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 下————星炀

作者:星炀  录入:08-08

四周不住响起汽车喇叭,不知何时我经已站到马路正中。无法随便抬步,华灯初上的都市正是车来车往的繁忙时段。一个个刺眼的闪光从眼前晃过,叫嚣的喇叭渐渐远去。像一出无声的影戏,我站在舞台的中央,忽然无比彷徨。

该按照惯例回到原地,继续这个无聊无望的戏份?还是该跳下台去,让这出苍白的戏码有一丝意外的色彩?

头顶是被霓虹硬生生渲染上奇怪色彩透著怪异的大红大绿的夜空,看不到星光的窒闷黑暗背後是否有双眼睛在看著这世间的一切?操纵了我们的生死,还要操纵我们的喜乐爱恨。

想来我是个不被他眷顾的孩子,从生命的起始便要品尝人世的离苦。无论多麽努力,被留下的永远只有我一个。

不──!我要挣脱这命运,让他知道不是事事都能如他所愿。不管前世欠下多少孽债,我想今世也已还够。

如果这是注定要经受悲苦的一生,我宁愿现在就选择了结。

飞羽泪温柔地亲吻著我的胸膛,一种许久没有的平静渐渐降临。微笑著转身,慢慢迎向一盏盏如河水般流动的灯。

向前一步,一辆车呼啸著从身前擦过,带起衣角和已经松散的绷带。微微一笑,再向前一步,

又一辆车已到身前,硬是转了角度,斜插出去,只车身带著我踉跄了几步。微皱了眉,一咬牙迎著辆迎面而来的车跳了出去──“吱”的尖锐响声响起,它竟硬生生停住,惯性的车头将我只撞出三四米。我被掀翻倒在地上,挣扎著坐起,悲戚地发现原来寻短见也要讲求天时地利人和的道理。

那个司机冲下来看我,发现我还没有性命之虞时开始破口大骂。

“神经病!想死不会滚远点啊?跳楼吞药割脉上吊灌煤气什麽不行?偏要来这儿挡路!幸亏我早就看出情况不对,否则还不给你拖累死!妈的,死疯子!”

我呆滞地转动眼珠瞅著他:“为什麽?为什麽不给我个痛快?”

“呸!你还真想死啊?疯子!”他被我看得脸上有丝不自在,急急回到车上,咆哮著一下开走了。

撑著地面想站起来,可惜刚才被撞得气血翻涌,一时间感觉每个关节都在发出哀鸣。周身疼痛,站也无力站。最倒霉的是经过刚才一幕,後来者不明所以,只学前车之鉴,人人小心谨慎,我这里俨然成为危险地带,每辆车经过皆放慢速度,注意行车安全。

我坐在车阵中欲哭无泪。直到马路那边的人影冲过来。

“果然是你!”他抱住我夸张地大叫,我冲他掀起半边嘴角。

“曹非,你找死啊!”他揪著我,愤怒地震惊地悲伤地。

“是啊,你能帮我吗?”我无力地笑笑,随著张嘴,腥甜的液体沿著嘴角蜿蜒滴落,慢慢地滑倒在他怀里。视线模糊了,意识也模糊了。

 

47.

重新张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切熟悉得让我讨厌!连旁边站的人都是。

“哈罗,曹先生,感觉怎样?”女医生依然和熙地微笑,充满耐心和爱心。

全身都像散了架一样,但仍牵动唇角:“还好。您看起来也不错,李医生。”

“至少比你好。呵呵。”她又笑,轻松而熟捻地。“没想到我们这麽快又见面了,曹先生。是否昨天离开後对本院念念不忘,忍不住要故地重游?”

