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沙 上————涂鸦

作者:涂鸦  录入:09-08

仓促地低下头轻点了点,不住浅浅地喘了口气,也不敢附应得太用力,怕一用力就会被他发现,半晌,只能低声跟他说:

“不可以随意……丢弃哦……”

话稍落就被用力拥进了怀里。

“你回来了。”

抵近耳畔的这一句浅得像叹息,肩背上的力气却沉重得像要窒息。

胸口一阵抖瑟,然后再也压止不住般地,瞬间全都被一次掏空,好像我终于能够松口气、再无防备地尽情宣倾……将脸埋进他颈窝,我点了点头,在他肩上偷偷将眼角溢出的湿润擦掉,边努力把话说完。

“不然,他会很难过的……”

蒋勤像我一样轻点了点头,手臂力道收得更紧,一吻印在我发际,边承诺般地在我耳畔重复道:

“不会的……不会的……”

我已经知道了,在离开他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心脏,会因为一个人而泛疼泛酸是为了什么。

反手环抱住这个男人,我倚贴在他身上,带着一点点想为他扬起的笑。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还是要做你的傻瓜。

※ ※ ※

上楼的时候,蒋勤帮我提行李,我只顾着跟那只小花猫玩。

小猫儿很黏人,不时就用鼻头蹭蹭蹭的。

“它好像饿了。”

蒋勤从里头出来,见我们还黏在一起不放,走过来一把捻抓过去,单手将小猫举得高高打量着。

蒋勤个高,这一举连我踮起脚也勾不到了……我呆了呆,看着他们两只、两双眼睛以大瞪小。小猫似乎也不怎么害怕,四肢小小挣动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也就乖巧地安静下来,只是表情无辜。

“原来是只米克斯啊(Mix),而且还是公的……”蒋勤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后道,接着忽然皱了下眉。

“怎么了?”

“意乔,它……跟你好像。”

“……”

蒋勤挑眉端详着猫咪的脸,然后转过来看我,手在我脸上随意比了比,笑道:“像你每次打架的时候,都有张大花脸。”

瞪了他一眼,我趁其不备将小花猫抢回来,宝贝的护在怀里,说:“它饿了。”

“大只的也饿了吗?”

我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下机后直接过来他这,肚子的确很空。

蒋勤笑了,拿起钥匙说:“那走吧。”

出了社区,蒋勤家附近有间二十四小时的超市,只是要走一段不长的路,最后我们决定抱着小猫一起步行而去。

随便买了些冷冻食品以及临时的猫粮,回程的路上,蒋勤跟我解释为什么不直接让小猫喝牛奶的原因。

原来是他小时候也养过一只猫,但那只猫因为本身乳糖不适症的关系,只要一碰奶制品就会拉肚子,于是为了小猫咪好,还是决定直接选买猫用乳品。

“后来那只猫呢?”

蒋勤回过头来,云淡风轻的:“跑了。”

“跑了?”

“嗯,有天早上我醒来,它就不见了。”

“为什么?”

“不知道。大概不适应我给他的生活。我在一次放学的路上遇到它,是只很漂亮的纯白色野猫,毛色很亮,眼睛很锐利,可是防备心也很重……我捡到它的时候全身都是伤,我费了一番心力才将它的伤口治好。”

蒋勤抱着袋子走在前方,另一手牵着我,我们走得慢慢,优闲得像是在散步,凌晨时分,空气气息清冷,风吹拂得舒服,偶尔才有车啸声息的大街上空旷安静的,还听得到我们说话时的回音。

“你没有把它找回来吗?”

“没有。”

“为什么,你不难过吗?”

“当然难过,”蒋勤回过头来,对我眨了眨眼睛。“那个时候我多喜欢它啊,晚上还偷偷哭了好几次。”

他的表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笑了。“是吗?那为什么……”

他摇摇头,背影挡住了一点点风,我大步一跨,走到身边与他平行,看着他迎风说话的侧面,小猫在我怀里安稳的打盹。

“留不住的,何必让他不自由。”

那个时候,蒋勤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我一直到后来,都还牢牢地记得。

回程有段长长的上坡路,我有些累了,懒懒地任蒋勤在前面拖着走。

“小懒虫,这样就不行了。”

“想睡觉。”

“不是饿着吗?”

“唔。”

我听见他的笑声,“吃完也早上了吧。”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天边已是微微的深蓝了。回头看蒋勤,发现他身上也还穿着西装。

“你今天怎么那么晚回来?”

“加班罗。”前方牵着我的手一紧,“等了我很久吗?”

“还好啦。”

“几点下机的?”

“……八,八、九点吧。”我讷讷地。

“晚上?”蒋勤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见我点头,他眉头一皱。“为什么不打给我?”

