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演义——万径人踪

追至城外二十五里处，一氓忽然止军停住。细细看了看地形，忽然仰头大笑：“哈哈哈……离风，你当我是黄口雏儿么？如此狭长谷地，正是埋伏的好去处，且又已脱离我军控制范围。你威名盛极，怎会如此不济，任我追杀？必是设下圈套，等我来钻，我岂会上这种当？”
言毕，狂笑几声，竟自领兵回城了。我心下黯然，果是无功。成王到是颜色如常，并无什么忧虑惋惜之色。
傍晚回到军中，并未见到离风，成王差人来约我饮酒，我擦洗一番赶紧过去。
成王牵了我的手坐下，很是和蔼：“今日观战，有何领悟？”
“回成王，今日自山顶下望垭口城，只觉城池并不十分坚固，只是仗了地形，才得以固守。强行攻城也未必不可行。”我闻着酒香，已然有些微熏，大放厥词起来。
“哦？如何说？”成王斟了一杯酒，饮了。
“我看，只须打造一些攻城器具，先夺了他东西两寨，再于城外土坡上架起投石车，强弩等猛器，向城内投射，破了城墙的防备，登城即如履平地了。”这些城池毕竟还属比较原始的构筑，实在不在我眼里。我得意地抿了一口酒，果然不错，虽比起师傅的松果酒略差一二，却也算极品了！
“不知你说的攻城器具，都有写什么？”成王顿感兴趣，频频斟酒。
“哦，这个嘛，明日我画了图纸，你让工匠们照样打造即可。”我有已微醉，张牙舞爪，哪里还谦谨的起来，全失了平时小心装扮出来的温良模样。
成王略嫌宠溺地看着我：“好！明日正好心弩要送军备粮草过来，需要些什么材料，你跟他交代清楚，由你监督制造。”
第二日酒醒，我方想起晚上肆意无状，心中懊悔不迭。又不得不硬了头皮，画出记忆中英雄无敌游戏中的弩车、投石车的模样，去中军大帐找心弩。
心弩正押了军备到达，刚刚在向成王复命。成王见我，很高兴：“样式图画出来了吗？尘儿好快的手脚！心弩，方才与你说的，你须配合同尘好好完成。”
唉，想我也靠制图吃了那么多年的饭，能不快嘛！心弩仍是笑意淡淡，看向我的眼神还是那么温和如水。
辞了成王同心弩一起出来，心弩问我：“怎么几次都不见今言师弟下山？”
我有些吃惊：“你自那日下山就一直在成王军中吗？”
“是啊！”心弩见我如此问也略有诧异。
我明白了，定是离风与成王令今言做一支奇兵，等候时机，令一氓措手不及，一举攻城，所以一直封锁今言提前下山的消息。只是，今言能去哪儿呢？又是如何做得奇兵呢？
十四、大捷立威
离风那日战而无功之后，左右两翼的明原侯、隘关侯也遣人来书，询问破城良方，成王与离风倒似浑不在意，好象那个馊主意和那场失败的诱敌战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仍旧日日操练军马，以待再战。不时也遣一些散兵游勇前往城下掠阵，却往往都是狼狈而回。
我让心弩召集了一大帮工匠，日夜按图打造攻城器具。我的图越画越多，最后竟连攻城斜塔梯都让他们按图制了出来。
每日在练功之余，我也时时去锻造处查看进度。冬天来了，在第一场雪之前，不攻下垭口城，怕是只有退居隘关城待开春再战一途了！
不多日，心弩便喜滋滋地来告诉我，二十辆投石车、四十架弩车、十部攻城斜塔梯以及巨石、檑木等一应准备俱全，可向成王覆命去了。我大喜过望，忙拉了心弩的手，向中军大帐奔去。心弩略略一呆，很快恢复自然，随我一起来到大帐之中。
成王正与了离风在那儿商议什么，见我们来到，都立即不言。成王很温和地问我：“尘儿，可有什么事？”
“攻城器具均已打造完毕，请成王示下。”我施了一礼。
“好！离风，我们前去看看如何？”
离风依旧威风霸气，并不搭理我。我心里嘀咕：总是把我当空气，自己不也是计穷败军之将？有什么好威风的？