“正是。其实我是对美丽动人的您有特别的感觉,离开半日便觉如隔三秋,终於要制造机会回来继续接受您的照顾。”对付女人已是职业本能,甜言蜜语不需经过大脑便可脱口而出,比吃饭还轻易。

自然而然让她笑得更开心:“哦,既然如此,我更要尽心尽力。曹先生放心,这次不会让你裹著纱布便出院,至少也要让你能离开本院范围十里之外,相信大家都不愿有第三次喜相逢的机会。”

“李医生,为人医者当济世天下,您这样嫌弃还真让我伤心。”尽量小心地呼吸,因为每说一句话都让腹部抽痛不已。

“好了,贫嘴时间结束。”她完全不将我的做作放在眼里,“显然曹先生车祸已经撞出经验,这次精神状态比上次情况好上太多。只可惜──身体方面却是相反。由於是正面撞击,虽然只是车子的惯性作用力,也足以造成腰部撞伤、胯部落地时的损伤以及其他擦伤。加上旧伤,建议短期内不要随意自由活动。不过也好,有足够的时间让曹先生可以想清楚,以後不要随便拿脆弱的身体去跟任何车辆做猛烈的亲密接触。”

似乎有些不对,今天和昨天,虽是重逢,可是这位女士的态度由本分转为熟捻的速度之快也著实让人瞠目。感觉,很像我与某人的初遇。

“曹先生?你有在听我说吗?”她侧头看著,及时让我会意过来。

“哦,当然。不能随意活动嘛,我知道了。”

她不落痕迹地将担心收起来,点点头:“你好好休息。送你来的先生一直等在外面,我让他进来。”

被换进来的人看起来比我还糟糕,英俊的脸上满是倦容,西装搭在手上,衬衫领口开著,领带被拉下来,像条随时可以反过来使用的工具。

对不起,我又想到了死的方法。而且比这次用的还糟糕。

努力将这个想法逐出脑袋,嘴角习惯性地勾出一个表情。

“哈罗,我们又见面了,孟先生。你还好吗?”学著女医生的口气,轻松地招呼。

“不好。”虽然脸色不佳,他的口气却是平和的似乎不含半丝火气。我却知道如果可以他现在多想把我掐死!就像我拿逡语没办法时一样。

“哦。”不以为意地答,耸耸肩,仿佛那根本与我无关。“既然这样就赶紧回去休息,时间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吧?”

“我明天不上班,後天也是,大後天、大大後天都是!没看到你恢复正常,我就不上班。”他似乎开始咬牙切齿。

“啊,孟先生不必如此。我的伤势跟您没有半点关系,您牺牲这麽大,我怎麽担当得起?”

“没关系?你居然敢说我们没关系?”他俯下身来,鼻尖距离我的只有0.01厘米的距离。我的寒毛已经敏感地感觉到他传来的危险的气息而全部站立起来。

“我、我、我是说我的伤势跟您……”语气立即很没骨气地放软下来。这是天生的本能。

“既然如此,为什麽要站在我们公司门口寻死?还冲我们乱扔石头!不要告诉我这不是要引起我注意的手段!”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这个表情……如果杜廷语在此,一定会告他抄袭。

“啊?啊……那是贵公司?”当时只顾得心灰意冷,哪还在乎是在谁家门前?“真是打扰了!下次一定注意,绝对远离您的视线。”很诚心诚意地致歉。自杀未遂,还让被害人送到医院来,真是不好意思。

“下次?还有下次?”他眯著的眼睛突然瞪得比铜铃还大,吓得我差点叫出来。“你要我用根绳子绑著你,随时随地离不开我的身边吗?”

“啊?不、不用了吧?……那样,多不方便……唔……”

话未说完,一团黑影笼罩下来,唇突然被堵住,一个温热柔软的物体滑进,齿立即反射性地要闭上,却更快地被撬开来,那团温热在口里四处游走,舔吮过每一处。狂乱的气息充斥在内里,有著与逡语的清新不一样的味道。浓郁的男性气息,娴熟的技巧小心翼翼地取悦著。好久没有人给我这样的吻,我沈醉了。甚至放弃了挣扎。

他宽厚的手掌支撑在我的两颊旁,被默许鼓励得更深入地索求。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他抬起头,我才大口地为我的肺灌进新鲜的空气。

他看著我,温柔的眼神与刚才的冷硬简直判若两人。我立即为刚才的妥协後悔了,这样一来,过去的种种全部毁於一旦。这是何苦来哉?

