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妖——东方映雪

原以为自己喜欢的是烨玥，怎知最后却把自己交付给了浪韬，对此结果，他只能说也许是注定的吧。

即便没有未来，他也绝不言悔。

「浪韬，你一定要活得比我久，因为我不想看着你死。」他的心并没有坚强到可以承受浪韬的死去。

「我答应你。」

月光落在他二人身上，将他们交缠的身影拖曳在地上。

然而他们希翼的平静并没有因为凤无名的离开而持续下去，春栈找上门来了。

「奉昭仙，请随我回天界。」

春栈的长发扎成一束随风而飞，金色的衣服上锈有一活灵活现的龙纹。他身形颀阔，双手负在身后，眼眸锐利，薄唇轻泄出无情的味道。

他发现奉昭仙已不在玄祀楼后，因听闻花仙曾在人间看见过奉昭仙的灵气，便随即下凡来找寻。适才，又逢有人告知奉昭仙的下落，他这才找到他。

「春栈，我不可能跟你回天界的。」想起自己对浪韬的承诺，段忘之毅然拒绝。

春栈神色未动，眸光缓缓落在浪韬身上。「奉昭仙，您有您的责任，请别让春栈为难。」

「天界少我一个，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既然如此，那么我身在何处又有何妨？我现在只想待在人间，请你也别为难我。」

浪韬往前一站，将段忘之护在身后。「忘之已经说不跟你回去，你可以滚了。」

这会儿，春栈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眉间微皱，全身立即散发迫人的气息。「奉昭仙，他是只妖，你身为大仙，怎能与妖为伍？难道你就是因为他而忘记自己的使命吗？」

浪韬伸掌，轻易挡下春栈的气。「跟我在一起又如何？想带走他，先过我这关吧！」剑再度上手，浪韬气势腾腾，顿时整间屋子里外弥漫妖气。

即使清楚春栈不会伤害段忘之，浪韬为免战斗中误伤他，依然张出金色的光芒包围住他。

「拜托你们别出手！」

「总之，我非带回奉昭仙不可！」春栈双手仍旧放在身后，只是这会儿他神情多出几分严肃。

「很好，那就将你的尸体留下来吧！」延续上一场与黑衣人对决的态势，浪韬这次也绝不留情。因为敌人已找上门，他也没时间让段忘之细想。

浪韬一心想杀春栈，怎料他竟是虚晃几招后，自手心里冒出一把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剑，顺势一刺，便刺穿浪韬的金色光芒所做出的屏障，跟着就没入段忘之体内。

而浪韬却来不及阻止。

「忘之！不──」浪韬发出狂吼。

一时的大意教浪韬瞠目，看见春栈的剑结实插进段忘之的身体内，他剎时无法呼吸，全身绷紧了起来，仿佛是一根干枯千年一碰即碎的树枝。

听见吵闹声音又听见儿子的名字，李氏与一干家仆纷纷来到花园，当场亲眼目睹一把剑贯穿了段忘之的身体。

「忘之啊！」李氏一时震惊过度，昏了过去，家仆们连忙接住她。

姗姗来迟的杜怀恩与耆荼见状，连忙散出迷香，迷昏这些不相干的外人。

春栈也不管是否惊动了其它人，他一心就是要带走奉昭仙，而他这一剑也逼出了奉昭仙的原灵，顿时，一抹白色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浪韬首次见到段忘之的原灵，不，应该说是奉昭仙。

那种出尘飘逸、仙袂飘飘的姿态，令浪韬几乎无法移开视线，与平凡无奇的段忘之相比，俨然就是天与地之别。

青丝随风飘荡，清秀端丽的脸庞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稳重和慈祥，唯一没什么改变的大概就是他清瘦的身子。

除了春栈之外，其它人都看傻了眼。

率先回神的浪韬连忙来到段忘之身旁，检查他是否安然无恙。「忘之，你没事吧？」

「嗯。」段忘之低头一看，失去他原灵的「段忘之」，早已死去了。「春栈，为何苦苦相逼？玄祀楼有没有我本就没有关系，我是真的想诗在人间。

春栈义正辞严地回复：「奉昭仙，这是我的职责，请别为难我。」

「很好，杀了你，就一点都不为难了！」对于春栈刚才那一剑，浪韬势必要回报。「耆荼，保护忘之。」

「是。」耆荼一接令，立即挡住段忘之。「忘之，对打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浪韬大人，你就乖乖的吧。要不然大人怪罪下来，耆荼可担当不起。」

