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雨。童今还是静静的,声音带着些低沉的沙哑,都过去了,说它也没意思了。
没意思?哈,贺广江都快把自己笑进去了,对你当然没意思,你甩的干净,一人跑丹麦快活去了。我呢?当初为和你在一起我跟家里摊牌,你去丹麦没了消息我又四处打听,结果是什么?我被人给耍了。你压根没想跟我在一起吧?看着我和家里闹成冤家你乐得很吧?你没来真的你他妈当初干吗招我啊!招了我又为什么做这不是人的事?你说啊,你说啊!你解释给我听啊!
贺广江说话间已经逼到童今面前,双手扣住他的肩头,大力摇晃着被他桎梏下的人。
童今却陷入在他最后的逼问里,眼光惨淡了半天,终于嘴里压出一句话:没什么可解释的,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下贺广江猛然愣在那里,被当头的冷水浇了个促不及防。半年来想了无数次,他会不会有苦衷,会不会有原因,原来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居然承认了,承认欺骗,承认耍他,承认地轻轻巧巧,没有一丝驳回。
混蛋!怒火宛如原子弹爆炸的尘嚣,轰地冲上头顶,贺广江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王八蛋!挥舞起拳头猛砸向童今,凶狠的力量带着童今整个人陷入沙发里。
啊!目睹这情景,周围四座响起女士尖叫的声音。站在吧台位置的Jason张大了嘴,糟糕!
一拳出手,贺广江就象挥发着小宇宙的圣斗士,眼睛发红、晶亮地俯看着童今。
童今慢慢从沙发上爬起来,嘴角裂了,鼻子里淌着血,一滴两滴地落在衣服,裤子上。他的胸膛起伏,隐隐地仿若抽泣,眼睛里却是干的,没有泪水。
你想打就打吧,不要打死我就行,不然你也要做牢。
贺广江顿觉热力顺着眼球的血丝蔓延地发烫,红了眼,红了肺,红了肝,搅浑了一池沸腾的血水。
你虚伪!混蛋!骗子!你现在还说这话,还要骗我?骗我同情你,骗我傻子一样团团转!
揪住衣襟的手钳子一般收紧,甚至可以听到骨节格格做响。贺广江疯了一样拽着童今,愤怒的拳头不择方向地落下。
砰!乓!拳头砸到人身上的闷响混杂着玻璃器皿哗啦啦的落地声,童今被一次次摔到桌角,沙发边上。他没有反抗,木然地被狂暴的力量大力扭转着,袭击着,无声忍耐。
住手!住手!Jason和两个服务生都被这场面吓变了色,上来拼命拼命拉住贺广江。快住手啊!会出人命的!
被反扭住手臂的贺广江疯狂地挣扎,他眼睛只看着倒在桌脚的童今,朝天的怒火烧地青筋爆跳,那模样在Jason眼中看来就象终结者里因走投无路而自爆的机器人。
天啊,童,你没事吧!
童今鼻子本已经流了不少血出来,被贺广江推搡着,又被破碎的玻璃划伤了手臂,鲜血顺着狭长的伤口流了一地,怖人极了。
他低着头,嘴角抽痛,却说了句:出去打吧,我不会反抗的,去哪儿都一样。
贺广江目光爆涨,盯着他,死死地盯着,那眼神里满是钉子尖样的怨毒。他抽出手臂,颤抖地挥舞着。
姓童的,你别想还清,别想!我死也不会让你还清!
说着排开制服他的人,气冲冲的推开围观的人,从大门走了出去。
第十九章 危机 上
顾亦晨看到一个人影从陶吧门里出来,气势汹汹完全不顾左右的架势。
贺广江。看清容貌让他反应出这个久已不见的人。
贺广江听到他在叫自己,抬起头,看了好半天不说话。伸手探进裤兜里拿出香烟,点燃了吸着吸着,又突然狠狠地把它摔到地上。
顾亦晨往陶吧里看,担忧地挑起眉毛,发生什么了?你和童今怎么了?
你管不着。贺广江没好气。
我不想管。顾亦晨冷冷打量他,你看看自己的样子,和一个自焚者有什么区别。
贺广江冷哼一声,阴起脸说:哪怕自焚也是我的事,是我和他的事,谁都别管!
