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泪倾城 下+番外——月之澜

不去，我才知道，我被软禁了。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寂寞成那个样子，每天只有我和我的花，我对着花说话，自

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作什么。

就在那时，苏来了。

我没见过苏，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软禁我的宫室的，这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

前，而我立刻就知道他就是母亲念念不望的苏，因为他深蓝色的发，还有英俊而

冰冷的脸，当然最明显的，还是在他的肩膀上，坐着一个精致的小傀儡。

“你来晚了，母妃已经走了。”我平淡地告诉他。

“我只是来看看的。”他微笑着吻了吻我的额头，问我，“想看我表演傀儡戏么

？”

那天他的表演很精彩，我看了大半夜，最后在他的怀中昏沉睡去。恍忽中觉得他

搂着我，在我耳边说来许多话，但是，他并没有提到母亲。第二天清晨，他已经

走了。

好几年之后，我才知道他的全名，叫苏摩，魔界地狱七君主之一的傀儡师苏摩。

很久之后我见到了他藏在偶宫深处的他最喜爱的一个傀儡的样子，赫然同我一模

一样。我不明白那夜为我表演傀儡戏时他就已是地狱七君主的一员，要带我走轻

而易举，然而他没有。

也许，他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他不爱人，是只爱傀儡的。

苏离开后，我的生活依然在继续，我盼望着大王兄再来看看我，他果然来了，却

与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陌生的他，疯狂的他，嘴里说着我听得心在滴血的话。不知那以后多少年后，有

个人问我，你有没有过痛彻心扉的时候，很痛苦，很想哭，却又流不出眼泪来呢

？我想说有，那个时候，就在绯真国皇宫里，面对我那么爱慕却失控的兄长。

接受我是妖孽的审判时我被喂了哑药，但是看着那遥远冰冷的兄长，即使我没吃

哑药我也不会说一句话的。

天好冷啊！因为世界上没有牵挂我的人。昨天的好，忽然今天就变成了一个残忍

的笑话。

我没有想错，那个人，是再也不会为我心疼的了。流一点血算得了什么？现在他

还要亲自下令处死我。

他曾说过：“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会让我有多心疼？”

我无声地大笑，几乎快背过气去，所有人都用送葬的眼神看着我。可叹我素有美

名，这个样子大概是不会让人好受的吧？几个骂我是妖孽生的孩子，所以也是妖

孽的骂得最响的人，此时也光是错愕的张张嘴，和我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只有他就那样冷冷地，看着我在他的目光下一点点崩溃。

雄雄火光中，我望着天空，我好恨自己没有眼泪，哭不出来，无法渲泄。曾听人

说，人活着的时候会把他的心一片片留在一些地方，一些人身上，所以到他死的

时候，他就会因为思念那些心的碎片而痛苦。

真是一天漫长的噩梦，最爱的兄长站在远处的王宫露台上，冷眼看着即将死去的

我。突然的雨救了我，我又眼睁睁看着他死于巨浪之下，

注定无缘无份，即使后来，在九星长阶上对着海天之泪许愿也是没有用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对永夜，总是觉得对他不起的。永夜对我真的很好，我知道，是我用冷漠的面具

逃避着他，伤害了他。

到了神界也是一样，晨曦对我也没什么可说，他不是为了我毁灭了绯真国的人，

我也想试试用爱上他的办法，使自己从那段痛苦纠缠的情劫中解脱出来。我任他

在美如梦幻的烟霞桃林中抱着我，轻轻地吻，仅管脑海中全是那个不属于他的身

影，我依然不动声色。

那时我以为我可以把一切都藏在心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获得解脱，唯一一次

失态大概就是我冲上九星长阶，对海天之泪许愿说让他回来。海天之泪并没有任

何反应，然而我心里陡然升起强烈的悲伤，我知道只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我难

以控制地坠落了。

是啊！该醒醒了！

我茫然地任晨曦抱着我，心中一片冰凉。就这样吧，就这样平淡地生活下去，总

有一天这残破的身子会支持不住，自然的消亡。

直到明霞告诉我天帝陛下不过是知道我是传说中的化戾之血，才把我留下想利用

我的。我去问晨曦，他沉默了好久，终于承认，他开始确实是那样的想法，但是

现在，他是真的爱我。

我离开了，后来想想，也许明霞那样说是受了青龙的指使，当然不是真正的青龙

罗煊，而是听命于月姬的海瀛国太子轩辕祁。

原来我就是东君，世人传说中的伟大的焱皇，月姬为之不惜一切想要得到的东君

。

当年，因为我的私心，因为我的不忍，才导致了今日的浩劫。

现在这个漫长的故事终于可以讲完了。九星长阶上我落下了眼泪，有谁知道在那

时我脑海中的身影是谁么？

绯真国闻名天下的御花园中，他微笑着，折下一枝醉杨妃菊。笑对我吟道：

“一枝篱下晚含香，不肯随时作淡妆。自是太真酣宴罢，半偏云髻学轻狂。舞衣

初着紫罗裳，别擅风流作艳妆。长夜傲霜悬槛畔，恍疑沉醉倚三郎。”

