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反正两个人也不能叫外送……这附近有百货公司,B1就是美食街,我对吃的不挑,跟你买一样的就好……」沈仲宇说著说著便从皮夹抽出一千块给他,苏向槐伸手接过,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他失恋时是沈仲宇在安慰他,可是当沈仲宇心情疑似不好的时候,他却连个垃圾桶都当不了,如果是他的朋友,大多都会怎麽做?
过去,他的人生几乎有一半都掷注在打工里,他其实没什麽交朋友的经验更遑论是听好朋友吐苦水,即使是初恋,也只是单方面的思慕而已,对於关心自己以外的人,他总是那样笨拙而不得其法。
「怎麽啦?还是你想出去吃?」沈仲宇终於留意到少年的异状,心想是不是一开始就交付他太难的工作以至於他这般垂头丧气。
见他拿起车钥匙,苏向槐连忙阻止他道:「中午停车很麻烦,还是买回来吃吧!我走了!」
「大学生——」
「啊?」
「顺便带两杯冷饮回来。」
「喔。」
「还有——」
「嗯?」
见他一脸茫然,他忍不住笑道:「门禁卡也带著,别老是叫我帮你开门,你真的把我当小弟吗?」
沈仲宇像是料准他会接似的,顺手把门禁卡抛了过去,苏向槐红著脸捧住,也不晓得为什麽就是红了脸。
心中有鬼。二十一~二十二
等他带了便当回来,办公室已空无一人,桌上只留了张纸条。
『你没带手机。先吃,晚点就回。沈』
第一次看见沈仲宇的字,笔迹有些潦草,大概走得很急吧?苏向槐从背包里头找出手机,果然有好几通未接来电,他坐下来望著萤幕发呆,忽然闯进的空档,更加凸显出他内心的空虚。
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除去睡眠,他其馀的时间不是上课就是打工,他的人生,是否真得如此盲目地过下去不可?
有钱真的很好,至少烦恼的不必是这般庸俗的问题,好比说沈仲宇,他至少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在哪里。
望著一旁的便当,苏向槐其实并不饿,一来是因为天气炎热,二来是他的情绪还是处於低落状态,毕竟是初恋,对於杨红清他不可能那麽轻易忘怀。
他把便当搁进小冰箱之後便著手整理起资料,他如今唯一能够回报沈仲宇的,就是在他回来的时候交出一张漂亮的成绩单。
到了晚上七点左右,依然不见沈仲宇的踪影,苏向槐试著回拨手机,但连续打了几通都没接之後只好放弃联络。
他将已完成的中文规格一一存档後留了Memo给沈仲宇,然後关了电源。
正当他刷出准备离开公司的时候,有人搭了电梯上来。原以为是沈仲宇,怎知电梯门一打开,预备好的牢骚又原封不动吞了回去。
「学、学姐?」在彻底整理好心情之前,他实在很不想碰见她,更何况还是一对一。
「向槐,你要走了吗?」
「嗯…你怎麽来了?」
「来接你啊!」
「为什麽?」
杨红清按住电梯,浅浅一笑,「仲宇临时有事抽不了身,所以打了电话给文诩要他过来看一下,幸好你还没走……快进来吧,文诩的车还在楼下等呢。」
苏向槐听了很是疑惑,既然可以打电话给林文诩为什麽不直接拨给他呢?尽管如此他还是走了进去。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怎麽会?一点也不麻烦啊!向槐,别老是对自己的学姐这麽见外,更何况你跟仲宇也认识,就更没有理由了。」
「嗯…对不起……」
「不需要说对不起,你需要的,是习惯接受人家的好意,知道吗?」
杨红清甜甜一笑,苏向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其实是不晓得该接什麽才好。
一下楼,林文诩直接接他们上车,苏向槐一个人坐在後座,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多馀。
「向槐、向槐——」
「啊?」
「喊了你好几声了,在想什麽?」杨红清回过头去,像是有点担心他。
「唔、没什麽,怎麽了?」
「吃饭了没有?一起去吃饭好吗?」
「不用了,我在公司吃过了,学姐你跟林大哥去吃就好……」明明两个便当都还躺在冰箱里头,但他宁可饿肚子也不想去面对刺眼的光景。
「那怎麽行?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一起吃顿饭——」
林文诩瞥了後照镜一眼,从头到尾都没什麽发言的他,竟替苏向槐委婉地阻止了杨红清的劝说。「我想向槐可能也累了,要不我们直接送他回家吧?」
「用不著那麽麻烦——前面就有捷运站,在那边把我放下来就可以了——」
「向槐——」
「林大哥这里停就好——谢谢你们送我一程,再见。」没等杨红清把话说完,林文诩才刚停好车,苏向槐已经跳下车去。
「向槐!」
「我先走了!你们路上小心!」苏向槐边走边朝他们挥手,那副迫不及待逃离他们的模样,让杨红清百思不得其解之馀也有些受伤。
