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忍不住,便呜呜的叫着,眼巴巴的看着谭渊,满是恳求的意思。
谭渊怔了一下,就抚着他,喃喃的说道,‘你这孩子......'
他的呼吸一滞,只觉得心地一片纷乱,竟然就被谭渊拿法术制住了。
谭渊转过了身去,就低声的说道,‘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一个的,你在这里乖乖等着,等我回来。'
他僵在了那里,有那么一刹那,竟然生出了种错觉,觉得谭渊是在和那陈惟春说话了,是要那陈惟春留在这里,等那人回来。
谭渊这就走了,在洞口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想要回头,但却没有。
他被这人制住,一时挣扎不得,眼睁睁的看着谭渊离开,只觉得天旋地转,知道这人是欠了那一日来洞里男子的情,如今是要拿命去还了。
他昏沉沉的蜷在那里,身上的法术过了好一阵儿才解开,想出却又出不去,只因那谭渊在洞口也布下了法术,他如今被困在这里,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是一筹莫展,只能等谭渊回来了。
那时天色突然阴了下来,洞口前都暗了暗,倒仿佛要落雨似的,他朝洞口处靠了靠,看到远处却仍旧是晴光一片,心里就想着大约是风卷长云,把影子都投落在了洞口前罢。他恹恹的伏在那里,怔怔的看着那云影慢慢的被风吹跑,突然就恨了起来,想着谭渊那样就走了出去,自己却什么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的望着。
他心里正想着心事,就听得洞外有脚步声,他立刻后退了两步,站了起来,身子朝前,警觉的望着。那脚步声停了下来,只听到低低的两声笑,这才又走了出来。那人笑吟吟的站在了洞口,只管往里望看。他抬头一看,不就是那前几日来寻了谭渊的白衣人么,不然还能是哪个?
这人往洞口这么一站,又这么轻佻的一笑,顿时就激起了他心头的怒火,可他还是忍住了,知道这人惹不得。
那人打量着这石洞,却也知道这洞口布了法术似的,不再上前一步了,倒是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话,只说,‘这山是灵山,可惜空有美景,倘若再有好酒和佳人,那就再惬意不过,仙境一般的地方了。'
他也知道轻重,明白谭渊和这人之间有些说不清,也不愿得罪了这人,免得还得谭渊去收拾,就闭紧了嘴,也不开口。
那人站在那里,发了这样一通感叹,话音刚落,就有两只鸟衔来一个双耳的玉樽,那人伸手取了,一饮而尽,然后就感慨道,‘好酒。'
他忍了忍,仍旧不动,只听那人又叹息道,‘可惜还少一个美人。'
那人把头一低,就放肆的朝他看来,口里带着几分调笑,说道,‘不过你也算是美......狐了。'
他一听这话,气得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凶狠的瞪着那人。他长得这样大,哪里有人敢调戏他的,这个人竟然这么的放肆。他如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新仇旧恨一起涌上了心头,简直恨不能一口咬死了那人才甘心。
那人见他这么一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样子,就叹了口气,说,‘你看我一个人喝酒,难道不寂寞么?'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想着,你寂不寂寞,干我什么事?再说了,谁又知道你打得什么好主意。
那人举着那玉樽,眯起了眼,原本空了的玉樽,竟然又满了。那人在洞口慢慢的踱着步子,也不进来,手里握着那玉樽,把玩了半晌,便一饮而尽,然后这才望住了他,很是惋惜的同他说道,‘我实在可怜我那谭兄。'
他一听这话,几乎气得发昏,心说,这人真是无耻之极。明明是要人替你卖命,如今却来和人称兄道弟,说这些风凉话。
那人笑嘻嘻的说,‘你把谭兄耍得团团转,本事果然大,我实在佩服,佩服得很哪。'
他一听这人说到了自己身上,心里就有些打鼓,警觉的看着那男子,却仍旧留在原地不动。
那男子晃了晃那玉樽,兴致勃勃的问他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管你是谁!'他恨恨的说道。
他顿了顿,忍不住,便又说,‘借刀杀人,谋害同族的,那可不就是你么?'
