笑,果然是个警惕的人,“我对里面的内容没兴趣。”
“是吗?”他把信封一折二,放到西装上衣的口袋里,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我。
“李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李炙铨闭口了几秒,徐徐启口,“兰迹悦,你是什么人?”我继续平静地笑着,他又接着说道,“你刚才的包扎速度和手势,很让我起疑。”
“原来是这样,我是什么人就随李总想吧。”我无所谓地摆着手,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我倒有问题想请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