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色光线————砂砾

过了半晌，门才被打开。
江彦阳心虚的看著他。
「出来一下！」刘志轩的口气没有一丝感情，接著走到客厅。
江彦阳站在原地，将头低下沉思著刘志轩将会有什麽举动，他从没看过他如此严肃的表情和口气。
难道是自己刚才的行为惹恼了他？江彦阳慢慢地走向客厅。
刘志轩指著地上的行李袋。
「东西我帮你整理好了。你回去吧！」他的心在滴血，纵使不愿意，但他仍必须这样做。
他不想再去思考江彦阳是如何看待他，反正一切都结束了，将来再也不需要隐藏，他也会像之前所说的完全『消失』。
江彦阳闻言，咋然的盯著他帮他打理好的物品。
「刚才的事我很抱歉！但是你也没必要气到把我赶出去的地步吧！」他讶异的将视线瞟向沉默的背影。
刘志轩别过脸望著落地窗外的景色，玻璃因为和屋外的黑夜结合，而使得两人的表情都明显得映照出来。他沉默不语。
江彦阳注视著他的背影，这种孤单、冷漠的背影令他感到陌生。
「我不会搬！」刘志轩的态度让他感到迷惑。
「不搬？」对所听到的话感到惊讶。他转头看著江彦阳。
「对！」江彦阳坚定的语气及眼神带著不妥协。
「为什麽？」他抿起唇笑容冰冷，也带著疑问的眼神看著他。
「那为什麽你要我搬？」
「你…应该动过我的箱子，对不对？」
他不是已经看过了自己的日记吗？那应该已经知道他对他的感情，既然这样，他应该会逃离他才对，……这是怎麽回事？刘志轩的思绪渐渐混乱。
江彦阳心虚的怔了一下。
半晌後的宁静，江彦阳低下头艰难的开口。
「对…对不起！我是有看了一些。」怎麽会被发现？他记得有把它恢复原状啊！？
什、什麽对不起？这种时候他居然还道歉？他不解！
「你不怕我？」刘志轩的语气在颤抖著却还是努力保持平稳。
「其实，刚开始我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发现刘志轩的眉锁的更紧了後，赶快的解释：「我不能阻止你心里的想法，我只知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你放心！我不会被任何事改变。」
他知道伤害了他，自己也会同等痛苦，就算是知道刘志轩对他的感情，他也绝不能因此害怕得逃走。
刘志轩在心里苦笑著”朋友”这一直是他努力维持的表象，可是现在由江彦阳口中听到竟是沉重的。
被闵旋说中了，最後还是会变成这样……
既然己经被他知道了，以後他想必会提防他，这样还勉强装的自然简直是欺骗彼此。他不自觉的咬著嘴唇一脸困窘。
真是够了！他已经不想再让自己再这麽辛苦了。
江彦阳微偏著头凝视他。
「我从不认为我们之间的友谊，会因任何事而改变。」
当自己知道了刘志轩的心意时，他是那麽想小心的维持这段友情，可是结果会是他自己在一头热吗？他相信不会！
刘志轩冷漠的看著江彦阳，半暇後，他走近他伸出手触碰了他的肩膀。
而江彦阳的肩膀却不自然的瑟缩了一下。
「……那麽好听的话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吧！」刘志轩脸上带著残酷的笑容及一丝不屑。
「你突然走过来，谁不会吓一跳！？」江彦阳紧张的解释。
刘志轩的表情却是一副不以为然，偏著脸勾勒出冰冷和他以往的笑脸极为不同。
江彦阳看著刘志轩的表情，有种心痛的感觉，懊恼著自己的反射动作伤了他。
难道他一个人独处时，都是这样的表情吗？想著刘志轩日记里的内容使他更加笃定。他偷偷呼了口气，用手环抱刘志轩。
「你在干什麽？！」刘志轩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差点站不稳。
「证明啊！」江彦阳口里淡淡的说，环抱著他的手仍不放松。
难道他不明白这种暧昧的举动代表的意义吗？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天真的挑战他的极限？
现在如果他能提著他的行李掉头就走，一切就会简单的多，他明白江彦阳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挑起他的希望只会令自己陷入危险。
