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色十夜 第三部——川井有美

作者:川井有美  录入:12-18

云.
仓桥穿着白色的夏季马裤,头上带着巴拿马草帽,走进文学院歌德式的石造校舍.
天井高挑的校舍,因为坐落在日荫处,所以比外头还要凉快几分.可惜不太通风,湿度大

大提高了,感觉上就像包在一层薄膜里面.
为了让空气流通,每一间教室都将窗户和门大大敞开.
几位学生和教授正在交谈,有些人则在下围棋,大概是为了打发午后的空余时间吧.
分配给友人的研究室,大门同样也是对外打开的.
"鹰司,你在吗?"
仓桥一边将巴拿马草帽压在胸前,一般轻轻敲门.
"哟,仓."
抱着几本书站在书架旁边的鹰司回过头,对着仓桥仰起手来.
"今天真是又闷又热."
他也将袖子卷至手肘,将那堆书抱到书桌放妥之后,轻轻插去额头汗水.
虽然同样穿着白色的夏衫,但是领带已经解开,对折塞在胸前的口袋里面.
尽管如此,温文儒雅的白皙容颜,却浮现处从容淡然的神情,仿佛从来不曾感受到俗世

的闷热.从以前仓桥便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本是你像百宝堂定顶的书,老板托我转交给你."
仓桥突然拿出数册外文书,那是先前路过神田的时候,相熟的书店老板交给他的.
"啊,谢拉.总算得救了."
鹰司解开外文书上的细绳,啪啦啪啦的翻阅着.
仓桥靠在窗边,略微松开领带,用手中的巴拿马草帽往胸口扇风.
"仓,这里不通风啦,我们到外面去吧.我请你喝点冰的东西."
鹰司似乎很满意仓桥特地帮他送来外文书,自动开口邀请他外出.
浓绿的水面,将池缘的颜色衬托得更加浓绿,连乱糟糟的蝉鸣听起来也像是重重迭迭的

.
池低仍旧透着沉淀般的绿色,从仓桥还是学生的时候便一直是这个样子.漂浮在池中央

的小岛,模样也和从前一模一样.
位于帝大校园,俗称三四郎池的这个池塘,是鹰司和仓桥自学生时代以来的最佳散步地

点.
今天也有几个学生坐在池塘对岸垂钓.
仓桥不知道能在池子里钓到什幺鱼,甚至连里面有没有鱼都很怀疑.
"这里的蚊子还是一样多......"
鹰司皱起藏在巴拿马草帽底下的眉毛,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猛挥,然后将衣服拉回原处

,取出扇子,一脸不耐烦的挥赶蚊子.
草木苍郁的池塘边缘.因为树阴也多,每逢夏日便成了蚊蚋的聚集地.
鹰司那和日照完全绝缘,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似乎很受蚊子喜爱,从以前就是昆虫

的攻击目标.
标。
仓桥一边苦笑,一边也将衣袖解下。
此间,鹰司挥舞着手中的扇子,不停帮仓桥送上凉风。
"不久就是秋分了,天气还这幺热,现在真的是秋季吗......"
鹰司一边眺望池岸对面学生们垂钓的模样,一边喃喃低语道:"如果能下阵雨的话,

说不定会凉快一点,可惜半点飘雨的迹象也没有。"
仓桥远眺着树丛上方的晴朗天空,无奈地笑了笑。
"对了,前阵子发生了一件怪事。"
"怪事?"
"对,我记得是初夏的时候......上课上到一半,不知怎地,突然就提到西洋的梦魔

。当时我正在闲聊,不知不觉便说到了那边去,之后我根本忘了这件事......"
鹰司再度和仓桥并肩散步,继续往下说道:"然后,就在最近,一个和我很亲近的学

生跑到研究室找我,说他有一个朋友,一直重复做着恶梦,问我有没有办法帮忙解梦


于是我问他,梦的内容是什幺。听说他那个朋友,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同一朵花。
不管东洋西洋,只要是怪谈、奇谈之类的故事,我都非常喜欢。可是杀妖除魔可就不

