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打伤了打残了都没事,不能闹大,不能闹出人命的呀。」
「哼,没准就是把子归给拖到哪里去打了一顿就会放回家的,你这老头子还是回家自己看看去吧,没准早就回去了。」
祯岚却摆摆手不让燕杰说,眼睛里却慢慢凝了力,「你详细说说,是怎么走的。」
「是这样的,他们就在屋子里约莫谈了半个时辰,我们都不放心,所以都跟在外面听着。」何正满这样说时,脸也有点挂不住,微微泛红,「他们吵了半天,我还听着子归说不要去不要去。」
祯岚大概猜到应该是说不来见他,心里还是觉得被冰锥戳了一下,端起茶想喝一口,手端不住,杯子里的水直往外泼,不得已,将杯子又放回去了。
「后来就没声音了,等我们再进去时,地上除了小侯爷的那件狐皮大衣,什么都没有看见。」祯岚一抓椅背,「你说,他没穿狐皮大衣!」
连燕杰也紧张了起来,「他怎么会不怕冷?他不是练了那门功夫……从来都是怕冷的?」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慢慢地咽回了肚子里。
祯岚把目光停在很远的地方,像他可以穿过墙壁看到外界的什么地方,「确实,练那门功夫怕冷,但若是练过了第九重,就会完全相反……身子会越来越热……」
那门功夫,是让反叛胡王之子活下来的条件,这样宗焕只要活着,就不可能有继承人,就不会再有反叛之心。所以,宗焕是打小就练,不得不练,只不过,很多年来,宗焕的功夫都停滞不前,似乎也不可能再突破。
祯岚虽然知道宗焕一直想练到第十层,「也许练到了第十层,我也会是个正常的男人。」宗焕曾经淡淡地说过,「我喜欢的人和我抱在一起也不会死了。」
但据说,练过了第九层的人,都会走火入魔,十人有九人疯了,那门功夫,就像是个地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掉……子归现在就和一颗炸药在一处。
这叫祯岚怎么能不担心。
「行了,我知道了,何大人请回吧,我会试着去找子归的。」
何正满和肖燕杰同时出声,只不过一个是又惭愧又喜悦,另一个则是不满加担心,「祯岚你不可能是现在宗焕的对手!你都说他练到了第十层!」
祯岚气势压人,「我还没有做过的事情你怎么敢断言?」
第十八章
越来越冷,好冷……子归被宗焕带上了山,往越来越北方的森林走去,山路越爬越高,并没有太多陡峭,但路上渐渐看到薄雪。
宗焕将身上的衣裳除去,然后扯成细布,子归不知道他那门功夫是什么来历,只知道他本来极是畏寒,现下却相反,极度渴求寒气。
宗焕用那些细布将子归缚住,拖拉着向前。
子归的衣衫抗不住寒冷,冻得直打哆嗦,腹中更是饥渴,心中叫苦不迭。但他此时一半是害怕,另一半是毕竟这大半年来亲密相处,又怎么可能不为眼前的人担心。
宗焕性情大变,连脸面都好像变了一个人,身上却像一个火炉一样在腾腾地发出些热气,热到极时,就将地上的雪擦在自己脸上,不时还吞服地上的白雪。
「三哥,你没事吧?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子归抖抖肩膀,装作无事一般与宗焕闲聊。「我看你走得好像累了,不如我们先歇上一会。」
「你这小鬼头莫不是还指望着玩什么花样,我看你就不要白费脑子了。」一路上,宗焕的神志有时清楚,有时又像糊涂,说十句话倒有七八句不理,没曾想此时还应了话。
「你能指望谁,你自己就不必说了,涪悦绝不会千辛万苦地来救你,若是你死了他能掉两滴眼泪也算是对得起你们相交了一场。唯一有能力救你的倒是祯岚,不过你定然想不到他已经疯了,他连人都认不清了,怎么可能来救你?」
停了一会,宗焕又道:「即便是他没有疯,可惜你们也毫无瓜葛。你想想,他救你好是不好呢,救得成你,白白救了别人的老婆,还给涪悦添了个无用之名,你既要嫁给涪悦,你自然不希望你男人还被别人笑话吧。」
子归只是担心祯岚,「三哥,他……真成了你说的那样,可请了大夫吗?」那个疯字,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徒惹一片伤心。
「你还好意思问得出口,害他成了这个样子的不正是你吗?子归呀子归,你说你到底是善良还是心狠?」
他们已经爬到了最高峰,只要风一吹,子归的身子就连站都站不稳,要跟着晃上一晃,再往前走,好像也没有路了。
宗焕一笑,「子归,你便从此在这深山中慢慢地受着折磨,知道一个人喜欢过你,然后慢慢地把你忘了,有别人和他在一起,快乐的时候和他一起笑,伤心的时候有人陪他一起哭,只不过你有的千般百般痛苦,都不及我的一半,子归,你没有像我那样爱过他。」
爱?
