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彼方————宇真

"珊美小姐，我想去楼下的广场坐一坐。"
"你身体这么虚弱，可以吗？"
"可以。我自己能走。"
"需要轮椅吗？要不我来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谢谢。"
"至少加件外套吧？"
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请等一下，我立刻帮你去拿。"
珊美往病房走，翔已经自己搭乘了电梯到楼下。
连续的晴天，太阳热烈的照耀着，外面是一大片绿色的树荫，绿色草坪旁的花坛里有开着小朵黄花的小灌木，围墙上有粉红色的蔷薇花。风里夹杂着梧桐树的落絮，如果不小心吸到的话会直打喷嚏。翔找了张干净的长椅坐了下来。翔坐得很端正，手里紧紧握着母亲留下的水晶金字塔。这时候珊美从后面跑了过来。
"天野君，真是的！"珊美气喘吁吁的说着，把手里拿着的翔的羊毛外套披在他身上。"风这么大，小心着凉啊。"
"谢谢珊美小姐。"翔道谢着把手伸进外套袖子里。"其实穿著病员服也够了，我不冷。"
"坐一会就上去吧，要是让医生知道了就不好了。记得在查房之前回来哦～"
"好的。"
翔悠闲的坐着，抬头眯着眼睛看太阳，然后看看其它人。有护士用轮椅推着病人在中庭散步，也有穿著病员服的小孩子们追跑着，大声笑着。接着翔看到巽苍靠在对面的一棵老梧桐树干上抽烟。
巽苍也在看着那群小孩子，烟圈一个接着一个从他口中吐出，淡蓝色的烟雾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副模样，不知怎么看起来有些寂寞。
他怎么还没走呢？翔有点奇怪。巽苍发现翔的目光，立刻收起寂寥的表情，露出笑容。他把香烟掐掉后，大步走了过来。
"你居然下来了，医生允许你出病房吗？"
翔没有回答。
"今天天气真是好啊。"
"是的。"
翔深深呼吸着在病房里无法充分获得的、混杂着花香的新鲜空气。
巽苍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宽大的病员服领口里露出翔细瘦的脖子，袖口和裤管里露出的是几乎同样细瘦的手腕跟脚踝。翔的皮肤苍白得透明，似乎能透过皮肤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
"真理小姐是非常好的人。"
翔忽然抬起头对巽苍说。因为巽苍背对太阳站着，翔不得不再次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他的脸。
巽苍沉默了一会，微笑起来。
"我知道。"
"请好好对待她。"
巽苍发出轻轻的笑声。
"你常常这样拜托人吗？"
翔惊讶的看着他。
"哎？"
"我说，你常常这样『拜托』人吗？用这种别人无法当面拒绝的方式？"
哪有。翔皱着眉头看了看巽苍，然后低下头。
"这是什么？"
巽苍发现了翔手里的金字塔，好奇的指着问道。
翔犹豫了一下，将手掌展开。水晶的金字塔在直射的日光下闪闪发光，泛出眩目的色彩。
"是玻璃吗？"
翔很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
"是水晶。白水晶。"
"啊。可是为什么叫白水晶呢？不是透明的吗？"
这样的问题，翔也答不上来。只好当作没有听见。
"是想用它来凝聚能量吗？"
巽苍想要拿起金字塔来仔细看看，翔迅速的合拢手掌。
"金字塔的形状有凝聚能量的作用，你是想用这个来凝聚写作的能量吗？"
巽苍并不在意翔合上双手的动作。
翔是有听说过白水晶有开拓思路以及开发智力的作用。
"不是的。"翔抚摩着金字塔。"是母亲的遗物......"
有痛楚的眼神在绿色的眼睛里闪过。翔想，对方是想到了过世的亲人吧。
"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先提起话题的是我。"巽苍知道真理可能对翔说过什么。"总之，如果收到恐吓mail就告诉我吧，不然是无法追查的。"
翔想了又想，迟疑的开口问他是否相信小说的情节会真正出现。
"你是指小说中的情节会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吗？"
巽苍抱着双臂，右手摸着下巴思考着。
"一般而言，只要不是太离谱的都会吧？因为作者们通常不都是在现实生活中取材吗？所以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如果是童话什么的就太虚幻了。"
"如果说有作者并不是从现实生活中取材，但是写出的故事却与现实一样，这可能发生吗？"翔紧盯着对方问。
"这样的假设能成立吗？"巽苍挑着眉疑问。"也许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吧，毕竟这世界无奇不有。但总不可能完全一样吧，不然也太魔幻了。最多是雷同。除非是先看完整个事件发生再记录下来。即使那样，也很少有完全一致的。"
"是吗？"
那么，那封信上所说的相同，仅仅是巧合而已吧？
"对了，海芋可以吗？"
"哎？"
"是真理说要带花来，海芋是花店的老板娘挑的。你想要什么样的花呢？下次带你喜欢的花来吧。"
"那么，带草莓来吧。"
翔开玩笑的说着。
"是吗？想吃草莓啊。那么说，只要有草莓的话，随便我带什么花吗？"
"当然，请不要带白菊花来。"翔做出严肃的样子。
巽苍哈哈大笑，亚麻色的头发在风里飘扬着，被映成了金子一样的颜色。

