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不止惊动了就近的服务员奔过来看个究竟,连客人也忍不住自隐秘的处境露出头好奇张望,窃窃私语。
「啊,先生,你还好吧!」两位服务员从旁赶来,急忙将痛得以手抚肚的王文达扶起,柜台也走来一个高阶服务生,一脸关切的问着:「发生什么事?」
「没、没事......」斗大的汗珠在额上浮现,王文达的脸色在淡蓝色的微光下显得更加惨淡,可是他还是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不好意思,我们在开玩笑,闹太凶了,没事!」
三个俊帅的服务生其实完全不相信他的解释,可是当望向仍坐在位上,却面无表情的吕秋羿,他们也无法坚持什么,只得含糊关切几句,走了开来。
「......Sam吗?」来的正是何春冷。
那一踢,吕秋羿已有心理准备会把何春冷引过来,因此,当抬眼和他四目相对时,自己还是有能耐露出微笑,虽然,实在牵强的不得了!
第六章
一并入座的除了何春冷外,尚有换下一身制服,穿着轻便甚至称得上时髦的杨怡德,及四个吕秋羿完全没见过,但却是在场其他人的共同朋友,这样的阵仗让店内服务员赶紧清一个大长桌来容纳。
只不知是故意还是默契,最熟悉的四个人竟不是相邻入座,反而左右各夹两人,变成迎面相向。
「HI!Sam!」除了何春冷,其他四人都和王文达打了招呼,其中一个坐到他身边后笑道:「Sam,你男朋友?介绍一下啊!」
王文达笑的很勉强,但吕秋羿知道他是因为肚子的剧痛,倒不是这个问题,因为他根本连解释也不解释就道:「你们叫他吕秋羿就好了!」接着,转向吕秋羿,一一向他介绍其他人。
「他是小丁、启圣、MICKEY、家齐......」
吕秋羿对于陌生的群众不太适应,加上会遇上何春冷及杨怡德本就始料未及,因此,原本紧张的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只朝四人点点头,眼光含糊跳过何春冷和杨怡德,淡淡道:「我不是他男朋友。」
这明明白白的反驳让四人不经意的瞄了王文达一眼,面面相觑后,尴尬而笑。而王文达的脸皮倒是厚得可以,竟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笑意:「秋羿是Cool的高中同学!」
「是哦!那Cool上次怎么没找他一起出来?」坐在王文达身边的小丁,转望何春冷问。
何春冷终于抬眼与吕秋羿四目相对,不过一张脸仍绷实的可怕:「他一直不喜欢来这种地方......我没想到今天他会来。」
吕秋羿明白,他这话既是说给其他人听,更是说给自己听,当场心一抽,忍不住解释道:「我......我是被人拉来的。」
「是啊,这整个礼拜,他天天CALL我上线打电动,没玩到三更半夜不放人,所以今天我干脆也把他拉出来,省得他无聊!」王文达深吸口气,冲着何春冷笑,仿佛完全没有察觉游离在他和吕秋羿间的莫名火气已越发炙盛。
「玩到三更半夜......不累吗?」何春冷瞪视着吕秋羿。
而吕秋羿在匆匆瞄一眼坐在何春冷身边,一副天真地喝着饮料的杨怡德时,即淡淡道:「不会,打电动就是要有伴,只要有人陪,玩通宵都没差!」
何春冷冷哼一声:「以前你打电动也不一定要拉人一起玩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是会变的!」吕秋羿绷着脸,马上回话。
这下子全场几乎都嗅到一股莫名其秒的火药味,大伙忙相互使眼色,最后才由小丁悄悄问着王文达:「......他们真的是在聊电玩吗?」
王文达没有回答他,淡淡一笑:「Cool,你要不要试着玩玩看?其实,这比想像中还好玩!」
何春冷深吸口气,才想说话,一直沉默的杨怡德突然插嘴道:「秋羿哥,你是玩天堂吗?我之前也有玩咧!你在哪个伺服器啊?」
面对这张清纯的面容,吕秋羿只觉有种说不出的情绪瞬间烧灼全身,令他有种想翻桌的冲动。
「哦,我们在『半人马』!」王文达突然自桌下按住吕秋羿的手,微笑道。
「那你们是玩什么角色?」
「秋羿是法师,我是妖精......」王文达继续接话,吕秋羿却不动声色的抽出被他握住的手--面对王文达的善解人意,吕秋羿只觉得莫名害怕。
却在同时,王文达眉一皱,突然又一手抚住肚子,垂首不说话。
「你......你怎么了?」小丁反应算很快了,第一时间就发现。