「你不怕我对你……」他应该要明白的告诉他，让他要有点自觉离自己远一点。
江彦阳双臂仍环著他，想仔细听他要说些什麽。
刘志轩感觉到他离自己越来越靠近的脸，他停止接下来要说的话。
肩膀用力向後一扭，抽出手臂将他推开，自己也向後退了二步。
暗暗的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知道自己已紧张的出一身汗，连手心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你是真的单纯还是笨？」刘志轩勉强自己镇定。他真不敢相信，他居然能没有危机意识到这种地步？！
看著对方仍是无所惧的表情，他再次调整了呼吸。
「出去！」他冷冷的道。
「不要！」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冷烈的语气後，他向他跨前一步，手向前一勾将他的脸推向自己。
「等、等一下！」江彦阳睁大眼睛，掰开他的脸。「等等！继续当朋友真的不行吗？」
被刘志轩突来的行为吓得脸色惨白，江彦阳庆幸自己反应够快。
刘志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现在的状况来说，亏他还能说得出这麽不明智的话。
他放开手侧著的脸逐渐的转向他，眉头紧锁。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我喜欢你耶！我是个男人，也会有冲动，而你…，你居然还说想继续和我当朋友？」刘志轩失控的大吼了起来。
盯著他暴怒的表情江彦阳全身僵硬。
平常总挂著微笑的脸几乎让他忘了刘志轩也像一般人一样，有生气的脸孔。
想到这，僵直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他露出放心的表情。
「你以前也没对我怎样，我相信将来也不会！如果你坚持要把我赶出去，我也只能睡在你家门口。」他看起来倒是比刘志轩还强势。
不能就这样回去，他知道如果就这样离开，那麽往後根本不容许彼此有尽释前嫌的机会。他就是这麽觉得。
倘若刘志轩真的要赶他走，他也要想尽办法留下来。
要是有一天他真的越轨，反正自己会空手道，应该是不会出事。他胸有成竹的在心里作了个打算。
刘志轩紧盯著他坚定的表情。
究竟要他怎麽样？他忍耐的还不够吗？刘志轩全身慢慢的失去了力气。
「如果我一脚把你踹出去呢？」他坐在沙发上垂著头问。
「那我就从你的窗户爬进来。」他一派轻松回答他垂死挣扎般的提问。
「这里是四楼耶！」他的唇角露出了一道极淡的笑容。
「嗯，说不定会摔死喔！」江彦阳点点头，「所以劝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他卸下了紧绷的脸孔。「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双手覆盖著脸。他真的没辄了……认识了那麽长一段时间，他很讶异自己居然会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江彦阳看著他逐渐恢复了温和表情，他也偷偷喘了口气。

第四章

事情虽然已经落幕，他们之间的互动仍像以往一般，但江彦阳却也感觉到，刘志轩似乎还无法克服心理的障碍，变得比以往沉默了些。
他也只能努力的想尽办法，使彼此的尴尬气氛及早回复以往，所以他仍试著像以往一般的开朗。
刘志轩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意，但被发现他长年以来隐藏的秘密，而发现的人──就是本人，这样的心情转换哪里是这麽简单。
「哈…我被叔铛的好惨？！」江彦阳摸著自己的後脑勺，走向刘志轩的办公桌。
他只是抬起头露出极淡的笑，脸上依稀可见些许的愁容。
江彦阳并没被他的表情所影响，仍继续模仿著江梵的训话动作。
「他还威胁我说：『下次再翘班的话，我就把你吊在公司外面当招牌！』」
江彦阳生动夸张的的动作，并没有换来刘志轩如往常般地开怀大笑。
他只淡淡地回了声：「是吗？」非常敷衍……