那人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捧腹大笑,乐得几乎连眼泪都要流了出来,笑了好半天才算笑够了,这才连连的说道,‘谭渊养的小畜生真是有趣,实在有趣。'
他一听这话,满心的火气都被激了起来,又暴躁,又凶狠的朝那男子吼道,‘你让他替你去做什么事了!快点儿让他回来!'
那人便笑,望住了他,若有所思的说道,‘你怕他死,对不对?'
他此时是狐身,也不能把这人如何,可还是气得浑身的毛都针一般的立了起来,四只爪子抵着地,怒气冲冲的瞪着那人,狠不能一口咬死了那人。
那人好笑了起来,也不等他答话,便又说道,‘他那时为了成魔,便要炼形,暗暗的看中了那条伏法的罪龙。可惜他为人所害,修为尽失,求之而不得,便来求我,于是便欠了我一个极大的人情。他虽是狐妖,倒也是个重信义的,你不教他还,只怕他还不依呢,你知道么?'
他便冷笑,说,‘你是龙族,本事比我们这些狐妖自然是只大不小。你自己想做又不敢做,却教他一个妖怪为你卖命,真是阴险卑鄙。'
那人的脸色却是丝毫不变,仍旧笑着,并不驳斥,就对他说,‘你就不问我为了什么要来见你么?'
他心一沈,就顺口问道,‘为了什么?'
那人就啧啧的说道,‘也不知道他是真糊涂了,还是假糊涂?你身上明明还有着他的一口气,连我都瞧得出,你不就是那赤毛小畜生么?他怎么就迷了眼,偏偏要说不是?呵呵,有意思。你说,他是骗你呢,还是骗他自己呢?'
他心口一痛,嘴上却不服软,就说,‘你去和他说啊!'
那人就闲闲的笑了起来,轻声的说道,‘遂了你的愿吗?唉,你自己不敢说,也别想我会帮着你啊。'
他气得浑身发抖,却也知道这人不是他能够轻易招惹的,又防备这人使坏,就悄悄的又退了两步,缩在洞里,暗暗的动起了心思。
那人斜了他一眼,就斯条慢理的说道,‘你别怕,他死不了。他这人心够狠,又聪明,有他替我动手,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他心里又急又气,就说,‘你究竟要他去做什么了?你不过帮他杀了条罪龙,难道还要他赔条命给你么?'
那人就闲闲的说道,‘唉,我说,谭兄杀的那条罪龙,可是我的亲哥哥呢。'
他猛的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人便说,‘你说他究竟是不是欠了我天大的情?我如今要他去帮我杀个人,难道不是一件极容易的事么?'
他又惊又怒,只觉得这人简直无耻之极,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那人又笑,毫不在意,只说,‘我先给你瞧些东西,想必你看了一定欢喜。'
那人说罢,就从怀里掏出了一面龙纹宝镜,站在洞口,招手要他来看。
他犹豫了片刻,就又朝洞口走近了两步,凑了过去,却仍旧小心着,不走出去。
那人朝那宝镜上呵了口气,便把镜面转向了他,和他说道,‘你可要看仔细了。'
他定睛一看,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那宝镜里映着的,赫然就是那许多年前的谭渊。
许多年前的那个谭渊,手里仍旧提着那月白色的灯笼,在浓浓的夜色里慢慢的行走着。夜风拂动,星光柔柔的落在了那人的脚下,仿佛怕惊动了那摄人心魂般的静谧。
原来,这就是他遇到了谭渊的那一夜。
谭渊手提着灯笼,静静的走在那墨一般的夜色里,就仿佛鱼游于水底,云流于半空,几乎让他看得痴住了。谭渊还是如许多年前那样微微的垂着眼,似乎有什么心事,看得他心疼了起来,几乎想要去抚那一双眼。
那人见他这样,就笑了起来,收起了宝镜,仍旧揣在怀里。
他瞪着那人,不明白对方为了什么要给自己看这个。
‘那镜里映了出来的,就是登仙路,他手里提着的那个灯笼,就是仙人引,'那人抬了抬下巴,意味深长的对他说道,‘他那时便可升仙,却遇到了一个快没命的你。他为了救你,就拿出了三百年的修为,化给了你,救了你一命。你以为你修媚狐道,怎么会比寻常的狐狸厉害那许多?'
