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从心（出书版）By 微昀

周延凌从进门的那一刻，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可是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突然怯怯地抬起了眼睛，看了秦风扬一眼才说道：「我打算退学了，我很感激上个学期老师一直帮我补习。」

「为什么退学？」

「不想学了。」

「为什么不想学？」

「反正我也学不好。」

「你上学期化学期末考试不是考了全年级第九名吗？」

「可是我其它科目还是很差。」

「所以你就放弃了？」

周延凌没回答，只是默默地点头。

「我不许你放弃！」秦风扬已经忘了嘴里有伤，拍着床板就激动地大吼道。

可是话才说完，他就疼得夸张地用手捂住了嘴角。

「老师你没事吧？」见他似乎很疼，周延凌向他靠了过来，然后从侧面抱住他。

秦风扬不再说话，只是摇摇手示意他没事。可是周延凌突然抓住他的手，贴在了他的心口。

「其实我不想离开老师，不想退学，可是……」

闻言，秦风扬立即转过头看向周延凌，以眼神追问他「可是」后面的内容。

周延凌不敢看他，又低下了脑袋。「我交不起学费。」

秦风扬惊异地直起身子，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为什么交不起学费？」

周延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脱了鞋子爬上床，来到床铺靠墙的那一边背对着他躺下。秦风扬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脱了鞋子上床，然后拉开床脚的被子，盖到周延凌身上，而他自己也钻进被子里。

秦风扬贴着周延凌的背环住他，说道：「如果你觉得我对你来说，是比较特别的人的话，就跟我说说你的事吧。」

许久，周延凌转过了身子对着他，然后将头贴在了他的胸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的心脏说话一样，说道：「我必须自己赚学费，没有人能帮我。上个学期我把太多时间花在补习上了，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赚钱，这个学期开学了我才发现交不起学费。」

「为什么要自己赚学费？」

「那两个人才不会给我钱，有钱他们一定会留着自己用，我从来不求他们。」

「可你还未成年怎么赚钱？」

「我又不是通过什么正当途径赚钱。」

闻言，秦风扬也大致能了解是怎么回事了，难怪那次他还差点成了他的「客人」。

「我和佳昕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我刚上初中时也萌生过退学的念头，因为那时读书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还不如出去和老大混天下。

「佳昕那时是班长，对我这样的坏学生却给予了很多帮助和鼓励，她一点也不怕被同学说成是小混混和黑社会的我，她又是那么漂亮的女孩，我情不自禁就喜欢上她了。

「我鼓起勇气向她表白的时候，我都不敢期待她会接受我。所以当她答应与我交往的时候，我也答应了她要好好学习，不再去外面干坏事。

「可是我答应了她之后不久，就和家里那两个老家伙吵翻了，我和他们的关系也日益恶化。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死老太婆的生意越来越差，另外一个老家伙脑袋有毛病，从来不出去工作，所以我的学费根本没着落，只能靠自己。

「我没办法，只好背着佳昕出去偷偷做些赚钱快的肮脏事，如果高一那次勒索小学生没被抓，佳昕根本不知道我一直在骗她。」

秦风扬听得出周延凌的难过，不禁用手抚摸着他后脑勺的黑发。

「佳昕为我伤透了心，可是那次车祸是她……在最危险的时候推开了我，她把活下去的机会给了我。被她留下来的我不能死，却活得一点意义也没有……」

闻言，秦风扬抱紧了周延凌，「她把活下来的机会留给了你，也留给了我。哭泣和悲伤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应该好好地面对新的生活，佳昕会一直活在你的心中，还有我的胸口，不是吗？明天去学校上课吧，学费我可以给你。」

好一会，周延凌才从秦风扬怀里抬起脸来与他对视，然后坚定地说道：「谢谢老师，可是我不要老师的钱。」

「就当是我借你的。」

「要是我还不起怎么办？」

秦风扬想了想，半玩笑地说道：「那你就到我家给我作保姆，哦，不，是保父，伺候我。」

「我很乐意哦。」周延凌笑着说道。

突然，周延凌伸出了一只手抚上了秦风扬的嘴角，表情也变得严肃，「老师，对不起。今天下午被那个老家伙赶出来后，我的情绪有些失控。每次我情绪失控的时候，就会无法控制自己，而对身边的别人施暴，今天打了老师我真的很内疚。」

秦风扬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不要太在意。

「我没事，一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老师你真的不会怕我吗？不会讨厌我吗？」

「我觉得你很可爱啊。」秦风扬故作严肃地说道。

闻言，周延凌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他突然摘下了秦风扬的眼镜，秦风扬的视野顿时一片模糊，只有周延凌不断靠近的脸清晰无比。

秦风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延凌的唇已经贴上了他的唇，舌头伸进了他的口中，不时舔舐着他嘴里的伤口。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他不但没有半点反感，更没想要抵抗，反而还陶醉于和他的热吻中。

