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事 上————植树

作者:植树  录入:08-22

“欺骗!”立轩震诧的咀嚼着慕槐话里的最后两个字。慕槐从地上捡过一块石子在他与立轩之间画了一道线:“从今往后,你我割席断交。”

二十一、堂会

“孙公馆给戏班下了张帖子,孙将军后天大寿,要戏班过去唱个堂会。”杜新梅把请柬往方玉烟面前一扔:“这位将军是白崇禧手下的人,有兵有权。若是能跟他搞好关系,对戏班和我将来都有好处。”

商玉全拿起请柬来看,眉心微皱。杜新梅将请柬从他手里夺过来:“你怎么还不去练功?若是在堂会上出了岔子,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商玉全拉着方玉烟一起,杜新梅拉方玉烟从他跟前扯过来,不由分说的把商玉全推出房间:“你自己去便是了……”

商玉全看着被栓紧的房门,咬着牙敲门:“玉烟,这戏你练是不练,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唱戏。”

杜新梅冷着脸看着方玉烟,方玉烟无奈的对着房门喊:“你先去吧,我一会儿过来。”

商玉全又重捶了一记,恨恨的跺着脚离开。

杜新梅坐到床上,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方玉烟过来。方玉烟拧着眉走过去坐下。杜新梅的手从他短衫的衣襟里伸进去,冰凉的手指在微温的皮肤上不安份的抚摸。方玉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杜新梅不满意的把他按倒看着他的表情:“怎么了?”

“有点不舒服,胃涨气。”方玉烟连忙放松表情。

杜新梅嘁了一声,用力一扯,小衫的扣子都被扯开。杜新梅细细的打量他的皮肤眉头渐渐蹙起:“皮肤都有些松驰了,一点光泽都没有。”

方玉烟不吭声。杜新梅忍着心里的欲火替他掩好衣服爬起来:“我昨天遇见一个熟人,你猜是谁?”

“谁?”方玉烟坐起来,慢慢的把衣服的扣子都扣好。

“沈瑞茗。”杜新梅活动着自己还有些疼痛的肩膀:“骚蹄子,不知道现在攀上谁了。身后还跟着个很厉害的保镖。之前还跟我装正经,一看他那双桃花眼,我就知道他正经不了。”

方玉烟眉心锁得更紧,心里对沈瑞茗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其实都是同病相怜的人,他总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他冷笑了一声:“可不是嘛。”

杜新梅睨了他一眼:“你休息,明天除了唱戏你什么都不用做,把精神给我养的好好的。我还托人买了一瓶洋鬼子用的雪花膏,可以涂全身。明天给你拿过来。”

“嗯。”方玉烟就着送杜新梅出门,重重的叹了口气,坐到镜子前仔细看自己的脸。眼角已经出现些微细纹,脸色憔悴。他不年青了,过了年就三十,这样的日子撑不了多久。七岁红和玉全师哥一直劝他退,也许是该结束的时候。

“这方玉烟是什么样的人物?”孙正德拿着戏单子问涓生。涓生在拳头力度适中的落在他背上:“在沿江一代有名的旦角,也算是我的师父。”

“哦?”一听说与涓生有些关系孙正德来了兴趣。

“我之前在戏班呆过一段日子,会的那些戏都是从他哪儿学的。”

“那我可得好好的听听是你这师父技高一筹,还是你这徒弟青出于蓝。”

涓生淡淡的笑着:“这事也没跟夫人商量,不知道她们高兴不高兴。”

“有什么不高兴的,以往也都有堂会。她们一个个都是戏迷,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孙正德拉着涓生坐在自己腿上:“只道你是个冷面公子,这心里头的心思却还不少啊。”

涓生靠在孙正德怀里,无语凝咽。孙正德单手抱着他,下巴顶着他的头顶:“又不是又想多了在那里伤感?”