王兄……

可惜我不会再有来世了，否则我还想和你一起去赏菊，到那时，我们不要是兄弟

。

那样，我们便没有罪了。

尾声（大结局）

六十年过去了，紫陌已经老了。世上不再有神与魔，现在的紫陌，是一个平凡的

人，生老病死，也是他不能躲过的事。

昔日幻云城毁灭之后，旧址起伏不平，形成山势。人们称之为幻云山脉。现在幻

云山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琰红果树。不错，正是用当日竹简所给的种子种下的

，它们生长得这样好，竹简若能够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现在紫陌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照顾这些树了，因为他知道如果这其中有一棵

要是死了，紧接着就还有九棵会相继死去——一枚琰红果里一般有十粒种子。

有时累了，他就坐在树下休息，绿荫为他温柔地提供阴凉。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

阳光，也会想，从前他飞到天上去过，从前千年时光的每一天，他都青春貌美，

可是反到没有现在轻松满足似的。他还会回忆那惊心动魄的一天所发生的事……

那天，从九星长阶下落凡尘后，他作的第一件事，便是海葬了傀儡师苏摩。

看着苏摩慢慢地沉入水中，独一无二的美丽蓝发与谜般海洋融在一起，紫陌不禁

想，拥有海样长发的人，最后的归宿竟也是海，这能够算是一种缘份么？

倾城殿下讲述的故事中那个若兮妃子年轻时，爱慕的海外傀儡戏艺人也许就是苏

摩大人吧！仅管倾城殿下并没有说出那艺人的具体名字，但是举世无双的深蓝色

头发是不会有错的。

那个傀儡戏艺人不是说过，海是世上最美的，希望自己死后就可以葬在海中么？

如果他真的就是苏摩，现在，大概也可以心满意足了吧？

现在，他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幻云山脉里，与世无争，他真的好怀念那些人。爱

慕的倾城殿下也好，一起长大的红尘也好，老爱捉弄人的小莲也好，只说过一次

话的慕湮也好，他有时候会仰头问天，为什么让他们都走了，就留下他自己？但

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天的回答。

闲暇的时间，紫陌在后院种满菊花，并且学会了酿造菊花酒。清雅的酒香，真的

与记忆中那风华绝世的人儿好像。

那是紫陌永远无法忘记的，无论他是倾城，还是东君。无论他在幻云城中微笑着

，素指斟酒，还是云霄关前倒在圣君陛下怀中，胸前殷红尽染，还是他跪坐在海

天间孤零零的礁石上，用平淡到令人心酸的声音讲他自己的故事，一低头的温柔

不胜凉风。

最后，他站在神界至高的九星长阶上，风鼓起他的衣襟，他的长发漫天飞扬，模

糊了他那滴旷世之泪。

是的，紫陌见过各种各样的泪，云霄关前圣君陛下悲泣得纵情。非天陛下痴痴地

手抚冰面，泪滑下而不自知，但乌发却已经一夕成雪。红尘临终时苦笑着泪落得

解脱。忠心的但真头人在公主灵前大声痛哭，爽朗汉子，包括渲泄的时候，也是

爽朗的。竹简在古祭坛废墟前将琰红果的种子托付予他时，眼睛一红，立刻扭开

脸去不让他看见。

但，就是无人能够重复倾城殿下落泪时的那种风情。

那是没有语言，可以形容的震撼。

紫陌常常坐在琰红果树下喝酒，沾酒不多，关键很是惬意。阳光星星点点地洒在

他身上，他抬起头，就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张张久违的音容笑貌。

后来紫陌想了一个好办法，他把他们的名字刻在一块块木牌上，挂在他屋子周围

最先载下，现在也最高大的几十棵琰红果树上，他和它们说话，就像大家又回来

了一样。

他还把百合送的绣球挂在门上，这样他就时时可以看到了。阳光洒在绣球上，一

圈毛绒绒的鹅黄色光芒，如同记忆中那善良的少女一般可爱。

从去年开始，紫陌的后腰有些疼，最近更是越来越不行了，他终于相信了衰老，

无情的衰老。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和大家团聚了吧？……

“咦？这是什么？好漂亮哦！”蓝衣少女忽闪着大眼睛，盯着紫陌挂在门上的绣

球。

“这是中土故娘招亲用的东西，叫绣球。”紫陌发现少女竟是南疆民族装束，笑

道，“你是五兽族人吧？是狐部的么？”

