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言耸听 第一部(出书版)by 嫣子危

作者:  录入:09-02

为什么我会那样地喜欢他呢?我想着,许是儿时养下的一个习惯,无可避免地变成一种无法摆脱的思恋。他为什么不对我说呢?他在等待着什么呢?他喜欢我吗?应该是的。我感觉得到。
他不经意地抬起头来,看见我古怪的表情,于是问我,你在想什么事想得这样开心?
我不好意思回答,只好继续对他傻傻地笑。如果他不说的话,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是不是该给他一点提示呢?他会不会明白?他会如何回应?迂回曲折的念头令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为什么总看不见你的女朋友呢?
他对我的鲁莽宽容地笑了笑:她很忙,因为她的工作在南方,不过最近她的公司人事有调动,她很快就可以过来这边生活了。
我惊呆在那里,原本鼓动的情绪一下子冰封爆裂开来,在心里发出可怕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有女朋友?这是怎么回事?
哦,你的女朋友在南方,快要回来了。我呆呆地重复着他的话,莫名其妙地想哭。
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他关心地过来摸摸我的头,我很委屈,在他的心里我算是什么呢?既然有了女朋友,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那一刻我推开他跳了起来,逃也似的离开了他的屋子。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太过冲动,我用了另一种强烈的表达方式让他明白了我的心意,但这真是一个最糟糕的方法。
之后的日子,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找他,一个月后,他的女朋友来了,我在熟悉的街道上与他们相遇,他的女朋友长得很漂亮,甜甜的,象童年握在他手中的糖果。
我的心里滑过一丝惆怅,这种惆怅并不陌生,在他离开家乡的那一年,我的心便是这种一深一浅的痛。
他依然对我微笑,大方地把他的女朋友介绍给我,我说我有事,要先走了,那之后的半年里,再也没有见过他。
人们都说失恋会令一个人长大,但这算是恋爱吗?我甚至没来得及对他说一声喜欢,这算是恋爱吗?我心血来潮,回到家里把那年秘密藏起来的木头人偶挖出来,看了又看,擦了又擦,人偶的手丢了一只,已经残缺不全。就象我的初恋。
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外资企业公司工作,生活过得很充实,但依然没有恋爱。
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再次遇见他,那时他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公司,自己和朋友一起做投资创业。
我们在餐厅不期而遇,于是一起坐下。我在愉快的气氛中随意地问起,你还好吗?你和你的女朋友还好吗?
他抬起头来,对我微微一笑,他说她已经结婚了,但新郎不是他。
我只好停止这个话题,但那一刻却有庆幸的心情。一切会好起来的,我这样安慰他。他的笑容依然明亮而温煦,我看得目眩神迷,我问当年在你的心中,我是不是一个任性的女孩?他说不是,你只是一个长不大,喜欢听故事,并贪恋糖果甜美滋味的小妹妹。
原来如此,我说我已经长大,不再是你心里的小妹妹了,你可要好好地看个清楚。
他说是,然后又习惯性地笑了。
日子回复原状,时光仿似倒流,我和他恢复了以前熟络的交往,我已经不会带作业到他的家里去做,他也不会在时间晚了的时候送我回学校宿舍。
这一次,我希望我的立场起码能够与他对等。我不想再做他心目中的小女孩,我希望他能看见我,真正的我。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平静又愉快,但他始终没有对我表示过什么,这令我失望。
或许在他的心中,我永远只得童年的那个样子,看着我的时候,他心里联想到的是天真烂漫无邪,还有故事和糖果。这里面并没有爱情。
我在若得若失的情绪中终日惶惶,他每个星期总有几天不知所踪,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秘密地在与别的女孩子交往,这令我十分不安。
他不在家的时候,我无所事事,随手捡起一块破布便打扫起来。他的东西摆得很整齐,我把他的文件和书本分开放好,一张报告从书中掉落,我轻轻地接住。
我在他的家里留到黄昏,他推门的时候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东西之后他慢慢地向我走了过来,我依然低着头,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就象多年以前他安慰听完悲伤故事失意的女孩一样,他轻声地问,为什么又哭了呢。
我手里握着那张化验报告,看着他,泪眼模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生病了,我说,她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你吗?
他没有说话,惯性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寂寞而无奈。他总是微笑,无论面对什么问题,我不明白为何他到现在仍然笑得出来。
他的病已经不可治,我以为他日渐憔悴的容颜是因为他工作过度繁忙,他也从来不曾在我面前提起,我觉得他自私而残忍。
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利,他说,无论今天多么痛苦,也终将成为过去。你也一样,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定要比别人更幸福地活下去。
我不敢相信他竟可如此冷静地说着这一切,我哭得无法自制。他的眼睛闪亮闪亮,以前每当他对着孩子们讲故事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是这样闪亮闪亮。他说你会幸福的,我可以看得见。
他终于不得不住进医院,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他一直坚持完成所有的事,他不想留下任何遗憾。我申请了全部的假期,陪在他的身边。他的精神并不好,醒着的时候表情也很痛苦。
我总是对着他莫名其妙地流眼泪,他就取笑我,你怎么老是这么爱哭呢,以前也是,听童话要哭,糖果的颜色不喜欢又要哭。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事,这几天总不厌其烦地说了又说,他的视力已经退化,有时根本看不见我在哪里。我握着他的手,他就给我说以前我听过的那些故事,他说,你知道吗,以前我就一直在想,这个喜欢一边吃着糖果一边听故事还要一边哭的女孩真可爱。
然后他又笑了。他说,趁我还看得到,你笑一个给我看吧。
我实在做不到,最后他看到的,是我努力为他完成的一个扭曲的表情。
一个星期之后,他终于离开。我站在白色的房间里看着护士整理那张他曾睡过的床,那个小护士对我说,放心,他走得很安祥,没有受太多的折磨。他有你这个女朋友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我已经学会在痛苦中微笑,我对她说,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他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多少年后,我依然怀念他。他闪亮闪亮的眼睛,他如沐春风的笑意。爱一个人需要太多的条件,除了占有,还有包容。他教我如何接受更宽阔的爱,他的生命,在我的心里得到延续。
以后的几年里,我先后恋爱了两次,虽然结局终告失败,但每一次的恋爱都教会我如何懂得更加珍惜下一次得到的爱。爱情需要一点点的启示,需要一点点的灵感,每当你想要全心全意投入一次崭新的恋爱时,你就要想到,这一次,我必更懂如何深爱你。
 

