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如饴 下——大爷嘎意

作者:大爷嘎意  录入:10-13

唐秋不想回答,闭了眼,努力忽略在脸颊上轻划的手指。

沈千扬没有什么好,就算有什么好,也不是对他而言。

可是,他不愿意和唐淮谈论沈千扬的话题。别人怎么提怎么讲都无所谓,唐云笙的苛责也没什么,他们都不知晓自己对那个人曾经的迷恋爱慕,也不知晓自己曾经的愚昧,所以无关紧要。

但是唐淮不一样,自己所有的痴心爱慕,所有的愚蠢不堪,唐淮都很清楚。这个哥哥,一直都在旁边看着,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清楚明白。

自己的心伤落寞,在这唐淮面前一直无所遁形。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想把那些伤疤捂着,不愿意袒露在这个人面前。

在唐淮面前,他总要比在别人那里多那么一点硬气倔强,总想要在他面前少那么一些尴尬……或许是儿时的喜爱亲近,让他忍不住想要恨口气,恨给对方看看,纵便没有他这个哥哥,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可结果是可笑的。

一再失败的他,根本没有恨一口气的资格。而且,他都已经认清了唐淮的虚伪冷漠,也已放开那些曾经留恋过的温暖笑容,这个哥哥才折返身来,一再说喜欢他,百般手段要把他困在手里,强要了他的人还不够,还贪心地连他的心也要。

天下间哪有这么随意的事情。他的心连自己都没法控制,又怎么能谁想要就给谁?

不管有没有沈千扬,要他真心爱上这个哥哥,都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们不是亲兄弟,除非他们之间没有这么多年的虚假隔阂,更没有……没有爷爷的死。或许,那么多在耳畔停留的喜欢,那么多为了他倾注的心思专注,他会恋上这么个人也不一定。

只是,世上总没有那么多的除非和或许,戏文里给人唱腻了的才子佳人尚且得不了老天眷顾,何况是他们?

“我没有放不开。沈千扬心里没有我,这点我早就明白,也不会再自以为是,你放心吧。”

闭了眼轻飘飘吐出来的话语,没有一点让人信服的理由。唐淮看着近在咫尺的唐秋的细致容颜,觉得心里酸涩感翻江倒海似地嚣腾。

唐秋这样的态度,摆明了就是还放不下沈千扬。那句没有,也只是口是心非的搪塞罢了。心里头恨到了极限,唐淮扣着唐秋腰肢的手不自觉使了力,看着那人因疼痛而稍稍皱起的眉头,又不忍心放开。

罢了,这个弟弟他是明白的,个性柔中带韧,逼得太紧也不好。

自己多些温柔对待多些真心,他总会回来。强迫要来的东西,感觉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他要的,是唐秋自愿的喜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全心全意的依赖亲近。

旧时失掉的东西,如今再看,却比许多东西都要珍贵,也就越发地渴望。

低下头去,在唐秋额上轻轻吻了下,唐淮尽量将口气放柔,一面伸手揉着唐秋头发,“你啊,总是这么固执。我怎么有你这么个笨弟弟,让人卖了还一心帮着人家。要不在我身边让我看着,我怎么敢放心……”

唐淮后面的话里多少带了些无可奈何的味道。

落在额上的吻轻柔得让唐秋睁开眼来,清秀如江南暮雨的眼瞳中全是诧异。他那么不识好歹的抵触,原以为,唐淮不会轻易放过他。

可这么轻易就放手,没有惩戒设计的温柔对待,总让他觉得,未免太便宜他了。

将唐秋眼底诧异看得清楚,唐淮低声笑了下,调笑道:“秋秋,再这么看着我,我可又要吻你了。”

唐秋脸一红,尴尬地别开眼。

“二哥,以后别这样,会让父亲知道的。”

耳垂上又是一阵轻柔碰触,只听唐淮说道:“不会的。就算父亲知道了,我也舍不得让你受罪。”