看过攻城器具，离风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嘉许的神色：“如此，破东西两寨就易如反掌了！”
“嗯！我们回去好好计议一番。”
成王与离风仔细询问我使用方法后，于当晚定下一计，并夤夜传书左右两翼的明原侯、隘关侯。
看来，明日将有一场恶战。
第二日五更时分，点将鼓声响起……三通令罢，只听成王令下：“前锋刑龙领兵一万，前往垭口西营南五里处设伏，待垭口兵出，先放过不动，见山顶火起，引军向城外官道截击；心弩领兵一万，前往垭口东营南五里处设伏，待垭口兵出，也一般先放过不动，见山顶火起，引军向城外官道截击；明原侯引兵一万，携弩车十架、投石车五辆，于垭口城门火起之时，俟西营兵出，袭其空寨，断其归路；隘关侯引兵一万，携弩车十架、投石车五辆，也同样于垭口城门火起之时，俟东营兵出，袭其空寨，断其归路；东阴侯离风，率兵两万，携弩车二十架、投石车十辆，备好油布火引之物，前往城下……”
如此这般分配停当，各将均出营领兵而去。我仍同了师傅，与成王去山顶观战。
离风领了两万兵，却将一万于垭口城南三十里处埋伏妥当，只引了一万兵并攻城器具来到城下。这次也不再叫骂掠阵，直接投石、发弩，强攻城墙，兵士却并不上前，只是在城下呐喊击鼓，又遣了数百兵士，于官道上来回驰马，弄出尘烟滚滚的阵势。
真个是“迷空杀气罩乾坤，遍地征云笼宇宙”！
一氓见城外喊声震天，也登了城门查看，见离风只是制造声势，投石车和弩车的威力似乎也只及城墙，也不理，只是闭门固守。
离风折腾了约一个时辰后，命人架起油锅，浸了布匹，裹在巨石上，引着火，用投石车向城内投去。顿时，城门火起，又射了无数火箭进去，一时间垭口城南烟飞卷荡，烈焰冲宵，金蛇万道。
一氓急令人取水扑火，却又哪来得及？
垭口城南东西两营守将见垭口城南官道上尘土蔽日，喊杀之声、击鼓之声不绝于耳已有多时，此刻垭口城方向又火光冲天，心中惴惴，均按耐不住，惟恐城池失守，无所倚侍，赶紧率了本部人马前来救城。
离风接探马消息，立即下令，将油泼在草、木等易燃之物上，堆积于城门口处燃起，后军作前军，缓缓南退。
垭口东西两营兵士见离风大军在前，拖了辎重物品，行的甚是缓慢，入城道路又被火阻，率了军马各各追来。
眼见两路人马已有将近半数过了伏击之处，成王甩手弹出一枚响箭，破空而去，山顶立即燃起火讯。
心弩并刑龙顿时杀出，截断来敌，厮杀起来。离风自领了一万军马姗姗离去，原先埋伏下的那一万军待东西两营回身救后军时，也从南掩杀过去。一时间旌旗遮绿野，金鼓震空桑，哪还分的清敌军我军？
直至日落时分，这场厮杀方歇。我军大胜而回，死伤不足一千的代价全歼了垭口城东西两营的士兵，又夺了两座居高望下的寨。
一氓待扑熄大火，已无力回天，只得加固城墙，另做打算。
当晚，成王行赏赐宴，我得了十匹色彩华丽的绢布。
心弩喝了几杯，微微红了脸，过来和我叙话。因见离风的杀气收敛了许多，看我也不似以往那样轻忽无视，心中有了一些扬眉吐气受人重视的感觉，自动自发地在心里将自己列为首要功臣，开心饮酒。人生得意须尽欢哪！其实，没有离风的妙计，纵有再多良器也只是死物一堆。
“尘儿，你与今言是否……”心弩借了酒意问我。
我摇摇头，自顾不停杯地喝。
“尘儿，听闻你精通音律，不知可否让我等武夫一饱耳福？”心弩正欲说些什么，成王忽然转头看着我问。
我借着醉意，横了心弩一眼，站起身来，走到军鼓旁：“如此，我就击鼓一曲，为成王助兴，也为今日大捷贺！”
说罢，我披散着头发，将《秦王点兵》这首古老而极具气势的军鼓乐疯敲了出来。半醉之下，狂浪之态毕现，甚是不羁，哪里还有三公子的风度？
听完这种合适军营鼓舞士气的鼓曲，座上之人个个豪气干云，纷开始纷舞剑耍枪以助酒兴。