不如发生   文 / 嫣子危
 
 
 
 
我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些什么。
求求你,他说。
"我不答应。"我淡淡地回答。即使他是我的父亲,也一样。
"他是你亲弟弟,"父亲停顿了一下,艰难地说:"你们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我笑。是的,一半相同的血。为什么只有一半?
"求求你。"他低声下气,一再重复。
我不作声看着他。父亲老了,以前他只懂得命令,并不晓得求人。
"为什么要求我?"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那年母亲求你不要离开她,你为什么又没有答应?"
我知道我并没有必要旧事重提,事实上无论我再如何质问他,发生了的事实依然是事实。母亲这一辈子也不会回到这里来。她不是个念旧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父亲低下头,他早就失去了当年的气势。
我转开脸去,正好看见那个倚在窗边,站得歪歪斜斜的少年。
我的这个"弟弟"正看着窗外,嘴中嚼着口香糖。
他真是个杰作,看着自己的父亲站在人前为他丧失尊严地苦苦哀求,他竟无动于衷。
求求你,父亲说。
我不作声。
求求你,父亲把脸埋进粗糙的双手,声音已经呜咽。
我继续不作声。室外的阳光静静地照射进这个房间,我们三个人就这样维持着这种僵硬的状态,形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古怪气氛。
"只有你可以救他,"父亲说:"俊,救救你弟弟,求求你救救你弟弟。"
我无言地看着窗外的风景,面前的这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已经失去了应有的身份。
但是他忘记了。
他忘记了我。
我也是他的儿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答应。
我明明那么恨他。
只有一件事情我无法改变,他是我的父亲。我从一出生便注定亏欠他。
这一次,我会还清给他。从今以后,我不再欠他人情。
我答应接收我这个"弟弟",直到我为他打完这场对他不利的官司为止。
他犯了伤人罪。
我不明白,为何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可以对社会有这么多的不满。
我这个出色的弟弟,仅为了一时的意气就把同学打个半死,事后两人皆不肯说出是因何事动武。
但对方的家长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于是双方对簿公堂。
为了这个与我身上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人物,我透了脑筋。
"你念的是哪所学校?"我问。
不知为何,他想了很久,然后答:
"湘和。"
湘和是名校,我拿着笔,温柔地看着他说:
"皓,请你记住我现在是在努力帮你,你说谎的话,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皓微微一愕,似乎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马上他就笑了,他说:
"程大律师,你凭什么认为我在说谎呢,你的直觉吗?"
我沉默。
不否认,我的确是这样认为。
湘和是一间声誉和要求都极高的学府,并非一般的学生可以高攀。更别说是闹出学生伤人的丑闻了。
我从上至下打量面前的少年,只见他目光俊朗,唇红齿白,并不像是打架的材料。
我打电话到湘和,结果我在入学名册上查到了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并不难找,因为他的成绩就排在榜首。竟然还是个优等生,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的目光与皓相遇,他对我冷笑,说:
"怎样?你认为我应该是那种吃饱了没事干还要周围惹事生非的不良少年,但结果却不如你所预料,你觉得失望?"
我继续沉默,是我低估了他。
"好吧,我道歉,我不该怀疑你。"我说,重新翻开文件开始正式记录:"为什么要伤人?"
他不回答,反问到:"为什么要帮我?"
"皓,回答我的问题。"
"我看他不顺眼。"
"这是什么理由,请你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那天我心情不好,他穿着红色的衬衫绿色的裤子在我面前走过,我从未见过如此恶心的搭配,于是便揍他。"
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我抬起眼来直视面前这个敢于与我对抗的人,我明知道他不打算与我合作,但我还是给他最后的机会:"你和那个人,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在我冷硬的逼视下,皓并没有退缩,反而挑战般地迎上我的视线,对我浅浅一笑,他说:"你猜?"
空气仿佛冻结了,只在一瞬间。
我注视着他的同时他也注视着我,仿佛一触即发。
是我的错,我当初根本不应该答应接下这宗官司。我一厢情愿,以为自己放弃原则帮助他他会感激我。
而他却在这里跟我玩你猜,猜中给你糖吃的游戏。
他是个天才。已经很久没有人可以让我这样头痛。
在很多年前,我只为一个人烦恼过。她是我的母亲。
已经不记得是在哪一天,母亲在我面前哭得无法自制,那时父亲对她说自己另外有了喜欢的人,要与她离婚。
那一段日子,我习惯于站在他们中间,听他们互相谩骂,继而互相殴斗。
她敌不过父亲的情人,最后被逼撤退。临行前,她来到我的房间对我说:
"俊,母亲要走了,但你要留下,你要代替我站在那个女人的面前,你要为母亲报仇。"
她走了,离去时还不忘留下诅咒,她以为自己活在恩怨情仇的古代武侠小说里,可以把自己的儿子当成是复仇的工具。
由此至终,没有人问我想要的是什么。
情况的发展总是出人意表。母亲大概作梦也不会想到我有一天会为她情敌的儿子打官司吧。
皓的生死掌握在我的手中,但他本人却毫无这种自觉。我与他根本不能沟通。
皓似乎不大关心这宗官司的输赢。我搞不懂,皓品学兼优,才貌出众,前途本是一片光明,并没有任何自毁的理由。
但无论我问他什么,他都语无伦次,分明是要与我作对。
我对他下最后通碟,说:
"皓,如果你根本不想解决问题,你可以选择离开,我不会留你。"
皓浅浅一笑,说:"不,程大律师,请你救救我。"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怎样,虽然只有十七岁,但他的思想里装载着太多的内容。
我对他说:皓,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救你。
 