段忘之也只能心焦如焚地站在一旁看他俩继续缠斗。

这回，浪韬更不留情，几乎每一剑都命中春栈的身体，且并非一剑毙命，似乎是有意要延长春栈的性命，不希望他太早死去。

春栈的剑没有浪韬俐落，因此只能处于挨打的分，但他倒面不改色地承受每一剑的刺骨，也不发出喊叫。

段忘之看着满身是伤的春栈，十分心疼。毕竟他们曾是最亲密的同袍关系。由浪韬的剑他感受得出来他是想替自己报仇，可那种折磨的方式实在太过分。

「浪韬，住手，够了！别再伤害春栈了！」

浪韬一个分心，就让春栈有机可乘，他衣服上的金龙立刻窜出，夹带威天震地的凶猛气势直攻浪韬。

敌手愈强，浪韬的斗志也就愈高昂。「这才象样了！」

金龙锐利的前爪一抓，浪韬的衣袖立刻去掉一半。他抬手舔了舔手臂上的鲜血，体内的杀念不断升高。

浪韬眼眸愈来愈冰冷，手中的剑也益发锐利，剎时他的剑与金龙战了个旗鼓相当。然而段忘之却仍替春栈担忧，因为金龙是他的原灵，一旦金龙死了，春栈也非亡不可。

「春栈，你不是浪韬的对手，别再恋战了！」

听见段忘之又帮着外人，虽明知他只是担心同袍，浪韬依然深感不悦。盛怒之下，他一剑砍断了金龙的一只前爪，春栈的手臂也立刻断掉。

「春──」

浪韬头也不回地说：「要是你敢再喊一遍他的名字，我就立刻杀了他！」

望着血淋淋的剑，段忘之立刻噤声。

即使断了手，春栈仍不改其来此的目的：「浪韬，你应该就是用这种逼迫的手段令奉昭仙无法回天界的吧？」

「你──」举高的剑，眼看就要结束春栈的性命。

「浪韬，不要！你如果杀了春栈，我不会留在你身边的！」耆荼不让他过去，段忘之只好大吼。

这一吼让浪韬停住了，只见他垂下剑锋：「滚！要不然下一剑定要你的命！」

春栈毫不退缩：「不带走奉昭仙，我是不会离开的！」

「很好，找死！」

一旁沉默已久的杜怀恩，终于也出声。「浪韬，替忘之想想吧。他是天仙，若你杀了他的同袍，要他如何跟你在一起呢？」

殊不知这一席话彻底打消浪韬欲杀春栈的念头。

此时凤无名骤然现身，一道掌风顺势击昏春栈，金龙也消失不见。

「浪韬大人，奉昭仙已现出原灵，天界又已派人追来，人间您们是待不下了，何不趁此机会回到妖界？即使你无忘妖界，妖皇却有意置您们于死地，若不说一个明白，您们又能待在何处？」凤无西仍然不放弃劝浪韬回妖界。

嗅觉敏锐的杜怀恩，在凤无名现身后嗅到一股浓浓的腥味，视线立刻往凤无名扫去。正当她想警告浪韬时，却突然无法发出声音。

「听微茞的劝告，还是走一趟妖界吧。」

耆荼也连忙附和：「是啊，浪韬大人，不把事情说清楚是永无宁日的。我们还好，但什么攻击能力都没有的忘之会受我们连累的。」

不、不！你们不能回妖界，这家伙不是好人啊！

「你们安心回去吧，这里我会照顾的。」什么？！这根本不是她的声音啊！杜怀恩着急不已，但她发出来的声音却偏偏不是她想说的。

「是啊，有怀恩跟我照顾，你们还要担心什么呢？」耆荼一手搭在杜怀恩肩上。老实说他也想留在人间，人间可比妖界好多了。

段忘之走近昏厥的李氏。「娘已经看见我被剑刺入的样子了，她醒来知道我死了，一定会很伤心。」「段忘之」的身体被春栈一刺，他便无法再回到他体内了，看来这次他真的与爹娘缘尽。