王文达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可是痛苦的神情却变本加厉。
「手术的伤复发啊?」那叫启望的男子也开了口。
这句话让吕秋羿倒抽口气,瞪大眼道:「你肚子有伤啊?」
王文达没有回答他,只深呼吸几下,随即抬头与在场的人道:「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去一下洗手间,你们继续......聊......」说着,站起身,抚着肚,匆匆的走了开来。
「要不要紧啊?」
「看他好象很不舒服?」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充满关心地目送他进男厕,何春冷才道:「他之前开刀吗?」
启圣道:「嗯,不知什么原因,听说手术很多次,在医院住了很久......」
「我、我去看一下!」吕秋羿想到刚刚自己那凶狠的一脚,瞬时乱了分寸,不管三七二十一忙追了上去......
一进厕所,就见王文达双手扶住洗手台,垂手,面露苦痛,吕秋羿顿时心生歉意,可是想到他当时的无礼,一句对不起又如骾在喉,只能关切道:「你......你......怎样了?」
王文达意识到他在自己身畔,不禁抬起惨白的脸,露出一抹牵强笑意:「我?我这叫混蛋加三级外加自作自受,活该啦!」
吕秋羿愣了愣,心想,你倒有自知之明嘛!瞬时,心里因为他的胡来而形成的不快也消了些,便道:「听说你肚子有伤?」
王文达转身向他,斜靠洗手台,苦笑道:「嗯......不过,我看等一下我得先走了......你别担心,不关你的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吕秋羿闷哼,可是看他一直主动帮自己开脱,也就更加软了态度:「可是你脸色很难看......」
「你先听我说......」王文达企图用深呼吸平静痛苦,好半天才又道:「今天下午Cool和我们在网站聊天室碰到,大家聊几句后就提到小阿德一直吵着要他带他来这里玩玩......所以......」他顿了顿,茫然摇了摇头:「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叫你一起来......」
都已是这种样子了......吕秋羿挥挥手,莫名烦躁道:「不要说那些了啦!你的伤到底要不要紧啊!」
「等等,等等,我还没讲完......」
「不用--」吕秋羿才说两句,王文达就坚持道:「我要讲,我只讲一次,下次就不讲了......」
「好啦好啦,有话快说,若还是这些有的没的,就不用讲了!」
「我喜欢你。」
「......」吕秋羿眨眨眼,没有反应过来,然而,当触及他平静认真的眸光时,吕秋羿终于惊觉自己听到了一句不得了的话!只是,这股惊诧很快被一抹愤怒推翻......为什么......为什么今生两次被人告白都是男人......一个在看完小电影后,一个在男厕里?吕秋羿凝视着他,心里干声连连,好半天才深吸口气道:「讲完了?」
王文达看他面无表情,不禁面露苦涩地点点头:「我走了。」
「要不要去医院?」
「可能要......」王文达看他默不吭声的在身上掏出钥匙,便道:「你要带我去吗?」
「你说呢?」吕秋羿伸手护住他,不理他一脸感动,缓缓走了出去。
从厕所回到座位上,吕秋羿尽其所能不与何春冷的视线接触,只以剩余的啤酒向众人示意道:「不好意思,我先送Sam去医院,他人不太舒服。」接着,一饮而尽,回身扶着王文达走出去。
车子里,王文达放倒了座椅,让自己以十分舒适的姿势躺着,然后闭上眼休憩,吕秋羿第一次和这么安静的王文达共处,还真有点不大习惯。
「秋羿......」不多时,王文达微弱的声音冒了出来。
啊,只撑了十分钟!吕秋羿看了下车上的电子钟,暗笑了一下,但瞥见他一脸苍白,忙收敛满心的不正经,道:「怎么了?很不舒服?医院就快到了!」
「还好,还可以......」王文达侧过脸,平静的盯着他:「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刚刚,我说的话,你听进心里了吗?」
吕秋羿心一跳,随即面无表情继续开车:「你不是说只讲一次,以后不会再提。」
王文达深深望了他一眼,接着点点头,微勾唇角,露出苦涩的笑意,再度闭上眼:「嗯......不再提,不会再提了。」