唐秋落在袖中的手握紧了下,指甲刺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些。

这个哥哥总是这样,说着这么甜蜜的话做着这么亲密的事,这些温柔对待和甜言蜜语,听得多了听得久了,总会让人犯傻的。

他经不起那么多的失望,所以,只好时刻提醒自己,别抱太多不该有的希望。

心里清醒,嘴上却还是没有再咬紧,只应了声,“嗯……”声音轻得快要融进灰暗里,再轻轻一抖,就失了痕迹。

第三十三章

唐淮益发的温柔放纵,总让唐秋感到不真实。有时又想,不过是这人放长线钓大鱼的手段罢了。唐淮的手段总是高明,揣度人心的本事也让人觉得可怕,自己越是抗拒,他就越想要得到。人都是这样,眼巴巴送到眼前的总不稀罕,一旦离他远了生疏了,又想要再捡回去。

唐淮就是这样子。

他其实也无所谓端不端架子,自知自明他还是有的,他只是没有办法逼自己回应唐淮那些温柔甜蜜而已。

偶尔的失神茫然是有的,但要喜欢,却很困难。

毕竟温柔也是他给的,疼痛也是他给的,自己现在这般处境,唐淮功不可没。

为了表示惩戒,唐云笙已经将他手上的权力全数收了回去。或者转回给唐淮和唐朝曦,或者唐云笙他自己亲自掌管。过度清闲的日子,他一下子过起来,颇有些不习惯。

但比起这些不习惯来,有一个人的时刻纠缠,却让唐秋觉得更为头疼。

那位许修祈许少主倒真应了唐淮的猜测,在唐门这段时间,正事要紧事没见他管多少,但却整天跟在他身边玩笑,或者要自己带他四处游玩,或者变几个小玩意讨自己欢心……次数多了,难免搞得唐秋哭笑不得。

这么个游戏心性的许修祈,霹雳堂门主到底图他什么,居然让他来唐门商议制衡赤峰教之事。许莫延也真放得下心。难道真是亲生儿子,就觉得是能耐的了?

撇开的别的事情不说,单就唐淮那边来看,许修祈越缠他,他的日子就越难过。唐淮表面上虽没表现出来,但唐秋还是看得出来,唐淮的火气累积得越来越深,经常会趁没人的时候将他压着拥抱亲吻,那些表现,倒真和嫉妒吃醋差不多了。

可唐秋清楚,那不过是自己的所有物被人碰触的不悦罢了。

虽是如此,但怕真激怒唐淮,过多的亲热让唐云笙看出端倪,惹来滔天大祸,唐秋也尽量疏远许修祈,不着痕迹地避开那位热情过度的许少主。

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鬼,躲人多了也总有被人抓住的一天。这天傍晚,唐秋正要去天源阁翻两本书,半路上却好巧不巧遇上了许修祈。

许修祈一见唐秋,双眼霎时亮了起来,扇子一举指着唐秋道:“秋秋,我终于找到你。”

宝蓝色衣袍上银色绣纹亮丽,漂亮的眉眼霎时生动起来,眉飞色舞的模样,态度张扬到让唐秋都不好意思再躲。

都被人家看见了,再躲未免就刻意了些,也太过失礼,唐秋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许少主,真巧。”

许修祈精致的眼一眨,扇子哗啦啦翻转,没好气地回道:“今天倒真的是好巧,要不是这么巧遇上你,我不知道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秋秋,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被人毫不留情地指出真相,唐秋讪讪笑了笑。这许少主心里倒跟明镜似的,什么都看得分明。只是哪有人这样不通人情事故,事事都随着自己的心意来,想什么说什么,根本不顾忌别人的颜面。

从这方面来讲,这许修祈也真算个奇人了。

“许少主误会了,我只是这几日比较忙。许少主看不见我也是正常的。”

对面绸金扇扇得不紧不慢,许修祈听着唐秋说话,眉稍稍挑高,嘴角也勾起点笑,但等唐秋说完,他才道:“秋秋,你躲着我也就罢了。但我是真心喜欢你这个人,想同你亲近,你何必同我讲这些虚假的客套呢?我用真心待你,你总也得还我一点诚意是不是?”

