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常川刚要分辩,才说了两个字便生生断在那里,为眼前景象惊愕无已。
"啊!"燕凝失声惊呼。只见狂风厉啸,草木摧折,尘土肆卷,数十块岩石如破堤洪流奔腾而来!
岩石不大,来势却很急,人们纷纷闪避脚下的袭击。
与此同时,树林、山岩后钻出一大群黑袍男子,呈包围之势。
两声短促的惨呼,人体倒地的声音,两名侍卫被利刃穿胸而过。接着,更多明晃晃的利刃衬着翻飞的黑袍出现在慌乱的人们中间。
黄暮转头,叶舞叶扬面上也是同样的震惊之色,双双拔剑迎战;余下的侍卫惊愕过后,立刻训练有素地摆开阵势,从容应敌。
树叶漂浮在空中,落也落不尽,苍茫如海。
他还是牵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黄暮眼看着黑衣的尸体依此倒伏在脚下,藕色的衣衫溅上血滴。
"黄公子,凌城主,幸会。"不远处突起的岩石上,一名中年男子身着一袭深黑的长袍,头戴黑色纱帽,却把整张脸清楚地露出来,此刻,那双狭长深邃的眼,正讥讽地盯着他们,带了快意。
虽然容貌完全不同,可是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分明是那晚......
"殷楼主,一向少见。"黄暮淡淡地道,感觉他移过来的目光变得嗜血而疯狂。
无影楼主,殷如奉!
"下山的路已经被我封了。凌公子,你的防卫没有毛病,可惜人少了那么一点,他们在传出消息之前,就一个不剩地......嘿嘿,"他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开始变得阴鸷,"无影楼高手虽不多,此刻在这里的,恐怕也绰绰有余了......啊,你们心里一定会笑我,笑我身为一楼之主,不知进退,不懂权衡利弊得失......哈哈,哈哈哈!"他陡然大笑出声。
凌非秋单手应付一个接一个扑上来的黑衣人,没有停歇。
"你们很想知道吧?我无影楼与凌波城无冤无仇,与烟柳山庄只有一般的利益冲突,为何居然不自量力,非要和你们过不去?"
"愿闻其详。"这正是黄暮一直难以索解的。
"因为我是来报仇的!为我可怜的女儿,紫涵!"切齿的怒意,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紫涵......凌非秋一怔,看向身边的黄暮。
黄暮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呆呆立在原地。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一下子震得粉碎,眼前的光线暗淡下来,越来越暗,昏暗中,紫衣腼腆的少女粲然一笑,清灵不沾尘嚣:"紫涵,我叫殷紫涵。"
纯白的花朵,盛开在春风中......
"紫涵......我的乖女儿,我唯一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跟水儿在外头受苦......"殷如奉神情有些恍惚,语调温柔,"那时我就发誓,等我当上了楼主,就把她们母女接进来,让她们过世上最快活的日子,没有危险,没有坎坷,没有尔虞我诈......让我的紫涵过得比公主还要好......"他陶醉地道。
殷紫涵原来是无影楼主的私生女儿!黑衣人的攻势更加凌厉,凌非秋手下犹自不停。
温柔的语调猛然暴厉骇人!"谁知,在我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她却被你害死!......我可爱的紫涵,我的宝贝,死得不明不白,被你们草草葬在后山上,甚至、甚至连墓碑都没有!不到半年,水儿也郁郁而终......"殷如奉双目血红,面容扭曲,一掀手除了纱帽,一头与他年纪不符的花白头发滚滚披下!"我给自己发了毒誓!黄暮,无论你上天入地,我都要亲手杀了你,让你死得惨不堪言,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说着,毫无预兆地,他鬼魅般地飞来,一掌向黄暮当头劈下!
掌风刮到脸上,刀割似地生疼,黄暮闭上眼。他本就是个该死的人,罪魁祸首,杀人元凶,还躲什么啊......
