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女士,你好。”严冰语很随意地坐到曾婉月面前,颔首致意。
“就是你这么一个人吗?”
“正是我这么一个人。”
曾婉月淡淡一笑,“我有些失望,也有些意外。”
“哦?”
“我以外你会是一个更与众不同的男人,有着女人都难以比拟的韵味。”
“这样的男人也不是没有,我很抱歉没有那样的出色。不过我想男人大多还是像我这样比较保险,比女人还有味道,呵,那不是我所期冀的范畴。”
“所以我更不安了,因为这样一来我完全无法知道他究竟爱你哪一点。”曾婉月盯着男人,“但我只是不安,绝对不会退缩。”
严冰语用欣赏的目光回赠对方,“我也一样,绝对不会退缩。”
“老规矩,你要什么?钱?或者是一个机会?”
“我想要更多。可你给不起。”
曾婉月笑,“虽然觉得没有用,可我还是想要尝试一下。你不说出来如何知道我给不起?”
“你给的起他都可以给我,你信吗?”严冰语毫不示弱。
“我自然不信。我和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我很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事业永远放在第一,这一点你绝对胜不了。”
严冰语略有所思地扬扬眉,“这样看来,我们最大的情敌其实是顾清和自己和他的事业罗。”
“严先生,你最好在还有机会的时候抓住它,如果错过了会很可惜的,因为感情并不是一份很可靠的保险。”
“既然买了,就说明我信任它,如果最后落得人财两空,也只能怪我自己,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曾婉月抿紧嘴唇。原来舒城的那一双唇遗传自这里,严冰语漫无边际地想着。眼前的女人本不该是个受害者,可她是顾清和的妻子,怜香惜玉在这里无法发挥作用。
“你爱他?”
严冰语没有一丝犹豫,“是的。”
“这么说来我们完全没有交涉的可能?”曾婉月目光炯然。
“如你所想。”
“你撒谎!”伴随着女人高声的斥责,脸上火辣的疼痛渐渐传来。
女人显然失去控制,她的眼里饱含愤怒。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要面对的会是一个男人!要我同一个男人抢丈夫已经是最大的耻辱,何况还是你这样一个不要脸的男人!只是外遇而已,我可以忍,你这个男人终究无法代替身为女人的我来做他的妻子。可是我没想到你是这么的不知羞耻,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丈夫,那我的儿子呢!你又是为了什么要去勾引我的儿子!”
一个大家闺秀做出泼妇的嘴脸,该需要多大的怒火才能驱使。
“他只是个孩子而已啊!严冰语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毁了他!不是我威胁你,你这样玩火自焚,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他,他是个意外。”失去了先前的底气,严冰语低下头,“我本来已经和他划清楚界限了。”
“那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你这个恶心的变态,我刚才真恨不得冲上前把你千刀万剐!我的儿子好好的,一定,一定是你害的他成了这样!”
“我的错?曾女士你也太抬举我了,你不知道性向这种东西是可以遗传的吗?在我遇到他之前,他就已经是个双性恋了。”
“你闭嘴!”
又一巴掌落下来,严冰语伸出手臂挡住。
“曾女士,破坏了你的家庭我承认是我的罪过,可论起先来后到这一点,你也许才是第三者。我对于和清和的这份感情没什么要求,你完全可以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依旧做你的顾太太。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提议,要怎么做是你的选择,我想说的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他,至于他要如何对我,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逼我和他摊牌!”
严冰语摇摇头,“绝对不是,我也说过,你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至于你儿子,我是不忍心见他难过,但事到如今也怜不得他对我的纠缠,我自会和他一刀两断。”
几番话说完,所有责任撇的一干二净,他似乎变成了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甚至还是受害者。
“说得好!可如果你以为这样就相安无事了,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曾婉月冷冷注视着他,“我的家庭我的孩子,我会挽救的。”
50 要不起
很好,所有的麻烦一齐来报道,严冰语思忖着要不要告诉顾清和东窗事发了,可转念一想,这种时候说坏消息,要是人家一个雷霆大怒把自己一脚踢开,岂不是吃了大亏。
就算向他服软也未定能解开俩人之间的矛盾,顾清和这种人只相信证据,不相信感觉。说不定他连感觉上也是不信任自己的吧。
舒城那里也是决计回不去了,欺哄了半天还是骗了他,做到这份上实在已经毫无信誉可言。
一切突然变得没了指望和意思,人生若是如此,可当真无聊透顶。
严冰语站在路边抽了根烟,决定到街对面去吃碗鸡汁面。喜宴上没来得及讨口饭吃,与曾婉月面对面时对方连口水都没请他喝,如果自己再亏待自己,可就真的是爹不疼娘不爱苦兮兮的人一个罗。
口袋里还有昨日向舒城借来买衣服而剩下的钱,随处找地方过个一两天还不成问题。
他被命运决定无法是自己人生的主宰者,所以他不急,反正着急也于事无补。时常保持脑子的空白,是捱日子的良方,他曾屡试不爽,熬至今日。
保持脑子空白固然不错,但是烟的消耗则翻了一番。看着旅馆满地的烟头和空空如也的烟盒,严冰语懒洋洋地坐起来,不得已披上外套出去溜达。
他敌不过时间,奇怪,越是穷得只剩下时间的人,他的时间越是不堪一击。
昏暗的小旅馆充斥着一种发霉的味道,待到出来时,严冰语才觉得流动的空气有多么让人畅快,而突如其来的阳光则让他双眼生疼,不过心里也亮堂起来。因为他终于明白他所谓的执着其实不过只是为了做个样子给自己看罢了。
在路边找了个电话亭,掏出几枚硬币,打给那个让他如此纠结的男人。
一声,两声,三声……如果响五声还不接,就挂掉。
五声过去,恨恨地扔掉电话。
等了一会儿,又打过去。也许是有事不能接,这种情况也很常见不是吗。
好了,这回终于传来声音。
“喂?”