这天晚上，刘志轩独自一人又想去喝酒。他就是想逃避这个无法漠视的气氛，就因为全是他自己的问题却又无力改变，所以他选择到外面调适自己凌乱的心情。
一向把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的他，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子呢？也许江彦阳自己没发觉到什麽，也或许是自己太敏感；就算江彦阳装得再像以前一样，可是仍有些微的表情变化，看在自己的眼里就是不能漠视那些许的不自然。
开著车不自觉的又到了那间PUB，里面的客人似乎比他上次来还时多一些，不过他上回坐的座位居然是空著的。
朝著那个座位正要坐下来时，吧台的工作人员阻止了他。
「对不起！这位先生，这个时段这个位子是不能坐的。」工作人员尴尬的向他微笑。
「啊！为什麽？」刘志轩心中觉得奇怪，开著门做生意却不让客人坐？
「是这样的，我们老板每天的这个时段都会来这里看看，他习惯坐这个位子。」
「可是，我上次来…」刘志轩说到一半时，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问那麽多。
酒那里都可以喝。只是心中不禁纳闷，居然有人会这样做生意？
转头打算到别处去时……
「你坐吧！」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背後传来。
刘志轩转过身，看著眼前笑得极为灿烂的男子。
「老板。」刘志轩身後的服务人员称呼著眼前男子。
只见男子向服务人员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看到服务人员回到工作现场时，才又把视线移回他的身上。
原来这间PUB是他开的。上一次的经验告诉他，现在不走等一下将会更麻烦！刘志轩随即就想抽身离去。
郑伟铭似乎没有要让路的打算：「你大概是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吧？！」
刘志轩淡淡地回应著：「抱歉。」他是真不记得了。
「那我只好再介绍一次，」郑伟铭并没生气，仍挂著微笑直视著他。「我叫郑伟铭，伟大的伟、刻骨铭心的铭，希望你别再忘了，被人遗忘不太好受。」
糟糕......刘志轩困扰的捏捏鼻梁。
「我上次见到你时，你也是这副表情，好像天下的坏事降临在你身上似的。」郑伟铭毫不在意，大胆的观察著刘志轩困扰的脸孔。
「不好意思！请让路！」被盯得极不舒服，刘志轩只是冷淡地要求。
但是郑伟铭还是不为所动。
「上次你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没必要告诉我你的名字，现在是第二次见面了，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刘志轩在心中不免有些烦恼著，该如此应付眼前这个怪人。
他心里的烦恼还不够多？谁能来救救他？他不悦的看著他。
随口告诉了郑伟铭一个假名：「刘彦旋」他按按自己的後颈，不耐的再问：「我可以走了吗？」弄不懂自己为什麽要像被警察临检一样接受他的盘查？
对他的要求充耳不闻，郑伟铭口中喃喃自语，「刘彦旋，那你上次说的那个…彦阳？是你的弟弟吗？还是你的朋友？」
刘志轩睁大眼望著他，讶於他惊人的记忆力。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在心里暗暗地叹口气。
「我有拒答的权力吗？」以前的自己一定能很容易与人攀谈，只是现在他实在没这个心情。
「交个朋友吧！」无视他的冷漠，郑伟铭依然热情的拢络。
这个人......他僵硬的挑起眉。
「如果缺朋友，这里的人这麽多，就算随便找一个，我相信他们都会十分乐意的！」
他真的很疑惑，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形，不都该识相的摸摸鼻子走人吗？怎麽这个人…是该可敬他的越战越勇，还是该可怜他的粗线条？
「话不是这样说！买件衣服都要挑自己喜欢的，更何况是交朋友！」他不苟同的回应。