"小暮!"凌非秋低喝,闪身把他带开。他心灰意冷的样子令他心惊。
"不要受他蛊惑!"凌非秋从死人身上踢起一把剑,放下黄暮,反身逼开殷如奉的来攻。
对!黄暮一激灵。殷如奉固然是要杀他,不仅要杀他,还......意在凌波城与烟柳山庄!看今天这架势,分明早有预谋,便是自己答应任他处置,同行的这些人也个个难逃一死,一样的于事无补!黄暮暗责自己,冷静下来。何况......被自己害得饱受丧亲之痛的人又何止一个,何必现在又来假惺惺地心软?苦笑着,他恢复冷然,在一旁注视他们交手。
耀眼的银色和深沉的黑色交织成一团,眼花缭乱。双方都是拼命的打法,身上各撕破了几处,有血渗出。
殷如奉打着,森森一笑。"好武艺!凌城主,你如此人才,怎么竟迷上那个人人欲诛的小魔头?......啧啧,也难怪,堂堂烟柳山庄的少主,据说冷酷无情,却甘愿在你身下做个娈童卖笑承欢,是不是极大地满足了你的虚荣心......"
"要不是那晚亲眼所见,我还不敢相信哪!哼,无耻!说出来叫人恶心......"
"住口!"凌非秋眼光寒彻,手腕上青筋浮现,贯注了十成功力的长剑狠狠向他劈去。
"他要乱你心神!"黄暮出言提醒,深知人在盛怒之下武功极易出现破绽。
殷如奉垂下嘴角,暗色的眼瞳中映出几点阴霾。
--三条黑影似脱弦利箭直直扑向黄暮!
凌非秋急急回身,刷地一剑,三个人的咽喉同时出现一条整齐的血口,来不及惨呼便各自跌落。与此同时,他肩上一阵剧痛,想也不想回手一剑。
一分神间,凌非秋已是挨了殷如奉重重一掌,而他的剑,也在殷如奉胸前划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趁他低头查看伤势之际,凌非秋圈起黄暮飞身纵出。
殷如奉按住胸前的伤口,眯起狭长的眼,笑容嗜血。
叶舞身边已经围了四个黑衣人。她静静握着手中剑。
四个人一拥而上!叶舞瞧准机会,剑尖飘忽地划过第一个人的脖子,刺入第二个人的胸膛,第三个人被她飞起的一脚踢中小腹,然而第四个人趁着她分身乏术,一刀当头砍落!
刀砍到一半,无力地垂落,他前胸冒出一截闪亮的剑尖!
尸体倒地,叶舞看清后面的人:娇俏的面容苍白无血色,一双杏眸惊恐地大睁着,浑身不住地颤抖,似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萱儿!"叶舞大惊,跟着是焦急,"萱儿,听话,快走!"
芸萱用力地摇头:"我不走!除非--阿舞姐姐和我一起走。"
"他们马上就追来了,"叶舞咬着唇,大批杀手在身后,以芸萱那点武功根本没有招架之功。"再不走我就永远不理你了,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快走啊!"
芸萱知道自己只会拖累她,勉强道:"那--我走了,你一定要没事啊......"
叶舞顾不上答话,挥剑拦截陆续冲上来的人。
汗水和血污凝结在一起,心跳和喘息越来越急,叶舞拼命支持着,也不闪避,只攻不守。又刺倒了前面两个,一柄短刃带着呼呼风声捅向她后背,她知道,却不想管,也......顾不上管。
鲜血高高溅出,短刃深深没入一个飞扑过来的人。
"萱儿!"叶舞接住她软倒的身体,然后背心一凉,有尖利的什么刺进来。
"阿舞姐姐......"芸萱抓住叶舞的衣袖,"都怪我......太笨,还是练不好,让你失望......阿舞姐姐,你是不是永远不理我了......"
叶舞抱着她渐渐倾斜,如云的秀发拂到地上,秀丽如兰的容颜依旧动人,鲜血顺着唇角淌下,"我跟你说着玩的......不信?那我、那我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嗯......"芸萱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甜甜一笑。
几把刀一齐狠狠地扎下......