他笑得暧昧,说:是吗,真有意思。还有,我可不可以叫你俊?
不可以。我柔和地回答,在我的地方,我比较喜欢听你叫我做程律师。

我不太喜欢回忆,因为我并没有值得留恋的往事。
我得到今日的名誉和地位全部靠的是自己。我在法庭上所向披靡,对自己充满自信。
我从未输过,并不单单是靠运气。
但我开始有危机感,因为我遇到了我的克星。
我觉得我的英名将会毁在皓的手上。我们无法保持和平,无论身处何方皆似战场。
我不喜欢他就像他也不喜欢我一样。我们永远无法产生交集。
我的助手对我说:
"俊,不要逼自己,凡事可以慢慢来。不如试试到别的地方转换心情。"
她不懂,我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慢慢来,即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今天我还是要坐在这里批阅文件,要转换心情,我哪里有这种福气。
她叹息,看我的目光里有着太多的怜惜。
我不是不懂,但是我无法回应。在多年以前,我就已经是一个有感情故障的人,只会接收不懂付出。
她如此冰雪聪明,自然晓得知难而退。
况且现在我有比感情更值得烦恼的事情。
就像现在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
她对我哭诉说:"程律师,你来评评理,我每天为了这个家劳心劳命,烧饭洗衣打理家头细务我哪样不是照顾他得周到,他现在竟然为了外面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说要跟我离婚,这是什么道理。"
我说是是是,那么你想这官司如何个打法?
她又哭了起来:"如果他肯回头,我还是可以不计较的。"
我苦笑,若是他肯回头,她今天也无需找上门来。
事实上这种官司我也接过不少,像她这种情况,到最后可以谈作条件的也不过是钱。先不说当事人那年爱得如何如何,到了决裂关头,一切还是可以算得清清楚楚,不欠一分一毫。
这就是真爱背后的现实。
我的当事人走了之后我的助手对我说:"这种男人有什么好,竟有女人肯为他执迷不悟。"
我的助手正值青春貌美,花样年华,追求她的人恐怕要从东街轮候至西街,这种人间疾苦她自然不会晓得。
不知为何想起了一个人。不知道他现在一个人在家里做着什么。
出神之际电话响了起来。我的助手拿着话筒对我说:"楼下的接待小姐说有个自称与你同居的男孩子要求接见,他说与你有一半关系,不晓得你是不是认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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