是我的专业领域了......一开始,我并没有答应那学生的要求。可是,那学生接二连

三的拜托我,求我一定要见他朋友一面,还说他朋友好象被什幺东西附身了......既

然人家都那幺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拒绝。"
"所以你就和人家见面啦?"
又不是茅山道土......仓桥忍不住逸出苦笑。鹰司点点头。
"某一天,我上课回到研究室时,那学生果然将他朋友带来了。我对那个作怪梦的学

生井没有什幺印象。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主修中国文学。我心里想着原来如此,难怪

自己没见过他。
名字好象是叫古崎吧......青年看起来非常正经,外表也非常高雅。后来我才听说,

他是甲府地区某医生的二儿子。
那个把古崎带来见我的学生,戴着一副圆眼镜,鼻子也是圆圆的,所以同学们给他取

了"儿子"的绰号。两人的外貌真有天壤之别。"
"你说话还是那幺毒......"仓桥出言纠正鹰司,鹰司耸了耸肩。
难以和秀逸容貌联想在一起的毒舌作风,比起和学生时代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他是因为相同学在羽二重丸子店比赛吃丸子,结果获胜了,

大家佩服他才会叫他"丸子"的。他本人也很得意,用不着你来担心。"
所以为了表示我的一点点敬意,我也跟着称呼他为丸子同学。鹰司顶着满不在乎的表

情,口中说着真假难辨的话。
"不过,那个古崎就不一样了,态度非常谦恭有礼。他来找我的时候,脸色显得有点

苍白,也没什幺精神。看他的表情好象还在作梦,整个人心神不宁的。人虽然在研究

室和我说话,不过魂魄早就飞到九霄云外,模样非常奇怪。
听说你每晚都会做怪梦......我一问他,他立刻点头承认。不过承认归承认,他却不

打算向我说明。
反倒是丸子同学在一旁干著急,喂,快点说啊......频频地催促他。
于是,古崎终于幽幽地开口了。他说他在夏天时买到一本中国明代的古书。虽然是古

书,但是在中国文学中,明代应该算是距离现在相当近的朝代......
这些说明好象有点多余喔,跳过跳过。
古书中记载着某篇中国传说,内容是花瓣中藏着一位美丽的花精,她会现身诱惑年轻

男子。
自从买到那本书后,古崎每晚都会做怪梦。"
"什幺怪梦?"仓桥问。
嗯,是这样的......鹰司点点头继续说道:"他梦到的是......在类似中国庭院的地

方,有一朵不知道是芍药还是牡丹的花。一开始,花蕾的大小刚好可以收纳在掌心,

花瓣边缘呈现雪一般的纯白色,而且微微透着红晕。听说花朵内侧还会绽放出光芒,

飘散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香味。
每天晚上,古崎都会梦到这朵花。从蕾苞的模样便可推断出,这是一朵相当珍贵、美

丽的花。所以古崎在梦中不停地帮它浇水,期待花开那天的到来。
就这样,花蕾越长越大,一个礼拜前终于开花了。而那朵花也真的很美。不可思议的

地方就在这里,听古崎说,花里面出现了一个女子。"
"女子啊......"
果然是一个奇怪的梦,仓桥在心中忖道。然后他试着想象在一片盛开的白花当中,花

精穿著中国风味的衣裳,悄悄窥视着年轻男子的模样。
"女子宛若花精般娇艳动人,她也和纯白的花办一样,穿著白色透明的中国薄纱,睡

在花办的正中央。因为那女子实在太美了,古崎在梦中不断恳求,希望女子能够睁开

眼睛。可是女子一直沉睡着,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古崎就这样在花前坐了好几天,一边闻着花香,一边欣赏花精睡觉时的模样。"
仓桥在蝉鸣声中信步走着,稍稍思考之后,提出一个问题。
"......既然足做梦的话。他有没有在梦中对花精说话,或是试着摇醒她?"
"那女子美的不像世上的人,若是轻率地摸她。对她说话,栖崎担心她会随着花朵从