“是我。”说完话,严冰语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异常嘶哑,一定是在旅馆的这两天抽烟太多的缘故。
“冰语!你在哪里?”
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吗?为何语气如此焦急?
“婉月她去找过你了?”
原来是这样。
“我很讨厌你提别人的名字。”严冰语靠在边板上,“我打给你只是要问你一个问题。虽然这样斤斤计较很让人鄙视,可是没办法不问。”
“你说。”
“你还要我吗?”
严冰语没有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但那只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去听。不是害怕,不是赌气,是他突然觉得没有去听的必要。
一个总是输的人,无论如何总要赢一把的吧。
还有几块钱,如果不吃晚饭,可以坐公交车到某个目的地去。这座城市入夜的灯很美,可偏偏照不到这个僻静的小小街道。
毫无疑虑地往有公交站点的大街方向前进,穿过不知哪家泼了水而湿淋淋的小巷,一条狗突然吠起来,吓了他一跳。
背上有奇怪的感觉,明明一开始是尖利到要倒下的痛感,却逐渐蔓延到全身,形成迟钝的麻木。
“是他吧,老大?”
“是。”
身边有人在讲话,然后又是重重的一拳,在脸上,接着一条腿被狠狠踢了一下,整个人就歪在了湿滑的地上,沾了一脸泥水。
“不好意思,你招惹了谁想必自己也清楚,我们只是拿钱办事。”
“兄弟,遇上我们是你倒霉!”
肩上,背上,不停有拳头落了下来,严冰语本能地抱着头。
“小子,得罪不起人就别得罪!啊,骨头还挺硬的嘛,连吭都不吭一声!看你爷爷我的厉害!”
一只脚踹了过来,虽然十分的力度只落了七分到身上,可那是拳头的伤害程度远远无法比拟的。
“哎,不是叫你下手别太重吗,打残了可就不好交待了。”
又有人在说话,然而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分明了。那一脚踢在了腹部,极度恶心的感觉让严冰语庆幸自己没有吃晚饭。
“唔……”
“哈,这回见识到厉害了吧!哟,穿得还挺好的,你还真不走运呐。”
缩成一团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地颤抖着,严冰语松开抱住头的手,眼睛睁得异常大。
这回他终于看到了这群说要给他“教训”的朋友们。
“怎么不再狠一点儿呢?”牙齿在打颤,可声音却在笑。青肿而僵硬的脸部无法活动,所以只有声音可以笑,而且越来越大声。
来吧,再多给他几下子,最好让他以后都无法正常生活,这样他就有理由赖着那个人一辈子了。
“老大,这个人是不是疯子啊!”
“喂,兄弟,喂!”
耳朵一直有奇怪的声音在响,好讨厌。为什么不打他了呢?打啊!
“不好了老大!这家伙吐血了!我明明没用多大力气啊,他妈的还真是不经打!”
“就你啰嗦!”
似乎有人蹲在他旁边说话。
“兄弟我告诉你,这次只是个小教训,以后收敛点,要是下次再碰到我们,可就没这么轻松了!行了,我们撤。”
冰凉的地面很硬,硌得全身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手还可以动,腿也可以勉强用来爬,可是爬了几步才发现这是一件多么费力而痛苦的事情。小巷潮湿腐烂的味道充斥到鼻子和嘴里,似乎还不止,还有浓郁的血腥包围过来,在嘴里挥之不去。
见到光明的那一刻,严冰语突然感到一阵无奈,原来他其实很怕死。从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不知道是不是能称为救命的声音,有人围过来,然后就安心了。
过把瘾就死,他恐怕远没那么潇洒,也没有那种福分。
人从昏迷中醒过来时,首先恢复的是哪一种感觉呢?