你没救了。顾亦晨不再理他,掀开海螺串的帘子,走进陶吧。
满眼打破秩序后的重组场面,刚才围起的人群已经散回各自的位置,服务生蹲在地上收拾着满地的碎玻璃。顾亦晨的眼神转向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Jason正拿着药棉帮童今止血。
顾,你可来了。
顾亦晨走到他们面前,解释说:正是下班高峰,半路上堵车了。他打量着浑身是血的童今,不用说也猜到了刚才的情景,只是没想到贺广江有这么狠。
伤的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童今还没说话,Jason先开了口:需要去医院看看,伤口最好让医生消毒,胸腔和内脏也需要检查,预防内出血。
童今喃喃的说了句:没事的。他的精神显得很委顿,连说话的声音都倦地微弱。
不用说了,我送你去。顾亦晨看着童今的样子,语意坚定。
在市医院重新消毒包扎了伤口,又做完各项检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顾亦晨靠在医院的玻璃窗前,夜风中的短发被风吹的几许凌乱,他勉力听着每一个人走过的声音,不让自己的思绪凝结到某一个忌讳的点。
抬头看到童今从治疗室走出来,顾亦晨把他让到长椅上。
先休息会儿。
童今冲他感激的笑笑,说了声谢谢。此时他脸上的血已经擦去,除了嘴角的裂口和脸侧的微肿,几乎看不出异常。胳膊上割出的伤口被护士包裹好,又用纱布穿过脖子掉在胸前。
童今察觉顾亦晨的目光落在胳膊上,赶快不在意的说:口子不大,是医生太夸张了,弄地好象重病号一样。
顾亦晨收回目光,问他说:你和他怎么遇上的?
童今的嘴角还疼着,说起话来必须很小心才能避免牵动伤口,他约我去的,他比半年前神通广大多了,我的一切都打听到了。说到最后苦笑连连。
顾亦晨看着他问:他就是回来找你的吧?童今。你们俩以前那么多年感情,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至于那样?
童今半天说不出话来,艰难地低下头,慢慢把脸埋在完好的左臂里,声音出来时已经完全变了调。
是我欠他的,我拉着他一起认真,结果先逃的是我我的确是个混蛋,胆小鬼我居然还认为他会忘记,看到他那么痛苦,我怎么办,怎么办死了都还不清呀
长长的走廊,顶上隔一多米一个白光节能灯。这里本该是明亮的,可顾亦晨听着童今哽咽的话,绝望的语调,却觉四周都蒙着一层灰色的阴暗,推床的轱辘吱呀呀地和地面摩擦,发出机械性的响声,纯白的被单覆盖着人形,起伏的线条,好静,好静
顾亦晨猛然心一跳,手抓紧童今的手臂,象安慰他也象安慰自己似的重复:别怕,别怕
走出医院,童今的脚步慢慢地,象灌了铅。
顾亦晨看着他的样子一想,突然觉悟过来,你不想回家去是吧?
童今没否认,也没承认,语调都是苦涩的。
不回去也迟早会被找到我不是想躲,只是,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只是,仍然无法面对吧,过去的逃离,过去的亲密,过去的爱人,现在的怨恨。顾亦晨同情地体会着童今的心情,舒缓地一笑,走吧,先去吃饭,然后你去我家暂住,反正我也只有一个人。
半夜十点,何明飞无奈地又一次敲开拜访过一次的门。
童今还没回来吗?
看清门外的是何明飞,童今的表哥呜咽着吞下嘴巴里的零食,摇着头说没。
何明飞烦躁的出了口气,这段时间他找了不少地方,谢瑶娜也一家家地给全市各大酒店打电话寻找贺广江,只是消息全无。
你找童今有急事?都来两趟了。不如你给他留个电话号码什么的,等他回来我让他打给你。表哥满是好意地提醒,这小子平时回家挺早的,怎么也不会彻夜不回。
何明飞心想能回来倒好了,可又不能跟他表哥直说。只得从兜里掏出笔和名片,把自己家里的电话写在上面递给他。
嘱咐着:他要回来了,照这个电话打给我,你也知道我的手机丢了,还没来得及补办卡。
行,没问题。表哥看了看,顺手把名片塞到裤兜里。
何明飞到了此时,也觉疲倦,刚想告辞,突然脑中闪过一念头。拉住童今的表哥问:其实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半年前童今为什么突然去了丹麦?