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他,这样的话,吕秋羿的思绪顿时乱成一团,一股无以名状的焦虑让他坐立难安,直撑到医院,将他送到急诊室,然后,他被赶出检验室,站在医院大门边抽烟,还是没能平息。
这所医院不小,急诊室内挤满人,吕秋羿好不容易走出急诊室外,许多人或站或蹲抽着烟,微凉的风将这些轻烟缓缓吹散。而他,在抽了几根烟后,情绪才稍加自刚刚酒吧里的混乱中平静。
也许,自己这么贪求何春冷的关注,真的太无聊了,明知不可为而为......可是,从今天他那隐含火药味的对话中就能嗅到,他明明心里还是有自己啊!这如何让人能心甘情愿放弃?
吕秋羿想到,若自己软求何春冷,或许情况能改变时,心里不禁生出无匹的勇气,心脏无来由地急急鼓动......直等他深吸口气,闻到临场的烟味,才惊觉自己正在急诊室外,同时忆起王文达那厕所的告白,心头一股火气莫名其妙烧起来!
这王八蛋,什么时候不好说,偏要现在说!
这般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圈,吕秋羿总算稍加定神,看了下表,都凌晨一点多了......突然觉得自己和他非亲非故,好像没有必要一直待在这里,正提步要走,又想到既送他来,这伤又百分之八十因自己而起,好歹也要问清楚状况,便又走回急诊室。
急诊大房里约有廿来个病床,只靠薄薄的绿色帘幕相隔。由于颇有人满为患的感觉,偌大的房间里,人来人往,情况杂乱,吕秋羿在里头绕了好半天,终于找到王文达。
他西装外套已被褪了下来,身上的衬衫有些凌乱,半躺在一张病床上,而身畔站着一位年约四十来岁,但头发已有些斑白的中年医师,和他研究一张X光片。
「还好,骨头没事,可能只是伤口有点动到。」医生将X光片递给他。
这家医院的效率会不会太好了?才半个多小时,X光片就出来了?!吕秋羿觉得有些讶异,但更奇怪是,一般的医生并不会将照片给病人这么看!
王文达接下X光片,映照着日光灯看了一会儿,道:「嗯......我猜也是......应该只是伤口拉到,神经敏感吧!」
「那你要等元凯吗?还是我们先帮你处理?」
「等他明天来好了,你开个AAP给我......」
「我刚打电话通知他,他一听你回诊就很紧张,」医生苦笑了下:「我看等会儿就冲来了。」
「哦......好,谢谢你,那......你有没有看到送我来的......」才要问,王文达就见到吕秋羿站在不远处,便向那医师道:「那你去忙吧,我朋友在这,应该没事!」
医生回头看了吕秋羿一眼,明显的愣了愣,才对他露出愕然的笑意道:「哦,你好你好,那......Sam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便行色匆匆走开来。
「我以为你回去了。」王文达将焦距直接栘到吕秋羿身上,笑着。
吕秋羿的目光仍然随着这医生走远,垂眼思虑一会儿,仿佛有什么话想问,但最后又吞了下去,只道:「看来你应该没事了?那我回去了!」
王文达的笑容僵在脸上,不过很快,他就点了点头,平静道:「嗯,应该没事了,你累了吗?」
吕秋羿迅速望他一眼,朝他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淡淡道:「我看......我还是等你的朋友来再走吧!」
急诊室里,依旧人声鼎沸,不知名的仪器声也此起彼落,但是在王文达和吕秋羿所共处的空间里,却似乎静寂无声,让两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嗯......吕秋羿......」
他还真无法忍受太安静!吕秋羿一听到他开口,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王文达不禁愣了愣,待要再问,吕秋羿已笑到趴在床上。
「咳......那个......」王文达有些莫名其妙。
吕秋羿笑了好半天,最后终于不再笑,但却还是趴着,直到王文达伸出手抚摸他的发,才听他哑着声,道:「好烦,真的好烦......一个个,烦死人!」
王文达凝视着他一会儿,最后选择试着去抓他的手,如果,吕秋羿闪躲了,其实也不太奇怪,但意外的是,吕秋羿不但没有抽离,反而手腕一翻,与他的手互握!