"姐!"叶扬发疯地喊着,不顾一切要冲上去。
云鸿死死拽着他。"不能过去啊!他们人多势众,你会白白送死的--"
"滚开!我要救我姐姐......"苦于他纠缠不放,叶扬舞着剑狠命向他招呼去。他唯一的亲人,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她怎么可以丢下他......不,不行,他一定要把姐姐救回来!
云鸿只招架,不还手。"阿扬,你冷静一点!她已经......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救不了的......"
他一咬牙,点了叶扬的穴道,不去看他悲愤交加的脸,长叹一声把他背走。
身从化蝶梦中归
下山的路不能指望,凌非秋同黄暮向山上跑去.
浓浓的血腥味,在身上,在脚下,在空气中,无穷无尽,淹没了呼吸.双耳嗡嗡作响,胸口似是梗着一块什么东西恨不能一吐为快,黄暮掩住唇.
凌非秋停了步子,轻轻拍他的后背.想吐,可什么也吐不出来,黄暮大口呼吸着,抬头见他左肩似有一丝颤动.
"你......受伤了?"
"......"近在咫尺,凌非秋目光中五味杂陈.
好像明白了什么,黄暮无可奈何地淡淡笑着,垂下眼,无意掠过他足边,突然变了颜色!
跃上前,拨开草丛----一男一女,两具尸首,相依相偎.
常川的双手握在刀柄上,刀从燕凝胸前扎入,从他背后刺出.显而易见,他是在燕凝被杀死后,用洞穿她身体的刀,自尽.
得成比目何辞死......
刚刚结为连理,年轻貌美,情投意合,前一刻还在面前说说笑笑,下一刻就成了两具死尸,终朽于尘土.
"公子,你是城主的贵客,也是我们的贵人......"
是吗?......是吗?......
凌非秋展臂把他拥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抚他的头发.
"生死有定,不可为人所预知,亦不可为人所改变."心疼!他的小暮,为何总是要经历这些?风雨无常,为何就喜欢冲着他一个人?而他硬气的性子,却从不承认所有的苦楚,从来都是满不在乎没人性的样子......
纵使天下人都怨你恨你,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幽幽的叹息飘来,白衣绰约的身影伫立在他们对面.
"千雪?"
"表哥,你受伤了......"风一吹即散的话语,带出飘摇的愁绪.
"没有."
骗我. "你到现在还是不肯说实话......你不敢承认对不对?不敢承认今天的一切,全是拜他所赐."陆千雪冷视着黄暮,鄙夷地一抬下巴,
"哼,祸害.我今天就是要亲眼看着表哥你,怎么被他害死......"
"陆千雪,不要以为为兄的不会跟你翻脸."极力压制着怒意,他沉声道.
"我知道你容不下别人说他,"陆千雪点点头, "那你这就动手杀了我,不然,我会接着说."
"你......"
黄暮轻轻推开凌非秋的怀抱,平静地道: "陆小姐,你刚才说今天的一切拜我所赐,恐怕不完全对.确切地说,应该是拜‘你我'所赐."
"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暮不理会,径自接着道: "陆小姐,你身边那位雪寒姑娘呢,怎没跟着你?难道说已经遇害了?"
陆千雪刷地变了脸色,如同平空见到鬼魅.
"当日在回雁岭遇袭,我就怀疑,来人的消息为何这样准.那次出城不过一时兴起,事先根本没告知任何人,刺客早不来晚不来,一出手就是千载难逢的时机,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吧?而----知道出城这件事的人,好像不多呢,陆小姐?"
"表哥,你别听信他胡......"接触了凌非秋冷峻的目光,她一惊.
