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在自己离开京城的一年中,兄长他已经寻到新的依靠对象了吗?碧色眸子掠过一
点寒意,随即散去。
“请问阁下便是新上任的史官吗?”
“正是,下官毕朱毫,前任史官正是下官的族叔祖。”毕朱毫双手执着竹简,恭敬地
躬身行礼,脸上神色自始至终都是毫无变化的面无表情。
“他从来都是一副棺材脸,呆得跟木头一样,景祈你直接叫他木头就好了。”萧景曦
笑眯眯说着,趁着众人不注意又要伸手去抢竹简,但却被对方轻松躲开。
“皇兄,你身上水汽太重,要是因此弄坏了毕大人的竹简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萧景祈终是看不下去自家兄长在毕朱毫边上团团转的样子,他出手将萧景曦拽到自己
身边,随后对毕朱毫歉意一笑,“未知小王可能一观大人方才所书的东西?”
“自然。”毕朱毫颔首,伸手便将手中的竹简递出。
“朱毫,你怎么可以这样!”一边的萧景曦见状不断跳脚,“我方才好言恳求你你居
然都不应我,现在景祈只是说了一句你居然就点头了!”
毕朱毫完全无视萧景曦的话语,慢悠悠地将双手拢进袖中,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萧景
祈看完竹简将东西还他。
萧景祈听着兄长在一边咋咋呼呼,不由莞尔,“皇兄,你站我边上。”不就可以看到
竹简上的字了?
萧景曦又嘟囔了两句,颇为不甘地蹭到弟弟边上。就在他低头想看那竹简时,却见萧
景祈握住竹简的手骤然发力,手背上的青筋骤然蹦起,而他的神色亦透出生人勿近的
肃杀之气。
第七章风已满楼
“景祈?”萧景曦奇怪地唤了声,正想伸手去接竹简时,却见对方迅速将竹简重新卷
好,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干燥的竹片,而那对上他时素来带着浅淡笑意的碧眸亦染
上几分摄人的寒光。
萧景曦收到这寒气森森的目光后,习惯性地眨了眨眼,再咧出一个无辜的笑,就在他
挪动脚步要蹭到弟弟身边时,萧景祈只是扫了他一眼,握着竹简快步走到毕朱毫身边
,“毕大人所写的可是句句属实?”
“自然,这是身为写史之人的坚持与骄傲。作为一个史官,在记载历史时若不能做到
公正与中心,他便只是一个普通的臣子,而愧对史官二字。”
萧景祈湛亮的眸子定定看了他半刻,轻敲着手中的竹简问道:“那为何我返京数日却
丝毫不曾听闻这等消息?”
“那大概是因为祈殿下刚刚返京忙于政务,无暇理会这些繁杂琐事。”毕朱毫伸手接
过竹简,“又或是您身边的人觉得这件事情本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于是忘了向您汇
报?”
“也许吧。”萧景祈浅笑着,目光挪到兄长身上,“皇兄,臣弟觉得湿衣贴在身上万
分难受,请允我先告退了。”
“从此处回你的宫殿还需要一段距离,不如先去我房中换上我的衣服。虽然你的身量
拔长不少,但我的衣物还是可以将就的。”萧景曦说着就要去拽对方的袖子。
若是放在平时,萧景祈定然笑着应允,但此时他却从容向后退了一步,“不了,臣弟
突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实在不应在此与皇兄将韶华虚掷,请皇兄容许臣
弟告退。”
萧景曦默默看着萧景祈,唇角抽了抽,“连韶华虚掷都出来了,景祈你是在生我的气
吗?”
“臣弟不敢。”萧景祈微微一笑,令人觉得春风拂面春暖花开。
“景祈若还是对那个赌约耿耿于怀,我……我……”
“皇兄要怎样?”萧景祈微眯起眼,笑容愈发和煦,“臣弟一想到皇兄明日要与佳人
花前月下,今日必要养精蓄锐,便觉得自己委实不该再打扰您的宝贵时间。再则,皇
兄身子向来单薄,此处又是风口,您穿着湿衣站在这里,明天也许真的染上风寒了呢
。”说完,他拂了拂衣袖,对着萧景曦灿烂一笑,也不等对方回答转身就走。
萧景曦看着拂袖离去的萧景祈,透着一点委屈的黑眸望向一边的毕朱毫,很想扑过去
但一想到对方加薪的威胁,于是将冲过去的想法掐断在萌芽状态。
此时,湖面上本只是微风轻扬,但萧景曦在那阵小小的风打在身上时,抬袖揉了揉鼻
子,故意打了声大大的喷嚏。“景祈诅咒我,从来最听我话的景祈居然诅咒我!”
这一声,让原本尚未走远的萧景祈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回头一望。
萧景曦可怜兮兮地看着弟弟,但这个放在往日里百试百灵的方法今日却未曾取得意料
中的效果。见那人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萧景曦不由开口道:“景祈,我素来最宠
爱你的,所以小小玩笑你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萧景祈依然笑着,“皇兄,既然你素来最宠爱臣弟,那臣弟若做出失礼的事情你会否
介意?”
