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给我的不是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回答,但是这个答案已经足够让我安心。
我没有得寸进尺的问他有关噩梦的事,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爱我这个单独的个体,其它的都不重要。
「给我一个晚安吻吧。」
他像往常一样的要求。
我把杰米抱在胸口,走到队长的面前俯身吻他,他的手环上我的腰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抱着杰米的手碰到他的胸膛,温暖的一片,杰米扭动了一下身子又立刻平静下来。
「来吧。」
队长张开双臂向我们敞开他的怀抱。
我笑着钻进他的怀中,他的手重叠着我的手温暖着我们的「孩子」。这样温馨的家庭情景曾经只出现在电视里杂志里别人的话里和我的梦里,如今却如此现实的出现在我真实的生活中。
「幸福么?」
他梦呓般的在耳边问我。
我默默无语的在他的怀里点头,害怕自己一说出口就一切都消失不见,然后发现这原来也只是一个梦。
「我也这样觉得。」
队长的声音居然也有些喑哑。
十一月底在我的家乡伊利诺斯洲应该已经进入冬季,然而在这里,只有夜间才能体会到一丝凉意,而且与季节无关,因为扎沃四季的气候皆是如此。
我不由得想到没有了白色的圣诞节,没有了立在广场高大的圣诞树......不知道这里的圣诞节人们会不会许愿,会不会大家围坐在一起像我曾经透过窗子看到别人庆祝圣诞的情形。
我在队长的怀里翻身换了个姿势,他习惯的紧了紧手臂。
我睁开眼就看到他安详的睡颜。我笑自己的过虑,有这样温暖的怀抱,过怎样的圣诞节和怎样过圣诞节又有什么关系?
时光荏苒,我来到扎沃转眼间就到一年,我负责巡逻的地方从一开始的埃蒙西玛泉到草原到营地附近不大的一片森林......中间也负责巡逻过其它的地段,而现在我又回到了最初的埃蒙西玛泉。
杰米陪着我一起在水下观察室里透过那大块的半透明玻璃,看着河马们大口大口的啃着河床的青草,还有游荡在小河马周围的鳄鱼的时候,杰米会伸出它的两个前爪轻轻的敲打玻璃,我知道它喜欢埃蒙西玛泉,它清澈的像一面镜子,可是我也知道我不能让杰米到埃蒙西玛泉里去尽情的玩耍,湖里的大鳄鱼们不会顾及杰米是同类而与它友好相处,它们会要了杰米的命。
我请佐罗帮忙用大树的树干为杰米做了一个大澡盆,等我见到成品的时候,喜欢得几乎都想再向佐罗定做一个自己来用。
那是完全的一体式澡盆,用刀子一刀一刀的刮去树干中间的部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外壳,很坚固,而且不漏水,当地人常用这种办法来造独特的独木舟。
我倒进足够的水,把杰米放在里面,它开心极了,在澡盆里徜徉,来去自如。
于是每天从埃蒙西玛泉巡逻回来,我都让杰米自己在澡盆里玩一会儿,而它仿佛也因为看到了澡盆的制作过程,知道自己能畅快的玩水全都是佐罗的功劳,所以从那以后,它便不再和佐罗玩「你抓我咬」的游戏,终于决定要和这个「叔叔」和平共处。
关于马里的话题始终没有再被提起过,在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并不是他们想要刻意的隐瞒我什么,而是马里已经被他们所遗忘,一个曾经给守卫队带来欢笑的人,这是对马里最多的印象与评价。我起初并不理解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来面对这样出乎意料的事实,但在后来我明白了,我们每个人都会被别人所遗忘;或者被埋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不再被碰触,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遗忘罢了。
午后的气温还是持高不下。
远远的我在飞驰的越野车里看到前面湖边有个身影,就在我打算开车过去看清楚那是谁并且要警告他那么靠近湖边是非常危险的时候,他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一条粗大的尾巴在空中一现而逝,是鳄鱼。
我不知道那个站在湖边的人是谁,因为他的背影很陌生,但是他被鳄鱼袭击了,他需要帮助。我加大了油门迅速的靠过去,那只鳄鱼已经咬住那个人沉下水面,我站在湖边张望了片刻不见他们的踪影。
