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川之下——barrington

“你长大了。”那人的手指隔着无形的窗，点在他的额头上。

“你认识我吗？”离川好奇地问着。如此近地看着他，才知道远观只看到了他身上最微

小的美。只有在近处仔细地瞧见他乌黑的长发、晶莹的眼睛才明白什么是美丽。

“你还没有出生前，只是一条小川时我就认识你了。”他的手指在窗上画出波浪的形状

，笑容满面。

“哇，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啊？”

“很安静，什么都不懂，牢牢地守着这个神殿，不让任何人靠近。”那人还是笑着，笑

容却一点点黯淡。

离川的目光也是一暗。曾几何时，在他长时间的凝视中，他已经学会了和那人一样的表

情。

“你是谁？”离川问着。他的手尝试着穿透无形的窗，却屡屡失败。

“我是九皇子。”他说。

“你的名字呢？”离川接着问。远处传来更声，一声响过一声，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我没有名字。”九皇子望向更声传来的地方，道：“祭典开始了，我该走了。”

不等离川说什么，一股外力将他硬生生地拽离。

“谢谢你，忘川。”九皇子苦笑一下，道：“这几天别让他再接近我。”

忘川神生硬地封住了神殿的去路，没有说一句话。

就是这样的孤独，没有人可以说话的孤独。离川在被带走的时候想着。所以九皇子从来

不笑吗？

他就是九皇子吗？

离川忽然反应过来，就是那个给了他名字的皇子殿下吗？就是他的父亲吗？

他还没有喊他一声父亲呢！他要见他！

“大母神啊，让我见父亲一面吧！“

“不行，我的孩子。殿下正在斋戒中，任何人不可以靠近。”忘川的声音非常严厉。

离川是个乖孩子，从不会违背大母神的命令。

“你还是可以见到他的，我的孩子。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殿下知道了会伤心的。”漫

长的沉默后，忘川干涩地说着。

离川乖巧地扬起一个笑容，继续想念皇子殿下。

那个人，在他没出生的时候就看着他呢。

“我最讨厌离川。”渡川咬着一根水草，盛气凌人地对涨红了脸的离川说道。

因为无法见到神一般美丽的九皇子，离川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水域，来到了忘川最浅处

的渡川。

“为什么呢？”离川委屈地问道，“我们不都是大母神的孩子吗？我们都是这忘川的水

啊。”

“你身上有一种涩涩苦苦的味道，我一点也受不了。”渡川躲地远远的，似乎看到了什

么怪物。

离川默默地走了。下一层是迷川。

“迷路的小孩子，干吗到我这里来？”迷川的态度也是很差，他眯起眼，上下打量着灰

衣的离川，嘿嘿一笑道：“这么难看的衣服也好意思穿到这里来，若是给魔帝看到了，

真是丢尽了我们的脸。”

“我生下来就是这种颜色！”离川气呼呼地说道。这两个人是他的兄弟吗？为什么对他

这么坏！？

迷川冲他扮了个鬼脸，指着他来时的水路说道：“回你的离川去，我可不想沾染上你的

晦气。”

离川气噎在胸，掉头就走。

渐深的湖水变得碧蓝，每一个水波轻柔地漾出了九皇子绝美的脸。

离川仿佛迷失在那一个个优雅的笑容中，身体慢慢失去了平衡。

“咦，这不是离川小弟弟吗？你怎么来玩了？”一个软软的热情的声音打破了离川心中

的迷咒。定睛一看，眼前的人有着一副酷似九皇子的面庞。

“你是父亲吗？”离川吃了一惊，开心地扑了上去。

魅川吃吃一笑，堪堪让了开去，道：“我这里是魅川啊，心中有挂念的人最容易在我这

里失了心魂。想不到我还可以迷住我的小弟弟呢。”

离川失望地看着魅川露出了原形，那个一张清秀无害的脸，却不知枉死这魅川水中的人

有几何。

“离川，你这样迷恋皇子殿下可不好哦。”魅川凑近他，调皮地拉扯着他的头发。“虽

然你是忘川里最具魔力的小河神，一旦有了弱点还是会被大魔兽攻击的哦。”

“你是在说我吗？”离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指指自己道：“我有这么厉害吗？可是为

什么我都碰不到皇子殿下的手呢？”

“那是大母神布下的结界，你当然碰不到。”魅川掩唇一笑，干脆把自己的发绕在离川

的脖子上。

“能被称为皇子殿下的人难道不尊贵吗？为什么母亲要下结界囚禁他？”离川的心忽然

一苦，缓缓地蔓延全身，仿若那苦是他生来便有的。

“真是好可爱的孩子呢！”魅川银玲般的笑声引来了下一层的鬼川。冷峻的少年看着长

发的姐姐戏弄着幼小的弟弟，脸色更加冷了。

“鬼川也很可爱呢，是不是住的地方太冷，天天都是这样的面孔呢？”魅川是五个人中

唯一的女性，胆子也是格外地大，每个兄弟都敢这样地调侃。

“离川，你最好回去看看你的父亲。”鬼川对这样顽皮的魅川姐姐毫无办法，转向离川

：“你的问题在这忘川河里只有大母神有权回答你。我们即使知道也不能说。”