是的,如果真的爱他,自己怎么会伤他的心。
「三哥,我知道你爱着他,所以恨着我,因为我让他痛苦了,你莫要折磨你自己,也莫要折磨他,好不好?你让我痛苦没什么,但不能让他那样痛苦,你不会的,你一直是我温柔的三哥……」
「我没你说的这么好心!」
「三哥,你回去吧,二哥一定也是在记挂着你的,你总是他最重要的朋友。我想,我也欠他一句对不起,也欠你一句对不起。」这是真心实意在说的。
「既然只是朋友,又分什么最不最的。我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跟鬼一样,又何必在他身边让他厌恶?」说到这里时,宗焕的神色是那般忧伤,但却马上变了,变得狰狞起来,他一步步地向子归走过来,「你们汉人的皇帝为了安抚胡民,不杀我,但是又怕我,要我练了一门武功,从此不能有情欲,不过我现在练到了第十层,倒是可以尝尝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
子归的脸也变了,看着宗焕咯咯笑着向自己走近,不知道怎么阻止他时,松林里却有人叹了口气,「你这模样我现在是见过了,只不过不觉得厌恶,就是有点不习惯。我想不通,我们不是说好了,等着我们找到了解救你这门功夫的法门时你再继续练,你为什么还是要练到第十层呢?」
子归叫了一声,「祯岚!」
祯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松林前,望着子归,他比子归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要高大坚强。像是隔了一辈子,又再重新相见。
子归的心中只浮现了一句话,祯岚说过,「但我不会忘了你。到死也不会忘记的。」那时祯岚的头发披散了下来,他的脸在烛火下被映红了,还有那眉,那眼,一样一样的比他当时在自己眼前还要清楚,那种从内心深处出来的牵肠挂肚,对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的牵挂不就是爱吗?
一年一年的,随着时间变化的脸,有各种表情各种神态,在自己心中居然是那样清晰。
这个人曾经救过自己,放下小王爷的自尊背过自己,曾经吻过自己,一遍一遍,曾经在自己面前逗自己笑过又哀求自己不要哭。
自己到了现在才体会出他对自己的那些深情,也才知道自己心中的那些感情……
有一天会随着时间的印迹而慢慢淡去吗?
