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怎找到我的?」
不是他的错觉。
在他抛出这问题时,那背对他在斟水的陆皑浑身一僵,再接续手上工作。
「你不是在饭店大门前被绑架吗?闹得轰轰动动的,有人认出你跟安笙来所以报警了,警察第一时间通知了陆家……」
陆皑所说的不无道理。
那群吃了虎胆豹子心的绑匪竟然敢大剌剌的在街上绑人,肯定也预计到有人会报警,亦即是说他们背后有周详的计画跟庞大的靠山吧。究竟是谁想要绑架他?目的只是为了陆家的钱吗?但他最近的新闻层出不穷、二十四小时都有狗仔队在跟踪,贪财的贼人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去动他吧?如果说是挟怨报复,针对他个人的积怨而来,商界上的老鼠冤也不值得下此毒手……
陆皙还在思考幕后操纵者到底是谁,陆皑已经拿着一杯暖水走过来,替他拉高了枕头、让他坐起来。「小心点、不要动到伤口。别喝下去,这是给你啜几口湿湿嘴巴的……」
陆皑把水杯塞在他的左手里,他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插了生理盐水针。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再住院一个星期就可以出现。我刚发了个简讯给老爸跟大妈,他们现在正赶来医院,你有什么想吃的?医生说可以拆盐水的话就吃点东西……」
陆皙没有回话,任身边这个轻托着水杯底的男人自说自话。
连小啜一点水也要替他捧着水杯?这家伙把他当成没行动能力的婴儿了吗?他是刚做完手术、不是死而复生吧。但普普通通的水此刻变得再甘甜不过,在他还贪饮的时候,陆皑一手抽走水杯。
陆皙抬头,想叱喝一声却没有开口。
……为什么感觉像很久没有见过这家伙了?
他知道陆皑大胆得向他撂下狠话,什么你不回来、我也买机票离开香港……他完全没有质疑过这番话的可信性,原因并不是他们的兄弟情有多深厚、有多可歌可泣,而是当他还在陆氏国际坐镇时,这二世祖就经常不通报一声就偷溜,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被陆皑找着了绝佳的借口,他一走、陆皑还不跟在他屁股后头立即离开公司,去找他那个叫骆心南的姘夫吗?
他不意外陆皑会跟着他进行所谓的「离家出走」。
陆皑自从认识那个姓骆的之后,「离家出走」的次数十根指头数不完。
他意外的是……当他一睁开眼睛,这男人就在他旁边。
过没多久,医生来了,向他俩解释一下手术的前因后果、手术后需要注意的事项、预计的康复进度等等。陆皙没什么想问,让人砸了大钱的私家医院哪有不专业的道理,他一直相信金钱万能。反而是陆皑,身为病者家属肯定早已听过这番解释了,却仍不时点头,还中途问了数个问题。
眼前这个与医生对答如流,成熟可靠的男人……不像他认识的陆皑。
陆皑是他遇过的人当中最不可靠的一个,比安笙还更难令人依靠。
医生替他量过血压心跳、做过一些相关的检查后,便把盐水针头给拔走。
百无聊赖的陆皑替他调整了床铺的高度,然后坐在一旁开始削苹果……给自己吃。
要说这家伙太没神经了吗?在他跟姓陆的老头大吵过一轮、轰轰烈烈地离家出走、登上各大杂志报章头条、又把自己弄得像个破娃娃般躺在马路上后……陆皑竟然闲适得坐在他身旁切他妈的苹果,仿佛他真的只是为了做心脏手术而入院般。
「那间杂志社不在了。」
蓦地,陆皑宣布。
他说得那么的平淡无波,在谈论天气阴晴与否般淡然,「那间声称拥有独家照片,诬蔑你吸毒、说你是同性恋、与下属有不正当关系的那间杂志社,我搞垮了,绝对不会让它东山再起。」
陆皙控制不住去看那张侧脸。
