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孤光残照

“你明知道我不会对你动手。”封天魈苦笑一下抬头望着月光下清冷的容颜，比八年前脱去了稚气生涩而显得闲适不羁，若说以前的文勍是水，生动而灵气逼人。那么现在的文勍就是冰，凝琢而淡定自若。

修长挺拔的身段，比七八年前拔高了不少，清矍的身上素衣素带，瀑布般流泻的长发被剪至腰际用丝带系了散在脑后。温润柔和的面孔上，澄澈的眸子没有了和煦温暖，平添了太多的冷漠疏离。长长的疤痕自额心划过整个左脸没在而后，破坏了清秀的脸，惨白的月色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收起你虚伪的自责和歉意，动手吧。”文勍冷冷的开口。“当年的小白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替他讨还公道的文勍而已。”
“好。”封天魈微微一笑，文勍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狂放不羁，笑纵江湖的封天魈，似乎看到了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时而戏言讽语，时而狂妄自负的男子。看出了他眼眸深处的情愫，却只是冷冷一笑，剑招游走，招招杀意。

封天魈自然不敢怠慢也丝毫没有留情。
夜风中，剑舞璇飞，刀剑相俎的叮当脆响，游走在剑尖的决绝，当缠绵不在，温柔不存，剑下只余无情的生死成败。
剑下走了四十余招，文勍唇角笑意渐盛，横劈一剑，封天魈剑势不及回护，右侧已暴出一片空门。脚下退后半步侧身扬手，刷的一声在他右臂划下一剑，深可见骨！
当的一声银剑落地，封天魈捂住伤口一掠身退后两步，不可置信中带着了然，扬声笑道，“文少侠少年英雄，在下输了。”
文勍皱了皱眉，看着那张即便是认输也一脸自负的脸，心中不由得怒火更炽，右手暴长，听音间剑势已到，刷的一剑抵在封天魈胸前冷笑道，“这一剑，是你当初在大漠……”

“我知道。”封天魈依旧笑了一下。眉间不见丝毫痛苦，血却是从如肉三分的伤口淌了出来，飞快的濡湿了墨蓝色的袍子。
文勍面色微微一变，似有些不忍却又很快敛在淡定漠然的面孔下。手腕一抖，拔出剑丢在地上，皱眉用丝帕擦去了溅在手上的殷红，淡淡开口，“封天魈，不要一厢情愿的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开心。同情对我来说是种太过奢侈的物品，我消费不起。”

“我明白。”
文勍看着他憔悴无奈的笑，微微阖了眼，缓步迎着夜风朝山崖走去。封天魈只是稍作休息，也没有说什么，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到了崖边，文勍顿住。风撩起素色衣袂在夜色中翻飞，长长的叹息随着夜色流淌入封天魈的耳中，“崖下六尺的地方有株老树，被人用锁链固定了……”
“我知道。”封天魈依旧在笑，回答的声音却明显轻微了许多。
“五年前我命人将它砍了。”
“……”
“不然，阻碍了别人求死的路，太不应该。”
封天魈一震，抬起头来，胸口更深处的地方也是痛了起来，脸上依旧笑的不羁。“是吧。但我却觉得很感激。”
文勍在那边笑了一声，由于背对着自己，让他看不见多年前那个水般清澈的笑意，“封天魈，自始至终，你都没有说过一声对不起。”
“没有这个必要。”
“唔，你爱我么？”
“爱。”
“那么，”文勍终于转过脸来，丝缕的发随着他转头的动作扑散在眼睑唇角，抬手将散发拂开，定定得看着封天魈好一会。倏然一笑，如春日的风般和煦温柔，微抿的唇轻启，淡淡的，轻柔而无情的，“你也，跳下去吧。”

“好。”
封天魈应了一声，一步步走到文勍身边站定，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抬起面前清朗男子的脸，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多年前的约定，还算数么？”
“算吧。”
“最后的要求是，想记得我时，千万不要忘了我。如果不想，就把我从你的脑海中彻底抹煞掉吧。”
“我会的。”文勍尝到了口中的腥味，心中酸酸的疼，眼中却无法落下泪来。伸手一把揽住他的颈项将他拉到自己面前，轻轻柔柔的在他的唇边停留，然后松开退后几步，“我会把曾经的封天魈，忘得干干净净……”

“嗯。”最后的声音是从崖下被风卷上来的，文勍只是静静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山崖，突然笑了起来，“封天魈，被挚爱之人加诸的伤害，你也体会到了么？”
夜静静的，只听见风的声音，流动的月色如深秋霜雪，疏落了一地银白……