“我是五兽族人没错，我来中土玩的，路过这里，可是狐部是什么？……哦，听

长辈说以前我们是有五部的，但是后来大灾难过后各部人口都锐减了，现在，我

们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蓝衣少女一笑露出月牙般的牙齿。

“真的么？那可太好了！”紫陌发出由衷的笑容。

他没有忘记，百合临终时的心愿，她希望她热爱的南疆大地上处处和平美好，各

部的人们不再有杀戮纷争。这个心愿，已经实现了呢！

这样想着，紫陌喃喃自语道：“百合要是可以看见这样的一天，不知该有多么高

兴……”

“百合？！你刚才是说百合？！”蓝衣少女惊奇地笑道，一笑露出个与涉月莲很

像的尖尖虎牙，看得紫陌不由一呆，那少女道，“你怎么知道我表姑婆的名字呢

？”

表姑婆？！紫陌一怔，旋即失笑自嘲，是啊！怎么忘了呢？都已经过去六十年了

啊！再细看蓝衣少女，还真是与那浅黄色的身影有些相似。

“我的爷爷是百合公主的表哥，不只我们这些从前就属于狐部的人，大家都很崇

敬那位百合公主呢！”少女兴高彩烈的解释道，是她的长辈呢！说起来也是与有

荣焉。

“你们，走上团结这条路，固然好，但是经历的阻力肯定也不小吧？”虽然高兴

，紫陌还是微微叹息。当时狐部惨糟虎部夜袭后的惨景至今他仍历历在目，还有

，但真头人听到“虎部”二字时眼底掠过的仇恨，这些依然记忆犹新。

记得有人对他说过，恨需要的勇气比爱小得多。所以更容易作到，所以，更不容

易放下。

“哪里？！我虽没亲见那时的情况，但是据大人们说当时但真爷爷可是一呼百应

啊！”少女纠正道，看样子她挺崇拜她的但真爷爷的，“大家都害怕再出虎部袭

击狐部那种事，加上大灾难过后，各部的人口锐减自身难以维持，所以其他三部

先响应了但真爷爷的统一要求，最后虎部也自知理亏，也加入了大家。”

紫陌轻轻点头，不语，就是当时的但真头人吧？百合没有看错，只有那样硬气诚

恳的汉子才能给南疆的百姓们带去安定的生活。紫陌不禁想起但真头人曾经以他

接受了先王唯一的孩子的定婚信物为由，要把王位让与他。紫陌很清楚，如果当

初真的换成是他，他不可能作到这么好。能力没什么问题，关键是在南疆的人望

。

“想不到这里还种了这么多琰红果树，我还以为这种树只有我们南疆才有呢！…

…嗯？那又是什么呀？”这少女真不是一般的活泼，转眼有跑到了树下，“嘉布

？是人名么？！”她向四周张望了一番，一一念道，“红尘，小莲，慕湮，真霖

，阿雎……这些都是人名么？”

紫陌笑着点点头，“你觉得哪个名字最好听？”

“这个！”紫陌一看她指的，正是“倾城”，“倾城……多美的名字，我记得中

土好像有一首诗有提到这两个字的，对吧？”少女很可爱的作思考状，“嗯……

怎么背的来着？”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故倾人国。能不倾城与倾国，佳人

再难得。”紫陌不由笑道，“可是这首诗么？”说到这里忽然黯然收声，谈诗？

那时是和红尘与小莲一起打趣的时候吧？甚至，还有后来山壁上刻着的那首铭心

刻骨的诗……

渺缘渡，今何在？紫陌看看脚下，大抵就在此地了吧？不知有多厚的土将它掩埋

，不只碧潭，甚至那山体也全无踪影。再回首，竟真是人非，物亦非！

少女不疑有他，拍手喜道：“对对！正是这首，你好厉害哦！真的有人叫过这个

名字么？他是不是像他的名字一样，有倾城之貌啊？”哪有不爱漂亮的女孩子？

少女很好奇的问。

闻言紫陌的眸子微一黯然，眼睛不自觉的望向了远方天空，喟然叹息，“何只倾

城？足以倾国。”

何只倾城？足以倾国。

一泪，倾城……

……

《醉花间》

晴雪小园春未到，池边梅自早。高树雀衔巢，斜月明寒草。山川风景好，自古金

陵道，少年看却老。相逢莫厌醉金杯，别离多，欢会少。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