思量片刻后，浪韬有了决定。

「忘之，随我回妖界。」他原本是想独自回去面对，但此刻这情形，已不容许他单独留下段忘之。

段忘之回头凝视浪韬。「你真的要回去？」

「没错。」浪韬牵起他的手。「我说过会保护你的。跟我走吧！」

「好。」

耆荼摆摆手。「浪韬大人、忘之，记得早点回来嘛！」

「耆荼，你也必须跟我走。」

「什么？！」耆荼一听见自己也得回妖界，表情十分不愿意。「浪韬大人，我觉得我还是留在人间帮忙照顾忘之的娘亲比较妥当，怀恩毕竟是小孩子，可能会应接不暇……」

金眸一凛，耆荼连忙闭嘴，低着头走到他们身旁去。谁叫他命苦，打也不打不过人家只好乖乖听话。

「浪韬大人，您们就先回妖界，那里会有微臣的人马接应你们的。微臣在这里殿后处理一下。」凤无名看着地上的春栈说道。

「凤无名，别杀春栈。」段忘之再次叮咛。

「我知道。」

就在浪韬一行人离开后，杜怀恩才能再开口。

「你根本不是想帮他们吧。你到底是谁？」

凤无名缓缓回头，神情冷漠，薄唇勾起微微的幅度。「喔，你是如何断定我不是真的想帮他？」

「就凭你身上那股难闻的血腥味。」从凤无名身上传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她才不信这家伙会是好心想帮浪韬。

「嗯……原来你有花仙的特质啊，难怪嗅觉如此灵敏。不过这回你可看错了，呵呵，我不过才杀过一只妖而已，怎可能如你所说有着难闻的血腥？」凤无名眼中多出些微的欣赏。

「你的残忍是天生的，毋须藉由杀人来彰显。」杜怀恩毫不畏惧地应了回去。

「真有你的，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的，你是第一个。不过看在你不知道我是谁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凤无名上前轻抚杜怀恩的脸颊，杜怀恩欲闪躲，却好似有人抓着她让他动弹不得。

「别碰我！」

凤无名眉一拧，立即扣紧杜怀恩的下颚。「你真的该感谢我不喜欢沾染血腥，要不……依你这种不敬的态度，我随时都能杀掉你。」

「想杀就杀，少那么多废话！像你这种家伙，恐怕就只能用威胁这种手段来赢得人心吧！真是可悲哪。」

凤无名单手一挥，将杜怀恩甩在地上。「闭嘴！」

因为被说中而动怒，凤无名的指尖变得异常锐利，十指紧扣的结果就是让他的手流出鲜血。他的面目也变得狰狞，褪下斯文俊秀的假象，杜怀恩觉得凤无名这张脸竟有些神似……

「难道你是──！」

凤无名手劲一挥，杜怀恩即刻被拋飞撞上梁柱，落在地面的同时也昏迷不醒。

好半晌后，凤无名才恢复理智，一如先前的冷静自制。

环顾四周一圈后，他随即离开现场。

浪韬带着段忘之回到妖界，没遇上凤无名所说来接应他的人马，反倒是遇上一堆知道奉昭仙现身而想食之的家伙，因此他一方面保护段忘之，一方面又得杀敌。

原本众妖还看浪韬是残妖而不太敢攻击，但时间一拖长，浪韬渐露疲态，他们便逐渐敢继续涌上，仗着他们数量众多而想一举杀了浪韬。

浪韬为了保护段忘之，浴血奋战毫不退缩，来一只妖，他便斩一只，一个也不让他们有回头路可走。

幸好耆荼平时在妖界就狡兔有三窟，等浪韬杀出重围后就带着他们到他的地盘暂时躲藏起来。说是地盘，其实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山洞，洞外全是杂草，长得高高的，若不是此地的主人，恐候难以发现洞口在何处。