原来,我也不会忘记你,到死也不会忘记。子归在心里默默应着,两个人一时都泪光闪动。
子归问:「你没事吧?」
祯岚轻轻开口,「我不是祯岚,是佛祖。是与你最有缘的佛祖。」
这个称呼简直可以叫子归肝肠寸断。
「佛祖害了你,现在佛祖想帮帮你,你还要佛祖帮你吗?」泪水一下子糊花了子归的眼,佛祖一直在他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他。
他一步跨向了前,距离很短,像是可以轻易地改变,但是身子很快被拽了回来,头发被宗焕给抓住。
宗焕看着祯岚,「你为什么要追过来呢,我这个样子为什么要让你看到呢?」
「不如放开子归吧,我们两个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宗焕,你练成了绝世武功,总是需要一个好对手吧。」
「祯岚,你知道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也好,虽败犹荣,若是你赢了,你便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你知道天下之大,总有些我们不知道的法子、不知道的武功,若是我们存了心去找,一定能找到,宗焕,你一定能变回原来的样子。」祯岚一路跟到这里,也知道不太可能是宗焕的对手,只是到了此时又不得不露面。
宗焕听了缓缓地摇摇头,「祯岚,我知道你是好兄弟。我活到现在,只相信一件事,人一定要信运气,你们是运气比较好的那种人,而我则是运气比较差的那种人,我总是想和你们一样,装也要装得和你们一样,但实际上我们不一样,在我心里有一颗毒草,我不停地割,不停地割,地面上都看不到一点点的痕迹,但是那个根埋在里面,它有一天长成了我割都割不掉的东西……祯岚,我喜欢你,从我们很小的时候,我也很想你能幸福,很想我是那种人,能远远地看着你幸福还默默祝福你的人,我不想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一定要你死!
因为只有你死了,我才会觉得我把那个草割除掉了,我才会觉得我就是一个好人,才会觉得,你没有遇到过子归,你和我一直是朋友,就让我自己活在自己的假象里吧。」
子归被一股蛮力推开,倒在地上,等他爬了起来,他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腾起了两条身影,战在一处,身影转得很快,都分不清相斗的两个人的衣着身影,掌风飞起时,地上的雪全被狂风卷在空中,把那两个人包得像在雾中。
有些雪被甩离战圈时,打在了子归脸上,瞬间就有一个红色的血痕,像是冰棱。
在焦急地等待下,不知道过了多久,相战的两个人终于分开了些,身影也都慢了下来,子归能看清祯岚,只是他果真敌不过宗焕,子归能听到宗焕的掌击打在祯岚身上的声音,从耳朵里,传到脑子里,传到心里,像是每一掌都打在自己的五腑六脏里。
「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祯岚你快走吧!」子归拼命地喊,山风凌烈,那声音被吹得像能打转,一时大,一时小。
「祯岚,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你不要打了,你就忘了我吧!」
我宁愿你忘了我,也不想你死在我面前,不要为了救我死在我面前呀!
祯岚硬挡下那些拳脚,怎么样也不肯认输。宗焕的眼睛越来越红,杀气也越来越重。
祯岚被他逼进了死角,终于站在那儿不动了,他看了宗焕一眼,就把眼睛闭上了,身上的气都停了下来,又仿佛是溪流进了大海,根本感觉不到源头,根本没有一点心思想要抵抗了。
宗焕的手掉了起来,凝固的两个人中却突然冲进来了子归,子归猛地加力,一心一意只想阻止宗焕,或者不是为了阻止,只是为了能死在一起。
最好是抱在一起死。
宗焕手换了方向,先打死这个小子吧,打死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让他们像被命运之神捉弄了一般怎么也摆脱不了的这小子,让他死吧。
闪电一样,有人抱住了子归。那是祯岚最后一点的力气,重新凝聚起来为了拼死一搏的力气,确实是很强,他一击击中了刚好分心了的宗焕。宗焕被击退五步后,有了一个冲出去的空隙。
可惜前面只有一条能跳下山崖的路。
没有什么多的时间思考了……祯岚只能抱着子归从那里冲了下去……
宗焕想冲过去,手扑了空,一只手也没有抓住,哈哈笑了起来,「子归,就算你不说,我也比你们都要明白,若是真有人假扮了佛祖,那个人不是祯岚,是我,或者是涪悦,你会怎么样想?你会觉得你也要这么挣扎来挣扎去想,要不要原谅我们吗?你不会……子归,你远比你想的要喜欢祯岚。」宗焕说着说着,就胡言乱语起来,「所以……我妒忌你,我也恨你……若是你不爱他,你不会介意,你也不会去伤害他,若是他不爱你,他也不会被你伤害,哎,要我练这门功夫,要我不爱人也是好事,不会去害人,但是为什么我还是会喜欢人呢?」有人说只有疯子才说真话,只有疯子才看得懂这个世界。
山风好像是要把自己耳朵削掉,心在急速下降时也难受地恨不能把它给呕出去,若不是和自己紧紧相依的人是祯岚,只怕自己马上就要昏过去了也说不定,可此时,却还有一种喜悦。
自己是和祯岚在一起。还埋怨什么,还恨什么呀,只想说的,就是思念和爱意呀!