下山的时候，正遇上了带了数人冲上山来的苏涵和晁庆，当超庆疯狂的抓着文勍问封天魈下落的时候，他才渐渐想起这个一头华发的老人多年前在封府别庄见过，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悠然呢！”
“主人呢！！”
“死了。”
“什么！谁死了？！”两人异口同声，声音中却带了绝大的恐惧。
“都 死 了 。”文勍一笑，冷冷挥开被扼住的手腕，“悠然重伤不治，三天前过世，我亲手为他封棺入殓。封天魈……”
苏涵只听见悠然的死讯，一脸震惊茫然的退了一步，喃喃开口，“不可能……”
文勍挑唇冷笑，“悠然的坟被我葬在临山脚下，你若还记得旧情，我不介意你去祭奠……”
“主人呢！！！他在哪？！”
“封天魈投崖自尽，现在去找他尸体，或许还是个全尸……”
听得他丝毫没有感情的宣布二人的死讯，将所有人心都震在当场，更无心力再去阻止，眼睁睁见着他转身离去。

26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好个红笺为无色……”
合上书，托腮靠在淡墨靠枕上望着窗外站在一天红枫下的男子，撇唇一笑。起身拿了放在桌上的长剑走了出去，“悠然哥，你可知红笺为何为无色？”
男子朗朗转身，赫然是被称为逝去的文悠然，见文勍笑的诡异，挑眉一晒，“小勍，近来你益发放肆了。”
“哦。”递过手中长剑，随手捡起一节枯枝笑道，“有没有兴趣与我比划一下？”
“我陪你比划的还少么？他今日有等了一天，你当真不去见他？”
“见他做甚。我们各不相欠，以后自然形同陌路了。”
“……”
文勍眯眼瞅了他好一会，突然开口，“怎么，到是你近些天魂不守舍，奇怪的很。苏涵才病了这几天，就开始心疼了？”
“没有。”
“没有就没有，你脸红做什么。”
“小勍！”文悠然终于忍无可忍的抽剑扑来，被文勍轻松格去再次笑道，“陪你过几招也无妨。”

却原来，自那日文勍离去后，苏涵悲及攻心突然晕了过去。尔后遍寻名医却只道心病难医。而那苏涵也每日从不间断的去临山下的无主荒坟静坐许久，看的文勍心中大叫痛快，文悠然却是一天比一天沉默起来……

而封天魈，也在几个时辰后被人从临山崖下救了回来，众人纷说他运气好，有天神庇佑。只有封天魈知道，临空数十丈的断崖中下段，宽长的云丝天网，柔软坚韧。布网之人生怕他有任何伤害般，接连布了十道，道道天网如蛛网般密密匝匝，护他周全……

醒来后，只是不作声的遣散了仆人，在文勍居住的临山脚下盖起茅屋，日日不间断的叩门探望，风雨无阻。
文勍只当没看到，有时雨落的大，寒风刺骨，文悠然都有些看不下去，他却怡然自得的吟着，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这封天魈也是毫不气馁，日日准时报道，原本清冷澈达的笛声被他吹得凄凄惨惨，听者心酸闻者落泪，文勍更是喜笑颜开，每日艳舞笙歌甚至搬来醉月楼的姑娘们酩酊大醉……

冬天到了，漫天大雪纷飞。
终有一天，人不在了，笛声也消失了。文勍也安静下来，端了香茗蹙眉坐在窗前静默。
“你这是何苦？本就原谅了，为何不愿相见？”
文勍冷冷瞥了文悠然一眼，“谁叫他连句话也不会说。”
“说什么？”文悠然听出弦外之音，扬了大大的笑脸问。
“哼……”
又过了两天，人又出现了，高大魁伟的身躯似乎清瘦了些，但那张俊脸却依旧扬着欠揍的笑容站在距离文勍小院不远的树下。见了文悠然出去，递给了他什么东西，看着文悠然转身进去。

“喏，他给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说他所有的心意都写在了上面，你一看便知。”
文悠然摊开手，一方丝织的手帕飘荡着从他手下落下。文勍一把抓过，经历了五年的沧桑，原本的纯白变成了暗暗的黄，却果然是当年自己以了恨得身份包裹拜贴得那方丝帕……

文勍突然一笑，“这个木头，这么些年，他才终于明白啊。”
“明白什么。”文悠然看他终于露出这么久来第一个舒心的笑容，更是觉得一头雾水。
“秘密。”
文勍呵呵笑着握着丝帕快步跃出门外，朝摊开双手迎接他的男子含笑走去……

不写新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是思来竖是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