......那只鳄鱼又重新浮上水面,它打开了眼睛上面薄薄的一层透明的防水膜,看样子是暂时不打算再潜水。我认得这只鳄鱼,它是埃蒙西玛泉的鳄鱼群中个头最大最凶猛的一只。
鳄鱼的牙齿是不适于撕咬的,它们只用那些尖利的半圆形牙齿切断或者衔咬食物,真正的进食是要等到湖水把食物泡得松软之后。那个刚被它咬住沉没在水中的人可能还活着,我这样判断着,决定到水下看个究竟。
在那只鳄鱼无机质目光的盯视下,我感到背脊一阵发麻,但是一定要下去救那个人,况且杰米就在我的身边,它也跟着我一起下了水,如果那只鳄鱼打算袭击我的话,杰米会事先警告我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向深处的湖底游过去,平常在水下观察室里我常常能看到那只鳄鱼怎样处理它的猎物,它会把它们都藏在一个水底的小洞穴里面,不让猎物有机会逃脱。我循着记忆找到了那个洞穴,把手伸进去就碰触到了那个人身上的衣服。我把他从洞穴中拉出来,朝着有阳光照射下来的湖面上升,我肺部的空气已经所剩无几,我们马上就要到达有新鲜空气的地方。
我眼角的余光在离开湖水之前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无论怎样我也不会认错的身影,他站在离我们不远的水下观察室里隔着半透明的玻璃看着我们。那是队长,他平常的日子在没事有空闲的时间会到水下观察室来找我。
他一直站在那里么?他看到刚才的一幕了么?
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救那个人呢,就像我做的这样?我不懂,他甚至没有来帮我。
这不像是平时的他。
隔着两米厚的湖水层,我看不清楚队长脸上的表情,他银白的长发自然的垂散在肩头,湛蓝的双眼依然清澈,然而只是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队长这个人,队长也不了解我,我们都不知道彼此的过去。
我奋力的把受伤昏迷的那个人拖上岸边直到安全的地方,俯身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还听得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我四下巡视找来了一块木枕,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胃口正好压在木头上,然后轻轻的有节奏的拍打他的后背。
杰米在我的脚边用它的爪子拉扯我的裤腿,我不明所以的侧头看它,然后抬起头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队长已经站在我们的身边,他高大的身体背对着阳光为我们遮去了毒日,但是看不清他的脸,暗灰色的一片。
我来不及多想,继续帮助溺水的人。
「我来吧。」
过了好久队长蹲下身来,他把手伸到那个人的腹下向上挤压。没过多久那个人张开嘴吐出些水来,紧接着人就醒了过来。
我确定他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人是队长,可是他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定定的看了几秒钟,短暂的几乎让人以为他从来没有在队长的身上停留过他的视线,可是我就是知道他的视线停留过,而且那种眼神......他们似乎是相互认识的。
他转过来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是你救了我么?」
我想说不完全是,如果不是后来队长的那几下挤压我不一定能救他,但是没有给我说话的时间,他没有停顿的继续说下去。
「谢谢你救了我。」
然后他就不再愿意说话。
他身体上还有鳄鱼牙齿留下的伤口,很深,每一处伤口都在不停的往外流血。我到越野车里找出急救箱,里面有些止血止痛的救急药品和针剂。
「忍着点。」
我要先替他处理伤口,用干净的棉布沾着双氧水擦拭那些伤口,很疼,我亲身经历过类似的疼痛。
他紧咬着牙根,没有叫出来。我想他大概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否则也许根本就不可能从那只鳄鱼的嘴里活下来。
一共是十处伤口。我擦到最后的时候手已经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杰米紧紧地抱着我的腿,好像是要给我打气一样。
「妈妈,加油!」
我低下头看到杰米那双黄褐色的小眼睛一动不动的紧盯着我。我想等到有一天杰米长大了,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子。