"后来我又想到,林海倘是孤身一人混进来,怕是不合常理.他在凌波城中至少还应有一个同伙,相互照应,暗中联系,才好行事.可是事发后凌波城里搜查得十分仔细,居然也没查出那人,由此可见,她应该是名女子,伪装成丫环仆妇之类----一来搜查女眷居住的院落不那么严,二来没什么人怀疑奸细是个女子----因而她成功地躲过拉,得以继续隐藏."黄暮自顾淡淡道,
"我对陆小姐身边的人并不了解,对雪寒姑娘也只见过两次,总觉得她走路特别慢.若真的是她,那么原因应该就是不让别人看出她会武."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陆千雪凄然一笑,双唇血色尽失,如霜打的梨花.
黄暮认真地摇头:
"不,我也只是怀疑,实在想不到......你为了杀我,竟不惜赔上整个凌波城.今日你只带了雪寒,别无其他婢女,当然只能是她......可有一点我不明白:陆小姐,你既这么想杀我,又为何救我?"
"救你?"
"正是.那日雪地里,若不是你出声喝止,我肯定活不到现在,说起来,我还要谢过陆小姐的救命之恩.无影楼要取我性命,你一念之仁救我,又是为了什么?"黄暮定定地看着陆千雪.
你当然不懂,你怎么会懂?她......是不忍杀他,直到见到心上人绝情的一面.所爱之人决定了她的一切行为,反常也好,荒谬也好,又有什么道理可讲,有什么逻辑可循?她不作答,只对神色黯淡却始终一言不发的凌非秋道:
"表哥,是我对不起凌波城----他们,他们发誓不跟凌波城为难的----怪我糊涂,你杀了我好让我向凌波城谢罪罢."心丧如死,她凝望着凌非秋一字一句地道.
"发誓?"黄暮眼中有些讥讽,又有些怜悯, "陆小姐,你如此单纯,难怪会被人利用......"
"表哥......"你杀了我吧,我等着.大大的秋水眸望着凌非秋.
凌非秋漠然地别开眼,不去看她.
陆千雪身子一抖,突然狠狠瞪了黄暮一眼,凄声喊:
"表哥,你醒一醒!你对他再好,人家也不会领你的情!我在窗外亲耳听到,他们主仆三个早就商量好,趁着今日出游偷偷离开,再也不回来......表哥,你的一片真心,在人家看来,根本什么都不是!"
当时我不杀他,怕伤你的心;可他如今在伤你的心!在伤你的心!
凌非秋猛地转头,果见黄暮脸色煞白.她所说......果然是真.他顿时僵在那里,好像什么感觉都凭空消失,只有一颗心直直往下坠,万仗深渊.
半晌,他冷冷朝陆千雪道: "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陆千雪一愣,泪水滚滚而下,恨恨地一跺脚,转身.白纱的衣摆无力飘零,仿若断翼蝴蝶,渐远......
呼呼刮过耳边的风,全退作了死寂.湛晴的天,碧绿的草,山秀林幽,而在他和他中间的空气,似乎都已重得飘不动.
终于----目光费力地相接.
看着黄暮如同看着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一开口却是格外轻柔平静: "你怎么还不走?"
"我......"黄暮被他陌生的目光看得冰寒彻骨.
"走啊,今天就可以遂你的愿."
"......"
凌非秋浅浅一笑.
"我活了二十七个年头,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我竟然还以为你会回心转意,还以为你会慢慢接受我......哈哈,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很可笑......"他越笑越大声,眼角泛出水光,只是不断自潮.
"非秋......"黄暮去拉他的手.
"住口!"他一下甩开,有如甩开一样可怕的毒物, "眼下正是脱身的好机会,黄公子可要把握时机."
我......我错了......黄暮眼睁睁地看着他反身就走,想开口的念头刚一闪现便碎成粉末.错了吗?错在哪里?自己说不出,也没有人说得出.
不再看了,黄暮也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踏出.没有错,没有.
距离一步步拉远.
黄暮停住.前方两个黑衣人拦截了他.认出是他,又警惕地向四周一阵张望,确定了他是孤身一人,两人眼中射出大喜过望的光芒,不敢相信撞上这等好事.
一人正在抽刀,被另一个阻止了: "不可!楼主对他恨之入骨,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还是把他生擒回去,交由楼主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