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为什么......」
吕秋羿不明白他这句话想问什么,便皱眉望着他。
这时,何春冷更加失态,不止不断深呼吸,还站起身在客厅踱来踱去,直过好半天才望着吕秋羿,口气有些激动:「我......我有试着跟阿德解释了,你知道吗?」
「解释......什么?」吕秋羿跟着站起身来。
「我和你之间......」
何春冷的不擅言辞依然,但吕秋羿却已猜出大半,心里震撼无比,可是既不象喜也不象乐,而是阵阵说不出的焦虑:「你的意思是......昨天的事,阿德知道了?」
何春冷默然,也默认。
「那......现在......」吕秋羿下意识的望望门外,又转回眼眸,一时半刻也不明白,为什么当一切结果渐渐如己意时,会如此惶惑不安。
「我昨天在他那时......我们聊了很多,只是他一直无法接受......和我争执了很久......」
任谁也无法接受吧? 吕秋羿缓缓坐下来,神情茫然地感受着自己的心意......竟满是阵阵令人坐立难安的愧疚。
「其实这也要怪我,之前他就曾经问过我你是不是同志,我一直跟他保证不是......没想到......」他不由自主的与吕秋羿四目相对,而吕秋羿深深明白,那刻意隐瞒在双眸里的意思,是在埋怨自己,为什么要耗到彼此的处境都如此尴尬不堪时才表态。
「他还说......」何春冷垂下眼眸,缓缓走近吕秋羿才蹲到他身前,轻声:
「他早就猜到你对我有点感觉,为什么......为什么我还去招惹他......」
望着他痴痴的眼眸,吕秋羿感到自己的心跳不断加剧,很想趋身向前回应、安慰,然而,不一样了......虽然只是过了一夜,但,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再只是好与不好,爱与不爱,肯与不肯,这么单纯的答案就能解决得了;因为,这中间的多余,由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而对杨怡德原本只是妒嫉的情绪,多了亏欠,和王文达,则由陌生走到了亲密......许多感受变得复杂又混乱,教吕秋羿无法理得清!
何春冷似乎也查觉到吕秋羿那原本想伸出的手又犹豫的放下,登时怔了怔,随即满是受伤的瞧着他:
「秋羿......我们之间......难道就......算了?」
「叭--」
「叭--」
门外再度响起巨大的喇叭声,既急促又凶悍,让两人同时惊了神,站起身,望向户外,心里都明白是杨怡德气愤的反弹。
「叭--」
「叭--」
声音持续响着,连带也响起一堆防窃警报,让人觉得这个宁静的高级住宅区受到了什么恶劣的攻击。
正当两人还在犹豫时,一个声音在楼梯响起--
「你们--」王文达的身影也随即出现在楼梯口,感觉得出来他实在不想出现,偏偏正义感使然,因此他尽其所能装作一副轻松:
「对不起,那个外面......我怕这么晚会把大家吵起来......」
何春冷抬眼与他四目相对,许久,才见他僵冷地收回目光,对着吕秋羿道:「......我先出去了......」
吕秋羿瞪了王文达一眼,应了声,可是心里却不知自己该感谢他还是埋怨他,只是觉胸口有些隐隐作痛,偏偏又有点松口气。
第十章
「秋羿,你还不走喔?你案子不是结束了?」
「是啊......」
「十一点啰!」
「知道了!」吕秋羿勉为其难地站起身,整理衣服,朝桌上简单收拾一下,拿起个人用品才随着同事离开公司大门。
说真的,他真的有点怕夜晚来临,情欲的锁一旦开启,仿佛溃决的堤防,根本无法收拾。因此,这两个礼拜,每天都会接到一个和自己明明说好是「一夜情」的男人邀约,然后自己也如同着了魔般,完全无法拒绝,竟然硬生生跟他过了好几个「一夜情」。若不是这两天待在公司忙专案到凌晨一两点,过度的疲累让人只想回家睡觉,以致能毫不犹疑的拒绝,否则以这样虚弱的声音,还是有人会把它当成「矜持」。