离川双手托着头，紧皱着眉，道：“我问了母亲无数遍，她从来都不肯告诉我。”

“你还有一个办法呢。”魅川笑嘻嘻地说道，“直接去问皇子本人。他是你的父亲，一

定不舍得不告诉你的。”

离川兴冲冲地奔回自己的水域，格外地畅通无阻。

“浴佛节的祭典结束了，魅川的心也更狠了。”鬼川留下这么一句话，也回到了自己的

领地。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是好心呢。”魅川不以为然地笑着，透过水镜看着她可爱的弟

弟。

月亮从满月逐渐变化，魔兽的力量也逐渐衰弱，等待下一个的月圆。当阴力无限地膨胀

，天界的力量便显得力不从心。

所幸，在订下了约定后，天界与魔界维系着微弱的平静。

谁也不轻易引发战争来破坏世界的秩序和平衡。

但，这不代表所有人都忘却了混乱的快乐。

魔界之主魔帝重华一向以阴柔的俊美而著称，一如他的人。

那么，被称为皇子的殿下会像魔帝吗？

从未见过魔帝的离川开始想象传说中的王是何等的美丽。

有一种执着让他的手穿越了结界，第一次触摸到横躺在窗边横栏上的人。

肌肤有一种冰冷，面容有一种苍白。

而最震撼人心的是另一种残缺。

皇子殿下双膝以下的部分空空如也！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他从前见到皇子殿下的时候他是站立着的，那么修长的身影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

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是谁如此残忍地砍去了殿下的腿？！

殿下的额头冒着冷汗，昏迷中低低地呻吟着，鬼白的手指无力地垂在一边，有一根发丝

微微发白。

那是因为疼痛而白的发！

离川颤抖着双手找出那根白发，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殿下的发间。

“是谁？谁在哭？”殿下那微弱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丝惊喜。

“是您的孩子，离川。”离川跪在他的面前，表情无法自抑地痛苦着。

“你怎么会来这里？不是让你这几天不要过来吗？”殿下的声音冷了下去，原本要睁开

的眼睛闭得更紧。

“我去找渡川他们，他们都不肯理我。魅川说如果我想知道您为什么待在这里不能出去

，只能来问您。”离川的身体因他冰冷的语调而冰冷。他望望他置身的神殿，忽然感到

一阵阴沉。

神殿的建筑和别处的没有两样，唯一可怕的是四周如同石化一般的魔兽。除了书架上厚

厚的经文，这里简单到什么装饰也没有。

也许正殿不会是这么地荒凉。但皇子殿下从来不会离开这个偏殿。曾经他用恐惧厌恶的

目光望着正殿的门，别开眼后身体不住地颤抖。

那里，一定藏着秘密。

“如果连这么点委屈都受不了，你在魔界如何生存？”殿下的声音严厉起来，几乎是斥

责地说着。

离川愣在那里，僵直了身子。

那个温和如暖风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对他说话？

“我知道您很疼，所以才这样对我说话。”离川苦涩地一笑，额头竟也逼出汗水。奇怪

地，当他悄悄地握住殿下的手，一阵彻骨的疼痛袭了上下，差点将他击倒在地。

“放开我的手。”那个无力挪动的人低沉而急切地说着。

“如果这是您感受到的疼痛，我愿意和您一起分担！”离川倔强着不肯松开，反而握地

更紧。是因为有这样的痛苦，那点小小的委屈在殿下的眼中是如此地可笑？

殿下猛地睁开眼睛，凌厉地直视着离川稚嫩的脸。他的眼神忽然柔了下来，另一只手抬

了起来，拨开了离川额前的发，温柔地说道：“好孩子，我没事的。当水中月的倒影细

如丝线，我就不会疼了。”

离川开心地笑了，不知不觉中指尖松动，那只鬼白的手立刻抽了回去。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殿下的声音高了起来，挥出的衣袖带起了水的波动。他孱

弱的身体颓然地倒在横栏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父亲！”离川扑到他的身上，不知所措。

“我将你从黑暗里领出来，让你出生在忘川最悲惨残忍的湖底，再不想你接近我尝尽我

的痛苦！若是如此，我何必唤你出来！你走吧，别再来了！忘川神会责罚于你的。”殿

下怜惜地说着，只不知怜惜的究竟是谁。

“如果真是您引领了我，我更无法抛弃您。”离川的目光真挚地不像是魔界的人。“父

亲，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

殿下叹了口气，道：“如果有一天我害了你，你会恨我吗？”