眼前消失,所以他宁愿等待也不要唐突佳人。
哎,杠崎自己也说,那女子睡得十分香甜,他光是用看的便已心满意足。可见他这人

在面对女人的时候,完全不得要领啊......总之,与其突然将女子吵醒,倒不如等她

自己醒过来。其实古崎也很矛盾,但是除了等待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有什幺办法。"
老实说,我也不是不明白他那种焦急的心情。鹰司小小声地补充着。
仓桥先行踏上不太稳固的石头,开始从池塘的一端横渡到另一端。听得不太清楚的他

,回头望着鹰司。
总觉得,朋友刚刚似乎说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仓桥想从友人的表情看出端倪,然而

鹰司却将脸藏在巴拿马草帽底下,而且还略微俯着身子,仓桥根本就看不见。
"......不过,再怪也没有今年的天气怪。有可能是因为夜里的温度太高,导致睡眠

品质不佳,才会连夜做怪梦。我是这幺对他们说的。可是儿子同学却抱着不同的意见

。他说栖崎完全不到学校上课,而且已经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吃东西,一有时间就是睡

觉睡觉睡觉。
再这样下去,不但会对不起帮自己缴学费的双亲,而且还会弄坏身体......丸子同学

一有机会就规劝栖崎,可是他根本就听不进去。
于是,丸子同学便问栖崎,最近是不是碰到什幺麻烦,古崎这才告诉他梦境的事。梦

中的美女占据他全部心思,导致他茶不思饭不想,连学校也不想去了,最后甚至连保

持清醒的欲望也没有。儿子同学觉得情况严重,所以才硬把他拉来找我。
儿子同学会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栖崎的身子瘦了一大圈,神情也很惟。淬。当时我以

为栖崎犯了某种忧郁症,便建议他们去给医生看看。丸子同学还一脸严肃地问我,认

不认识什幺好医生,只可惜在这方面我也是爱莫能肋。
至于栖崎本身,我看他不但不想从怪梦中解脱,反而很想一头栽进梦境中,也不管丸

子同学的劝阻,劈头就问我有没有办法让花精醒过来。"
看样子学生们都把我当成怪人罗。貌美如花的友人,自嘲的弯起两片薄唇。
这个身材织瘦、看起来比仓桥还要年轻两三岁的秀丽男子,从外表完全猜不出他有猎

奇、情色那方面的嗜好,加上一点也不符合学者身分的善变气质,让他在学生间大受

欢迎,每个人都喜欢和他亲近。这点仓桥再清楚不过了。
鹰司难以和显赫家世作联想的孩子脾气,以及通俗的那一面,让他不但不像个民俗学

讲师,反而还散发出颓废的气息,感觉上比较接近占据校舍一角、嗜好异于常人的闲

人雅士。
"只要花精能够清醒,和她当面说上一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到时候我应该就不会

再做同样的梦了。一切作息都可以恢复正常,也不会给朋友带来麻烦......原本魂不

守舍的栖崎,如此对我说明的时候,那认真的态度和先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也觉得他的话颇有道理,所以便答应帮他查查看是否有相关的资料。乍听之下,这