“不会不会,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弟弟嘛。”见对方神色似有几分缓和,萧景曦笑眯眯
言道,“无论你做什么事情,我相信你都有自己的理由的。”
“嗯。”萧景祈应着,眸中似有什么决断掠过,下一刻——继续转身抬脚离开。
萧景曦傻傻看着萧景祈就这样离开,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板正面孔,转身问一边旁观整件事情的毕朱毫,“他生气了?”
“殿下自己已经看出来了。”
“毕朱毫,这个计策是你献上的吧。”
“是臣。收钱办事,臣身为殿下的谋士,自当为殿下考虑。”
萧景曦眯起眼,“可是你说过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殿下想知道答案?”
“想。”
听到这个回答,一直面无表情的史官大人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圣朝的储君殿下,“鉴
于臣现在拿的并不是圣朝的薪饷,而是受聘于殿下,故而,臣若额外回答一个问题,
要多收十两银子。”
“朱毫~!”
“臣在。”
“你——”你这个掉进钱眼的家伙,居然无视我身为太子而你身为臣子这样的事实,
屡屡与我作对,更无耻提出各种额外条件,你可知错?
“臣可是做错了什么?”见萧景曦双眸中闪动的神色,毕朱毫微微抬起手中的竹简向
一侧摊开,“难道殿下是在责怪臣所写的内容?”
竹简随着他的动作哗一声散开,上面字迹鲜明,写着一段他方才点头承认为“事实”
的历史:
「有女颜黛,美貌无双,才智过人,名扬京城。
靖帝二十三年五月十一日,太子萧景曦初遇颜女于华严寺,为之心倾。其后,太子数
度前往颜府拜会均被拒之门外。
五月二十二日,太子以数十幅字画顺利入得颜府,见颜女最喜宫哲裳之作,当即命人
多多搜罗宫哲裳的字画,顿时京城纸贵。
六月二十日,太子觐见靖帝萧靖辰,请旨立颜女为太子妃。靖帝欣然应允,然未及下
旨骤然病倒。
七月二十五日,太子与颜女相约茶楼,闻及京中流言,颜女笑曰:京中女子皆以得祈
殿下青眼为荣,吾亦有此心愿。太子答曰:余与弟感情甚笃,若余开口,其必允。两
人当即立下赌约,分道离开。
七月二十九日,昶渊殿中,太子以计诱之,二殿下萧景祈手足情深不忍拒绝,遂令太
子计成。」
毕朱毫望着竹简上的字迹,淡然目光扫向萧景曦,“若殿下心生悔意或恼意,臣这就
追上祈殿下负荆请罪,直言这一切是臣杜撰,如何?”
“然后你再眼睁睁看着景祈恼恨地杀个回马枪,将我掐死吗?”
“是。”
“毕朱毫。”萧景曦怒而拂袖,“你就是这么对我说话的吗?”
“殿下,您这副生气的样子去骗骗外面那些大臣也许还可以,但对于臣来说实在就像
纸老虎一样毫无威胁。”
萧景曦怒视毕朱毫。
一直跟木头一样的毕朱毫见到对方这副样子,唇角终是微扬,“谁让臣从小就被先皇
指派到殿下身边,成为殿下最心腹的谋士呢。”而他这个一直隐在幕后,甚至连萧景
祈都不曾认识他的谋士,在暗中观摩了太久,早就将自家主上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
“那么谋士先生,可否为在下解答疑问?”
“可以。”毕朱毫应道,在萧景曦露出笑容的时候又加上一句话,“只是一个问题十
两银子。”
萧景曦咬牙:“好。”
听到银子入账,毕朱毫唇角的弧度又微微扬起,“祈殿下会有那样的反应,便是因为
他也在乎您,而那样的反应并不是简单的兄弟之情可以解释的。正如您对祈殿下有情
,他对您又何尝无意?”
“背德乱伦啊……”
“殿下,当您请我为您出谋划策,寻找一个绝不会引起祈殿下注意的方法,让你一解
相思之苦的时候,你又何曾考虑过这四个字?”
“我只是……一时冲动。”在皇陵口再次看到那个银甲少年的时候,萧景曦才发现自
己心中的思念有多深。于是忍不住抛弃自己的职责,忍不住不去考虑一切后果,而只
想着随心所欲一次,想看景祈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露出几分慌乱的样子。
毕朱毫闻言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臣不得不提醒殿下,方才的事情虽然只是‘意外
’,但被你撩拨的祈殿下也许不会这么想。”
“我有撩拨他吗?”思及自己方才做过的一切,萧景曦突然有点后怕。他望着毕朱毫
,一脸“快点说些安抚的话语给我听吧”的表情。
“貌似臣只为殿下想出赌局的说辞,而臣手上这段‘事实’,可是殿下您强烈要求才
出现的。”
“毕木头,你说我是否要为了躲开景祈的怒火,而让你手上的这段东西成真啊?”萧
景曦现在恨死自己当初的冲动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那些个若有若无的情绪原
本就只是暗藏在彼此心中的秘密,他何苦将这些事情翻到台面上啊。
“颜黛会答应吗?为了你的一时意气,将她的快乐日子锁进宫中。”
萧景曦哀嚎一声,“她不会。”
“所以……请殿下您做好祈殿下发怒的准备吧。”毕朱毫将竹简收入袖中,露出今日
最灿烂的笑容,“殿下,方才我回答了您五个问题,记得,您欠我五十两银子。”
萧景曦颤抖地伸出手指,“你个抢钱的家伙,酒色财气四个字,你明明更适合财使这
个头衔!”