也许是听觉,听到亲密之人的呼唤,也许是视觉,看到刺眼的光线抑或他人的面孔,也许是嗅觉,闻到医院特有的刺鼻气味。
可其实哪一种都比不上触觉来得真实吧,剧烈的疼痛,比什么都真实。
入眼一片漆黑,应该是晚上,也听不到人说话,似乎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沉重地呼吸了几声,就好像上气不接下气的老牛。
“有……人吗?”严冰语庆幸自己依然还能说话,不用戴个氧气罩,和濒死的人有得一拼。
恰巧门被推开,从身形的轮廓看,不是护士,是个男人。
来人飞快地走到严冰语面前,似乎要确认刚才的声音是不是他发出的。
“你终于醒了。”台灯被拧亮,“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你去了哪里?”
“刚才正好去了趟洗手间,一回来就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
“顾清和,我真讨厌你,出去!”
“我不可能出去。一秒钟见不到你我的心就在狂跳,如果我出去了,说不定这把不太年轻的骨头就得因为心跳失速而散架了。”
严冰语微微抬起下巴,正好可以和顾清和面对面,他静静看了那个人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
顾清和坐下来,继续说话,“断了一根肋骨,其他的伤还好,都处理过了。最严重的就是胃出血,连衣领都染红了。”
严冰语依旧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可是身体上传来的压迫感让他不得不动了动眼皮。
顾清和低低的嗓音贴在他的额头上,有一种随时都会因为紧绷而断裂感觉,“我头一次觉得世界末日要来了,看着你昏迷不醒满嘴鲜血,却什么也做不了。”
“你不会什么也做不了的。”严冰语冷笑着睁开眼,“只是你不想做而已。放心吧,我死不了,你不必担心你家太太会有重大责任。”
“是婉月做的?”顾清和直起身体,目光严肃。
“不用给我装了,这种事情你还能查不出来?就算用猜的也清楚吧。没关系,不过是个小小的报复而已,其实她也太小题大做了,我恐怕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威胁力了不是吗?顾先生请您出去吧,您呆在这儿只会让我睡不着觉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严冰语停顿下来喘了好久。
“你少说点话,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出去!”
“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你就不会在昏迷前还和路人念着我的电话了!冰语,我知道你生气你委屈,是我的错。公司的那件事已经查出来了,我不该怀疑你还说了那么些难听的话。还有秦陌的事情,如果我不是在乎你也不会那么容易嫉妒啊。”
严冰语别过头,不去看对方认真的目光。
“顾清和你知道吗,这是你头一次低声下气地对我说话。就在你太太找我时我还坚决地告诉她不会放弃你,可是一离开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突然发现即便不放弃也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我已经不想要你了,更何况我也要不起。你听清楚,我们完了。”
果然再无人来打扰,每日有医生定时检查,只需招呼一声便有护士过来帮忙,若不是因为胃部受伤严重而不太能饮食,严冰语觉得自己恐怕真的要过上猪一般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了。他并不喜欢医院,可现实表明他除了呆在这里别无选择,因为他连去趟洗手间都得靠护士。特意忽略了晚上病房四周似有似无的声息之后,一开始频繁造访的噩梦也渐渐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习惯这种日子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在医学昌明无需一百天那么久的时间来恢复,一个多星期后严冰语已经觉得自己的体力开始回来。
这天阳光很好,已经是四月份,天气逐渐热起来,这座城市的夏天像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孩子,总是迫不及待把春天挤下台,好开始它冗长的统治。严冰语喝了一杯温水,把杯子放到桌上时一瞥眼就看到上面摆着的新鲜水果。每天都会有这种东西出现,可他动都没动一下,这倒不是因为他不敢吃陌生食物,而是他暂且吃不了。一次护士过来清理时他委婉打趣道不如把水果换成鲜花还来得实际些,于是第二天桌子上便多了一捧彩色郁金香,可是水果也没有少。难道送东西的人不知道看得到吃不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吗?
“小沈啊……”他呼唤几乎成了他的专用护士的女孩子。
很快便有人探进头来,“有什么事情吗?”
严冰语怀疑是不是自己晚上说梦话这个女孩子也能立刻开门应答,她似乎从来就没离开过自己门半步。
“带我出去转转吧,都快两个星期没见过屋外的太阳,我身上简直要生出蘑菇来了。”
“不行,您身体还很弱,如果吹风着凉了怎么办?”
“好小沈,天气这么暖哪儿有凉风啊,你总不至于看着我没病死倒被闷死吧。”严冰语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的小护士。
一个因为生病而苍白羸弱的文秀男人,总是比较能博得女孩子的同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