故事好象在哪儿听过,但我就是想不起来,必须深人调查才有答案。
之后,我陆陆续续在中国传奇中,找到一些类似的故事。不过.结局都不太完

美......"
鹰司皱起了眉头。
"怎幺说?"
"的确有许多类似的情节。不过故事的结尾,男子一定会因为思慕太甚而丧命。花办

中央的女子是吸取男性精气的妖怪,有的则是将男性诱拐到山中,和他维持夫妻关系

。虽然诱惑的手段不尽相同,不知道为什幺,就是没有提到应该如何拯救那些被诱惑

的男子。
大致而言,这一类故事有两种结尾。一种是历劫归来,重获新生命;另一种是执迷不

悔,完全成了妖精的囊中物。可是不管我怎幺找,就是找不到和花相关的篇章。
如果只是精神不济,应该没什幺好担心的,但我看栖崎已经走火人魔了,某天下课的

时候,我叫住丸子同学,问他栖崎最近过的怎幺样。我告诉他,我找到了几个类似的

故事,不过下场都不太圆满,希望他能劝劝栖崎,最好不要将花精叫醒。
没想到儿子同学却摇摇头,告诉我已经没关系了。怎幺啦?我试着问他。他说,栖崎

已经在两天前因为身体太过虚弱,病逝了。"
"他死了?"仓桥陡然停住脚步。
"对,我叫住丸子同学的那一天,他正要去参加栖崎的葬礼。"
"我不明白......"
仓桥一边走在大学校园一边说。
"古崎手上那本明代的古书,似乎有点可疑。"
"嗯,我也是那幺想的。"
鹰司再度将袖子卷起、点点头。
"我向儿子同学打听古崎的住处,试着去找了一下。可惜晚了一步,那本书已经被他

父母卖到旧书摊,再也找不回来了。"
晤......仓桥低声沉吟着。
"鹰司,假设你能拿到那本书的话,你会怎幺做?"
"这个嘛......"
鹰司歪着头。
"我总觉得,古崎的脸色虽然憔悴,但他本人一点嫌恶的样子也没有。尽管神智恍惚

,可是又好象非常幸福......所以就算听到栖崎的死讯,我也不认为他是被梦中的花

精给害死的......我真想看看那本书......"
究竟什幺才是真相,我也不大明白,鹰司悄声说道。
"我可不希望强拉着你,到处去求人帮忙喔。你啊,别净惹麻烦上身。"仓桥送出一个

软钉子。
说的也是,鹰司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风势似乎改变了,肌肤掠过凉适的感觉。鹰司取下草帽,让头发暴露在凉风底下。忽

地,他似乎想起了什幺。
"仓,我们好久没喝弹珠汽水了。"
"说的也是。"仓桥点点头,和鹰司两人如同学生时代一般,悠闲地从校舍一旁穿越而

过。
夜凉如水,仓桥拉紧外套的前襟,从大马路拐进一条巷子,急急踏上归途。
因工作之故跑了一趟横滨,回家时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偏偏今晚是不见一颗星子的

暗夜,隔了一大段距离才有一盏街灯,在路旁发出摇曳不定的光线。褪色的枯叶在仓

桥脚边飞舞了一圈,又再度被风吹往一刚方。
时序接近晚秋,从两旁人家矮墙探出头的柿子树,枝头也只剩下一两颗泛黑的果实。
光是走在这样的夜里,便会莫名的悲从中来,包裹在订制外套底下的背脊,突然兴起

一阵战栗。
仓桥加快脚步,想着回到家后要请母亲准备能够温暖身子的东西。可能是仓桥家位于

市谷附近台地的关系,一路上多为坡道,路陡且窄。
讨厌换车的仓桥,平时都是走路到西新桥的事务所,偏巧今天搭车上班,加上寒冷和

漆黑,不自觉便绕进和平时不一样的巷子。
记得小时候经常在这一带跑来跑去,因此他顺道拐进一个转角,可是转弯之后看到的

巷子,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子。
他对附近的每条小路知之甚详,从没看过这地方还有这样一条小路,两旁的围墙和屋

舍相当古老,应该不是近期因为区域重划而多出来的道路。
尽管不存在于记忆之中,倘若是在大白天通行的话,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因此仓桥

一边小心不让自己踩到路旁的老旧水沟盖,一边在几乎看不到半盏路灯的暗巷疾行。
不可思议的是,居然听不见犬吠声,附近人家静悄悄的,仅能听见鞋子踩在砂砾上的

声响。
尽管有点陌生,但只要从某处绕出去的话,应该还是能回家......
正当仓桥在暗巷中左拐右绕之际,赫然听到小孩子啪答啪答的细微足音,于是他放慢

推书 20234-12-17 :菊开天下--潋滟 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