“没。”涓生淡淡应着,起身倒茶。

“我倒是有份礼物要送给你。”孙正德拿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羊脂玉放到涓生面前。涓生细看了一眼,突然一惊。这块玉他认得,应该是舅舅郁白秋的所有物。他回看孙正德。孙正德笑了笑,拿着一把地契放在涓生手里:“那位郁老爷可以把一半儿的家产都送给我了,我现在再转送给你。”

涓生震愕的看着孙正德。想不到他真查到了郁白秋这个人。郁白秋一半儿的家产……少说也有上百万的家资。他怔忡的看着那些地契,又还回到孙正德手里:“将军替我出气,我已经心存感激了,这些太贵重了。”

“什么贵重不贵重。他是你舅舅,他的家产就该有你一份。怎么说你娘嫁的时候他也没给过嫁妆,这些就当是你娘留给你的。”孙正德搂住涓生瘦伶伶的腰:“什么也比不得你贵重……”

涓生将头贴在孙正德胸前,吸吸缩缩的流起眼泪:“我这样的身子,怎么能让将军这样看重……”

“又说这些没有油盐的闲话。”孙正德轻轻的咬着他的耳垂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本将军心里喜欢就足够了。”

踏雪敲了敲门进来,看到孙正德瘪着嘴:“我一猜这人就在这儿。”

“又吃醋了?小醋坛子。”孙正德一手环着她,一手拉着涓生:“屋里那些太太们斗就让他们斗去,她们也就只好用这些事来打发日子了。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踏雪淡瞥了涓生一眼:“有将军这句话,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沈公子这段时间只怕也知道踏雪是个什么样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是。”涓生看了孙正德一眼向踏雪鞠了一躬:“七太太与我都是性情中人。咱们就好好相处吧。”

“乖。”孙正德哈哈大笑,左右各亲了一口。

踏雪举拳在他胸前捶了一记:“夫人找你呢,明天的寿宴还有好些细节的事儿要安排。”

“不都安排好了嘛,她怎么这么罗嗦。”孙正德有些不耐烦。

“夫人也是想做到万无一失,您就去吧。”涓生说。

孙正德想了想,与踏雪一起往大夫人那边去。踏雪回头看了涓生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说着倒忘了。这是我送给沈公子的礼物。”

涓生接过来打开,里头装着只镶着一颗祖母绿的金戒指,手工非常精细。

“这……”涓生犹豫的看了孙正德。

孙正德呵呵笑道:“老七的心意,收着吧。”

“谢谢七太太,可惜我这儿没有回礼。”

“那么客气做什么,有心就好。”踏雪淡笑着搀着孙正德出了他的房间。

涓生看着那个戒指套在手上。戒指珠光宝气,套在他春葱似的手指上,整个人都跟着华丽起来。

公馆里从早上六点就开始忙碌而热闹。孙正德在军届是实权派,颇有些威名。来贺寿的人横跨军届、政届、商届。偌大的公馆院子,满满的都是人,下人们忙得焦头烂额。相比之下,戏班的人被冷落在公馆大院后头一幢单独的小楼的客厅里上妆。这种情形方玉烟已司空见惯,心里想着杜新梅对他的交待有些心烦意乱。虽然不是第一回,但这一回却叫人心里不踏实。他看了一眼商玉全,商玉全正在专心的替自己的涂粉,看都不看他一眼,想是为昨天的事儿生气。

“先喝点茶,只怕这还得一会儿才开始。”七岁红替方玉烟化好妆,递给他一只紫砂壶。

杜新梅从前院过来,擦了把额头的汗:“真了不得。这位孙将军可真是交游广阔。”

方玉烟端着喝水浅喝了一口。

“今儿这妆化得好,好一个妩媚的崔莺莺。”杜新梅看着方玉烟的模样咧着嘴笑着,走到方玉烟的身后捏着他瘦削的肩膀:“今天就靠你了。”

方玉烟没有吱声。七岁红坐在一边看着商玉全,商玉全还在上粉,好像没有听到。

踏雪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旗袍,披了件丝绒的黑色皮背心走进小楼看了一眼客厅里坐着的这些人一眼皱起眉头:“何九……”

何九急急的从楼上跑下来:“七太太……”

“这些人怎么在这里,不打扰沈公子休息吗?”踏雪沉着脸,对于客厅坐着的戏子也好商人也好,没有半分好脸色。

“前边客人太多,没地方安置方老板,沈公子说可以带到这边来,夫人就叫人把人领到这儿来了。”何九唯唯诺诺。

踏雪点点头,看着楼上:“沈公子好了吗?”