「他是怎麽了?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
「大概是因为你要毕业了,难免患得患失吧?」
林文诩脸上的表情就跟他手上握持著的方向盘一样平稳,杨红清望著窗外消失的身影,兀自陷入了沉思。
「红清,小男生不能太宠他,会长不大的。」
「没有宠,只是看见他就觉得心疼……」
「嗯?」
「别看向槐这样……向槐他从小是在育幼院长大的……刚认识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的小学弟个性孤僻又古怪,只因为他连一次家聚也没来过……我本来以为他是讨厌系上这种认养的风气所以也没怎麽放在心上……直到後来辗转得知,他课馀的时间几乎都在打工,他必须半工半读养活自己,还得为下一个学期的学杂费未雨绸缪……我知道之後就托人带我用过的课本给他……我们是这样慢慢熟起来的……」
「难怪……」
「难怪什麽?」
「有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学姐,难怪会舍不得。」
杨红清瞄了他一眼,嗔道:「有什麽好舍不得的?为什麽你们都认为毕业就等於结束呢?」
「我没这麽认为啊!也许结束的不是因为毕业。」
「不然是什麽?」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他看起来像是有心事……」话说回来,仲宇这家伙到底在忙什麽?从那通电话之後再也没打来过了。
「对了,仲宇有跟你提过他是怎麽跟向槐认识的吗?」
「没欸,你忘了我们昨天才一块碰到他?」
「也对,下次见面再问他吧。」
「嗯……我说亲爱的,难得的周末夜何不先来关切一下我们的晚餐?找间有夜景的餐厅用餐你觉得怎麽样?」
「好啊好啊!我们去——好不好?」
暂且被搁置的话题,其实也不适合再延伸下去,在情况尚未明朗之前,他更不愿意杨红清做过多的揣测。但是就他对好友的了解,苏向槐对沈仲宇而言,肯定不只是一个工读生那麽简单。
心中有鬼。二十三~二十五
没想到一整天的食欲不振居然延续到晚上,苏向槐回到家的时候见顶楼还是黑的,心想陈麟应该是窝在女朋友那儿吧?
进门之後他随手整理了下客厅,等到他有空坐在沙发上,已经九点多了。
他的室友陈麟跟他同校不同系,是当年刚考上大学时早他一个礼拜搬进来的南部小孩。
第一年夏天他喊热,到了第二年的夏天他还是一样喊热,尽管如此,也没人主动提议要装冷气。
不过陈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他非常懂得善用资源。追根究底,他的大学生活跟苏向槐不一样,他过得很多采多姿。
人高马大的他大一加入篮球社,大二就被选拔进校队打前锋,在系上也算是小有名气,再加上他的外型粗犷帅气,个性豪爽热情,身边的异性根本没断过,也因此每到夏天,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就变得非常少,偶尔也会夜不归营。
虽然他的生活看似放纵,但他从未携女友回家,在互相尊重这一点上,是他唯一打不坏的原则,老实说他对苏向槐根本也是爱不释手。
根据本人的说法是,如果没有苏向槐的话,他美好的青春恐怕早就被垃圾大军攻陷,更重要的是,也只有苏向槐才应付得了他三不五时就打电话来罗哩八唆的老妈。
打扫完公共区域後苏向槐给自己倒了杯水,他站在阳台眺望著整片纱门打开之後的夜景,异常凉爽的客厅,有风徐徐吹来,好久没这麽舒服了。
原来累一点也不是什麽坏事,至少注意力分散得快,烦恼也跟著少了许多。
他双腿一伸瘫在沙发上,总觉得两眼一闭随时都可以进入梦乡——正当他这麽想的时候,本来应该还在地上的两只脚已经缩到沙发上。
他仰躺著无意识望起斑驳的天花板,没开灯的客厅仍有些微亮,有一部分是来自阳台外的灯光,而那样幽微的光线,却唤起了他对「家」的回忆。
离开「家」之前,他睡的都是上下铺。
他记得上铺很靠近气窗,每当睡不著的夜晚,他偶尔会掀起一角窗帘让月光穿透玻璃。
如斯寂寞的气息总是教他卸去全身力气瘫在床上,四周过於安稳的呼吸凸显了自己的格格不入,他听著窗外夜声窸窸窣窣,有好几次都流下了眼泪。
他想要还原一个家,可是不是这种形式。
於是「家」对他而言,变成了一个睡觉和等待长大的地方,他沉默但不至於孤僻,他友善却始终没什麽知心朋友,更遑论拥有「家人」
「阿槐、阿槐?」
「嗯——」苏向槐皱著眉头躲开直接照射在他脸部的光源,他抓著抱枕捂住耳朵,真搞不懂现在的手机没事做得比手电筒还要亮是要干嘛。
「你就这样睡喔?T恤都翻起来了,小心肚脐著凉喔!」
「怎麽可能…天气这麽热……」他嘟囔了句,声音还是很不清醒。