一说起这个,表哥来了精神,有了话,嘿呦,谁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他家刚遭完事,全部指望都在他一个人身上了,不好好守着家,死说活说非出国。那时候他妈刚缓过劲来,看着他完完整整的在就跟宝贝似得。坚决要出国,大家也就依了。哪是非去丹麦啊,只要是国外,我看他非洲,伊拉克都不在话下。
何明飞顿时疑惑丛生,迫不及待地追问:你说他家出事了?到底什么事?
嗨表哥叹了口气,是他哥旅游路上遇事故砸死了,好好的一个人,出门还活生生的,谁能想到啊。他妈当时就哭晕过去了,他爸差点一夜白头。
童今有哥?何明飞大吃一惊,他上学时都填的独子啊。
这是有原因的,他哥从小就过继给大妈家了,都是爷爷的安排,从小喜欢这孙子喜欢得不得了,过继这出就是想让全家族重点培育这一个。就别提这些个长辈对他哥的期望度有多高了,人家也聪明,一路第一名到博士。我们从小都是在他阴影下长大的,童今尤其,就跟被抢了养分的小瓜似的。可谁想出这事啊,简直跨掉了一家子的长辈。
何明飞恍然大悟道:我记起来了,童今回家住过近两个月,回来就说要出国。但这事他跟我们谁都没说。
对,就那时候。他在医院陪他妈陪了大半个月,说起来他爸妈也真是突逢灾祸,大儿子没了,这下可攥着小儿子的手不撒。全部希望转移,就这一棵独苗了。
原来是这样。何明飞隐隐觉得自己接触到谜题的中心,但是什么他还说不清楚。客气地跟童今的表哥告了别,离去在夜色中。
第二十章 危机 中
这一夜异常安静。无论是睡在沙发上的童今,还是卧室里的顾亦晨,亦或是百思难解的何明飞,每个人都隐隐觉察着什么,冥想着什么,不在一地,却共月辗转入眠。
第二天,一直无事,早上何明飞从童今表哥那儿得到消息,说是童今来过电话,匆匆说了句在别处暂住就挂了。
何明飞开始怀疑是自己神经过敏,但心头总觉不这么简单,事情没有那么巧合,也不会如此透着异常。
果然,他的预感在下班回家后得到了证实。
刚进家门,母亲就着急的把他拉到一边询问:明飞,童今家是在这屋楼上吧?
何明飞一愣,隐隐地又觉不安。
对,就顶上头。怎么了,妈?
何母忙说:今天下午楼里来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大搬东西。把楼上的家具、电器全都拖到一辆车上搬走了。我担心是不是装做搬家的坏人,可看他们的样子又不象。明飞,童今不是要结婚吗?怎么会突然搬家?
何明飞心里一咯噔,却装做不在意的安抚母亲:没事的,我上去看看。
大步奔上一个楼层,何明飞正要敲门,却意外的发现门是虚掩的,并没有锁。一时也不再顾及主人似乎不在的事实,推门而入。
屋子里和几天前他所见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浅绿色的落地窗帘被扯下去一大半,主要家具位置变的空荡荡,玻璃酒瓶的碎渣,倒地的椅子,整个满地狼籍,劫后余生。
童今的结婚照也在屋中央的地板上躺着,放大的双人照被撕走了新娘的一半,本来鲜亮的照片皱曲着印上了无数脚印。然而最醒目是洁白墙壁上喷着的一行字:死同性恋,断子绝孙!
何明飞看着那一个个鲜红、刺目的字,手心里有什么逐渐蔓延,让他狠狠地攥起掌来,怒地无处发泄。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怎么了?
却听的阳台方向传来一声开关打火机的脆响。何明飞一皱眉,冲进卧室,远远看到一个人靠着栏杆边抽烟边玩着打火机。
是你,果然是你。何明飞简直全身恶寒,声音也提高了几调,贺广江,这些是不是你做的!?