离川摇摇头，孩子般稚气的眼中竟流动着笑意。

“那么你问吧。”皇子殿下也笑了，月光下他的腿慢慢地变长了。

离川没有注意到皇子身体的异变，很认真地问道：“你是尊贵的皇子殿下，为什么会被

大母神囚禁在这里呢？”

“我的孩子，这不是大母神的本意。她只是执行了魔帝的命令。”皇子殿下望着深不可

测的湖水，道：“你看那上面，虽然你从来没有见过阳光，但阳光存在于上面的世界。

那种温暖的、和煦的、滋润着万物的阳光，是我原本生活的世界里重要的神。”

“我是天界的皇子，不是魔帝的皇子。尊称我一声殿下，不过是为了魔帝给我的羞辱，

因为几百年来我始终不肯臣服。离川，和我比起来，你实在是个孩子。”

皇子殿下说完之后，累地喘着气。

那圣洁的躯体，在这个魔力充足的湖底本就承担了极大的压力。再加上那非人的痛苦，

皇子的身体总是这样地清瘦。

自他出生以来，他没有见过皇子有一天的丰腴。

即使是天界的皇子，即使他拥有无与伦比的治愈能力，也会在魔界的湖底逐渐老去。

离川的眉头纠结着，脱口说着：“父亲想离开这里吗？”

皇子殿下抚摸着他的额头，似笑非笑，道：“我离开了，谁在这里做人质呢？”

“不管是谁，只要不是父亲您就好！”

“那么离川再也见不到我也无所谓吗？”

离川顿住了。

漫长的沉寂和渐渐褪去的笑容。

“父亲您叫什么名字？”离川忽然问道，“有了父亲的名字，即使父亲不在身边，我还

是和父亲同在。”

皇子蹙眉，声音忽然冷淡下来：“我没有名字。”即使曾经有过，也早在漫长的岁月里

遗忘殆尽。

没有名字吗？没有名字吗？

离川望着他，说：“那我把我的名字给你。”

那样虽然不再是父亲了，可却是更亲密的存在。

“我把我的名字给你。”离川重复着。

听着的人闭起眼睛，没有回答。

改的好辛苦……哭……

—————————————————————————————

第二章

离川和平常一样，睡醒了就和小虾一起玩耍。可是这天，他一直很沉默。

他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寻找着未苏醒前的记忆。

传说，水和地是创世之初就存在的精灵。水和地的记忆中，留存着远古时代的故事，年

代久远到神未诞生之际。

他虽然也是水，却是如此地年幼，脑海中只模糊存在着一阵阵痛苦的嘶喊声。但他无法

辨认那是属于谁的声音。

“母亲大人，请让我看一看您的记忆。”焦急万分，离川无奈地呼唤着自己的母亲，忘

川之神。据说这位大母神和魔界同时出生。她的生命甚至比魔帝还要久远。

魔帝常有换代，而大母神却接近永生。

“这是被禁止的，离川。”母亲严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丝毫影响不了他热切的心情

。

“那么母亲，请告诉我殿下几百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几年来的默默凝视让他明

白，皇子殿下一日日的憔悴必定和他的过去有关。但他无法追溯自己的过去，无法看到

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亦无法开口询问皇子殿下，担忧一不小心就伤害了那个善良的人。

“离川，如果你真想知道，你就应该去问殿下本人。如果他不愿意告诉你，你又何必知

道？挖掘过去也许会带来莫大的痛苦，你明白吗？”

“母亲，我现在就很痛苦。我眼睁睁看着殿下身受折磨，却丝毫帮了他，我会恨自己的

无能为力。”离川的双眼慢慢地红了，“我已经觉得累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怕自

己会受不了殿下的压抑回到沉睡中去。”

“你原本就不该醒来。”忘川轻叹一声，道：“沉睡对你而言是件好事，乖乖去睡吧，

我的孩子。”

“不！”离川激烈地叫了起来，惊动了周围的生物。鱼虾纷纷走避，连水草也蜷缩起身

子。“不！母亲，如果连我都陷入沉睡，谁来陪皇子殿下？我只要一想到他那么孤单，

我就没办法一个人快乐！

“母亲，帮帮我吧！”他再度恳求。

忘川神色阴郁，道：“窥探别人的过去是非常可耻的。离川，你真要让我如此失望吗？

”

“无论如何，请让我看吧！”

话音未落，湖底形成了一道水柱，将离川牢牢地圈在里面。

“你就在水牢里好好反省一下吧！”忘川生气地丢下一句话，不再理睬离川的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