唐秋略怔,未料许修祈会直白地说出这些话来,他顿了顿,才道:“我绝对没有躲着许少主的意思,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太过失礼,让许少主误会,我很抱歉。”

那边许修祈越发沉了脸色,语气里也有些无奈,“还是这样虚假的客套。不是失礼,只是太过有礼。秋秋,我很好奇,你可有自己的真心?或者说,你认得清真正的自己吗?明明是软弱漂亮的人,何必竖那么多的冷漠虚伪来隔开别人。人,总要坦诚点才可爱。”

许修祈这番话说来,未免有些过分,又恰恰刺中了唐秋心底某些东西。唐秋不禁皱起眉头,“我这人究竟如何,不劳许少主费心。要说真心,我请问许少主,你真心喜欢我什么?不过是几面之缘,我自认没有什么值得许少主看重的。”

唐秋说完话就要走,但一转身,手就被人拉住。心中不悦,唐秋猛地甩开许修祈的手,“许少主,请自重!”

但这只手才甩开,另一只手又被人牵住,许修祈的态度颇为无赖,“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理由。秋秋,刚刚是我说错话,你别生气,我带你看点东西,当赔礼道歉好不好?”

唐秋此时已动了三分肝火,伸手揉揉眉头,道:“我累了,想回房休息,请许少主松手。”再怎样,他也不能和许修祈动手,但这人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他真怕自己忍不住,不给他留颜面。

可他话才出口,那边许修祈的脸已经垮下来,绮丽的面容上满是悲戚可怜,一副委屈样,“秋秋,我只想让你看个东西而已。你去看一眼,以后我再不缠着你,可好?”

“……”

看许修祈的样子,颇有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唐秋也不能真和他动手,若伤了他,不只慧空大师面上过不去,唐门也不好给霹雳堂交代。

而且,这么僵直也不是办法,让人看见了,保不准还要惹出什么闲话来。到时候不只要应付唐淮,就是唐云笙那边,只怕也要给解释。

衡量再三,唐秋终是叹了口气,轻声道:“你放手吧,我去看就是。”

解语花一年开三季,除了冬季飘雪的日子,那绯色花朵就一直开着,在浮桥两侧漫漫种遍,妆点出大片大片艳绯。此刻,暮色已然沉了下来,但解语花的艳丽痕迹依旧清晰可辨。

唐秋站在桥上,牵牵唇角,望着面前的绯色花海,挤出的笑容间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

“许少主,你要我看的,难道就是这个东西吗?”

强拉他来的人站在浮桥一端,工笔描绘出的精致眉眼含笑,扇子习惯性地摇着,不答反问:“这花很漂亮,不是吗?”

唐秋暗自叹了口气,果然,和许修祈这个人相处,不能按常理来应对。因为不按规矩出牌,大概才是许修祈以为的常理。

“是很漂亮,不过天色已晚,我也累了,许少主若有兴致,尽管留在此处欣赏。”唐秋想了想,又加了句,“不过看归看,蜀都不比江南,深秋夜里霜寒露重,许少主还是注意些好。”

唐秋说了话要走,许修祈难得没伸手拦他,却将扇子收起,宝蓝色的袍袖一扬,半道丽色痕迹划过,之后便闻空中一声爆响。

“秋秋,这才是我要你看的。”

烟花炸开的痕迹霎时划破天幕,姹紫嫣红的颜色全挤到了一块,又迅速地分散开来,拖了长长的曳尾摇摇坠落,带起一路流丽鲜艳。

第一颗烟花过后,更多的爆响声响起,越来越多光亮夺目的五色花朵在空中绽放,一时间整个天幕都被各种颜色染晕开,唐秋站在那些不断开放不断谢落的烟火里,秀致的脸庞被各种颜色映亮,连带着清透的眸子也被染了华丽艳色。

要迈开的步子不觉僵在原地,心里有那么一点震动,却也觉无奈好笑,许修祈这个人也真是,使火器的手法快得让人无法分辨,只是,却是用来放烟火讨人欢心……这要让霹雳堂的老门主知道,只怕能气得跳脚。