「你就不要铁齿。」陈麟伸手搓乱他的头发,一直弄到苏向槐忍无可忍愤而坐起,他才笑嘻嘻地跑掉。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苏向槐屈膝坐在沙发上,表情仍有些涣散。也许是做了梦,但不晓得梦到了什麽,他看见桌上的水杯,想也不想便一口气喝光。
「还好我有回来,不然放你在客厅睡要是感冒了怎麽办?」
「不会啦,只有笨蛋才会在夏天感冒……」
人在厨房的陈麟斜斜眺了他一眼突然翻箱倒柜起来,「还有泡面吗?我好饿…煮碗泡面来吃吧?你有要吃吗?」
不说还好,经他这麽一问倒真有点饿了,不过陈麟的手艺他可不敢领教。
「我要吃,所以我来煮吧!」
「阿槐你人真好!」
苏向槐没好气地挣开他的拥抱,认命找出锅子煮水。「干嘛不在外面吃饱再回来?我才刚把家里收拾好。」
「早吃饱啦!现在是吃宵夜,也好久没跟你聊天了啊?最近在忙什麽?」
「没啊,系办的打工就到这礼拜,接下来应该会很閒吧?」
「呃?怎会这麽突然?你不是从大一做到现在吗?」
「我怎麽知道?大概是受到不景气的冲击了……」当泡面煮到差不多的时候苏向槐熟练地打下鸡蛋小心拨开面块,两人份的泡面却只有一颗鸡蛋,实在是有够克难。
「那你打算怎麽办?新的打工有著落了吗?」陈麟接下自己的汤碗,等苏向槐也盛好自己的之後才一起走到客厅。
「还在找……不过这学期的课排得不好,校外的时间都轧不上……真的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只好去做大夜班了。」
苏向槐越是轻描淡写越是激发陈麟的恻隐之心,他吸了口面条,边吃边说道:「阿槐,真的没有办法的时候,我老妈给我的生活费,我们就一人一半吧!」
「喂——」
「这没什麽啦!你用不著这麽感动……」他呼噜噜地吃面,苏向槐却是哭笑不得,最後还忍不住抽了张面纸。
「不是啦陈麟——陈麟——这地板我刚拖好欸——」
陈麟真不愧是篮球校队,填饱五脏庙之後又是一尾活龙,一整晚,他缠著苏向槐东拉西扯,直到旭日东升,他才打了个呵欠走回房间睡觉。
又累又饿的苏向槐一碰到床铺根本连翻面都使不上力气,他一趴就到了中午,最後还是被手机铃声吵起来的。
「喂……」好不容易从书桌上捞到手机但笔记本也掉了一地,他半梦半醒,只来得及按下接听键。
「都几点了还在睡?」
「唔……」苏向槐把手机贴著耳朵,脸又忍不住贴上枕头,酣睡的呼吸声像是传进了手机话筒,让里头的男人不自觉放大了音量。
「大学生!我打给你可不是为了听你打呼!公司钥匙——公司钥匙是不是还在你身上?」
「公司钥匙……」他迷迷糊糊,试图拼凑出的记忆是他又还没上班,哪儿来的公司钥匙?
「你到底听出来我是谁了没有?」
「你是谁啊……」他换了个姿势,略带慵懒的语调软软黏黏,显然连脑细胞都还没醒的样子。
至今仍搞不清楚通话对象的手机,很可怜地被夹在颈肩之间,手机里头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著非常低沉又严厉的口吻说道:
「去给我洗把脸,半小时後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男人一放完话便挂断电话,苏向槐本来想再昏过去,可是却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钥匙…公司钥匙……他终於想起来了,沈仲宇公司的钥匙还在他身上——
因为要开门上班所以急著找他、所以当条件合理成立之後——今天到底是礼拜几啊?他不是才眯一下下而已吗?
正当他发怔之际,手机又忽然大响,他吓得从那台又吵又疯狂振动的机器旁边弹开,一大早刚醒来的神经总是异常衰弱。
「喂?」
「唷,声音听起来不一样了。」
「沈、沈仲宇?你公司的钥匙在我这儿……」他干嘛要这麽唯唯诺诺?若非他无故失踪,他也没必要把钥匙带回家啊!
「我知道啊。」
「那……」
「我已经在你家巷口了。」
「这麽快?你飙车啊?」
「是你有时差吧?亏我还故意迟到十分钟,你该不会到现在还赖在床上死不起来吧?」
「早就起来了啦!」苏向槐先声夺人,也不晓得自己在心虚什麽。他边讲边抽出换洗衣物轻步走向浴室,唯恐话筒对面的男人察觉丝毫异状。
「你在干嘛?」
「找钥匙……你的钥匙不晓得被我放到哪儿去了……」
「那怎麽会有水声?」
「嗯……你不要一直分散我的注意力啦!我先挂了!我应该快找到了!我一找到立刻送去给你!你再等我一下!」
「喂——」沈仲宇被挂得一脸莫名其妙,但是苏向槐要他等的那一下,至少又让他多制造了十分钟的二氧化碳。如果说他是环保杀手,那苏向槐绝对是帮凶。
心中有鬼。二十六
「嗨。」
「你的一下还真久。」沈仲宇瞟了他一眼,顺手替他打开车门,苏向槐因为要拿钥匙还他,便不假思索坐了进去。
「喏,你的钥匙。不好意思…你礼拜六那天一直没回来…所以我——」
「没差啦!也才让你保管了几个小时而已……啧、不过今天还真热…乾脆去海边晃晃好了。」
「欸?我穿拖鞋出来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