「叭--」
「叭--」
哪个无聊份子大半夜猛按喇叭啊!吕秋羿感到身后的车越来越近,声响惊人,才要回头骂,「唰」一声,车子就滑到身边--「秋羿,上车!」
一听到这声音,吕秋羿深吸口气,理也不理,任自往前走着。
车子像龟爬似的在他旁边慢慢前进,司机拉下副座窗子,仍然猛喊:「秋羿!吕秋羿!上车,我有话跟你谈!」
「我今天很累,不想做。」吕秋羿早已练习好台词,想也不想就说出来。
「你放心,今天不找你上床啦!」司机大声道。
吕秋羿脑一炸,当场停下步伐,扑向车窗,涨红脸低声道:「你那么大声,怕别人听不到吗?」
「是你吧,我是有话找你聊,你自己却回答不想做嘛!」这人,这是王文达,就见他伸长身,将副座车门打开,道:「快,上来!今天到我家,明天我再载你来公司!」
为免他沿路乱喊,吕秋羿不得不赶紧上车,拉下脸道:「有屁快放,这几天我累死了!」话才说完,他就感到肩头、颈项被人轻轻捏了好几下,瞬时通体舒畅。
「回我家后,我再帮你好好捏捏!」王文达轻拨他额前的发,笑了笑,才又开动车。
这番体贴温柔的举动,让吕秋羿心里顿时一暖,再也绷不下脸,轻声道:「不用了......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快说,说完了送我回家。」
王文达边开车,边道:「到月底......我的复健就结束了!」
「嗯......」你提过了,吕秋羿闭目养神,心头不冷不热的想着。
「元凯一直要我下个月跟他去卢安达。」
「嗯......」你也提过了,吕秋羿这会儿睁开眼,斜看他,这家伙老了吗?怎么事情一直重复说?
「所以我......想问你......」
吕秋羿至于一脸狐疑的望着他:「问我?」
王文达迅速望了他一眼,笑道:「你不是天天喊累,要不要干脆辞掉工作跟我一起去卢安达?」
「我?我又不是医生,去那里能干嘛,帮忙做广告吗?」
「义工不怕少!你可以帮忙很多事啊!」
吕秋羿觉得他好像在说什么天方夜谭,当场眨眨眼:「叫我去做义工?你发烧啊?!」
王文达眨眨眼,笑着:「也不是要你现在马上答应,回去好好想想!我们先吃个宵夜吧!」
吕秋羿这才发现,车子已接近何春冷家附近,因此他莫名心一惊道:「喂,干嘛来这里!」
「怎么不能来吗?你不最爱吃他家的面?」
车子缓缓在店家附近停靠。
你是发烧还是故意?吕秋羿瞪大眼,却说不出所以然,只觉自从那天后,现在越少见他越好:「你、你......我不下去!」
王文达这会儿像达到目的般,露出个诡异又讨好的笑容:「哦,不下去啊,好啊,那我帮你买,我们带回家里吃!」
吕秋羿不算苯,一看他笑得贼兮兮,登时明白他似乎在试探自己对何春冷的反应,当场有些意气用事想下车,开始很快又改变主意。
因为,就在店五十步外,他看到了穿着制服还背着书包的杨怡德正蹲在地上画圈圈,而何春冷却站在他身前不知说什么,不过依着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偷瞄一眼的反应来看,他们两个人似乎又在吵什么。
吕秋羿见状,下意识就和王文达互望一眼,两人心里好像想到同一件事,即,他们似乎像上次一样,为了吕秋羿的事在争执。
王文达挑挑眉,无声的询问他「你确定要下车了吗?」,吕秋羿的身子几乎毫不犹豫就缩回副座。
王文达登时淡淡一笑,下了车,直往店家走去。
吕秋羿虽然选择逃避,可是并不代表能完全忽视何春冷。
即使这一阵子自己有点刻意接受王文达的存在,然而,当透过车窗,静静望着何春冷时,心头的悸动仍在,哪怕他正露出苦恼忧虑的神情,像苦口婆心地劝说什么,又像渴求什么,而杨怡德则将脸转向一旁,不做回应。
他深信,何春冷已开始为了和自己在一起做努力,他却无法明白为什么自己却像在拼命逃离......他好厌恶这样的自己,不敢不脆,又自私自利!