这不禁令王文达有点惊喜,才想说什么,不远,一个声音急切的传来:「Sam!Sam!」当场,吕秋羿就像惊醒般,迅速缩回手,同时站了起来,将脸转向一边,避开了王文达错愕的注视。
声音的主人约卅来岁,穿着轻便,头发微卷,五官深明,有些原住民的味道,他匆匆闯进来,对,是闯,因为他神态太急迫,几乎一看到王文达就瞪大眼道:「怎么了?骨头伤到了吗?照X光了没?」
「照了照了,骨头没事,只是手术的伤口受到碰撞,有点拉伤,渗出血,现在......」王文达才想从一旁的小柜上拿那张X光片,这人就挤到吕秋羿身边,将他推了开:「抱歉,借过!」然后完全忽视他人存在,直接把王文达的衬衫掀开来。
吕秋羿一直没能仔细看清这个人,因为,才被他推开一步,就见到一个触目惊心的画面--在衬衫底下,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几乎是一整块受火纹身,泛着粉红,充满皱折的皮肤,而腰间则敷着巴掌大小的纱布,如今上头渗着丝丝血渍。
「欵!不用了,伤口学长先看过了,你明天再排班来看复原情况就好了!」王文达把衬衫盖起来,接着将X光片递给他。
「哦哦!」这人应了声,把X光片拿出来,对着日光灯细细看了许久,才道:「嗯嗯,看起来是OK的,」他将X光片慢慢收了起来,脸色也趋了和缓:「你是要把我吓死啊,你这钢钉才刚拔掉就说被撞到,在来的路上,我一直担心是不是骨头又断了,真怕到时你连站都站不起来!」
「唉哟,没那么严重啦,明天你上班,我就躺在这里让你好好研究,」王文达笑着:「现在你快回去陪老婆吧,三更半夜把你叫出来,季芬会把我杀了!」
「我都来这一趟了,就干脆帮你好好检查一下,」这人挥挥手,道:「我现在去找找病房,先帮你入院!」说罢,像风一样的卷了出去。
望着他走远,王文达长吐一口气,随即忆起刚刚与吕秋羿的最新进展,忙抬眼望他,然而吕秋羿却在触及他的目光后,将眼转开了。
「我......想先回去了。」
「等等,你......」看吕秋羿这会儿不止转开眼,连身体都转向外头,一股从未有的寂寥浮上心口,让他忍不住道:「秋羿,难道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吕秋羿背着他,毫无条理的梳理自己的头发,最后才道:「我、我觉得......我根本不认识你!」
「不认识?怎么会不认识?我姓啥,名谁,住哪里,电话几号,你哪个不知道?」王文达坐起身,口气从未有的严厉:「你、你想知道什么,开口问,我都会跟你说,为什么你不问?你问啊!」
吕秋羿不回头,也不说话,王文达便又道:「一进医院,那个替我检验伤口的叫吴晋林,他是我的学长,刚刚那个叫陆元凯,他老婆叫李季芬,都是我同学,我一年多前是这家医院的外科医生,我身上的伤--」
吕秋羿烦躁道:「你别说了......我,我不想知道--」
「秋羿!」王文达动着身子,想下床和他说明白,但吕秋羿却马上道:「你别下床,我走了!」说着,头也不回,掀开绿色布帘跑了出去。
吕秋羿觉得头有点发胀,思绪更是一团乱,为免开车分心,手上香烟不曾断,然而,袅袅白雾飘散在眼前、周遭,反而让他的视线更加模糊,身体更感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