避开他的眼睛,我随便耸了耸肩,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给你惊喜啊。”

“……的确是惊喜。”

他侧眸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的扬起。

接下来长长的一段路上,只有我们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安静地走着,清晨微风凉快的拂过,气氛舒适不已,我无意识地,开始哼起那首钢琴乐。

有他当前锋,我一点也不担心会走错路,就在我准备放心地打起盹的时候,他的声音从前方平淡地传了过来。

“旧金山好玩吗?”

“嗯。”

“有交新朋友吗?”

“嗯。”

“有没有不乖又打架?”

“才没有。”

低低的笑声,悦耳得令人想闭起眼睛仔细聆听,我不觉也扬起嘴角。

“意乔。”一会,又听见他的声音。

“嗯?”

“你还要忍多久?”

我睁开眼。

蒋勤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站定在我眼前,紧紧聚拢着眉头的神色望着我,眸底已失却了刚才自然的愉悦,他眼里的那些东西像根尖锐的针,准确无误地刺破了我。

“意乔,在我面前,你还要隐忍多久?嗯?”

我茫然地望着他,眼皮才被他轻轻触上,强压已久的汹涌感便开始聚集盛满。

太快了……蒋勤这招来得让我毫无防备,我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出手……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像猛然失控般。

“什么……”连声音都细微颤抖,我还在挣扎。

“从刚才,就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蒋勤喃喃低叹道,声线有些平板冷酷,动作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怔忡地看着他,他靠过来,就着牵握着手,将我的环绕到他身后。

我睁着双眼瞪他……没有躲开,动也不动的,咬唇任凭他开始动手卸下我逞强的武装,放任他在我眼里的影像越来越模糊,直到脸上一片止不住的湿漉。

“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的宣泄出来?”蒋勤把我摁进他怀里,手在我头上轻轻抚着。

“在我这里,你可以放心的哭出来。不会有人看见的……”

蒋勤温柔的揽住我,帮我挡住泪被风干的可能。

紧抓住他的衣服,我再也控制不了,像终于抓住浮木般地剧烈颤抖,如个失措的孩子,不禁微微的抽泣,然后再也忍不住地开始痛哭失声。

那一夜的清晨,我在他怀里哭到完全停不下来。

蒋勤一个字也没有问,只是牢牢抱着我,有时会紧蹙着眉将唇贴覆在我额际,偶尔会不忍地用双手拂擦着我的脸颊,一遍遍向外拨去,任我哭到累,伏在他怀里静下来抽泣为止。

※ ※ ※

早上醒来,感觉自己鼻息还有一下没一下无意识的泣着,我肿着双眼睛,恍恍惚惚又困难的顺着放在腰间上的臂膀看过去。

身旁紧揽着我的男人身上衣服还是那一套,脱也没脱,被压得像乾菜一样。

他困顿地沉睡着,微皱起的眉眼间有些疲惫,搭上熟睡时带点孩子气的神情,竟然有点可爱。

我失笑了出来,有些想笑,笑了笑,又笑出眼泪来。

从来也不知道向来强悍的自己有这么脆弱,泪腺如此发达,哭得像个孩子,完全没了平时倔强尖锐的形象。

我早就不是我了。

背着他小声的啜泣,我不敢哭得太大声,却又停不下来,怕会吵醒他,硬是憋了一会,胃却在这时不合作的开始抽搐起来。

突如其来的阵阵痉挛疼得让我冒起冷汗,不想惊扰到他,我试着将放在腰上的手拿开,揪紧被单,将身体蜷缩得像虾米。

“意乔?”懵然困顿地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头仓促地朝他笑了下,“早。”

“……意乔?”

瞥见我的异状,蒋勤整个人清醒过来,脸色铁青的坐起,手臂急忙揽着我想把我转过去,我不让的摇着头,只是继续揪缩着,他一手忙按在我肚子上。

“意乔,怎么了?胃又痛了是不是……”

“等、等下就会好了……你不要紧张啊大叔……”

我还有空跟他跟开开玩笑,他显然就没那肚量跟心情了,虽然还是一副冷静的样子,脸色却难看得要死。

“我去拿……”

吃力拉住他就要起身的姿势,我摇头仰看着他。

“……等下就好了,你不要走。”

硬让我扯着,蒋勤皱着眉犹豫了一会,最后拗不过,还是回到床上陪我,臂膀有力的一把将我揽过,从身后紧紧贴抱住,手在我肚子上轻轻抚动,低哑的嗓音在耳边重复问着。

“是不是很痛……”

声音很心疼很不舍……我没有应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感觉一滴滴的湿润温热不停划出眼角,停不下来。