被包扎好的伤口一开始还是会向外渗血,我帮助那个人让他平躺在铺着我的制服上衣的草地上,尽量让他胸前和背后的伤口不要再受到刺激。
大概过了十分钟,这十分钟里那个人一直闭着他的眼睛,队长拍了拍我的后背说他还要到别的地方去然后就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我有再多的疑问也无法问出口,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奇的人。
我这才静下心来仔细的观察那个人的样貌,浅棕色的短发在湖水里沾湿而服贴的垂在耳际,脸色苍白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身材适中,肌肉很结实看样子平时有很好的锻炼过,至于眼睛的颜色,仿佛是灰色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血终于止住了,止疼的针剂也开始起作用,那个人的脸色从苍白渐渐的有了些血色。我问他怎么会一个人在湖边,他说他是来扎沃观光的游客,路上和导游走散了。他的话是真是假我并没有在意,我有些心不在焉。
「我们回狩猎旅馆吧?」
我问他。
他点了点头。
我搀扶着他站起来,不可避免的扯痛了他的伤口。
「疼的话就叫出来吧。」
看着他紧锁眉头的样子我也很难受。
他笑了笑,我觉得他的笑容很好看柔化了他脸部的轮廓。他顺利的坐上越野车,我原打算让他在车后座躺下来的,他却坚持要坐在副驾驶座上。
「我叫皮埃尔辛格,你呢?」
他持续着那个笑容。
「尼古拉斯。」
我也笑了笑,但是感觉自己的笑容不如他的好看。
「姓呢?」
「没有。」
我是个刚出生便被遗弃的孤儿。
我以为他会说「对不起。」可是他并没有说那句话。
「你的眼睛是绿色的?」
我点头。
「怪不得,我从刚才就觉得它们很漂亮,像两颗绿宝石一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的话与刚才相比多了起来,我想伤口可能不再像开始那么疼,于是我也放下心来。
皮埃尔发现了安安静静趴在我膝盖上的杰米。
「它是......」
他的话中充满了疑惑,我想是因为他才刚被一只鳄鱼袭击的缘故。
「我的「孩子」,它叫杰米。」
「......它......很可爱。」
沉默之后他还是觉得说些什么比较好,但是可以看出来他的话不由衷。我不喜欢表里不一的人,但是我不讨厌这个叫皮埃尔的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可爱,就像杰米向我要吃的或者要我在夜晚把它抱在胸前的表情,我开怀的笑起来,他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我奇怪的笑容,也跟着一起笑。
就这样,我们一路笑着回到营地,迎接皮埃尔的是露西娅,她拿着针管在营地的院子里看上去好像等了好久,一见到我的车子就冲了过来。
「那个受伤的人呢?」
她向着越野车的后座看过去,可是什么也看不到,在她的意识里受伤的人就应该乖乖的躺着。
「我想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我。」
皮埃尔好心的提醒她。
露西娅这才注意到皮埃尔身上的绷带。她拉着他回医务室作进一步的治疗,在消失在房间的拐角的时候,皮埃尔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他的表情很严肃。
我想起杰米......它当初认定我的那一眼和皮埃尔刚才的眼神很像。
回到房间队长在屋里,露西娅那么早就准备好工具估计是队长告诉她的。队长躺在自己的床上面向墙壁我看不见他的脸,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就像偶尔我也会在巡逻回来之后就累倒在床上,我走过去想替他盖上被子,却发现他睁着眼睛。
「......我回来了。」
我把被子披在他的身上。
「嗯。」
他简单的应声,没有把脸转过来。我想他大概是累坏了,我也一样,于是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很快就进入梦乡。
第十章
睁开眼睛的时候队长就在身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跑到我床上的却感到胸口一阵温热,从高处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我错过了营地的晚餐。