“还没,刚才说有点胸闷,等会儿再下来。”

“好,客人到的差不多了,叫他快点。”踏雪吩咐完盈盈转身。杜新梅嘿嘿笑着递过一张名片:“我等唐突了,原来是七太太,在下杜新梅,鸿运丝织品公司的总经理。”

踏雪不屑的瞟了一眼:“是客人就请到前面,有人招呼。”

杜新梅恬着脸:“久慕七太太的盛名,今日一见……”

“行了行了,这种话我听腻了。”踏雪不耐烦的打断他:“这儿是将军的义子沈公子住的地方,闲杂人等还是不要打扰的好,沈公子身体不太好,要静养。”

杜新梅嘿嘿干笑了两声:“是的是的,我这就走……”

“七娘不必伤神,我与杜老板方老板也是旧时相识了。”涓生从楼上下来。杜新梅与方玉烟都怔住了,看着他穿着一身黑色修身的西装从楼上下来,头发梳的光亮整齐。脸色有些苍白,却显得整个人多了一种文弱忧郁的气质。

杜新梅瞪大眼睛瞠目结舌。涓生径走走到方玉烟面前微微鞠了一躬:“方老板好。”

方玉烟倒吸了一口凉气,便是那满脸的脂粉也没有遮住他死灰的脸色。嘴唇抖了一晌,终于吐出三个字:“沈公子……”

“七爷,玉全师哥。”涓生走到七岁红和商玉全跟前盈盈浅笑。七岁红也是愣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弯腰要给他行礼。涓生拦住他:“七爷不必客气,您还当我是跟着你唱戏的瑞茗就好。”

七岁红看着他多少有些欣喜,看到方玉烟的样子又把那份喜咽了回去。

商玉全起身淡笑着:“瑞茗,赶情今天的戏,一半儿是为你唱的。”

“玉全师哥笑话我了。”涓生淡笑着。方玉烟狠狠的捏着手里的壶,小小紫砂壶似乎在被捏碎。

“原来……沈公子如今是……”杜新梅干笑着走到涓生身后。踏雪推开他对涓生:“你怎么不再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将军要带着你应酬,怕是会很累的。是不是他们吵着你了?若是吵着了,就让他们在外头等着就好。”

“没有,我也休息的差不多了。”

“一起走吧。”踏雪搀着涓生的胳膊。涓生回头看了一眼杜新梅和方玉烟,带着笑对何九说:“你替我招呼着杜老板方老板还有玉全师哥和七爷,不许怠慢。”

何九应了一声,涓生步履轻盈的走出小楼往前院去。杜新梅拿帕子擦了把额头的汗:“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他竟然是将军的……”

方玉烟极度忿恨不平的扯下头的发髻:“这戏我不唱了。”

七岁红一怔,这才刚上好的妆。杜新梅赶忙拦着他:“都到这儿了,为什么不唱。”

方玉烟忿忿然看着涓生刚才走出去的小门,拿着毛巾擦脸上的粉。杜新梅勃然大怒,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不要给脸不要脸。来孙公馆唱戏多少戏班磕破了头都进不来,你要是糟蹋了这个机会,搞砸了我的要紧事儿,你就别想再有戏可唱。”

七岁红推开杜新梅看方玉烟的脸。脸上的巴掌印鼓起来,有点肿。七岁红看着站在一边的何九:“能帮忙打点凉水来吗?”

