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风云录 下(出书版) BY 绯语

作者:  录入:07-16

这阵阵秋风拂来竟将我吹得浑身寒颤,我将手按在胸口,那里有跳动的心,是我还活着的证明,一下一下,规律有力的跳动着。然而却给我一种错觉,就好像是高飞的风筝,生命那条细线不知何时会在这阵将要席卷帝京的风雨里断掉。

不知道能否平安过了这一坎,我叹了口气。

「小绿,满城的风雨,我都与你共同承担。」耳边回荡着温素秋当日温柔而坚定的誓言,我竟有一股冲动,想将那背负了十多年的重担让他和我共同承担。

然而这股冲动很快就被我硬生生压了下去。

我怀里揣的是当今最让人趋之若鹜的重大秘密,那虽然只是半份地图,然而当年邵府大公子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是江南美谈,当年邵府灭门元凶自然知道已经流失的完整地图正在邵晓碧的脑海里。

爹娘的凄惨死状依然在我脑海里不曾褪色,郑铭死不瞑目的面容依然历历在目,我如今只剩下素素一人而已,岂能眼睁睁看他重蹈郑铭惨祸?

想至此处,我将心一横,轻轻推开门,趁着夜色出了学士府。

京城早上六更方才打开城门,我在城门旁徘徊了整整一晚。清晨时向一个赶早集的农夫买了一根扁担和两个小竹筐,将自己扮作卖完蔬果的农村小子。

我很轻易就通过了城门口官兵们的搜查。出了京城城门,我叼了一根草,边唱着山歌边往夷山走去。

「山上艳艳的茶花儿哟,哥哥采给妹子戴哟~妹子戴花儿哟,脸儿笑得红彤彤艳如花哟~」

断断续续的走了将近四个时辰,下午时分总算走到了夷山。我在山下那小茶铺里小憩片刻,恢复了体力方才悠然起程继续赶路。

我心知此事急不得,一切待到入夜才能行动,太阳还在时我还是专心点做我的小农夫免得惹人注目。

在夷山山脚,我闲逛了一个多时辰,太阳总算渐渐的往山下沈去。我看看四周无人,转到刚才找到的一个山洞里,丢弃了那些箩筐扁担,换上夜行衣。趁着天色已暗,藉着树影重重闪身出去往地图上标识的地方走去。

夷山的树已开始落叶,厚厚的叶子层层铺在地上,踩上去软绵绵的沙沙作响。清冷的月光从已经秃了的枝头上洒下来,藉着点儿光线,我悄悄沿着蜿蜒的山路爬上去。

这儿的山路盘旋曲折,岔口特别多,倘若不是得了地图,只怕想找到正确的路也并非易事。

第十六章

大约走了又一个时辰,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座偌大的庄园。我微微讶异,竟有人能在城郊山中建起一座如此大规模的庄园却无人知晓。

然而更让我吃惊的是,从庄园里居然传来阵阵奇怪的叮叮咚咚声。

我瞅准一个时机,翻身跳了进去。

因为我早就知道自己再不可能练成一身好武艺,因此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轻功和吐息之上,七八年下来倒也小有所成,若不遇上绝顶高手,起码勘察的时候是不会被人发现了。

我悄悄在瓦砾上走,用了半个时辰将整个庄园逛了个遍,心内大惊,这此起彼伏的叮叮咚咚声,原来是打造兵器的声音——这个庄园竟是某人建来私造兵器的。

朝廷律例规定民间不可印制银票,同样也规定不可私造兵器。可是这个庄园的主人如此大规模的日以继夜地打造兵器,我猜定然已经是起事在即了。

可是绕了一遍,我却没看到一个主持大局的人,只看到许多穿着黑衣的监工在无数工匠身边沉默的穿梭而过。

估量着从工匠身上也看不出端倪,我转而决定到那些阁楼中找寻线索。

我挑了一座落了把大铜锁的阁楼,等巡逻的一对黑衣侍卫过去后,我无声无息的从屋顶上跳下来。世间上还没有任何一把锁能难倒我,我取出簪子,伸进锁眼里来回挑了两下,那铜锁很快就被我打开了。

我潜身进入,里面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走进内间,我确定不会有光线泄漏后才擦亮了火摺子。

当微弱的光线盈满内室时,我惊得呆了。

眼前有着已经打造好的虎符、权杖、军令,甚至还有龙袍龙靴,桌子上赫然放着一个蓝田暖玉雕刻,精致非凡的六面印玉玺。

这个庄园的主人是何方神圣,难道竟然对推翻朱家皇朝胸有成竹,连龙袍玉玺都已经准备妥当,就只等忽然发难一举夺得天下锦绣河山?