「浪韬大人，请放心，这里是我寻觅好久才决定待的住所，既偏僻又荒凉，肯定不会有妖类找上门来。」耆荼边整理环境边解释着。

即便满身是伤，浪韬也无须靠他人搀扶，独自行走。

「浪韬，你没事吧？」

「嗯。」浪韬面色凝重，若不看他的伤口，绝无法想象他受的伤有多么沉重。

「耆荼，可否麻烦你到外头守着，我要替浪韬疗伤。」

「好的。」耆荼将环境稍微整理一番后，便离开山洞。

直到耆荼离开，段忘之正要脱下浪韬的衣服时，却遭他制止。「不用了，有伤在身，我思绪会比较清楚。」

「你的伤不断流血，至少先处理这个伤势好不好？」段忘之的态度强硬起来。

浪韬不发一语，段忘之即刻帮他治疗。当他还想继续下去时，却被浪韬一把直到他面前去。

「浪韬，你做什么？」与他这个压根不当一回事的当事人相比，他是不是太过操心了？

「刚才我很生气。」

「我知道。」纵使浪韬背对自己，他也感受得到。「春栈他也守护我五百年了，我关心他不应该有错吧？」

「是没错，但跟他对岑峙的人是我，无论如何你心底都只能有我的存在。」

段忘之眼眸一低，轻轻致歉。「对不起，你们两个我都关心，而且我也看得出来春栈绝不是你的对手，才会对他特别注意。其实我心底最担心的还是你。」他抓着浪韬已不完整的衣袖强调。

浪韬轻柔地拨开他的发丝，刚才一路都在奔跑，段忘之的脸也被发丝盖住，经他整理方露出他精致的五官。他犹如一颗在夜空下会发光的宝石，令他爱怜地凝视着，舍不得碰坏他分毫，倘若可以，他真想将段忘之永远藏起来。

「你很美。」

「外表不过是假象。」他对自己的容貌从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真心。」

历经一场激战后，这会儿的短暂平静终于让段忘之有了笑容。

「我对你呢？」捧着段忘之的脸庞，浪韬缓缓移近，在他唇边低喃。

现出原灵的段忘之，身上带有些许的仙气令他更想亲近，他的手也遵照他的意志，轻轻将段忘之更拉近自己。两人的体温相贴、心跳重叠，这种互相依偎的感觉让他觉得满足。

「当然是真心的……」段忘之未竟的话被浪韬一口吞入，破碎的声音也变成甜蜜的呢喃。

当下，在段忘之心底强烈涌出一种想法──即使要跟浪韬死在一起，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王座两旁的油灯再次燃起，这次底下多出好几个年岁已高的长老们。

「微臣等拜见妖皇。」

妖皇现身王座上，在油灯晃动之下，仍让底下的人看不清他的面貌。「有事吗？」

「禀妖皇，最近传闻前任妖皇的次子──浪韬大人，也就是妖皇您的弟弟被追杀，我们是不是应该派人相助？」

「这是当然了。既是吾弟，理当出手相助。我也听见有传言说是我为了巩固妖皇的宝座，因此想杀害亲弟弟。为免我的出现让他反感，这件事就有劳诸位长老们了。麻烦你们带浪韬前来，就说我这个兄长非常想见他。」

「遵命，妖皇。恕臣等斗胆再问，关于前任妖皇已死的消息，我们该何时公布？前任妖皇、妖后已很久未现身，有不少人开始起疑了。」他们本也怀疑是妖皇想杀自己的弟弟，不过今天听见这番话，他们就比较放心了。毕竟妖皇如浪韬都是前任妖皇的儿子，谁也不希望他们兄弟阋墙。

「哼，那些人还不是觊觎这个王座。我想……最快就等接回王弟吧，我们兄弟齐心，相信谁也无法动摇我们的位子。」

「那臣等这就前去请浪韬大人回来。」他们很高兴现任妖皇是如此的明理又开通。

「我就等各位长老的好消息了。」

众长老纷纷朝妖皇鞠躬行礼，离开大殿。

就在长老门离去后，原本宁静的大殿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妖皇一掌打向旁边的梁柱，梁柱应声裂了一个大洞，高塔剎时摇晃了几下。

「妖皇，息恕啊！」

「哼！以前用前任妖皇的名义就能要我妥协吗？可笑至极，南火！」

南火无声无息地来到大殿之上。

「这次给我提浪韬的人头回来见我，不见他，就是你的头呈上来。听懂了吗？」

「是。」南火随即领命而去。

「妖界只能有一位妖皇而已！若你真的能来到这座塔，王座我就拱手让出！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