酒色财气四使者,自天元圣朝立国以来便设置的皇帝暗卫统领,其四人的真实身份,
只有皇帝一人知晓。当年,开国之皇以此四字为暗卫之名,意即告诫自己和后继者莫
要耽于享乐安逸,而陷入这四字的陷阱。
四使之中,酒者,负责皇帝及储君的安全;色者,掌控天下暗探,负责消息探查传递
;财者,必为一方巨商,为圣朝后备国库;气者,帝王之人镜,亦是帝王之谋士。
方才两人提到的颜黛,便是四使之一的色使;而毕朱毫,正是气使。
“臣也不想啊。当年我们四人被指派到您身边的时候,一致认同您……呃。”毕朱毫
见萧景曦神色不妙,知趣地掠过那个形容,“于是谁都不愿接下气使这个苦差事,无
奈之下臣等唯有抽签决定,臣的运气比较……好。”他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了,以至
于眼睁睁看着他最爱的财使位置落入他人之手。
虽然毕朱毫两度改口,但萧景曦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下掩藏的真正意思?他冷哼道:“
你们这群不敬尊上的家伙。”
“因为殿下并不强求我们违心的尊敬啊。”毕朱毫轻笑拱手,“殿下,请记着您欠我
的债,千万不能赖账啊。臣尚有事,先告辞了。”
萧景曦看着毕朱毫走远,才穿着那身湿漉漉的衣服晃回房间。只是一路上又不知叹了
多少声,景祈啊景祈,为什么你偏是我的弟弟呢?
荷塘之事后,也许因为心中暗火未退,萧景祈一直不曾前去找萧景曦。
萧景曦虽想念自己的可爱弟弟,但每次在宫中徘徊两圈,却因着莫名的心结,总会缩
回自己的昶渊殿。熬到第三日,萧景曦终于忍不住奔向萧景祈所居的鸿泰殿,却被告
知对方已然去城外军营处理军务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的萧景曦对着天上的流云又叹了声气,不得不打起精神出宫去一会
佳人,将早已设定的计谋一点点走下去。
其后数日,常有人看见萧景曦与颜黛携手出游语笑嫣然,又见宫内大量采买婚礼庆典
所需物资,顿时谣言纷起。
在所有人都坚信颜黛会成为宫中宠妃甚至皇后的情况下,颜府门口多了许多上门拜会
的达官贵族,颜府库房也堆满了各处送来的礼品。一时间,颜府成为京城最炙手可热
的存在,而那即将登基的太子殿下与颜姑娘的故事,早有无数版本在街头巷尾流传。
就连远在城外军营的萧景祈都听到这些个活灵活现的故事。他端坐军帐之中,手中捏
着京中传来的讯息,唇角微扬,碧眸亦带着一点笑意,但坐在他两侧的数位将领却在
望见他的笑时,后背微升出几许寒意。
第八章茶楼遇袭
秋意渐浓,人只是站在窗口,风迎面扑来都能带起淡淡凉意,但就是这样的天气,偏
有人拿着折扇慢悠悠地晃着,让旁人看着都替他觉得冷。
“我说殿下,众人皆知你风流倜傥,你就不用摇着你的扇子昭示你的魅力了。”一道
清脆悦耳的声音带着浓浓笑意在这酒楼雅间响起,一只莹白漂亮的手伸出握住桌上的
杯子,轻轻抿了口又皱眉道,“殿下您越发小气了,这次点的酒居然是劣质的竹叶青
。”
“咦,我明明点的是上等女儿红啊。”原本站在窗边的萧景曦闻言快步走到桌边,端
起酒杯嗅了嗅,尴尬笑道,“也许是店小二听错了吧。”
颜黛轻哼一声,也不点破对方的掩饰。
萧景曦陪着笑,心中却是在泣血。颜黛与毕朱毫分明是一丘之貉,一般的爱财如命。
就拿这次的计策来说,陪他这个主上演戏是颜黛身为色使的分内职责,但颜黛居然以
“抛头露面有损形象,要是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为由,狮子大开口地向他敲诈了大
笔银子,害得他堂堂太子殿下竟也沦落到两袖清风、不得不以劣质酒替代上等佳酿的
悲惨境地。
“这等小事错了自是无妨,只要殿下莫忘了当日曾应允颜黛的条件。”颜黛轻笑着,
眼中波光流转,媚意无限,却看得萧景曦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