这一次，连秦风扬自己都不敢肯定是任佳昕控制了他，还是他自己陷了进去。

第二天，秦风扬带着左脸一块醒目的青紫和周延凌去到学校。

第一堂是二年三班的课，他一进教室，所有学生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上课时他都是忍痛在讲课，中途不免有些停顿或者错误，下课后就有学生跑来问他是不是被女人甩了，还是跟人家抢女人被打了。他看起来真的那么猥琐吗？

到了上午第四堂课，是二年五班的课，一进班里学生就一阵骚动，几个学生在下面半开玩笑地问着他是不是招惹了黑社会。事实证明班风不同，学生们的思考方式也是大大的不同。

这时，他注意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周延凌，他一脸难过地垂着眼睛。

于是他露出不正经的笑容，对学生们说道：「我想追求一个小姑娘，可人家嫌弃我是个老头子就弄成这样了，现在的小姑娘真是的……」

听了他的话，学生们在下面一阵哄闹，有说「老师你好可怜」的，也有说「老师你不正经」的，秦风扬咳了一声，严肃道：「大家安静，我们开始上课。」

他说完就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板书。

四十五分钟在疼痛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下了课，秦风扬拿着课本和上课用的有机分子模型走回办公室，还没走到，他就远远地看见校长站在办公室门口。

秦风扬一走到办公室门口，校长就热情地迎了过来，他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跟校长一起来到走廊栏杆旁。

两人刚站定，上课的铃声就响了，刚才还吵闹的走廊顿时安静下来。

「风扬你的脸怎么了？」

校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关心他的脸，秦风扬不禁用手摸摸了自己的左脸颊笑笑，说：「昨天……昨天和朋友发生了点误会。」

「是汪寒吗？」

「不，不是的。」

「我想也不是他，汪寒最近经常请病假。现在都是高三下学期了，他这样总是请假，学校方面其实很为难，前段时间他还提出不教高三的请求。」

闻言，秦风扬有些心虚，总觉得汪寒的请假和他脱不了关系。

「风扬，你有空的话就去劝劝他吧。」

「好的。」他虽然嘴上应着，心里却非常犹豫。

「汪寒是个出色的老师，作为校长我不想失去这样一个优秀的人才。」

秦风扬笑着点头称是。

「只顾着说汪寒了，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很好，比以前好多了。」

「那么今年安排你带高三也没问题吗？」

「可以的，我也很喜欢这届学生。」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也快回去放东西吧。」

秦风扬笑着答应，校长临走前还不忘再次提醒他一定要去看望汪寒，看来校长找他，完全是为了让他去劝汪寒回学校工作的嘛。

第五章★

周日的下午，秦风扬出了门才注意到，天气阴沉，好像随时都会下雨，可是他人已经走到楼下就懒得再上楼拿伞。他去买了一袋水果，然后乘公交车到了汪寒家，站在汪寒家门口的时候，他反而有些紧张了，秦风扬深呼吸一口气，才敲了敲汪寒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青年，留着一头咖啡色的披肩长发，肤色相当白净，脸长得也颇为清秀，耳朵上还戴着银质的耳环。

四月的天气还是非常阴冷，可是他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条纹衬衫，下半身没有穿长裤，两条白皙的大腿一览无余，过长的衬衫暧昧地遮去了重点部位，让人看不清他里面是否穿有内裤。秦风扬没来由地对眼前的这个青年很没好感。

「你找谁？」青年靠在门框边，双手交迭在胸前上下打量着秦风扬。

「我找汪寒。」

「汪寒吗？他去给我买午餐了。」

现在都过了下午三点，早就不是吃午餐的时间，说是吃晚餐的时间还差不多。

看秦风扬一脸奇怪的表情，青年笑着说道：「中午玩得疯了点就忘了吃午餐，你是什么人？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是汪寒的朋友，听说他最近身体不好所以想来看看他。」

「汪寒最近身体不好？」青年轻浮地笑了一声，「我敢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他最近真是好的很，都勇猛得有些过头了呢！」

秦风扬听出青年的话意有所指，不禁非常反感，他的态度也变得有些不太友好。

「请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吧，你要进来坐坐吗？」

青年说着，移开了身子给秦风扬让出一条进门的道，秦风扬提着水果就走了进去。

室内开着暖气，难怪这个青年穿得如此单薄。

「我叫乔远，你叫什么名字？」叫做乔远的青年跟在秦风扬身后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秦风扬。」

「你果然就是秦风扬！汪寒似乎很讨厌你哦，我有一次翻看他的相册，一讲到你的时候他就一脸不高兴。」

对于乔远的口没遮拦，他十分不悦。「我和他之间只是有点小误会。」

秦风扬径自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乔远给他倒了杯茶，在他身边坐下，一脸想要巴结他的样子。

「我知道你和汪寒认识很多年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汪寒以前的事，他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喜欢什么样的人之类。」