深吸口气,平静心绪,才发现何春冷不知何时扔下杨怡德走回面摊前,和王文达不知在说什么,然后,就将目光远远投射而来!
这个动作让吕秋羿莫名的心虚,反射性下滑身体想躲起来,只是他突然想起王文达的车窗是贴了不透明的反光纸,换句话,自己看得到他,他应该看不到自己,这才安下心,坐直了身,可是一双眼却再也逃不开。
这真的是种很怪异的感受。
心中明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然而,他痴痴发愣的眼眸,却让吕秋羿有种彼此正在互相凝望的错觉,教他心头又涩又苦--直到王文达走回来,开车门,坐进来,他才得以回神收回目光。
「你......真的不下去?」王文达发动车子,不望他,问道。
吕秋羿轻瞥他一眼,冷哼一声:「你真希望我下去?」
「当然不希望,我恨不得永远再也见不到他。」王文达毫不避忌的笑着。
「那干什么又把我载来这里!」
「因为你们那天没谈清楚啊!」王文达开动了车子,神情自在的说着。
吕秋羿翻翻眼道:「你又知道我们没谈清楚?」
「谈清楚了,Cool就不会一直想和小阿德分手,而你吃的牛肉面就没有酸菜和辣椒了!」王文达神情苦涩的淡然一笑。
吕秋羿忍不住望着他,虚弱道:「他和......杨......怡德还在吵?」
「这不正是你要的结果吗?」王文达轻瞅他一眼,再度直视前方:「怎么,没事硬去搅乱一池春水,现在无力收拾了?」
吕秋羿心一跳,无法否认王文达的敏锐,只能咬着牙,望向窗外。
两人间静了一阵,就传来王文达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
「哟!难得你那么关心我啊!」王文达失笑着,但看吕秋羿脸又冷起来,忙轻声:「别只会跟我生气,怎么样我也是个优良垫背啊!」他顿了顿,干笑几声又道:「我是在想,一旦Cool真的解决了小阿德,大概就是我被甩掉的日子了,所以......心里很无奈......总不能连我心情不好也不让我表现吧?」
吕秋羿吃着细心附着酸菜及微辣的牛肉面,心里宛如倒了五味瓶,根本吃不出原来淳厚的味道,囫囵吞枣间,自己曾在何春冷家出没的许多前尘旧事一一浮现脑海,让他终于停住筷子。
「......Sam......」
「嗯?」王文达早就吃了底朝天,闷不吭声的盯着他许久,因此很快就反应出来。
吕秋羿抬起头,茫然的望着他:「我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怎么觉得我好像......」
「你想做些什么?」王文达深吸口气,敛住了一直以来牵强的笑容。
吕秋羿放下筷子,轻瞄他一眼,又转了开来,好半天才道:「也许......我应该......」
「应该和我撇清关系?」王文达抬眼望他,毫不避忌的帮他说出口。
吕秋羿想点头应诺,发觉脖子竟僵硬得不得了,想用嘴说,也吐不出来,这令他不得不慌乱地重新感受着自己内心,只觉何春冷的形象忽然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笼统到他不知道这段日子以来,自己对于他到底在企求些什么?