他一听这话,只觉得浑身冰冷,不由自主的就抖了起来,慌得他几乎站不住,立不稳。
那人就笑,说,‘你不记得啦?唉,你哪里会记得呢,你只会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他知道这人不必骗他,他如今连狐珠都没了,也没什么用处,骗他有什么意思?
可这话一字字的落在了他耳中,只听得他心如刀割,绞痛难忍了。
那人挑了挑眉毛,似乎还嫌不够,便又和他说道,‘你以为他为了什么要成魔?他原本一心修仙,倘若堕了魔道,便万劫不复。他是为了要和你一处。那道士一心要夺他的狐珠,自然不会轻易的放过他,倘若他要修炼,便是你的累赘。他怕等不到那时,便已落在了那道士手中,所以才动了成魔的念头。'
他就仿佛猛然被人狠敲了一记,大叫道,‘胡说!我才不信!'
那人就笑,说,‘他要赶你走,你却死也不肯,对不对?'
他惊在那里,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人就了然一笑,同他说道,‘奇怪么?我这面宝镜,没什么看不得的,没什么我不知道的。他那时还妄想着要瞒天过海,把那道士骗开,好一心炼形成魔,不料到了最后,却被你逼得险些没了命。'
他气得两眼通红,就说,‘你!'
那人一扬眉,就作出了副无辜的样子,说,‘我?我可是你的恩人。倘若没了我,他只怕连炼形那一关都难过。就算侥幸成了魔,也要千提防万小心。他如今还能和你两个在这里,有这样的闲情惬意,也是托了我的福。'
他咬紧了牙关,又恨这人,又恨自己。
那人瞧他这样,便有几分好笑,半晌才说,‘你也别怕,那道士吃了极大的亏,如今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如今替我去办的这件事,也不至于就要了命。'
他气恨的磨着牙,那人便笑,又说,‘罢了罢了,我再给你看一眼那宝镜,教你知道那谭渊对你的心思。他如今虽然成了魔,对你却还是......'
他听了这两句话,又见那人掏出了宝镜,就着魔了似的,不由自主的就走了过去。那人见他靠得近了,一手拿着宝镜,另一只手竟然丢开了玉樽,猛地就伸了过来,狠狠的捉出了他,把他提出了洞外。
那人捉住他的那只手,竟然就显出了龙爪的形状来,手臂上也覆着犹如盔甲一般的白鳞,触着那洞口的地方,都开始流血不止。
那人痛得出了一头的冷汗,干笑了两声,捉紧了他,眯起了眼,就说,‘他还真是提防着我。这法术就是为了防我的啊,可惜你太蠢了。'
他哪里想到会被这人这样的暗算,气的眼睛发红,也无计可施,就朝那人的手腕上咬了一口。可那白鳞坚硬,犹如生铁一般,哪里咬得动。
那人就笑,眼底就有杀意流露了出来,低低的说道,‘虽然是我助了他,可他杀的毕竟是我嫡亲的哥哥。你知道我那时想什么,是杀了他,带回龙宫邀赏呢,还是留他命在,等着日后......'
他听到了这里,又惊又怕,又气又恨。知道这人要做什么了。
那人哼了一声,把宝镜仍旧塞在怀里,换了一只手捉住他,用龙爪插进了他的胸口,那一掏,几乎把他的心都掏了出来,他简直痛不欲生,凄厉的叫了起来。
那人也不知道把什么塞了进去,然后就把手一甩,把他丢在了一旁,有些好笑的说道,‘你怕什么,他如今也成了魔,竟然这样的厉害,我就算舍得杀他,想要了他的命,却也实在不是件容易事了。'
他虽然痛得要死,却还是趁这人松手的时机,慌忙的窜回了洞中。
那人也不再动手,看着他回到了洞中,就和他说,‘你没了狐珠,又吃了那什么药,如今是快没命了,对不对?'