“有冰,我替您拿点儿来。”

“那赶情好,谢谢这位大哥了。”七岁红忙不迭谢着回头把方玉烟按在椅子上坐下,重新替他缠头。商玉全化好了妆坐在一边冷眼看着。

公馆的院子宽敞,靠着楼房的位置支着大大的“寿”字。三十几桌酒席摆的院子里密匝匝的。

“这只银表是从瑞士的,你收下。”大夫人将一只银表放到涓生的手里。涓生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敬给大夫人一盏茶。二太太送了只金笔,四姨太坐在一边冷冷的看着涓生行礼拜干爹干妈,到面前的时候拿着一只玉镯交到涓生手里:“我不像别的太太那样阔气,这些东西也都是当初将军送我的。虽然是女人家的东西,也请不要介意。以后就送给干儿媳妇好了。”

涓生眉心微拧,听得出她话里的刺儿。抬起头,他对着四姨太莞尔一笑:“四娘想得周到,涓生谢谢四娘。”说着,递给她一盏茶。四姨太咬着牙接了过来。

方玉烟握紧拳头抽身回到这刚搭好的戏台后台,心里莫名的忿恨与委屈。七岁红递给他一盒点心:“大太太赏的,要不先吃点,早上也没吃多少东西。”

方玉烟看了一眼点心盒,挥手打翻在地,抬脚一阵狠跺,把点心全都跺进泥里。

七岁红看着他轻轻的摇摇头。外头的酒席开始,这边的戏也要开锣。西皮流水的板子缓缓流着,方玉烟深吸了口起,踏着莲步上场。

“锁深闺每日里蛾眉蹙损,鸣不高飞不远枉字莺莺!……”方玉烟尽着本份不让自己的戏出差错,台下的宾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似乎没有一个人在看这台上的人演的如此卖力。他就是个戏子,替人唱曲儿逗乐的。唱完了戏就像只被人捏在手里的牌,谁想和牌,杜新梅就把这支牌打到谁哪儿去。还只道是,像他这样命的人没一个是逃的脱的,却不料沈涓生此时却衣冠楚楚的坐在正席上接受别人的贺喜奉承。他凭什么!

“那位就是我以前的师父,方玉烟方老板。”敬罢了酒,涓生指着台上的方玉烟低声说着。孙正德举目看台上那个粉衣的旦角:“妆化的倒是极精致,依我看还是你的扮相青出于蓝。”

四姨太坐在对面淡淡的看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台上的方玉烟,心情突然大好。举杯走到孙正德和涓生面前:“我敬将军和涓生。之前老六的事儿,虽与我无关,却也因为我对她平时嘱教看管不够,让她险些害了涓生,我在这里正式赔个不是。”

涓生看了孙正德一眼,起身端着酒杯:“四娘何必自责,跟您无关的事儿,您这样客气太折煞我了。”

四姨太举杯一饮而尽。涓生也要喝,四姨太挡住他替给他一杯汽水:“你这身子不好,酒这东西就不要喝了,喝些这个意思一下就好。”

孙正德笑盈盈的看他们对饮。喝罢了酒,四姨太拿帕子揩了揩嘴:“我有点不胜酒力,先下去休息一会儿。”

“好吧,别勉强。”孙正德点头,四姨太往戏台上看了一点,浅笑着离开。

杜新梅坐在一边喝着闷酒,想当初也是X省的商会会长。但是盲目的扩张新店加之股票投资失败,万贯家财如今仅剩下两家起家的丝绸铺子。以现在的实力,在座的高官富贾没一个对他看得入眼。他连给孙正德敬杯酒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几杯闷酒下了肚,他看着台上的方玉烟,眼下就只能指望着他能替自己打开些出路。但是这孙正德收了沈涓生做义子。说是义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只是个幌子。以涓生的年纪和样貌,方玉烟实在没有什么胜算可以爬到孙正德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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