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非的傲气比天还高,这世上能让他下跪的,也只有他的义父,如今为了那个孩子,他竟然对他下跪?!
只要杀了那个白痴就行了!为什麽一定要跪在他的面前?举起你的剑,你不是已经不会为了杀人掉泪了麽?
寒风萧瑟,一身湿衣的袁非已经摇摇欲坠。
冰冷的水渍附著在他身上,此刻已经结成薄冰。
任他内力再强,可他还是一个人,寒冷的天气正在慢慢消磨他的生命……
红色的衣角出现在他的眼界中,吃力的抬起头,杨豔人如其名的容颜露出对他的嫌恶。
“你回去吧,教主不会见你的。”
不,他不回去!
可任他意志如何坚强,冻僵的神经反射迟钝的完全躲不过杨豔伸过来的一根指头。
直接点住对方睡穴的杨豔甩甩衣袖,像挥去什麽脏东西。
“来人,将右护法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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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药,没有大夫,没有伺候的人……小陆释饿的直哭,可还是没人来送饭。
病的迷迷糊糊的袁非被他弱小的哭声唤回了魂儿,总算从房中的药柜里拿出了些药粉涂抹在身上。
陆释喊饿,只能喂他一颗在食物无著落时补充体力的药丸,只希望他别哭下去了。
嚼著苦苦的药丸,陆释再次定义了连城是坏人的身份。
总算袁非药柜中的药没白炼,虽然并不对症,可靠著这些他熬过了伤寒病痛。
经此一次,袁非的内力大损,肺部被冻伤,时时可听到他的咳嗽声。
陆释被他严密的看管起来,就算是教主驾临也不让见,如同一只母鸡护雏。
他的患得患失之心越重,连城的脸色便越冷。
他有一千种办法能让这小白痴无声无息的消失,可却固执的只想要袁非亲手除掉他。
眼看连城眼中阴霾渐深,袁非也越来越小心翼翼,只想挨过这半年,直到发现婢女送来的午膳中下了毒!
他知道了,教主非除掉陆释不可。
陆释陆释……此时离他能离开明月教,只剩半年不到的时间。
袁非不想食言,可是他没有在连城的杀意下保全陆释的实力。
跪在剑前,沈思一夜的袁非终於决定──跑!
活人比死人重要,更比他的诺言重要!
可是,老天似乎也同他作对。
杨豔重伤,回到教中之後教主将他宣来,指著昏迷不醒的她道:“打通她的经脉。”
“……教主?”
“还要我吩咐第二遍?”
“是。”
袁非致死恐怕都不能对连城说一个不字吧。
其实袁非的外功招式极其弱,因为他不认为一个医者需要学太多的武功。可他又极专注於内功修炼的,最初是因为得到了完整的炎狱诀,不想走火入魔而死的他拼命钻研;随後,他成了连城的练气炉,若不认真修习只怕会被灌入的冰寒之气给冻死;最後,为了打发留在教中的漫长十年,他学会了静坐。
纵使他及不上连城的内力深厚,时至今日在教中也仅仅低於他一人而已。
自从隆冬那一夜,袁非功力巨损,行到胸肺时总有些迂回不顺,此时为人贯通血脉,立刻吃力起来,内力以惊人的速度消耗,双颊涨的通红,全身都冒出冷汗,湿了层层衣裳。
……
为杨豔贯通血脉後的袁非衰弱的连一根指头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著连城掐起他的下颌,将一枚果子塞入他口中。
“来人,把他抬回去。”
袁非本想将果子吐掉,早想到他有此一招的连城抬高他的下颌,出指点到他的喉间,强迫他咽了下去。
接二连三的被抬回去,可把小陆释给吓坏了。
一双小手在他颊边不断来回移动,对上小陆释担忧的眼睛,他笑了。
“叔叔不哭,只是有些难过而已。”
小陆释歪歪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进他的嘴巴里。
甜甜的,不难过了。
“好好,叔叔不难过了……”
“小释,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哪里玩儿?江南怎麽样?”
轻轻的询问声在屋中孤独的响起,近乎喃喃自语的介绍起各地的风情。
快了……快了……很快就能走了……
17.
被抬回来的当天晚上,男人就出现在了他的屋子里。
被压倒,狠狠的被撕开衣服,然後激烈的运动起来……
这次的连城显得分外饥渴,粗鲁的近乎强暴。他双眼通红,牢牢的盯住身下的袁非。
“你想离开,对吧?”
等到一切平息了,难得没有立刻离开的连城从背後紧紧圈住袁非,恶狠狠的说。
“十年,快到了。”昏昏欲睡的袁非似梦呓般的提醒。
十年,是啊,他们只有十年!
“那你就试试看,能不能走吧?”