"冒昧的发表标题，不知会不会给你们带来困扰。"
翔又做出了从前绝对不会做的举动。他在六芒星的留言板上发表了留言。
"有小小疑问，你们相信小说会与现实重叠吗？完全重叠的可能性有多少呢？"
"还有，今天听别人提起，说六芒星与黑魔术有关，是不吉祥的图案，这是真的吗？"
翔用Akira的名字发表了以上留言。
如往常一般，Cang的mail也已经静静等候在翔的邮箱里。
"能平静下来就再好不过了。"
"对不起，我今天心里很乱。"
"我可以说不愉快的事情给你听吗？"
"最要好的朋友得了可能无法治愈的病。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肿瘤。医生说手术成功的几率是百分之十五。"
"他经历了很多痛苦才走到今天，好不容易就要得到幸福了，生命却即将消失。"
"忽然觉得死亡离我很近。忍不住想哭，却连眼泪都没有，真奇怪。"
"今天傍晚的天空也是灰色的。现在正在下着大雨。难道是天空在代替我哭吗？"
"你可以鼓励我吗？"
"请对我微笑吧。"
附件里是一张天空的照片，拍得很模糊，天空上有厚重的乌云。Cang的心情，完全通过照片传达给屏幕前的翔。
『忽然觉得死亡离我很近。』
翔按下了回复键，但是不知道该写什么，只好对着白色的回复页发呆。
该告诉Cang自己一直离死亡很近吗？
雪子死去时的样子突然浮现了出来，翔终于记起了姐姐的脸。苍白的脸，鲜红的血污，和灰色的泥土。让人颤抖的脸。
"日本没有下雨。"
"我不知道该怎样鼓励你。但是我想说，请振作。请你的朋友也振作起来吧。"
"百分之十五的可能性并不代表成功率为零。一定要相信这点。"
"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请你相信我。"
"我来为他施魔法吧。那句咒语你还记得吗？"
"一起来祈祷吧。"
"他会好起来的。"
"=^^="
他会好起来的。我也会好起来的。翔这么坚定的想着。
这一次，他代替Cang，打上了小猫般的笑脸。
如果Cang痛苦得无法安慰自己，那么就由他来安慰Cang吧。
五月也快要走到尽头了。白天的时候翔看到樱树上的果实有大半变成紫色，有几只小鸟停在树上啄走了一些果实。

《绝望的Salome》已经连载一个半月了。
翔看到了来自那个地址的回信。
"那么说，我的结局已经被安排好了吗？"
"我今天又杀了一个人。"
"那么我就一直看着连载吧，等待结局的到来。"
翔看着这样的mail，身体阵阵发冷。