杰米蜷成一团挤在我和队长之间,每到夜间,我和杰米总是很贪恋队长的体温。
「醒了?」
队长把我们往他的怀里搂了搂。
我的头枕在他的颈窝看不到他的眼睛,房间里很安静,营地外面也是难得的没有动物来光顾。
「饿么?」
我摇头。
「不饿。」
「......」
队长似乎是犹豫了很长时间。
「那个人对你说什么了么?」
「那个人?」
我想了想。
「你是说皮埃尔,那个被鳄鱼伤到的人?」
「对,是他。他跟你说了什么......有谈到我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
我抬起头想要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房间太黑我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样的环境所以除了他银白的长发什么也看不见。
我的手摸索着抚上他的脸,找到那道细长的伤疤。
「你们认识么?」
他的头在我的手掌中轻轻的点了一下,果然是认识的么。
「你在害怕什么呢?」
我睁大了眼睛寻找他的湛蓝,他在一瞬间的颤抖也逃不出我的触觉。
沉默了好久,队长还是不肯说。
我不知道的只有他的过去,皮埃尔知道,队长不希望我知道的他的过去......我想我的判断没有错就是这样。
如果队长认为这样对我们而言都好,那么我就不问不去猜测。
「别怕,我在这里,就在这里。」
不是安慰,我说的是事实。
在黑夜中,队长找到我的唇,我的手插进他柔顺的发丝,亲吻,如同童话故事中王子与公主定情的初吻一样甜蜜。
有人在叫。
然后有人开始敲打我们的房门,那是一块并不算结实的木板,我以为外面的那个人会把门板敲穿。
「快点!快点!有蟒蛇!」
我睡眼惺忪的爬下床拉开门就听到外面的人这样叫着,顿时睡意全无。
「......什么事?」
队长在里面问。
「蟒蛇!」
我回应了他一句就和来敲门的乔伊一起往出事的地方赶过去。
凯坦尼狩猎旅馆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这类动物进到旅馆里面的事情,最后的一次是一只豹子。我们每天都会在就寝前嘱咐游客们要关严房间里的窗户和大门,就是为了要防止类似的事件再度发生。
出事的房间被守卫队队员已经隔离开了,住在房子里面的人浑身颤抖着站在人墙外面安全的地方。我走过去。
「还有一个人在里面。」
我探头进去就看到了里面的情形,一条大概有四米长的绞蟒在房间里立着它的头和身子,被困住的人其实并没有被蟒缠住,只是他距离那条绞蟒太近,绞蟒的牙齿咬住他和我们把已经虚脱的他拉出来,这两个动作的时间相比起来,可能前者的速度比较快。
时间很紧迫。
那是一条非常漂亮的绞蟒,粉红色的身体上布满了暗红色的斑纹,它的身体从头到尾都没有突起,这意味着它是饿了。
还好只是一条绞蟒,它们并不对人类感兴趣,但是留在房间里的那个人好像受了伤,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血的味道很可能会让这条绞蟒失去理智就像海里的鲨鱼。
那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动了动抬起他的头,我看见了他的脸,是皮埃尔,那个白天才刚被鳄鱼袭击的可怜人,他看着绞蟒脸上却没有害怕的神情,我想他大概是伤口又裂开了。
「到厨房拿块肉过来。」
队长穿上衣服也来到现场,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完全是只在工作时才会有的表情。
很快的一块新鲜的牛肉被递到队长的手里,我们都让开,他试着往房间里面走了一步,绞蟒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行动。队长又向前走了一步,仍然没有动静,我们都摒住了呼吸关注事态的发展,乔罗举着一把麻醉枪,无论绞蟒向谁发动进攻,队长或者是皮埃尔,它就要挨上一枪然后昏睡到明天天亮为止。
突然那条绞蟒把它的头转向了队长,队长立刻停下来,时间和距离都刚刚好,他扬起手来把那块牛肉高高的抛弃,绞蟒的头随着牛肉的升起和落下一仰一合,张大的嘴准确地接住了那块肉,它的嘴张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把肉块一点一点的整块吞咽下去,我们能明显的看到它原本苗条的身体上多了一小块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