我拿起玉玺藉着火光察看,上面刻着篆体的「大齐皇朝御印」六字,正上方是一幅龙翔九天图,四面分别是玄武朱雀白虎青龙四神兽,已俨然正宗皇室御印了。

可是从「大齐」这个国号,我也看不出这个庄园到底属于何人。

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因此不打算再耽搁,顺手抄了那个假御印就走。顺利出了阁楼,快速的还原了铜锁,我纵身沿原路悄声退出去。直至出了庄园门口尚还平安无事,哪里知道才要下山,庄园里居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声。

那尖厉的哨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尤显刺耳。我不敢犹豫,加快了脚程。

然而警报的哨声响过后,却丝毫没有听到有追过来的动静,我心内大奇,正待庆幸,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快速的射过来,我走得太急,来不及侧身躲避,肩膀上一阵剧痛袭来,腿上软了下来,我重重的倒在地上。

我咬牙低头,竟然是一支箭!那支箭来势飞快,我的肩膀被它生生穿透了。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脚下提气正要离开,却嗖嗖的又有几支箭射了过来。然而那些箭都是贴着我的身体射过去的,我顿时明白这是警告,它在暗示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看来来者不是要杀我,而是要活捉!

我向来识时务,并不想将性命浪费在无谓而徒劳的挣扎中,况且肩上还穿着一支箭,火辣辣的疼痛侵袭而来,我如今头脑昏眩,只觉得半边肩膀好像被火灼烧着似的,只怕也走不远。

于是我慢慢的坐到地上。然而坐了半晌,依然没有人露面,我肩上的伤渐见恶化,疼痛愈烈,脑袋已经昏昏沉沉的,所有的感觉彷佛都聚集在肩膀上插着的那支箭上。

坐着的身体在强烈的痛楚下,再也没法支橕全身的重量,我无力的倒卧在地上,意识弥留之际,朦朦胧胧中藉着月色看到一双华丽的靴子迈着悠然的步伐来到我的面前。

是谁……好熟悉的步法……

身上好像火烧一样,我茫然的看着漆黑的四周,好一会儿周围才渐渐浮现出一些人影来。

一个小孩子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压在人群中,身上全是伤,整个人好像在血水里泡过后被人捞出来似的。

「快点将地图画出来!」有人在他身上踢了一脚。

那孩子倔强的咬住牙,竟然只是闷哼了一声,那么重的一脚踢在伤口上,半声惨叫不露。

「奶奶的!这小子年纪小小,居然倔成这样!」有人呸了一口,一脚踩在孩子的手腕上又大力的碾了几下。

我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情景,终于想起原来自己在梦里,那孩子被踢到的地方,我却感觉到隐隐的发痛。那孩子蜷成一团缩起来想护住心脉,可是在雨点般落下的拳头中,幼小的身躯却仿佛暴风雨里的一叶小舟。

身上越来越痛,我蹲下来用手抱住头,闭上眼睛,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是梦,我逃出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哈哈,这小子,不是传说中的文武奇才吗?」有人恶意的大笑,「挑了他的手脚筋,废了这个小神童!看他还能倔到哪里去!」

随即,我感受到手脚筋骨一阵剧痛,那疼痛好像四条毒蛇,迅速的顺着我的四肢爬到我的心里,狠狠的绞紧我的心,痛得我一阵窒息。

「啊——」我大叫一声。

头上被泼了一桶冷水,我立刻从痛苦的梦境里被生生的拉了出来。

我睁开眼睛,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水,神智也慢慢的清醒过来。

这才发现我被整个儿吊在一个刑架上,肩膀上的伤口倒是给人处理过了。我勉力抬头,打量着四周,原来这儿是个刑室,四周摆满了刑具,有带倒刺的长鞭、有手夹、有刀子、有铁烙,琳琅满目简直比刑部审讯大牢还要齐全。