「你在烦恼什麽？」见他没回应，郑伟铭不禁又关心的问：「失恋了？还是工作不顺利？要不要说出来，我是个好听众！说出来心情会轻松点哦！」郑伟铭看到座位旁的客人已走，拉住他往位子坐了上去，顺道帮刘志轩点了他上回喝的酒，又继续看著他。

盯著送上来的酒，他的眼神顺著晃动的光泽缓慢移动，直到酒杯中的液体归於平静。
抬头望著依旧挂著温和微笑的脸。他开始整顿波动的心绪。
说出来，心里也许会舒服些......。刘志轩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也常对别人这麽说；可是轮到了自己却发现──这其实并不容易。
心动於郑伟铭的建议，却怀疑成果的可信度，他从没有过想向别人倾吐的想法，也许他真的需要好好地发泄心中的一切。
反正眼前的人只是一个陌生人。
就算他露出了鄙视的表情，他大也可以一走了之；反之，不仿就当作是一条发泄情绪的捷径，说不定对自己来说会是一件好事，毕竟自己已绷得太紧了。
这算不算是急病乱投医......？
刘志轩抿起唇挂起淡淡的笑容，他拿起酒轻辍一口。
郑伟铭目不转睛地看著他，知道此刻的刘志轩正在天人交战中，他的脸色愈来愈显现出烦燥和苦闷。
在一旁用手托著脸，专注地看著他脸部各个表情，静静在一旁不发一语，耐心地等著他突破自己的心房，久到以为刘志轩不会再开口的时候…
「我爱上了一个人，可是他一直只把我当朋友！」他的眼神一直盯著酒杯。
「你告诉她了吗？」他潜意识的以为他爱上的是一个女人。
「嗯。」刘志轩用鼻息轻叹著，「可是他不可能接受我！」
「有男朋友？」郑伟铭挑起眉猜测地问。
「不是！他没有交往的对象。」眼睛直盯著郑伟铭，又缓缓地说：「我爱上的是一个男人。」刘志轩仔细的看著他脸部的表情。
「他爱的是女人？」他仍是稳如泰山，并没因刘志轩的回答及眼神而有所不适的态度。
「嗯！」没有原先预想的反应。刘志轩点了点头，閤上浓密的睫，「虽然他没有交过女朋友，可是男人和女人比较起来，他是会对女人较有兴趣的吧！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爱上同性的你，会觉得自己可耻吗？」郑伟铭口气相当平淡。
看著眼前为此苦恼的男人，就是想帮他一把。
他很了解这样的爱情会带给当事人多少烦恼，必须承受多少内心的挣扎，就算自己能够面对，而自己的对象呢？别人的目光呢？家人是如何看待？
连一般的爱情都不见得简单，更遑论是同性之爱。
他突然想起一段过往......
爱上男人那又怎样？为什麽你不能相信自己的感受，压抑它你会快乐吗？
那你现在又为什麽感到痛苦？──曾有人这麽告诉过他。
「本来嘛！爱上一个人是一件很单纯的事啊！」虽然郑伟铭口里说得轻松，但脸上却依稀可见悲伤的痕迹。
刘志轩睁开眼，看著他和刚才有著极大落差的表情。
「我并不觉得可耻！只是，我渐渐无法接受他不爱我的事实...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郑伟铭盯著他疲惫的脸，他无声的笑了笑。
「感情若能收放自如，它就一点也不可贵了。」郑伟铭轻拍著他的肩膀。「能去真心的爱一个人，本身就该是种幸福！」
两人的对话停止了一段时间，刘志轩眉宇之间的忧愁才渐渐放松，轻缓地笑了出来。
「对嘛！笑比较好，你不笑的时候，令我有种世界未日即将来临的感觉！」郑伟铭见状也笑了出来。
「有这麽夸张吗？」
「当然有啊！要不然我怎会特别注意到你呢？」接著郑伟铭关心地问：「想通了吗？」
刘志轩偏著头，取代愁容的是温和的笑容。
「我觉得和你交朋友，哪一天我说不定也能感染到你那乐天的气息吧！？」他对郑伟铭的好感逐渐加深了。
从没想到自己会主动向人倾吐这个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因为他不确定说出来後能改变些什麽，而自己又该以何种面目存在於他人眼中？
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己似乎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