跌落到地面的时候,听到祯岚「啊」了一声,然后子归被他抱不住摔了出去。子归被摔得很痛,却马上就知道,祯岚有事了。
「祯岚!」
咬得死白的嘴唇,人却已经站都站不住地倒在地上,骨头像是裂得碎掉了一样在疼。
若不是如此,他定然不会把自己摔出去的,原来在内心里,自己也知道他对自己有多好,有多好……
「呵呵,这是唯一一次我抱你的时候,你叫我的名字,不是叫着佛祖。」祯岚含笑仰视着子归。
「我第一次抱着你的时候,你流了一脸的泪水,我的手刚搭上你的肩膀,你就扑到我怀里,抱着我,叫我佛祖,你那时个头好小,下巴还只到我的胸口,哭起来的时候,好多鼻涕,你说你很会做饭,说你很懂事,你哭得我心也跟着抽痛了一样,我那时就很想说对不起的,子归。」
子归的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
「我第二次抱着你的时候,你还是叫我佛祖,你主动伸出手的,真的,明明,每次都是你主动伸手要我抱你的。」祯岚说得很委屈,「可是抱着你的感觉真的很好,好像,全世界只有我可以保护你,只有我能救你,这样我做过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
「二哥,我不怪你了,真的没怪你了!我只想对你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怨恨你,还记恨着那些事。」
「你干什么哭?叫什么二哥,以后我就是你男人。你看到你男人打不过宗焕,不是天下武功第一,你是不是很气恼我不像佛祖一样有本事?」
「不,你在我心里就像佛祖一样有本事!你不要说这些,像是……」像是你就要死了前才说的……
祯岚疼得紧,只是听到子归这样说,就忍不住笑了,「我不会死,我们跌了下来,若是我死了你可怎么出去?子归,你放心,我没有一次丢下你不管,这一次也一样。」
「是,是,你一定不会死的,我们要一起出去。」子归忙不迭地说。
「子归,你亲亲我吧,我还记得第一次亲你的时候,你想惹涪悦妒忌,我那时也好妒忌,可你亲起来的滋味真好,佛祖是不能做那样的事情的,子归,你且莫把我当成佛祖。」
「我知道,我知道。」子归上前去吻他,他动作不敢放猛,惹来祯岚的不满,「我伤的是腿,又不是嘴,你干嘛亲得这么轻?」
子归听了,赶紧用力,哪知道,那牙齿一下子磕上了牙齿,撞在一起打架。
祯岚哎哟了一声,子归一听羞怯了。
祯岚捂着嘴,强笑道:「你这门手艺,可怎么也甩不得,比你会做饭还要紧,要不练好,可找不着婆家的。」
子归愣了,「你不娶我了?你不想娶我了?」
祯岚仍自笑着,「我们本来是有婚约的,只不过有人反悔,皇上又把你另外找人给嫁了,如今,我还要重新考虑考虑。」
若是旁人,都听得出来祯岚现在只是为了分心与子归调笑,说不定还反过来说不嫁就不嫁你以为我没人嫁吗?偏偏子归一根肠子直到底,他又对祯岚有愧,心里一急,心里的话啪啪就倒了出来。
「你听我解释,刚才三哥还问我,若佛祖是他,我会怎样,我现下已想得分明,若是他我只怕笑笑就算了,若是涪悦,我最多只会多些吃惊,心里想,我认清了你这个人。只有你,我才觉得是被骗了,我才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与别人都不同的,我就算是告诉自己我认清你了,心里还是要想着你。我不接受,是因为我虽然平时没那样想,心里其实还是会笃定以为我也是了解你的,知道你的所有,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