察觉到了危机感的袁非浑身瑟缩了一下,随後又舒展开来,慢慢睡过去。
又像上次一样……睡得迷迷糊糊的陆释感觉有什麽东西进入了他的房间,然後……
徐徐睁开眼睛,像上次一样黑黑白白的……却也不一样,好可怕……
惨白的手掌从他头上拍下,带著隐隐的风声,随後……
陆释揉了揉眼睛,有些奇怪的抬头看叔叔,又看看他的床。奇怪,他刚刚明明是躺在床上啊?
连城捂住肩上的创口,很有些凄厉怨恨的瞪著执剑袭击他的袁非。
“为了这个白痴,你竟然敢伤我?!”
袁非垂下眼,後退一小步,手中的剑直指他,“怪不得我,连城,你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连城阴狠的笑起来,“是也是也,我确实欺人太甚!袁非,你准备如何?”
“……”袁非闷不吭声的抱起陆释,窜出屋门。
原想追上的连城迈出一步,便发觉了不对。
“扶苏香?袁非,你竟然敢对我下药!”
背叛,他竟然敢背叛自己?!
不原谅,绝对不能原谅!
往後山跑去的袁非听到了锣鼓声,山庄亮如白昼,人声鼎沸,随後庄中猎鹰被放出,长长鸣叫,盘旋在半空。
大队人马很快追了上来,领头的杨豔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旁观被围住的袁非负隅顽抗。手上的长鞭冷不抽子甩上来,道道见血。
陆释哪里见过这光景,等第一个死士血溅五步,倒在他面前,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既要护著胸前的陆释,又要对付庄中死士的围攻,袁非很快就成了血人,条条血棱不住冒著血,在大冷天中嘶嘶冒著白雾热气。
“袁非,教主有令,只要你放下手中的孩子,回庄负荆请罪,教主便既往不咎。否则,杀无赦。”
袁非低头看向哭花脸的陆释,很遗憾的一叹,“我们两人看来去不成江南了……也罢,一起去黄泉也不错。”
杨豔眼皮一跳,面上的表情柔和了些许,劝说道:“右护法,这孩子没了就没了,您何必如此死心眼?俗话尚且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还是放下这孩子,随我等回庄吧。”
袁非抬头,露出感激的笑面,“杨豔,居合山庄於我便是十八层地狱,我之所以留在那里,是因为我有牵挂,而我如今站在这里,自然是有比庄中的牵挂更重要的东西。”
“既然都是死,你再发一次善心,让我自行了断吧。”
杨豔执鞭的手僵在空中半刻,随後放了下去。
此地已近後山一处绝崖,崖底有一条激流,摔下去的人多半被激流中遍布的锋利礁石和漩涡绞成肉泥,未曾见过有生还者。
杨豔看出袁非死意,实在不忍,“你做甚选这条死路。”
站在崖边的袁非对上她的视线,清朗一笑,“袁非是袁非,死也不做明月教的魂。此後纵然尸身不全,躺在名川大山之中,随水漂流,也算了了夙愿。”
杨豔看著他跳下去,没有阻拦,也不许属下打捞他的尸身。
“也罢,就当是成全他吧。”
大队的人马便这样,又徐徐的退回庄中。
知道事情经过的连城没什麽其他表示,却又让人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也许是更冰冷,更没人性了吧……当他将侍妾丢进湖中活活冻死,而起因不过是那位侍妾想亲吻他的嘴唇之後,很多人都深刻的体认到了──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人,而是披著人皮的兽,完全没有人性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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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鱼竿垂在湖面上,农家孩子打扮的半大少年唉声又叹气。
“哪有这样的,我是长辈耶!竟然将我放在这里自生自灭,不知道我懒吗?”
鱼钩上的饵食早被吃掉,可少年好似无感,还是一直垂著鱼竿,嘴里嘟囔个不停。
直到鱼钩好像勾到了什麽沈重物体,一下重重的将鱼竿拉过去,才使少年回过神。
“哪里来的笨鱼,连让本座想放你一马都不成。”
吭哧吭哧!
钓上来的东西却不是什麽大鱼,而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啊呀,胸口上还贴著一个小人!
摸摸两方脉搏,表情一直百无聊赖的少年突然双眼发亮,一手直拍膝盖,哈哈大笑,“有趣,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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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吃下这种东西。不过既然吃下了,那也是你的命!”
袁非茫然直视为他换药的少年,混沌的脑子一时间来不及做出反应。
少年放下纱布,慵懒一笑,“你真不知道自己吃下了什麽?”
“还请……咳咳,赐教。”
“凤凰果,也称情蛊,三百年结一次果,相传乃是欲火而不能重生的凤凰在死去前得它最後一滴眼泪催生的植物。每颗凤凰果都有子母二果并蒂而生,於武林人士而言,凡吃下母果者,可以倒吸吃下子果者的内力,从而得到无上功法。而於凡人来讲……”
少年的眼光狠辣,落在他的肚腹上,轻轻说道:“凡人根本不知其用,竟然将它当成求子果。这果子一旦入肚,得服下母果者的精气就可化形,吸纳母体精气神血,待得他出生便是母体消亡断魂之时。这样诞下的孩儿,不能称人,只能称人形的怪物,冷血冷情,或阴郁狠毒,相传这是凤凰死去之前的怨气遗留,所谓胎生,不如说是寄生为妙。”
袁非啊了一声,也随他将目光放在自己肚子上,不可置信的摸上去,“……这不可能!”
