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彻底阖起前,都还能看见,他对我浅浅笑着的脸。
※ ※ ※
在图书馆待得有点晚,小哥那边都快迟到了。
走出图书馆,一下子亮起来的视野很刺眼,几乎让人晕眩,我眯了下眼,旁边传来口哨声跟笑闹声。
一大群长林高中的学生站在一起,在我转过去看他们的时候静默了几秒,尔后又开始嘻闹起来,十来个人实在很惹眼,整条人行道上都他们的声音。
HERMA在另一条路上,距离二十多分钟的路程,用跑的话说不定赶得上……边打着这样的主意,我边往马路的对端横跨了过去。
熟悉的震动声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我的脚步顿了一下,脑海中那千分之一秒想到的是蒋勤,而我忘记打给他了,没有马上接的话……
迅速从口袋里捞出手机,萤幕屏上的显示果然是他,我没有迟疑的立刻接起。
“意乔,你在哪里?”
“蒋勤,我……”
“小心──”
“叭──叭──”
“吱──碰──”
惊喊声,响彻的喇叭声、急促的煞车声还有激烈的碰撞声,在我周围同时响起。
蒋勤在另一端的声音被盖过了,我没有听清楚,眼前忽然一阵翻覆凌乱,身边只剩吵杂的人群声,脚步声,跟尖叫声。
那短短几秒间发生的事,谁都没有预想到。
第二十四章
……
几秒的转变中,我的脑海中什么都还不及多想,已被人往后用力拉回去,跌坐在人行道旁。
将我从对面车道猝然失速的意外中拉回来的,是长林高中的那群学生。
右手肘到接近掌心的位置,火辣辣的一片刺痛相继传来;因为他们冲过来把我用力向后拽拉的结果,导致我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后摔跌在路边,手机也因此摔滑了出去。
对面车道上的两辆车因为相互追撞而扭曲变形了,惨不忍睹的叠挤在一起,救护车跟警车出现得很快,他们过来盘问了几句,然后让医护人员把我带进图书馆内,借用位置、简单的处理伤口。
长林的那群人呱啦呱啦的,围着我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脑海里都是手机在车道上被被碾压成碎片的画面。
我有点不安,包扎完后,与那几名高中生道谢过,我在馆内找着公用电话,里面只有插卡式的,我于是又走出馆外。
还要打电话给小哥……站在人行道上左右张望,前方失事路段的地面上还留着残缺可怕的迹像,一地碎落的裂片跟……
一辆停留在路边的银色车子,还有一名下车拾起我手机的男人。
这样的画面在我眼前迅速变得像快要静止,眼看他缓缓直起身,垂首望着手里已不再完全的机体,我完全不敢想像,当他转头看到那另一端、意外后遗留下来的景象会怎么样……
他在找什么?我就在这里啊。
“蒋勤!”
他转头过来的那一瞬间,我胸口一痛,差点喘不过气来,人已经朝他跑去,用力扑进他怀里,将他抱住。
背上紧紧揽来他的力道,我一手安抚地覆着他的后颈,难受的蹙起眉头,声音全闷在他肩上了。
“你又露出那种表情了……”
看着你痛,我也好痛。请你不要再露出那种表情了……我真的,真的会努力好好保护我自己。
不要再为我流露出那种茫然失措的表情了。
背上的手紧了又紧,偶尔抱着我的头,耳边传来他嘶哑的声音:
“你真的……快把我吓死了……”
我想跟他说没事,好让他多安心一点;但,怎么可能没事,我的心底,怎么可能没事……
我出神地听着他的心跳声,说不出话来。
※ ※ ※
那天过后,他进化了,变得有点像神经质的病患一样,采取紧迫盯人。
我们会为了我该怎么到达目的地而争执难下,到哪都要我给他一通电话,如果电话没有在响完以前接起来,他会开始夺命连环call,然后下一秒人就出现了……
就像现在。
“蒋、蒋勤……?”病得不轻了吗,我傻眼的看着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人。
这时间他人应该要在公司才对吧,怎么……冷静的想着,我没有问出来,因为我知道,是我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我刚刚人在地下室,会收不到讯号,电话挂断以前我有说……”我耐心的解释道,还掏出新买的手机晃了晃给他看。
蒋勤不觉得不对,反而还纠正我的说法:“是在『挂断以前』,你的声音就突然不见了,同时还出现一堆么喝声……所以你不能怪我跑来。”
么喝声……搬运大哥们的声音向来是这样子大剌剌的……我肩都垮了,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我不是在怪你……”
其实,蒋勤这样让我有一点无措。说没有任何压力是骗自己的,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是不是会害怕什么……只是看他这么小心翼翼保护着的样子,我心里会感到很难受。
黎心说,这状况只是短暂的,过阵子等他觉得心安了就不会有事了。
公司的游戏间内,我咬着口香糖,对这结论半信半疑,黎心突然神秘一笑。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是个很可怕的男人。”
我看着萤幕点点头,小小地赞同了她的论点。
她也挑颗口香糖嚼了起来,耸耸肩,神色一派轻松:“他太冷静了。”
咦呃?原来我们觉得可怕的地方不一样。
“虽然这男人很优,但对别人而言实在太过于没心没肺了。意乔,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她说,比了比前方当焦点,比喻道:
“就是,你看哦……你把他放在那里,看见了人,他对每个人都会礼貌上的点点头对不对?