有个狱卒模样的人提着一个空水桶,站在我的旁边,那冷然的视线看得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尝试着动了动,手脚都给锁链锁得紧紧的,一动就一阵响亮的叮叮当当。

「咳!……这位大哥,能否给我点水?」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那人依言倒了点冷水,沉默着捏住我的下颚,硬灌了进去。水喝岔了,被呛到的我咳得惊天动地。

剧烈的咳嗽扯动我肩上的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我苦笑着说:「这位大哥,既然你主子有求于我,也不懂善待一下吗?或许我一个受不了,咬舌自尽,那你主子就得不偿失了。」

「哈哈!好气魄!」一把雄浑的笑声传来,我转头看向门口,人未到声先到,片刻才有一位年约四十的蓝衣文士拍着手长笑而入。

「果然不愧是六扇门排行前十的暗探,如此情况下竟还有余裕说笑。」

我扯开嘴,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笑容:「好说好说,胆小是天生的,你也不用太自卑。」

蓝衣文士眼神一凝,神色冷了几分,随手接过那个黑衣人递来的鞭子,甩开来对着我的胸膛就是一抽。

鞭子重重打在胸膛上,痛得好像伤处被硬生生砍了一刀似的,带着倒勾的鞭身割破了我身上穿着的单衣,身上被划出一条伤口,血水渗了出来。我咬紧牙关闷哼一声,眼睛瞪着他手上的鞭子,防他冷不丁再给我一鞭,这次该会将皮肉给倒勾出来了。

「哼,伶牙俐齿!」蓝衣文士冷哼一声。

等稍微习惯胸膛上火辣辣的疼痛后,我闷笑一声,「我可是很怕痛的,小心把我打晕了,你的主子没人问话。」

「哦?」他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我为何不是那个主子?」

「咳!」嘴里一阵腥味,我咽下血水,抬头笑道:「曹帮的事情和夷山上私造兵器,这样的事情非得有钱有权才做得出,你或许有钱,可我倒不知你是朝上哪位官员或是哪位王爷侯爵?」

自从怀疑朝廷有黑手,我曾经找郑铭要过所有大权在握的官员和皇亲国戚的画像看过一次,压根儿没有眼前这一号人。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冷冷一笑:「阁下如此容易恼羞成怒,威严过重气度不足,倒显出轻浮焦躁,多半成不了大事只能屈居人下。」

这个蓝衣文士该去向温家兄弟学习学习,我就从来没见过温素秋在外人面前露出半分心思波动的蛛丝马迹。

激怒人多半是自寻死路,不过有时候碰上这种沉不住气的,激一激最容易口不择言,挨个两鞭子听来些机密也值了。

可惜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蓝衣文士刚要举鞭抽过来,一道清淡的声音插了进来,阻止了他的暴行。

「哈哈,邵公子,家父说你天生一副硬骨头,我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熟悉的声音让我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我慢慢的抬头看过去。

如果眼睛能化为飞刀,只怕眼前的人定然血溅五步!看到来人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指使曹帮印制假银票、血洗六扇门,还有夷山上无视律例大肆私造兵器的人是谁。所有的幕后黑手,就是眼前此人。

论家世,他府上是三朝元老;论权力,他政权兵权都握在手上,朝廷上权势滔天一时风头无二。

我早该想到的,这么显赫的一个家族,是最有实力觊觎皇位江山的。

「赵商云,原来是你。」我吐了一口带着血沫子的唾沫,冷冷一笑。

「怎么这么见外,不是让你叫赵大哥的吗?」他英俊的脸上,笑容依然柔和如春风,可如今撕破了脸皮,在他的笑容里我终于看懂了他那份让人心寒的狡狯狠毒。

「我怎么敢乱叫……」我瞥了他一眼:「怕你被腰斩时连累了我,谋逆可是大罪,我一条贱命怕受不起。」

「呵呵,」赵商云低沉的笑了两声,「邵公子,你这么聪明,难道没想过等我爹起事成功了,被腰斩的还不晓得是谁呢。」

「……」我冷冷的看了他片刻,开口问:「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认出你的不是我,」蓝衣文士挪来一张椅子,赵商云施施然坐下,打开摺扇,摆出一副闲话家常的悠然,淡淡的笑道:「认出你的是我爹。我爹那日晚上见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老人家可是曾经爱过你那位江南名妓的娘亲,可惜你娘不长眼睛,跟了你爹,落了这么个凄凉下场。」