“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美好。”他的麽指细致地划过我的唇线,声音沙哑地宣示著某种预兆。

“孟、孟先生……您误会了,”打著颤要赶紧解释,“我不是……”

他将食指竖起拦在我的唇上。“误会?你放心,我不会比现在更清楚我们的关系。这是对我救命之恩的回报,你已经很赚了。”

吃惊地看著他那理所当然的表情,有人这样自作主张地要求回报方式的吗?而且我又没拜托你多管闲事!

他怪怪地一笑,又在我唇上啄了一下,直起身来。“还有让我担惊受怕的利息。”

瞪大了眼睛,拜托,被吓到那个人是我好不好?

“看到站在马路中间的是你的时候,我已经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後你去撞车,我的脑子只剩一片空白;好不容易赶到,你倒在我怀里,我连心跳都要停止了!如果因此减寿,你要如何赔我?”他又恢复那苦苦的笑,面对我时,这是他最常用的表情。

“我把命赔给你!”甜甜地笑,满意地看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大家打平。

接下来的自然是护士冲进来将大吼大叫的他赶出去,李医生又再出场,像母亲将不懂事的小孩一样将他训斥一顿。我躺在床上看戏,乐呵呵地笑。像是与一切无关地看著,完全恢复在马路上时的精神状态。直到他们都停下来看我,我已经笑得要晕倒过去。

“曹先生,你──还好吧?”李医生担心地问,示意旁边的护士赶紧出去。

“不好。”我依然笑得开怀,“肚子好痛。哈哈。”事实上,每笑一下腹部都如被猛力抽扯般痛苦。可是我更无法抑制那想笑的冲动。

“曹非,想哭就哭吧。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孟朝晖望进我的眼睛,脸色比我的还难看。

“为什麽要哭?我正高兴呢!呵呵。”撇撇嘴,一副被破坏了兴致的无聊样。

大家被弄得面面相觑,小护士带著另一个医生进来了。

那个医生先是向李医生了解了情况,然後给我做检查。抽空瞄了一眼他的名牌──精神科。嘴角又不由自主地翘起来。他们以为我脑子被撞出了毛病。呵呵,医生!

检查了半天,又问了一堆问题,他无奈地转向李医生:

“基本上都正常!具体的情况还要看到明天的X光片才能知道。”他说。

我不可抑制地立刻爆出一大片狂笑,声惊四座,地动山摇。每个人都诚惶诚恐地望向我,笑得腹痛如绞,全身蜷成一团,仍是停不下来。笑到最後声音已经嘶哑,他们不得不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被药物拖走清醒之前,我依然笑著对孟朝晖说:“你怕我像妈妈一样疯了是吗?放心~~~~~妈妈是假疯,我却是真的。不过都一样痛快!哈哈哈哈……”

後来的几天,我被从头到脚检查了数遍。因为最後那句话,那个精神科的年轻医生不停地找我做检查提问题,弄到最後,我都要怀疑他已经被我弄出了毛病。每天只会神经兮兮地前来报到。只是结果让我们都很沮丧──我的精神再正常也没有了!

是吗?正常?哈──多想疯掉!不必面对这麽多痛苦,不必知道太多不愿知道的真相!不必去想,他在哪里……还回不回来……

住了两个星期医院,孟朝晖也几乎陪了两个星期。每天看他翘班,真想知道昆信究竟有多麽雄厚的根基,这样也不会给他垮掉?