「......我、我不知道......」
王文达听到这句话时,神情明显暖了下来,同时堆起笑脸:「不知道就不要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吕秋羿见他站起身,动手将碗筷收拾干净,才道:「我看、我今天还是回去睡好了......」
哪料王文达突然朝他露嘴一笑:「你觉得你人都来了,我有可能让你走出去吗?」
「你、你又想干什么?说好了不做的!」吕秋羿瞪大眼睛退了一大步。
王文达眨眨眼憋笑道:「......我不是说了要帮你按摩?」
吕秋羿愣了愣,顺时涨红脸,结巴道:「我、不......我的意思就是不要按摩啦......」
「是吗?你明明就不是想这个!」王文达这会儿笑得更大声,直到吕秋羿抄起桌上一杯水,狠狠的泼了过去--
在应该是生意兴隆的时间,何春冷家的店门却紧紧关闭,吕秋羿更注意到许多人在其店门前来了又走,似乎都和自己一样吃了闭门羹。
过去自己从没有固定时间来找他,因此也不知道这样的临时关店是否正常,不过铁门前没有贴上任何告示,在人来人往的低声对话间,他探知店已关了快一礼拜,这不禁令吕秋羿有些不安。
不过,他永远也没有想到整个事情会和自己相关,哪怕是三年后的现在,他还是没能意识到。
他想了许久,终于决定打电话给他,很意外的,在响了第一声就被接起来了。
「秋羿?」何春冷在第一个时间叫了他的名字。
「阿冷,你家......怎么没开?我听人家说,你们休息很多天了,是发生什么事吗?」
「......我爸住院了。」何春冷的声音十分低沉无力。
「何爸爸?那现在......他怎么样了?」
「可能有点中风吧,那天收摊时,突然倒下去,我妈现在也在医院照顾,短时间应该不会好吧!」何春冷说完话,明显吐了口长气又道:「你在家吗?」
「我在你家门口!」
「现在?」
「嗯,我......本来想问你一些事......不过还是算了,你先忙你爸的事吧!」吕秋羿顿了顿又道:「啊,对,何爸爸住哪家医院,我去看他吧!」
「......阿德回嘉义了。」
「什、什么?」吕秋羿不太了解何春冷突然冒出这句的意思。
「没什么,那个......我爸过些天就回来了,最坏就是右半身不遂,不过情况没有很糟,努力做复健应该还可以自行料理生活起居。」
「那......你说那个杨怡德回嘉义是什么意思?」
何春冷沉默一阵,才淡淡道:「我们算分手了吧,所以他期末考已结束就先搬回去了......」
吕秋羿愣了愣,好半天无法反应这个变化:「怎么......突然......」
却听何春冷意外冷笑一声:「也不算突然......那天我不是跟你说,近来我们常有争执......」
原以为自己会窃喜的,但是,没有,真的没有。吕秋羿只觉得脑中有些东西乱了。
「阿冷,我、我们可以谈谈吗?」
吕秋羿从店旁的小铁门进入,里头只留下一盏昏黄朦胧的光线,空气中则混着一股令人头昏脑胀的食物残余气味,让他感到相当不舒服,而何春冷则坐在一旁,神情茫然的看着他走进来。
吕秋羿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时半刻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今天又这么晚来找我......饿了吗?」何春冷牵强的露出一抹笑意。
吕秋羿摇了摇头,但为了让气氛更加轻松,便摸摸肚子道:「被你一提醒,好像还真有点饿了!」
何春冷越过他朝收得实在的面摊瞥一眼,耸耸肩道:「可惜,半滴也不剩了,不然就煮碗面给你吃......」
话一落,两人间突然呈现许久的空白,让吕秋羿有点坐立难安,而他这不安,全入了何春冷眼里,便见他垂下眼神,干哑道:「和我独处,让你很不舒服吗?」
「不是......」吕秋羿几乎马上反驳,可是却无法明白,心头那抹没来由的不安是从何而来,尤其他发觉,此时此刻,自己竟是有些后悔在这样夜阑人静时分与他会面。
「你和Sam......还好吗?」
吕秋羿总觉得他问得口气分明确信自己和王文达在交往了,登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算了,不提这个。」何春冷没等吕秋羿想好标准答案,便又转问:「那你来找我什么事?」
「我......下个月会去新加坡。」
「哦?你要去看你爸、妈?」
「不是,我可能会在那里住一阵子吧!」吕秋羿深吸口气:「有些事想好好整理一下......」
「你要离开台湾?」何春冷像听到什么惊人之语,整个人坐直了身体。
吕秋羿点了点头:「今天刚递辞呈,老总拉着我谈了四个多小时才搞到这么晚,回来就顺便来和你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