后来,疼得,哭得,都有些累了,意识逐渐有些放空,迷迷糊糊的,知道自己的眼泪尚未乾,有人在抹我的脸,应该很狼狈吧,连棉被都是湿的了……

蒋勤没有离开过一步,一直在我身边,不停问我还会不会痛,最后我总是笑着摇摇头,却仍抓着他的手不肯放。

很痛,却又不想让他轻易离开,一下下也不想……两人顺着上半身的弧地相贴,像是嵌合在一起的样子,让我很安心,我什么都不用担忧,连疼痛都能放心的适应。

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只要这样紧紧偎揽着,伤口就都不会再疼痛了。

我已经那么喜欢他了。喜欢到在他面前再筑不起防备,能够为他坦诚脆弱,毫不掩饰地大哭,如果他愿意,也许伸手一碰我就可以为他崩溃。

可蒋勤他给我的从来都不是伤害。

那些温柔,体贴,心疼,珍惜和不舍……都是我不愿意放开,只想紧紧抓着不放手的宝。

然而,到了后来,那些他只给予我一个人的好,都是当我一个人回想起来的时候,会为他偷偷流泪的心碎。

第十四章

再醒过来都是中午了,两个人明明都饥肠辘辘的,但在床上面对面、额头贴额头的躺着,却又都不想爬起来。

看见蒋勤身上还是那套比乾菜更乾菜的衣服就想取笑他,可我还没出声就先被那痞子将了一军──他竟然伸手就往我眼皮上戳。

“好像核桃哦……”

我倒抽了口气,吃疼嘶的一声闪他,他又把我头拖回来,眼神清醒的看着我,嘴角边有抹轻浅的笑。

“如果每天都能这样醒来就好了。”

我没多想,直接就反问:“为什么不行?”

蒋勤眼睛看着我眨也不眨的,在窗帘拉上的昏暗室内显得特别晶亮,眸底里隐隐约约的,像是失落。

半晌才听得他开口:“……下次不要再像这样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哪有,我不是回来了。”况且不是被你查到追过来了──啧、我还很没用的差点就心软不走了。

蒋勤静静看我,接着慢慢出声说:“我知道你会回来……只是我不知道可能要等多久。”

他眼中淡淡的平静,像在陈述着一件平凡的事,眸底那隐约浮动的浓烈悲伤还是被我撞见。

他在我面前,向来都是自信从容。

他有多种面貌,会笑会皱眉,既自若也会寂寞,还会模仿调皮的孩子气,但他鲜少有何不对劲。然而当他这么对我说的时候,只要意识到,他是因为我而承担着未知的害怕、胆怯或脆弱,心就沉甸甸的,不堪地责备着自己,很想好好,紧紧的抱抱他。

那个时候,蒋勤独特的强势,让我认定他很坚强。

撇嘴抬眼看看他,我往他那边更挪靠了过去,用额头撞了撞他的胸口,然后,就不动了,想维持着这样。

我听见他笑了,伸手轻柔地顺着我的头发。

这样的力道,我又能够为他而放心了。我已经知道,要让蒋勤能感到满足或放松,只需要一些些东西,那些东西全来自于我。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候也能为了蒋勤心软点,我是不是就不用……

大概是看穿我在想什么了,蒋勤顺着我的力道一顿,改而摸摸我的头。

凌晨哭到喘不过气的时候,我依稀记得自己糊里糊涂的、大概是毫无章法的抽噎着却全招了……想想真有些赧然,在他面前已经够赤裸裸的了……我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些什么。

“好了。”

张臂把我翻抱到他身上躺着,蒋勤下巴亲腻地在我头上点了点,我心里痒痒的缩了几下,听见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一字一句清晰的说着:

“不要再想了。想那些不如想我……我才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那一个。”

就着这样,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平稳的,律动着的,伴随着他说的,让我知道让我感受到的……他才是我还能抓得住的真实。

“我好久没哭了。”感叹一下。感叹那惊为天人的水量。

蒋勤却不这么想:“你一定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在半夜流泪吧?”

我一愣,抬起头来,见他不是在说玩笑话,忙反驳他:“你骗谁……我醒来脸都是干的!”连黏腻的泪痕也没有。

“你以为……”

他说,捧住我的脸,指节在我颊上搔刮着:“我会让你流着泪醒来吗?”

我一阵语塞,愣愣的与他对望。

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只是,还记得,认识他之后,我已经很少再去梦见那些事了。是不是会流泪,什么时候会流泪,因为都是一个人,这些事,我还真的从没去注意过。

听蒋勤这样说我才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原来,那天醒来的眼睛干涩不是我的错觉……

我有些不自在。那只是我们第一次的交集吧,连朋友都还不是,这家伙、这家伙对个陌生人的举、举动会不会太,太……

“怎么了?”见我脸色不定,蒋勤问道。

“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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