「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喜欢他，所以想了解他的事啊。」

「你们……？」

「大叔难道你还不知道汪寒的性癖么？虽然是我先勾引汪寒的，但他对我没意思的话，也不会轻易地就被我勾到手吧？」

乔远说着向秦风扬凑了过来，他僵硬着稍微挪开了身子。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汪寒的性向的，虽然我不会对那种性取向的人抱有歧视，可是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好友身上。」

「大叔，你这样根本就是一种歧视嘛！嘴上说得好听，但是你的心里还是认为喜欢同性很可耻很肮脏，说什么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变成那种人，一副自以为清高的嘴脸，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汪寒肯定也是这样认为，难怪一提起你他就会生气。」

闻言，秦风扬有种被人狠狠搧了一个耳光的感觉，他将手中的水果放在茶几上，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了，这些水果都是汪寒爱吃的，我就留下了。」

「你被我说到痛处了就想跑吗？」

秦风扬不想理他，头也不回就径直朝门口走去。

「你既然是汪寒的老朋友了，就应该理解支持汪寒的选择，不要把你的思想强加给他，不要把你认为对的那一套套到他的身上去，就算是朋友，他也没有义务按你的想法去生活。」

乔远跟在秦风扬身后喋喋不休，他真是个非常不懂礼貌的年轻人，可是他的话却句句都刺伤了秦风扬的心。

「喂！大叔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听到了，再见。」秦风扬走到门边，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秦风扬茫然无措地走下楼，乔远的话一直在他脑袋里回响，纵然乔远的话真的非常不礼貌，却也很直接地道出了他对同性恋抱有歧视。

他确实并不像自己口中讲的那样清高，他在汪寒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歧视，还装成一副被害者的样子，觉得自己遭到了最好朋友的背叛而心痛不已，全然无视汪寒十八年的付出，以残酷的方式拒绝了他，他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愿给汪寒。

汪寒一定被他的态度深深地伤害了，所以他不会再理他了，汪寒其实很想把他从他的生命中抹去也不一定。

秦风扬心情低落的下到楼底，突然发现外面下起倾盆大雨，哗哗的雨声响彻狭窄的楼道。他只好站在楼道口躲雨，等待雨小了再做打算，但他绝对不想上楼求助。

突然，一个人影撑着伞跑进了楼道里。

当那人收起手中的雨伞时，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风扬？」汪寒有些惊异地看着他。

秦风扬赶紧慌乱地低下头，「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老实交代。

「是因为我最近经常请假吗？」

汪寒的语气十分平和自然，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秦风扬点了点头。

「我没什么，就是不想去而已。倒是你的脸怎么紫了一块？」

闻言，秦风扬像个小女孩一样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脸，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说：「不小心碰的，没关系，这伤好得很快呢。倒是你……该不会是因为我……」

「不，不全是。是我想辞职，不当老师了。」

「为什么？」

「我原来也是因为不想和你分开才会待在学校里作老师的，但其实我一直都想出去闯一闯，我现在才三十七岁，还不算太晚，最近我一直在和一家化工厂接触，他们有意请我去作厂里的技术顾问。」

听了汪寒的话，秦风扬的心里升起一种罪恶感。

「我以后说不定还会像你希望的那样，和女人结婚组建一个家庭，我会努力作个正常男人的，你也别走弯路哦。」

汪寒笑着，像兄弟那样拍了拍秦风扬的手臂，他看到汪寒那带笑的眼角已经爬上了许多无法掩盖的皱纹，他想自己也一样，曾几何时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感叹岁月无情的同时，秦风扬也想起了那个非常不懂礼貌的乔远。

「你家里的那个男孩呢？」

「你上去过了？」汪寒显然有些吃惊。

秦风扬点了点头。

「就当作是我回归正道前的出轨吧。」

秦风扬本想说希望你不要在出轨的路上越走越远，可最后他还是将话都吞进了肚子里。乔远说得对，虽然他无法接受汪寒的感情，但他没有资格干涉汪寒的选择。

「你还要上去坐坐吗？」汪寒问。

「不了，我还有事先想回去了。」

「那么，这把伞你拿去吧，我要上去了，乔远现在一定饿坏了。」汪寒说着，将伞塞进了他的手里，然后提着手里几个装着快餐的塑料袋准备上楼。

「谢谢你。」秦风扬只能吶吶地向汪寒道谢。

「你回去吧，再见。」汪寒边说着边上了楼梯。

「再见。」

他向汪寒道别之后，转向了雨里，撑开伞，这时背后又传来了汪寒的声音。

「风扬。」

秦风扬回过头，汪寒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他的眼神充满了不舍的笑容。

「虽然现在说太晚了，但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秦风扬也笑着回道。

然后他们各自转身，也许他们从此真的将要分道扬镳。

进入五月之后天气就开始转暖了，周延凌每天都老实地去上课，晚上到秦风扬家里补习，日子平稳地流逝着。近来秦风扬被刘老师请去作了二年五班的代理班导。

原因是刘老师的儿子得了肺炎，他最近经常请假带儿子上医院，秦风扬也就经常被请去二年五班作代理班导。周五下午的班会课由班长主持，秦风扬在一边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