他痛得几乎都起不在,伏在那里奄奄一息,哪里还管那人说些什么。
那人就有些失望,说,‘唉,你可想错了,我可不是要杀你,我是为了帮你续命才来的。你得好好的活着才行。'
他听得不甚明白,却猜这人或许是想拿他要挟谭渊,只是奇怪这人为什么又放了他。可再一想,谭渊又怎么会被这人要挟,便又觉好笑,又觉悲凉了。
果然,不过片刻,就听那人说道,‘他恨你也罢,想你也罢,心里还是在意你的。他如今虽然成了魔,却成了这样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倘若你再死了,那岂不是白费我的一番心血。'
他听了那‘行尸走肉'四个字,心里便是一痛。他也知道,谭渊如今这副样子,多半还是因他而起,可如今后悔也迟了,他再痛再恨,也没了法子,救不回,挽不住了。
那人就说,‘你也想他活着,对不对。'
这人说了半日,终究还是为自己打算,指望着谭渊如今成魔,日后为他鞍前马后,出力效命。做些他做不得的事了。
他气得狠了,反倒笑了起来,就说,‘你想拿我胁迫他?他再恨我不过了,眼看着我千刀万剐也不会有半分的在意。'
那人笑了起来,也不甚在意,就说,‘那我们就走着瞧罢。'
他心一沈,这话一出口,这人的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他想,这人怕是在自己的心口放了什么要命的东西,不然也不能就这样轻易的放了自己,他就说,‘你还要他做什么?'
那人哑然失笑,就说,‘自然都是些不方便我亲自动手的事了。'
那人见他气苦,便又假惺惺的补了一句,说,‘怕什么,他又不傻,自然会做得小心,他如今有了你,也没前些日子那么要死不活了。'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多说无益,便闭紧了嘴,不再开口。m
那人站在了洞口,和颜悦色的同他说道,‘你要记好了。你们两个都是欠了我的,要好好的活着,帮我做事。'
那人看了看那被丢在一旁的玉樽,脸上有些惋惜之色,就说,‘你可别一心寻死,枉费了我的苦心。'说完一扬手,仍旧飞来了两只鸟儿,衔着那玉樽就飞得没了影儿。
那人脸上带着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就慢慢的就走开了,一路低低的唱着,‘千盅酒,不得醉。青丝长,斩不断。......'
他孤零零的蜷在那里,小心翼翼的舔着胸口上的伤,那伤处不小,一碰就疼得厉害,舔了半天,血总算是不再流了,可越发的疼了。可他有什么法子?他一下一下的舔着,有些绝望的想着,倘若谭渊回来,见了他这一身的伤,不知道会不会心疼,会不会起疑,会不会大发脾气。
他一想着谭渊或许就要回来了,就越发慌乱的舔着身上的血迹。
他也是不敢停。一停下来,那人的话就在他耳边不住的回响。
那是登仙路,那是仙人引。
他为了救你,就拿出了三百年的修为,化给了你,救了你一命。
那些话就在他耳边响着,一声更比一声大,一声更比一声高,震得他心口发麻,震得他头痛欲裂。
他实在是怕,怕这话是真的,所以他不敢,也不能再多想。他已经太痛太悔,再多一些,他怕他就撑不下去了,不能再这样留在谭渊的身边。
他一下下的舔着伤处,静静的伏在那洞口,在那里等着谭渊回来。冷冷的月光落了进来,落在他身上,就仿佛落了一层春雪。
如今唯有指望着那人不曾骗他了,指望着谭渊会活着回来见他。
谭渊直到夜半才回来,身上的血腥气倒是不重,但却带着一层冰冷的湿气,起初他还不明白,后来一想,只怕这人是去山后的寒潭洗过身了,就觉得心疼。
谭渊解开了他身上的法术时,怔了一下,他还以为是被这人看出了端倪,就垂着头,朝谭渊脚边卧了下去,软软的蜷成了一团。谭渊静静的瞧了他一阵儿,便又把眼挪开,也没说什么,只是躺倒在了石床上,闭上了眼,好像筋疲力尽了似的。他慌忙的窜上了石床,偷偷的靠了过去,贴在了那人心口听了听,才发觉这人心脉微弱,怕是受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