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上(穿越)————安迪

作者:安迪  录入:06-06

  两个多月前,前总统去世、周家凯被逼出权力中心的当时,就已经决定搬出那个豪奢冷淡的半山周宅。

  习惯了静谧的生活,家凯自己也怕市中心的嘈杂,一旦听说T大边的老公馆区有房子出租,就让美惠尽快来看,想都没想就下了定金。直到搬家才发现,租定的房子竟然就在谢峻居所的隔壁,同一个房东:谢峻原来租的是一栋房子的部分,周家凯则承租了剩下那大半。

  搬到这里住,不知不觉也将近半个月了,本想去拜访、给谢峻一个惊喜,可惜老撞锁。打电话到T大去问,同事代答,说谢峻请了长假。

  多少有些担心那个沉默的人,或者,也忧心沈扬--接受那个国防部长的任命,明显是想牺牲自己而全大局,但老军人跟新总统的势力集团没有共同利益,注定会惨烈冲突。

  可能是心有牵挂太多,算算被调转法务部坐冷板凳已经半个月,周家凯反而无所谓。

  看着安详低头吃饭的丈夫,根本不敢跟他正面对视,美惠深深垂下头,拳握得太紧,指甲掐到的地方,白印极深。

  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开口,声音小小的,僵硬苦涩到极点:“今天刚确认,没法瞒人了......我,我肯定是怀孕了。”

  呆了数秒钟,家凯才恍然,像是刚听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温颜问:“我们之间,好像不需要隐瞒什么吧。需要我做点什么......你是想我们离婚?我帮你去找那个男人谈判?还是给这无辜的孩子一个姓?”

  没想到丈夫不但没有震怒,还像个朋友般有商有量。

  美惠眼眶中溢满了泪水:“他......对方是我留学米国时的大学同学,也早就成家了。”

  勉强集中精力,家凯用最轻快的语气回答:“我们都做了这么多年好朋友,我当然尊重你的选择。要是不可能给孩子亲生父亲,那就随我姓周好了。刚才我还担心,小洛还什么都不懂,你真要离婚的话,他也可怜。”

  美惠哽咽:“对不起......”

  轻拍她背抚慰,家凯轻笑:“你有什么错?我至今没带私生子回来,不是因为我贞节,不过是因为性伴侣都是男人。真希望这是个女儿,我想看小小公主穿白纱裙的样子,哈。”

  慢慢镇定下来,美惠有些不好意思,打开粉盒整理泪痕,轻声:“都是成年人,我本该避孕。”

  竟发生这种事情,当然不是忘记需要避孕,而是妄想可以得到新生命父亲更多的真心。而到失望后,能依赖的,只是周家凯的好心。

  婉转说出歉意之后,美惠等待,却没有听见家凯的回答。

  因为家凯在接突然响起的电话:“火旺,什么事?”

  那头有些焦灼:“周部长,按您的吩咐抽查了嘉义县、云林县、台北县、高雄市的民意代表选举组织情况,确实有贿选嫌疑。但是我们的基层工作人员先后接到高层电话,要求立刻停止下一步举动。部长,这......”

  家凯爽朗大笑:“是总统府的人出面吧?”

  线路那头的陈火旺沉默数秒钟,然后回答:“是。”

  周家凯轻松地回答:“就当没有听见好了,继续按我之前要求的办。”

  陈火旺声音有些抖:“是,部长。但......听说好几个民代候选人还跟竹联帮有关系,刚才有电话打到吴舟那里,说今晚我们不能离开台北。如果再敢乱来,就等着挨刀......”

  家凯冷笑:“你是政府官员,叫下面人打报告,申请警察随行。警局要是太忙,就报告我,再不行的话,我去请当地驻军出面。还真就不信了,黑道竟敢明着挑衅事务官员?”

  回答的声音浸透了无奈:“周部长,浊水溪南边,很多事情都不一样......”

  家凯深呼吸一下,声音恢复不容置疑:“不管在哪里,都是民主世界。眼看连总统都要一人一票直选了,难道你还想不明白,身为政府公务员,我们到底是对总统负责,还是对纳税人负责?”

  那头明显信心不足,只唯唯诺诺:“明白了。”

  家凯深呼吸,语气严肃了不少:“陈火旺你给我记住,你现在做任何事,都是在执行周家凯的命令,你个人没有责任,但你要是敢不按我部门的规则玩,我先开了你。今晚也不只你一个人去嘉义,我跟你一起。”

  没等对方回答,已直接挂断了电话。

  有些忐忑地看着周家凯严厉的表情,美惠一颗心又悬起来。

  侧头想一想,身为妻子的,竟然光顾自己困扰,竟没看出老公面对的工作压力。想到种种势力的消长,想到一个月来家凯早出晚归的疲惫,不禁忧心。

  但这种事情,是妻子决不该过问的。

  多少有些歉疚帮不上什么忙,美惠只好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柔声问:“工作不顺利?”