“我蒙你做甚!”少年横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兴味盎然,“虽然有此传说,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啧啧,真是好奇啊。”
手,牢牢的摁住了腹部,想到孩子的“父亲”,袁非便心中踌躇。
“……能打掉吗?”舔了舔嘴唇,他很有些干涩的问。
少年站起身,捧起已经染成淡红色的水盆,眼角斜了他一眼,“我都说过,这可不是普通的胎生,未曾有人试过,只怕贸然之下,还是玉石俱焚。”
“你的身体糟的不能再糟,还是想想怎麽求生吧,毕竟,你还有个孩子在身边。”
咚咚咚,毫发无伤的陆释从门口窜进来,趴在床头,睁著大大的眼睛,满脸担心,“……麽……事。”
“哎呀,小释,你会说话啦!”听到那软软的童音,袁非揉揉他的脑袋,脸上止不住的泛起笑意。
陆释看了他半晌,蹬掉小鞋子,咕噜翻上床来,缩在他身边,不多会儿,小肚子一起一伏,已经睡熟了。
袁非静静的抚著他的头,心中一片宁静。
是的,我还有个孩子。
也许就要有下一个了。
18.
时间,永远是残酷而公平的。
不理会任何人的意愿,静静的流淌而过,不做任何停留。
此时他的肚子已近七个月大,却还看不出什麽痕迹,摸上去也只有一小块硬硬的凸起。
少年将他带回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地方──三贤门。
三贤门是武林中的圣地,是传说中修真化仙的地方,其实它的所在,不过是一座看不出有任何稀奇的山中一座普通的道观而已。
道观里的懒道士一堆一堆,年轻的年老的,都以少年马首是瞻。
因为这少年虽然年少,却修为极高,辈分更是压在所有人身上,即使是当年教他武功的乞丐老头见了,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师叔祖。
少年名叫飞临,他高高在上,对他说:“你可愿拜在我门下?”
袁非摇头,“我已是将死之人,这些虚名与我已经无关。”
飞临深深看他,似笑非笑,“你想死,简单,可阎王未必收你。”
他的目光又转向好奇的在一旁探头探脑的小陆释,“那你呢?可愿拜我为师,学些东西。”
陆释此时口齿还有些不清,他愣愣的吸回流下来的口水,问,“凡不会……很赖?”
“学习总要吃些苦头,没有一步登天的道理。”明明是个少年人的飞临眼中带著慈和,牵起他的小手,一如沧桑的前辈对他尊尊教诲。
陆释立刻嘟起了嘴巴,小眉毛皱起来,就要摇头。
“如果你拜我为师,我也许能救你袁叔叔。”
“句?”小陆释不是很明白这个词儿的意思。
“让你袁叔叔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离开。”飞临很有哄小孩的潜质,立刻换了一种他能听懂的说法。
陆释一听,立刻笑眯眯的点头了。
“道长!”袁非虽然为陆释能得到依靠而放心,却也为飞临口中的意思而惊讶。
飞临的视线下挪到他的腹部,目光又透露出一种别样的狂热,“等到满七个月之後,他会立刻开始倒吸你身上所有生气,壮大自己。到时候你这肚子基本上一日一变,如吹气一般鼓起来,可别怕了。”
“可是道长……”
飞临又徐徐说道:“难道你对这孩子真的一点儿心都没有?”
袁非低下头,说不出话。
“我本不该告诉你。”飞临蹲下来,给了陆释一串糖葫芦,只见孩子极为欢喜的拿过,笑呵呵的舔起来,“此种异胎乃是天地异种,一旦成型便得天地造化,要是造起乱来,整个天下顷刻就会大乱……我辈本应在见到第一眼便趁他未曾聚形时灭了这异种,不过……”
他将眼神放在了惘然无所觉,舔著手上糖葫芦的陆释身上,“这孩子的命格让我想赌一赌,你腹中成型的孽胎,到底是否会走上正道。”
袁非浑身一震,随後沈默下来。
道观的日子很是悠闲,因为这里都是一群懒道士。
偶尔可以看到一群小道士围在一起,斗蛐蛐儿,掷骰子,简直不像出家人。
而飞临这个不称职的掌门人也不管管。
他哼著小曲儿,腿翘的比头还高,躺在椅上纳凉。
“天地万物,何曾有无欲的生物?便是连佛祖,也是逃脱不了,否则他何必如此传咏佛学?修道……不过是克制欲的一种手段。”
果然如他所说,短短一个月,那肚子就跟吹了气似的涨起来,压得他整日苦不堪言,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飞临为他把脉的次数也逐日剧增,脸上的表情很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