陆皑仍然专心地在削苹果皮,那从小到大吃喝都不用亲自动手的他手势甚至有些笨拙,削出来的皮圈时窄时宽……但他是那么的心无旁骛,半垂的双眼看着苹果,没有半点动摇,似搞垮一间半间报社不过是平常的消遣玩意儿。「晚点我会召开大型的记者会公开交代事件,宣布那些照片是合成的、是他们无中生有……也可以说其中有几张是真的,那就是他们非法盗窃你的私人财物了,看你喜欢,当天你出席与否都可以。」
「小心他们反告你诬蔑。」
他与陆皑都清楚,那些立可拍是真的而不是合成的。
「他们敢再跟陆家作对可以试试看。他们能否站上法庭仍是未知数。」
「你哪来的时间准备这么多?」
据他所知,陆皑跟他前后脚地离开了家门。
照理来说,陆皑回来香港不会是很久的事。
「我在布拉格看到香港的杂志后立即坐飞机回来,够时间了。」
简短的对答过后,又是一片静默笼罩着偌大的病房。
报导出街不过是前数天的事,陆皑从布拉格赶回来快不了多少,他肯定是一回香港就快刀斩乱麻、心狠手辣地行事才能在如此短时间之内搞垮一间老字号的杂志社、准备召开澄清的记者会。
这样的情境有点似曾相识……只是他与陆皑的地位对调了。
如果陆皑要做,也能做得毫不拖泥带水、也能做得叫人不敢小觑,是他没发现陆皑成长了。
而且行事作风还真像……他,真恶心,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不要随便想学便学。
「你想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被绑架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
陆皑连这个也已经查出来了,陆皑的恋人本来就是意大利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而且黑帮交易的平台也覆盖亚洲,尤其是香港,利用恋人帮派的势力去查,应该不难。
「你说。」
事实上,陆皑的消息灵通,即使人在国外也随时掌握着家里的状况跟大哥的行踪,就怕有人眼红陆家太财雄势大、太恃才傲物——尤其他知道大哥是陆家惹人厌之最,就怕大哥离家外宿有什么不测,想不到竟然被他给蒙中了,而且此次绑架的内幕也太……儿戏了。「我听说你跟一个叫Yvonne的女歌星在交往,而那个女歌星的老爸是黑道老大,这是真的吗?」
陆皑才提到Y,陆皙已经明了了,像所有不明的点都连了线。
「是Y的老爸那边绑架我的?」
「这就要问你了。绑架你那帮人我已经找出来了,但他们异口同声说目的不是要钱,这是老大直接点相的命令。因为你对老大的宝贝女儿始乱终弃……始乱终弃也还好,更绝的是你竟然被揭发是个同性恋,为了男人而抛弃Yvonne,结果跟Yvonne交往只是烟幕,听说别人老爸气得脸都青了,誓言要为女儿报仇。」
说到这,陆皑跟陆皙不约而同地哼笑一声。
竟然只为了这种鸡毛蒜皮、摆不上台面的老鼠冤而去绑架他,他要报复回去岂不是跟那老头一样幼稚、一样小家子气了?这样可笑的恩怨他不屑一顾、连处理都懒得去处理,何必傻斗傻。
陆皑的拇指一压,刀子削下一片薄薄的苹果,他就着刀子放进嘴巴中,「喀嗯……满甜的。我叫阿心去处理了,不会再让那群人出现在你面前。他们不敢再动你。」
说着,陆皑举起手指,舔舔指头滑下的甜汁。
陆皙微微皱起眉头。
他与这同父异母、现在更是异父异母的弟弟一向不亲,他们互相讨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他当然从没那个兴趣、心力跟美国时间去研究陆皑情绪转换时的表情变化……
陆家的钱多得能砸死人,照顾陆皑的奶妈就不知道有几个,陆皙绝对没有把屎把尿地把胞弟拉拔长大,但他虚长陆皑三岁,也可以说从小看着他长大。
现在的陆皑……是在生气?快三十岁的人才来叛逆期?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