“然后你对他笑一下,他同样也会不吝于给你一个温和微笑,但是,当你沉浸在那个笑容的时候,你同时又会发现,他已经转头对别人笑了……其实自己跟其他人所获得的都一样啊。
“因为他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那种笑容没有重量。其实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他习惯微笑,没有出现情绪是因为那些事在他眼中并不重要。幸好我只是他的学妹,而现在身分是秘书。”
“冷静不好吗?”她说的那些我不懂,我只问这样,他一派自若的样子向来是我喜欢的。
“面对某些人的时候当然是不错啦……”黎心伸展双手,面向窗外左右弯动着腰,还吹了个泡泡。
“可是面对重要的人,一旦失控起来就不太好了,他会开始出现弱点。温情和绝情,往往不过一线之间……虽然那一面他不会轻易展现,大部分的人也不一定有机会看见。但那不代表不存在。”
我暗暗想着蒋勤的弱点会是什么,哪天可以藉此好好欺负他一下……黎心猛地回过头来,双手搭着我的肩膀,微微眯起眼,好像发生什么很不得了的事一样稀罕。
“那天你的那通电话,他老人家二话不说竟然撇下正在谈的千万生意,头也没回的就冲出了公司。”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事实……我心口一凉,呆呆的望着她。
黎心又笑了,反手捏了下我的鼻子,“当然罗,比起你,还有当时的那种状况,要是我,我可能也会这么做的。不过,嗯……”她停下来,偏头想了想。
“虽然说,这笔数目对他而言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对公司来说就不一样了,毕竟我们一直在步入轨道,而且越来越好……我跟你说过吗?这间公司是蒋勤的心血,从他人还在英国就经营到现在了。”
我茫然的点了点头。我还记得,当初她跟我说的,那段让我懵懵懂懂的话。
“意乔,”黎心清淡一笑:“你大概,就是蒋勤的破绽吧。”
我呼吸一滞。
“你知道吗?一个人太趋近于完美并不是好事。”她轻声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在我眼中,完美是一种屏障。他现在这样很好,懂得什么是在乎,在乎你,让他变得正常了一点。
“可是当他开始懂得卸下这层壳的时候,他同时也会变得脆弱。”
她目光凝望着我,深思知悉的,然后双手慢慢覆着我的脸,指腹来回轻轻抚着,以带着点请求的低语声跟我说:
“意乔,如果有那么一天……请你千万不要伤害他好吗?他一定会疯掉的,你也不忍心看到他变成那样子的对不对?”
我有些走神的回望住她。
我不太能马上理解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只是心中有种唐突的、蓦然被一击既沉的莫名慌乱与疼痛。
她眼中那抹若隐若现的锐利……跟那次一样的,果然并不是我的错觉。
我忽然有种难以呼吸的压迫感。好一会,才在她全然未撤开的目光迫近下,慢慢的点了点头。
她这才满意的展开一笑,弯下腰来,倾近我眼前,帮我拉好领带,轻声说:“那是因为现在我觉得……”
她垂着眸的美丽模样,微扬的嘴角始终带笑。
“让他义无反顾抛下千万生意、变成现在这样子的意乔──你,或许还比较可怕呢。”
※ ※ ※
蒋勤完全没跟我提及那件事。
我想如果不是黎心跟我说,我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千万……一个人的一生可以赚到几个以千为万起跳的数字?普通人连一百万都要很辛苦的省吃俭用存好几年才有可能。
“怎么了,一副很有杀气的样子?”对面那个人看了眼我的盘子,笑道:“再戳都要飞出来了。”
因为手不方便,所以这几日我们都在外面用餐。
我眯起眼睛看他,他则是无辜回望我。
我有点沮丧。
我也明白,当今天角色对立过来,我也同样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然而,或许是因为黎心稍早说的那番话,我的心情实在很复杂。
以前我太一意孤行,不明白让一个人为你担心竟然是这么充满恐惧的事;现在看到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保护的样子,会难受不已的责怪起自己。
其实我也……想好好的保护你。
不让自己成为你的负担,让我们彼此都好好的,再不会流露出任何不安与恐惧。
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可能因我而逐渐失去。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能够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没事,我要去厕所。”索然无味的起身,眼角瞥见他的动作,我连忙迅速回头用眼神警告他:“不准跟来!”