要论最优美的肯定是心弩的剑法，灵动飘逸，更像是舞蹈，幻化成仙一般地旋转。袍袖翻飞，如蝶如鹏，软剑游走，似蛇似龙。
最具震撼力的还是离风的剑，表演虽然没了许多杀意，却仍旧如风扫残红，浪卷陆地，有一种凛冽的寒衣直透骨髓。离风一边舞剑一边吟诗，内力雄劲有力，声音低沉震谷，竟和师傅的相近。
“三千里地无知己，十万军中挂印来！”听明白离风的最后一句，我有些同情起这位年纪轻轻，声名显赫的大师兄来。高处不胜寒哪！他与成王都只比我大五岁，却都承担了家国重任……声名之累，怕是只有得到它的人才能体会。
我在一边手舞足蹈地边看边饮，不觉已熏熏然，心弩见我脚步歪斜，过来扶住我，：“尘儿，你醉了！”
“哈哈哈……”不知为何，我心里生出一股悲凉之意，身负了两个轮回的意识，与流光的永别，与今言的分离，离风每每的轻视，武艺的低微……种种种种涌上心头。
心弩发现我神色不对，赶紧抱住我，辞了成王送我回帐。我兀自挣扎，心弩只得让青狮驮我。
“尘儿，以前在一方关时，你总爱粘着我，说是我们兄弟永远在一起。如今，为何连抱都不让我抱？是为了今言？”
“呵呵，是你太柔了，我不喜欢。温和得有点窝囊……”我醉酒之下，竟说出伤人的话来。
心弩只是喃喃：“我太柔？其实我也想像今言那样，为你吃醋，为你霸道。可是你已经在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了今言，我怕我如此一来，反倒促你决定取今言而舍弃我，毕竟他能力远胜于我。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人都是自私的，我也只是自私地想和你在一起，其他的，都可以让步。是我太在意你了，不愿强你做一点点你不愿的事，对你的让步，竟是我的致命伤！”心弩说到后来，语气已经悲凉。
“其实，你也蛮好！哈哈，娶来做老婆正好，呵呵，多好看的人哪……”我言辞无状，只顾傻笑，一副花痴模样。
“要是你愿意……”心弩没有再说下去，发现我是真的醉了，知道说了也白说。我呜咽一阵，傻笑一阵，由着青狮驮了我回营帐。
喂我吃过醒酒丸后，心弩一直坐在我床边看护。夜里寒凉，我恍惚之间看到一个身影坐在床边，很自觉地搂了过去，找到温暖的地方，睡了。
第二日醒来，才发现心弩整整抱了我一宿。即便是如此尴尬暧昧的姿势，心弩依旧风度翩翩，极是温和地问：“好些了吗？”
我大窘，只记得是自己抱的他，干笑两声。
心弩一笑，放开我，整了整被我揉成咸菜干的长衫，领着青狮，优雅地出去了。
十五、奇兵奇策
自那天离风大败垭口军后，师傅和我回山越来越匆忙，总是呆不上几天就又下山去。离风仍日日带了些士兵前去骂战，一氓只是闭门不应，却也没什么好办法。
天越来越冷，过两天就要过年了。这天，忽然下起鹅毛大雪来。一氓登了城门，大笑：“天助我也！如此天气，成王叛军不日便须退军回隘关，待明年开春再战。东西两营不日将重归我手了！”
飘飘荡荡裁蝶翅，叠叠层层道路迷，这场雪下的纷纷扬扬，看的大家心惊，确实，天气如此寒冷，不退军的话，士兵极易受冻丧失战斗力，如遭垭口军袭寨，凶多吉少！
我拢了袖在军中观雪，也暗自思量，这一次的进军已味同鸡肋，夺了东西两营，却无计破城，就算确有今言的奇兵，遇上了这种天气，只怕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当晚，成王召集各将，又升帐议事：“如今，天气恶劣，各位将军均有退军之意，我与副帅思量了一套退军方案。明日，我亲率中军两万去城门假意掠战，左右两翼五更于城南二十里处官道两侧埋伏，待我中军退过，迎击垭口追军断后。记住，只须损敌士兵，不要与一氓强战。听得螺声响起，可打开锦囊，依计行事。切切不可误事！”说罢，给明原侯和隘关侯一人发了一只封边锦囊。