「多管闲事」四个字像命中红心标靶的箭矢,陆皑的额角爆出一条青筋。
「你是会处理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刚刚才从手术室推出来了。因为风流帐所以被人从大街上大剌剌绑走?这样丢脸的理由连我都不想说出口!」
「说起丢脸我怎么及你,我功力还没深厚到能够像你般犯鸡奸罪,坐牢坐了一年。」
「反正你翻来翻去就那笔旧账,说多少年你都不腻!就算你一睁开眼就看见我没有很高兴,至少也应该对不眠不休照顾你的亲爱弟弟说一声谢谢吧?你害我动员你弟媳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杀去别人帮派,都快抄家伙互砍了,最后得出的理由竟然因为你始乱终弃?你知道你害我多丢脸吗?我哥不是因为家里有钱、而是因为风流帐所以被别人家老爸抓去教训?丢脸死了!」
「不是我翻来翻去就那笔旧账,是没有人能拥有像你般辉煌的『事迹』,让我想忽略都不可以。不要自作主张一大轮然后对我大吼大叫的,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拜托过你帮我,而且我没有承认过那姓骆的是我弟媳,你不要在那边一厢情愿。」
「什么啊!你怪我之前犯鸡奸入狱败坏家声,你又好得到哪去?你现在也害陆家够麻烦了吧!才离开家里没多少天就闹出一连串的事件,跟女歌星纠缠不清、又被杂志说你吸毒、揭发你是同性恋,最后还要半死不活地被抬进医院来!你嘴巴上说得好听,其实一离开家里就没办法过活,连自己的小命都快弄丢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其实从头到尾大哥就是最需要家里的人、家里也最需要他。大哥自接管公司业务而来,如非必要都很少出国,他没一天不是在谈公事、寸步不离的打造扩充他的商业王国,如果大哥离开了那张为他量身订造的王椅,这个以大哥马首是瞻的国度,他连大哥要怎样过活都不知道了,看他……现在连命都快没有了还逞什么强!如果不是及时送进医院,这混蛋真的会死啊!
「我能害得陆家有多麻烦?我跟陆家又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你大哥了,死掉也不干你的事。」
「……为什么你就是不能说一句很想回家?」陆皑一推椅子站了起来,气愤得两手紧握成拳,水果刀在锵锵下地之前在他的掌心划下浅浅血痕,「你要我怎么不把你当是大哥?你连说『我不是你大哥』这句话的时候都是端着大哥的架子啊——」
他一睁开眼、甫来到人世时,陆皙就已经是他哥了,又不是中途插进来的!
直到现在都多少年了?在强人所难的到底是谁啊?
陆皑的胸口激动地起起伏伏着,连自己的掌心受伤了都感觉不到。
如果不是苹果跟刀子都被他推下地了,他真想拿起苹果硬塞进陆皙嘴巴中让他不能求救,然后再抄起水果刀捅他肚子两刀。陆皑直直地瞪视着陆皙大病初愈,没什么血色的脸蛋。
陆皙这才发现陆皑的脸色也有点苍白,气色不是很好。
「啊我果然最讨厌这家伙」,这样自言自语般低喃着,陆皑大步流星地离开。
连大力甩上房门的动作都与发脾气的小鬼头无异,只差没加一句「我最讨厌大哥了」然后哭着跑走。
「下次就算你真的快死了,我也不会再管!」
偌大的病房突然变得冷冷清清。
就算再怎样刻意忽略,陆皙还是注意到故意摆在他大腿上,「强迫」他去看的书皮。
那本厚得像辞海的书是《宝石鉴赏图鉴》,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本书,因为这是他的。
陆皑从他的办公室书柜中拿出来的吧,应该没看多少,但很多地方都标签起来了……
肯定是他离开公司之后,姓陆的老头吩咐下达或是陆皑自告奋勇地一并接管本来是他旗下的珠宝业部门……但刻意让他看见这本书是如何?变相的埋怨、还是极没技巧的撒娇?