出院时,他二话不说,提著可怜的提包(其实里面全是他买的衣物),把我塞进车里。自觉自动地带我回家──他家。

於是又能趴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看漫天星光,看对面大厦上那一男一女刺眼的温暖微笑。

“是不是有钱人都喜欢在高层弄这样一幅玻璃墙来考验自己的自制力?”裹著毛毯背靠在玻璃上懒洋洋地问。

“都?”他一挑眉,把手中刚刚冲好的可可递给我,“听起来好象有过丰富的参观经验。”

“两个就够了。贵宅和冰溪。不会刚好是同个设计师吧?”随便选两个地方也会巧成这样,可见普及率会多麽高。

“哦?原来你已经去过冰溪,那就难怪了。冰溪顶楼的全透明设计当年也曾轰动一时呢,我刚好也喜欢这个调调。而且,这样能看到最佳的风景。”他用手指在玻璃上画出一个画框,框住的正是那幅广告。

“呵,贵公司真是念旧,都是古董了还当宝似的挂著,也不怕同行笑话。”讥诮地笑。

“这就是当老板的好处。”他甚至有点得意,眼睛笑成了弯月,“偶尔任性一下也算对自己勤奋工作的嘉奖!。”

“真有胆识。”热热的可可捧在怀里十分就手,香气氤氲我也很喜欢。因此也没有多少力气来追加讽刺。“贵公司元老想必对您这个少东也寄予厚望了。”

“你是想说,为何他们不阻止是吗?”他倒清楚我的意思,随即笑著,“和你解约时曾紧急取下来过,不过过了一段时间又给我吩咐换掉新的。你是我们公司的福将,任代言的那段时间里营业额增长创历史新高,所有当初反对我坚持用你的嘴都被事实堵住了。现在再挂回去,他们也闲话无多。何况,现在我当家。”

“原来已完成登基大典,恭喜恭喜。”百无聊赖地随口答著。脸贴在玻璃上呵气,给广告上的两人画胡子。

对这种无聊举动看了一会儿,他终於开口问:“曹非,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呵呵,发生了什麽事?人人都来问我发生了什麽事?呵,可是天晓得!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那为什麽要想不开寻短?”

“想不开?哈哈。”凑过去对上他阴沈的脸色,“您错了,只有想开了才会寻短。”

“您也很想知道这是什麽吧?”把左手高高举在他面前,那个他经常装作不经意频频看向的戒指在他眼里化做一团银辉,“我们的婚戒。我,和杜逡语!在主面前立了誓,我们要相濡以沫,永不分离!”我以十数天来最认真的态度说,他的脸僵硬得要掉下来。“可是,就在婚礼第二天,我被一个人遗弃在冰溪的顶楼。回到迷雾森林,他不在那里;赶到杜府,没有人愿意说出他的下落。明明是前一天还在一起祝福我们的人,现在却个个讳莫高深,像中了魔咒。我每天在街上游荡,希望能出现奇迹,可是已经半年了!他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我知道他也许在进行治疗,可是为什麽没有人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麽?!”

孟朝晖静静地听著,凝视著我的失魂落魄。说:“果然,只有在说起他的时候你才会恢复正常。”

“正常?您觉得这样的我正常?哈哈哈哈!”禁不住突然发出一阵狂笑。

他凝重地看著我,忍耐又犹豫。终於说:“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说著,起身走进书房,孤单的背影透著强烈压抑的落寞。

手里的杯子已经渐渐凉了,我僵硬地将一口也没动过的可可倒在流理台里,想了一下,决定到书房探险。

他把我接回来,就自己搬到书房睡,卧室让给我。这样的君子行径和他一贯表现出来的毫不掩饰的企图相差得让我还很小人地揣测这是欲擒故纵中的一种。不过,半个月来他的确谨遵了君子之道,发乎情止乎礼,我也只好相信他要从培养感情开始。

自从书房被辟为行宫,还一次都没有进去过。我在等待一个时机,让自己能够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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