“离风领两万军连夜往城门处埋伏，到时按计议定的施为便是！心弩和刑龙留守营地待命。”成王分配一定就转身走了，弄得大家有些莫名其妙。离风仍旧是稳如泰山，去安排设伏事宜了。
第二日清早，我又与师傅到了城外山顶观战。只见天空阴云密布，北风呼啸，确实不是个行军的天气。成王穿戴了铠甲凤翅盔，骑了黑虎，打着中军帅旗，来到城下，擂鼓叫战。朔风卷着雪花，洋洋洒洒，士兵多有殆战之色。我也为成王捏了一把汗。
一氓不多时就登城门观望，见成王亲自前来，兵疲马困，仰天大笑：“离风计穷耶？如此天气也敢让主帅来战，分明是想以虚诈实，令我不敢出战，好从容退军！哼，如此伎俩，瞒的过我么？左右，与我开了城门，活捉正阳！”
说罢，一氓持了长剑跨了白犀牛冲出城门。中军护了成王且战且退。退至城南二十里处，只见成王连续弹出响箭三支，首尾相连，于半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一氓听得声音，心下一惊，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忙回身向垭口城门驰回，左右两翼的明原侯和隘关侯早已按计划杀出，截住一氓军厮杀起来。
一氓心中焦急，又忽然听得城中喊杀之声响起，震彻云霄。须臾垭口城中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垭口显然已是不保。
原来，今言当日跟随离风下山，便秘密携了离风的东阴侯印，潜往江北，从三万军中挑选了精兵两千，进行一番基本的腾挪训练后，从纵川山脉中部的崇山峻岭之中披荆斩棘，攀藤附葛，三渡厉江，历尽艰辛，终于在一氓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从没有军队穿越过的深山大江的另一侧，如天降般埋伏在了垭口城北山坳。
离风与今言约定，趁雪起之日，守城军队松懈之时，以响箭为号，迅速攻城。火，便是今言入城后命人放的。
看到这里，我不得不佩服离风用计之大胆，这种在不可为之而敢为且能为的气魄与能力，确实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一开始用自己的声名为代价的骄敌之计，到夺双营，再到这个计中计，环环相扣，毫无破绽。难怪他总是有瞧不起我的意思。
一氓眼见城中火光，心中大怒，领了军队，死命杀回，明原侯和隘关侯也不恋战。只听成王又命人吹起法螺，分明是给明原侯和隘关侯的讯号。只见明原侯和隘关侯率了军队，稳住阵脚，就地列阵，竟持了一个合围之势，将垭口城东南、西南各个方向堵死。
一氓待杀到城下，方才发现城头已插了成王军旗。今言穿了黑色长袍，一手持了玄剑，一手拿着一面八角葵花盾，潇洒万分地站在那里。一氓心中更是怒火中烧。正欲攻杀过去，只听得三声鼓响，城门两侧涌出离风的两万大军。
“叛师逆天的小贼，拿命来！”离风的怒喝声隐隐夹有金属之音，凭添了许多威风。
一氓的士兵见如天兵般出现的今言，如天神般凛凛生威的离风，早已无心再战。
离风一改往日掠战时节节败退的衰样，下了金狻猊，一步一步走向一氓。金狻猊离了主人，也不闲着，飞扑向一氓的灵兽，一氓赶紧下来，擎着剑，接着离风的招便打了起来。一时间，数万厮杀的兵丁仿佛都变成了陪衬，战场中好象只有离风一人。如有万道光芒从他身上射出，映亮了那片被雪迷蒙了的天空，短袍飘拂，发丝飞扬。这个男人，任何与他为敌的人，都是不幸的！他，是横空出世的英雄，他，是从天而降的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