哼,还是那个爱哭的小鬼嘛。
他刚刚竟然会觉得陆皑成熟了,变成可靠有担当的男人,真是大错特错了。
一无是处、只懂得向家里撒娇的小鬼活到几岁还是小鬼。
……没有血缘关系是他的错吗?他都主动离开陆家让他独占家产,总裁之位让他唾手可得了还想怎样?是不是非得要他一哭二闹三上吊,陆皑才心满意足?像个父母闹离婚、生家变的小孩子般吵闹个不休……任性的人到底是谁啊?
也许,他跟陆皑本来就一样任性吧。
毕竟……是同一个家教出来的。
陆皙闭上了双眼,向后挨躺。
他突然觉得好累、太累了,止痛药效一定是有点过了吧,他的心窝在隐隐作痛……
房门再度被推开,明知道很可能是陆皑那家伙嫌刚刚骂得不够过瘾,再卷土重来,陆皙第一个脱口而出的仍然是这个名字,「安笙?」
但推门而进的人,并不是安笙。
那个他名义上的老爸,正一手撑着木门,要进不进,仿佛怕闯进一点点便会打扰到他。
那张皱成一团、难看得要命的脸上……
早已是老泪纵横。
「Issac……你弟跟你的血型一样,他输很多血给你,现在你不能再说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了。」
他最讨厌被拥抱。
走开!不要过来、不要拥抱他。
拥抱这种娘娘腔的举动、这种在八点档才会出现的情境太矫情、太造作、太恶心。
这算什么?大团圆结局的老土指定动作吗?这样两个大男人身贴身的有什么好看的?拥抱只会让他觉得被别人当成未戒奶的奶娃,让他手痒很想使出过肩摔……
但「父亲」这个角色的厉害之处也许在于,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真正需要被拥抱、什么时候用力抱着他而不会被施以过肩摔吧。
他又有什么办法对抗?这一开始就不公平。
毕竟这个人、正在拥抱他的这个人,也是他甫有记忆时将之就定义为「父亲」了。
两父子和乐融融地互拥足足两分钟,任谁来看都会被这幅父慈子孝图感动落泪。
蓦地,陆皙杀风景地、轻柔地蹦出一句——
「……你在送我的绿钻戒指中装了跟踪器?」
陆老爷冷汗如瀑。
为什么陆皙会这样快知道的?
他明明已经千吩咐万叮嘱过陆皑绝对不能泄漏半点口风的,这个不能说的秘密他瞒着大儿子足足瞒了如此多年,竟然在此刻功亏一篑?这下要命了,陆皙最讨厌的就是有人骗他、瞒他,更别提瞒了这样久……「这、Issac你要体谅老爸啊,爸当时也是怕你有一个万一才这样做的嘛,你知道你从小体弱多病、偏偏又不喜欢被保镖跟着,所以我也只好出这下下之策……你瞧,现在效果不是出来了吗?你离家出走又被人绑架,如果不是有带着那枚钻戒,你哪可能被找回来?你早就跟安笙双双死在荒郊野岭,跟老爸天人永隔了……」
陆老说到后头已是没办法再说下去,宝贝儿子的手劲越加越大,都快掐断他一把老骨头了!
他年纪老了,跟大儿子互拥角力没三两下就被比下去,只有声音越飙越高、高八度差点走音破嗓,这、这不肖子是想硬生生让他骨折吗?「爸是偏心你!你看你弟都没有这样的……」
「既然你那么偏心我,财产分配改为我七陆皑三。」
「……Issac,你连个四成都不留给你弟吗?」
「六成就想要我回去?」
「……」
不愧是比开国帝王更帝王的陆皙,能教出这样青出于蓝的儿子,陆老完全是「感动」得涕泗纵横、心情难以用笔墨形容,用死而无憾那句也不为过!他不就正中那句「自作孽、不可活」吗?
他可不可以把陆皙还给他的亲生父亲啊?
呼叫陆皙的亲生老爸,请把你家暴君领回去供奉,不要让他流落在民间鱼肉百姓,谢谢。
第十四章 女王恋爱中
Y真的一怨还一怨,他们之间无拖无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