【七】
真理连连打着喷嚏进了病房，进门之前向护士小姐要了口罩。
"天哪，梧桐树掉毛毛实在是太可怕了。"真理说着又打了个喷嚏，原本清亮的眼睛也因为过多的喷嚏而变得红红的。
翔病房的窗子是关着的，今天是难得的阴天。
"医生在电话里说骨髓找到了。"真理一定是在笑，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形。
翔有些吃惊的睁大眼睛。
"具体情况我过一会去问。"
翔不知怎么没有高兴的感觉。
"真是太好了！"真理说。
翔默默点头。
"内山小姐，请过来，我们谈一下有关天野君的手术问题。"山本医生推门进来，对真理招手。
真理点头答应着。
"那么，我先过去了。"真理怜爱的摸摸翔的头发。
骨髓找到了吗？
为什么无法高兴呢？
"谢谢你的安慰，我的心情好多了。"
"朋友已经振作起来了，正积极接受着治疗。"
"最近这里一直在下雨。"
"日本一直是晴天吗？真是太好了。"
Cang又没有发来小猫般的笑脸，他的心情一定很低落吧？所谓的振作也只是为了让翔安心而说的话吧？而翔觉得自己的安慰都是些很空洞的话，完全没有对方安慰自己时那种让人心里踏实的感觉。到底自己该怎么做呢？
"对不起啊......"翔不知不觉道起歉来。即使对方无法听见，翔还是希望自己的安慰和道歉通过网络传递过去。
樱树绿色的叶子拂在玻璃窗上，紫色和红色的果实躲在叶子之间，几只红胸脯的小鸟停在树枝上，啾啾的啄食着，偶尔抬起小脑袋来看看病房里面的情形。
六芒星的站完全沉默着，翔的问题在留言板上孤独的挂了好几天，没有人回答。
难道是看见有陌生人出现所以干脆不说话了吗？
如果讨厌陌生人发表话题，不是该直接删除了事吗？
那么就是这几天都没有来管理自己的站点吗？
真是神出鬼没的站主啊。
『日本一直是晴天吗？』
今天不是晴天，外面灰灰的。
"哟！"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翔的思路。巽苍站在病房门口，扛着一大捧非洲菊。
"我带来了草莓。"巽苍微笑着将手里的盒子放下，非洲菊也被随意的倚在沙发上。
"谢谢。"
"你看起来不大高兴。"巽苍搬过一张椅子，反过来放好，坐下。他的手放在椅背上，下巴枕着手背。
难道自己的情绪已经糟糕得表现在脸上了吗？
"真理说骨髓找到了。她去哪了？"
"和医生谈话。"
巽苍笑了。
"真理呀，简直像你的妈妈或者姐姐吧？"
翔不说话。
"最近有收到恐吓mail吗？"巽苍似乎漫不经心的问着。翔瞪着大眼睛看着对方，不点头也不摇头。
"那就是有了？不说话代表默认。"巽苍站了起来。"我是很好奇的，很想知道mail里写了什么。"
不是恐吓mail。翔无法对那样的mail下准确的定义。
"《绝望的Salome》，连载可以停止吗？"翔小声说着。
巽苍楞了一下。
"停止？你到底看到什么样的信了？"
病房里突然出现了丁冬丁冬的声音，翔惊讶的看着巽苍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是吗？好的，我就回来。"
真理曾经说要帮翔办一支手机，翔因为用不着就拒绝了。翔好奇的看着巽苍拿着那个小小的机器通话。
真理已经结束了和山本的谈话，山本跟着她走到病房门口。
"真理小姐今晚有空吗？"山本发出露骨的邀请。
真理优雅的笑了笑，正要开口，巽苍拉住她往外走。
"走吧，刚才接到电话，要开会。"
"是吗？"真理被动的跟着他走，一边回头对山本说很抱歉。"翔！真是太好了！加油哦！"真理最后这么说道。
山本惋惜的看着真理离开。
"捐赠骨髓给我的是谁呢？"翔忽然很想知道这个。
"可费了好大劲呢。因为你没有亲属，我们只好在骨髓库里找。"
"我可以看看他的资料吗？"翔要求着。
"对不起，对方要求保密。"
"救人一命不是很了不起吗？为什么要保密？"
"对方是这么要求的，我也没办法......"
"连名字也不能知道吗？"
"名字的话......"
"可以吧？"
"这个应该......"
"知道一下自己救命恩人的名字不算过分吧？"
山本和翔对视一会，被翔坚定的目光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好吧。"山本把手里拿着的资料翻开一页，用手遮住名字以下的部分。"看这里。"
上面写着"巽苍"，翔还从山本的手指之间勉强看到"血型 A"。没有照片。
巽苍吗？
这样的名字很少见，难道就是他？
"可以了吧？"山本收回了资料。
"医生有没有跟真理小姐说呢？给她看了全部资料吧？我会去问她的。"翔说着这样孩子气的推测。
"小鬼！医生的原则我可是从来没违背过！"山本严肃的申明。"内山小姐可是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对你我是网开一面。"

巽苍吗？
翔对着计算机发了一小会呆，想不出该写怎样的回信。
翔不知道该怎样安慰Cang。Cang曾经说过，痛苦的事情说出来后痛苦就会减半，那么，Cang只是希望翔能听他倾诉一番吧？
但是翔还是想让Cang知道自己想要极力安慰他的心情。
"今天不是晴天，外面灰灰的，也许也会下雨吧。"
"樱花已经谢了很久，不过也许北海道的樱花还盛开着。可我窗前的樱树上已经有许多果实了，每天都有小鸟来啄食。有一些小鸟有红色的胸脯，不知道是不是知更鸟呢？我只认识麻雀和乌鸦而已。"
"你要好好加油哦，不要让你的朋友失去信心。我也会为他加油的。"
"请替我对他说加油吧。"
"=^^="
虽然在这样的气氛下，打出可爱的笑脸符号有些不合时宜，但翔想，如果Cang以后失望得不再使用这样的笑脸，那么就由自己来发给对方吧。翔想用这样的笑脸鼓励Cang，直到Cang能真正振作起来，再次微笑为止。
将回信发出后，翔想了一会，走出病房。
"珊美小姐，我可以借用你的电话吗？"翔找到了正在护士站里核对体温单的珊美。
"啊，好的。"珊美微笑着把装在护士服口袋里的手机递给翔。
"直接拨号吗？"
"是的，按数字就可以了，然后按这个绿色的键就可以通话了。"珊美教会翔基本的使用方法，然后又去查看其它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