贺广江从嘴巴里吐出口烟,眼神飘向远方,知道你会来,我等你呢。
你说这些是不是你做的!?何明飞重复。
贺广江讽刺的一笑,是,也不是。这些都是他未婚妻家的人做的,我也刚看到。不过他越笑越讽刺地继续:我要不告诉他们童今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他们只会等着做亲戚,不会来打砸抢了。
你混蛋!何明飞简直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贺广江,他怎么能这么狠,还狠的自认应该。如果不是尚有的理智在控制自己,捏紧的拳头早就上去了。
你别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那句死同性恋算是他们超常发挥,我也无法预料,这不,把我自己也骂进去了。断子绝孙?哈,还真蠢,同性恋不本来就没子没孙?
何明飞压制着自己的怒气说:贺广江,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就算是童今和你不在一块了,那么多年的情谊,你就全忘了吗?
贺广江脸色一变,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忘?我要忘了早好了。我要忘了就能跟那个人一样没心没肝地过自己的日子,我也能去娶一个,或者换伴儿继续逍遥快乐,可我根本就忘不了!
何明飞被他流露出的痛苦震得怒气消散了不少,语气也放低了些问:你恨他?因为分手?
你错了,贺广江一口否认,我恨他是因为我当年放了那么多心进去,他却临了让我知道什么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如果是你,准备好了应付一切阻力和顾亦晨在一起,结果发现他先逃了,不要你了。原来他根本不够爱你,只把你当个露水伴儿,你会怎样?
何明飞眼皮一跳,退后一步说:我我可能会恨他,但我不会这样伤他。
那是你伟大,我做不到。过去童今跟我说那些话都还在耳边我本来指望他这次见面能跟我说声对不起,或者露出一点点愧疚,让我起码能自欺欺人一下。可他连这都没有,他不反抗,他承认地那么轻巧,只是为了还清我。那好,既然这些破烂感情能清算,我就一点点讨回来,让他还干净,以后好过日子。
何明飞吃惊的望着他,贺广江,你不觉得你已经把自己逼到一个角落里了吗?你这种状态根本是在极端。
是,那又怎样?手中的香烟燃断了一大截烟灰落下,贺广江说:你知不知道我到丹麦找过他,可是那么大的城市,我天天在大街上走,天天走,却始终碰不到。我现在想通了,我们俩总要个结局,这样平平静静地落幕完全不可能,那就轰轰烈烈地来吧。
他咬着舌头一般补充:怎么轰动怎么来。
你冷静点,童今他不可能骗人感情,他一定有苦衷,对了,你知不知道童今有个哥哥,他决定出国前他哥
别说了,贺广江听到这里猛然打断了何明飞的话,我不信。他不亲口跟我说我什么都不会信。我该走了,等你是想让你去通知童今这儿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童今在哪里。
贺广江把燃了大半截的烟丢到地板上捻灭,冷笑着,去找顾亦晨吧,童今现在就住他那儿。
你还没忘记他吧?干吗要结婚?当年又干吗走?似乎是这样的气氛,晚饭后浓苦的咖啡,白瓷杯上搭着的银色小勺,顾亦晨终于问了出来。
童今却笑了笑,反问:顾亦晨,你爱何明飞吗?
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顾亦晨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爱如果是纯粹的,那么他爱,可若是其中隔着很多注定痛苦的历程,他还能这么绝对的肯定吗?这个问题不仅是有关勇气和付出的,如果要拿一份爱去经历沉重磨砺,它最终还能单纯如初,不被消磨殆尽吗?很多很多的问题。
怕吧,童今说,大家都很怕。当年我和他也反复了很久才能面对,那一刻我告诉自己哪怕家里是赶是打是骂我都认了,谁让我们想在一起呢?可这世界总有人想不到的东西在,这么巧我准备说的时候我哥却死了,我看着我妈,她一只脚都要踏进土里跟我哥去的样子,那么紧,那么紧地抓着我的手才缓过来。我就知道我说不出来了,这一辈子和他注定无缘。
所以才出国是吗?
那时候的我们,根本无法承载这些。除了逃避我想不出别的。出国起初家里也不愿意,我当时差点就大叫不要逼死我,我已经把心都扔了,如果不让我找个能呼吸的地方我真的会死。可在外国我还想着他,总在矛盾,一边希望他忘了我,一边又怕他全忘了。真是很没出息,才半年就忍不住回来,还给自己找理由,只要结了婚把自己捆死就什么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