「当然,」他顿了顿,「为了确定,他故意让小厮将酒盏打翻洒在你身上,趁着你换衣衫时要人看过你身上的胎记。你知道吗?在你的满月酒宴上,我爹还曾抱过你呢。」

「……哈哈……」我沈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赵商云神色一凛,凝眸问道。

「我笑……」我看着他:「我笑,今天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六亲不认』,什么叫做『禽兽不如』了,原来是特意造这词来形容令尊的。」

「大胆!」那个蓝衣文士怒喝,从赵商云身后窜了出来,扬起手中的长鞭,啪一声抽在我身上,我还没缓过气来,迎头又是一鞭。

我咬紧牙关不放出一丝惨叫,连续两鞭打下来,倒勾果然翻起我的皮肉,我痛得冷汗直流,半晌动不了。好一会儿才睁开被汗水模糊的眼眸,看到自己胸膛上皮肉翻飞,形状可怖,鲜血从翻开的皮肉里蜿蜒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你打吧……」我将咬破口腔渗出的血水吐出来,知道赵商云肯现身在我面前说明我绝无活路,不如索性来个破罐子破摔:「你不外乎还是想要我将天靖军兵器库的地图默给你而已,你打死我好了。」

「好你个邵晓碧。」赵商云哈哈大笑:「你跟你爹娘都是一样的愚忠,放着大好荣华不要,偏偏要个死无全尸的结局。」

我冷冷一笑,并没有出声反驳。我不是愚忠,我不默给他的理由不是国家社稷的大义。

我是个普通的人,我只记恨自己爹娘的惨死,我只是不想辜负郑铭和魏京海的牺牲而已。赵家人六亲不认,我却无法忘记爹娘惨死时的脸,无法忘记郑铭临死前紧紧握住我的手的那份刺入我心里的力道,更无法忘记魏京海最后那句「你……帮六扇门……三十多条人命……帮我……找出那个幕后凶手……绳之于法……」。

即便我无法让事情真相大白,我至少能做到问心无愧,在黄泉路上不愧对他们!

赵商云见我脸上渐渐坦然,脸色便越发的难看了,他阴狠的笑道:「你当年七岁,被施过酷刑,挑断手脚筋脉却能紧咬牙关,我爹说时我总不相信,今天我就要见识下,当年那个傲气的孩子,今天是否还有这份傲气!」

我扯动嘴角,给了他一个笑,「……那你要好好看着……」

「我有点欣赏你了,」赵商云啪地合上手上的摺扇,对蓝衣文士道:「慧然,随时备着人参,吊着他的命,可别弄死他了。三天,我三天内要你从他嘴里问出兵器库的地址。」

蓝衣文士得令作了个揖,眼角却瞥了过来,唇边泛起一个恨不如此的冷笑。

赵商云交代完后拂袖离开。

那个叫慧然的蓝衣文士二话不说抬手又是一鞭,我的身体忍不住向后仰倒,却因为被紧紧吊在刑架上无法躲过这狠辣的一鞭,铐住我的锁链叮当作响。

这第三鞭下去的时候,我的胸膛已经血肉模糊一片了。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头上的冷汗和胸膛上的血都淋漓而下,咸涩的汗水沾在皮肉翻飞的胸口上,涩得一阵阵辣辣的痛。

这个慧然看上去是个彬彬有礼的文士,却偏偏心狠手辣,竟是个逼供能手。

我不知道这三日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个刑室里的刑具我基本上都试用了一遍,每每将我折腾得晕死过去,就被一桶迎头泼来的冰冷山泉水浇醒,然后继续施刑。

当冷水也没法子泼醒我时,慧然就将一根人参塞进我嘴里,保持着我的神智。为了吊着我的命,他甚至还拿来一些药,施刑结束后亲自仔细的给我涂抹在当日打的伤口上,然而次日却接着在那些伤口上施刑。

推书 20234-07-15 :冰火劫+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