唐秋虽这么想着,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转身离开。

想要讨人欢心的心思他也有过,虽然许修祈比他多了那么一些玩笑的意思,但总是想让人高兴的。

他便在这等这一场烟火放完好了,这辈子,尚且没有人肯这样花心思讨好过他,即便只是图新鲜好玩,总也是用了心的。

四周烟火的爆响声闷闷的,一声接着一声,而所有的亮丽色彩都开在了眼前,唐秋站在浮桥上看着,等那些灿烂的痕迹一点点烟消云散。

但等天幕里最后一点艳红褪去,一切又归于平静,暗沉的天幕里再没有一点曾经绚烂的影子,唐秋才微笑着向许修祈点点头,笑容里的柔软和煦多了许多,都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多谢许少主费心,我很喜欢,也很感激。”

他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感激,因为这种真心,让清秀的眉眼更为温润动人。许修祈眼里划过亮光,上前一步握住唐秋的手,“那顺带也喜欢我好不好?”

耍赖的口吻,握住他手的轻柔温暖的手,和唐淮带了强势掌控又有条件的温柔不同,只是,这些都是他不能接受的不能回应的。

唐秋略略侧开脸,不去看许修祈期待的眼神,浅浅笑着,软声道:“许少主别开玩笑了,一时新鲜好奇和喜欢是不同的,别把片刻的兴趣当了真心。”

被拒绝,许修祈有点失落,“秋秋,你总这么防着我,是不是因为唐淮说了我什么坏话?”

听许修祈突然提起唐淮,唐秋心底一紧,猛地抽回手,态度也硬了一点,“许少主误会了,二哥与你又没有过节,怎么会说你坏话。”

但许修祈只轻哼了声,手指竟按上唐秋颈侧,滑低的衣领间,白皙颈项上那一点红紫痕迹刺眼无比。

“秋秋,这是什么?”许修祈稍压低了声音,略沉的音色在朦胧夜雾里,显得有那么一些暧昧不明,“唐淮不是拿你当亲弟弟吧?他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哪有人会用那样有独占欲的眼神来看自己的弟弟?他和我一样,喜欢你。”

“放手!”

被人戳破最难堪的事情,唐秋脸色彻底沉下来,刚才心底的一点悸动感激也尽数换做恼怒慌乱,“许少主莫要胡说八道……”

后面的话却被突然附上来的柔软唇瓣堵住,温热柔软的触觉,让唐秋的眼猛地睁大。许修祈的眉眼在眼前放大,清晰无比,唐秋使劲要推开对方,却被死死压住后脑勺,唇上的索取似乎还觉不满足,许修祈的舌头还有撬开他牙关长驱直入的趋势。

唐秋咬紧牙关,羞愤交加间,一时心里发了恨,手探向腰间鹿皮小袋,摸了颗透骨钉就要打出去。

但手指才动,只听后方一声雷霆巨喝,“你们在做什么!”

那声音少了一贯的冰寒,却掺了盛怒,唐秋手中透骨钉落了下去,许修祈身子也是一僵,松手放开唐秋。

唐秋几乎是机械地转过身去,连脸也不敢抬,只能垂眼看着地上。许修祈也未说话,令人心惊胆战的沉默中,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抹霜色衣袍的袍角出现在视线内。再之后,是艳红衫裙下的鹿皮小靴,靴尖尖尖立着,和它那主人一样,从来是高傲而且犀利,不给人留情面的。

“我说唐秋啊,你也越来越长进了,居然敢和男人在外面拉扯不清,也不嫌丢人。你是我弟弟,不是我妹妹……”

唐秋一颗心早已沉落潭底,那些解语花之下的冰冷潭水,一点点湮没全身。唐梦的讽刺听在耳朵了,也没有比以往难听多少。只是唐云笙蓄积的怒气,让他觉四周顿时压抑起来。

唐秋未曾言语,身旁的许修祈却受不得唐梦这般讥讽,出言回道:“这位夫人说话还请客气些,要说丢人,你这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只怕还要丢人一些……”

“许少主!”

许修祈的话被唐云笙打断,唐秋未敢看他,但也知道,那一贯薄情的容颜上,只怕早已蓄了冰冷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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