他举高双手,摇摇头,回以无辜妥协的眼神。
见他那种样子我就觉得被缓了点气……我转头,走出一步忽然顿了下,有些迟疑的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挑挑眉……表情跟眼神都无不对。
真的都无不对,可是……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在那双眼里,再一次看见那抹似笑非笑的冷凝眼神。
恍惚的,又觉得……也许我想的是多馀,他连疯狂都清醒。
他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若有所思的走进化妆室,有个戴帽子的男人仓促地跟我擦身而过。
奇怪的从镜子里看出去,门被他撞得前后激烈摇晃不止,还能隐约看见那个人飞快离去的背影。
我下意识皱起眉。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刚弯腰掬把水,背后又一次传来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我错愕的抬起头,对上蒋勤笑着朝我走来的脸。
“怎……蒋勤!?”
忽然被托起、往后推抵在厕所内薄薄的墙面上,门被关起,锁被落上,把我塞进来的男人则贴靠了过来,在我出声以前,用力亲了我一下,然后食指抵在我的嘴唇上。
“嘘……”
我惊愕的看着他,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蒋勤垂首抵着额头看我,低声问说:“心情不好?”
我没好气,“是不太好,但你也不需要为这种事把门关起来……”
“宝贝,你好可爱……”蒋勤的呢喃倏然遮断了我,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然后俯下来咬住了我的嘴唇。
你是肚子饿就会咬人的狼吗竟然用咬的──!吼不出来我开始挣扎,两只手一只手有伤,一下子就被他握住按在墙上,他的吻转而跟着牢牢地全覆了上来。
其实,本来就咬得不痛,吻更是带着他惯有的棉柔……我不知不觉就软了下来,习惯性地回应他,连两个人目前还身在哪都……
“喀嚓!”
眼瞳还有闪光灯迅速掠过后的刺目感──我睁开眼。
外头传来另一扇门被匆忙推开后的声音,然后是仓促的脚步声……真的,不是我的错觉……
蒋勤的吻还流连在我的唇上,我看见那双眼睛慢慢张开的瞬间,眸底的温度有很深很深的冷凝,伸过来帮我拭嘴的动作却是最轻柔的力道。
他对着我微微一笑……我知道那笑容里有什么,我知道的,所以我不惊慌。
然后蒋勤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推开,又被彻底关了起来,陌生的失措惊喊跟着物体被用力掼往墙上的闷响相继传来,我眨眨眼,一下子还没办法完全缓过神来,只听得见外面的人交谈的声音。
“嗯……让我想想,这种状况该怎么解决才好?”
是蒋勤的声音,从容不迫,询问得近乎轻柔。
“少……”
“嗯?我听不见?说清楚一点好吗?”
我几乎可以想见,他说话时斯文微笑有礼的脸。
我缓缓走了出去,靠在门边看着镜子里反射回来的景象。
刚才跟我错身而过的那个男人──同时也是这阵子跟踪我,然后被我揍了一拳的那个男人,被蒋勤单手掼在墙面上,手里还握着一台单眼相机。
他的帽子掉了,整个人簌簌地发着抖,眼里有畏惧,蒋勤却只用了单手,掌心虎口箝在他喉头间,另一手优闲的插在裤袋里。
他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而他明明就连眉眼都冷静的笑着,我就是知道……不,我不确定,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这个陌生的男人把他惹毛了,但他真的生气了。
“蒋、蒋先生……”
“嗯,这次叫对了。”蒋勤点点头,笑道:“我想……『侵犯隐私权』应该会比较符合我们的情况?你觉得呢?”
那个人困难地吞咽着口水,企图辩驳道:“这、这里是公共场……”
“啊啊──错了哦。”发出不赞同的状声词,蒋勤摇了摇头,眯着眼睛笑,我的手心却一阵冰凉。
“这里的确是公共场合,但我进入的是独立范围空间内,不仅把门关起来,还落上了锁,那就表示我不想任意公开分享、不想被知道,还包括了『我不想被看到』。
“可是,你却用『你的』相机把『我不想公开』的私人画面给拍下来了……”
他慢条斯理的解释着:
“那么,若我执意要告你公然侵犯隐私权,应该不为过吧?你觉得,法官会比较相信谁呢?认为被侵犯隐私的我?还是……拿着相机公然入侵我隐私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