  直到被轻拉一下,家凯才像是突然惊醒,“啊”了一声,才想起回答:“现在的局势......怎么可能顺利?一会儿我就出发去嘉义,带着他们去封锁证据。”

  观察他脸色,美惠小心地问:“要不要哪天我们带小洛去拜见亁爸?他老人家都升行政院长了。”

  家凯叹息:“阎某人是真正的政治高手,亁爸却是军人,自己都凶多吉少。千万别再给亁爸添麻烦了......我帮不到他,已经很歉疚。阎正南身为代总统,竟承诺黑社会利益,让黑帮代拉选票,这种事竟被我发现。我力争做到证据齐全、合法起诉,未必能帮亁爸,不过是我自己的执著。”

  美惠摇头:“法务部只负责管审判的法官,很多事情......只怕做多错多。”

  在分权机制完善的民主国家,通常司法机构有至高无上的终审权。可是在这个海岛,此刻周家凯身在的所谓法务部,并不能顾名思义当做独立的司法机构,而是个完全从属于行政院的冷衙门,一个对总统府唯唯诺诺的执行部门。

  可周家凯不肯睁一眼闭一只眼熬资格,竟挺身而出去当箭靶子。

  对妻子善意的规劝,家凯淡淡一笑:“阎代总统正筹备一人一票直选总统。这个狠招,针对的是党内派系还是岛内态势,并不重要。起码从客观来看,政党从威权转向竞争型,对民众总是好事。但用贿选和黑金来确保爵禄,后果太严重,我偏又身在法务部,职分所在,纵然螳臂当车,也不敢坐视。”

  这个岛孤悬海外,全靠米国的支持,勉强维持与大陆的对抗格局。但从外交形势看,全世界仅有21个国家还承认它是“国”,存身的根本已经岌岌可危。一旦失去米国的支持,简直会完全丧失立足的可能性。

  大陆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广大的消费市场,有联合国的正式席位,唯一欠缺的,就是西方认同的那种民主、平等、自由的制度。那么,这个海岛继续被支持的理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同样信奉“人人生而享有自由”的意识形态。

  代总统阎正南可能是真深爱这片土地,也可能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客观事实,是民主进程被大幅推进,落实总统直选制度。

  但为确保大位,当局不惜贿买“桩脚”与选票,甚至动用黑道。

  听见丈夫这种口风的话,美惠并不紧张,只温言:“他们都敢到米国去刺杀作家江南,南方黑势力又更强,今晚你还是别出门了,要是--”

  摆摆手,打断妻子的体贴提醒,家凯耸耸肩:“直接对我这个现任法务部长动手?他们再嚣张,也不至于这么大胆吧。只要你不骂我会连累你韩家,我已知足。你当年学的是米国法律,放在这岛上实际运用......嘿。”

  美惠依然忧心忡忡,蹙眉道:“还是请葳哥派人保护......”

  听见这么天真的论调,家凯摇头莞尔:“好好的太平年月,谁敢私调军队当保镖?米国总统都未必有这排场......葳哥是现任军人,又不是黑道老大。”

  被丈夫这么开玩笑,美惠有点不好意思:“跟你结婚后就不上班,都堕落成无知妇孺了。可不知为什么,想到你要出门,我总有些心惊肉跳......”

  家凯耸耸肩,满不在乎地笑。

  正扰攘着,阿七的声音响起:“太太,接先生的车来了。”

  美惠浑身一震,勉强笑着,柔声问:“真的不能不去?”

  家凯从沉思中惊起,一握妻子的手,声音轻松:“我一定会格外当心,留着这条性命回来陪你散步,等宝宝出世。”

  看着丈夫明显是为安慰妻子而镇定的笑靥,美惠心情复杂地微笑点头,忍不住又问:“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一边披着外套,家凯不假思索回答:“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真觉得不对,就给葳哥打电话,千万不要随便惊动亁爸......他的烦心事已经太多了。”

  咬咬唇,美惠坚持问:“如果......我是说最坏的打算,葳哥碰巧不在,或者抽不出空来......”

  家凯忍不住笑:“哪有这么多万一?我要做的事情没法跟人事先打招呼,毕竟是连累人家前程的。”

  听见丈夫这么轻松的安慰,美惠却抓住他外套不肯松手,眼神异常固执。

  沉吟片刻,家凯挠挠头:“随时电话我。”

  听见这句话,美惠更相信刚才的直觉,但毕竟人已经要出门了,反而什么也不敢说,只勉强挤出微笑,目送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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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影寥落的文化路上,高速行驶的汽车前方远处,竟有好些路障。

  本就提心吊胆的司机脸色顿时铁青,瞟一眼照后镜里依旧缤纷的七彩喷泉,咬牙骂一句“干!来的时候都好好的......见鬼”,同时猛一打方向盘,试图加速冲过去。

  街两边,荷枪实弹冲出一些黑色身影。

  车内,周家凯一把抢过陈火旺怀中的资料夹,把里面文件快速扔到座位底下,拿着空夹子,低吼:“减速!”

  窗外透进来的稀疏灯光明灭,陈火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暗惊,焦灼地问:“周部长,您想干什么?”

  事态紧急。

  家凯断喝一声:“外面拦路的是黑道,跟他们没道理讲。别等他们围上来,我一走,你们自己找机会......别忘报警!”

  陈火旺只是法务部的专业技术官僚,本不该被卷入这种无聊的权势纷争。

  不是没有事先的劝告,不是不知道危险。所以,这出困境,本就是因为周家凯一个人的固执。既然周家凯错估黑道嚣张的形势,就应该自己承担全部后果--主动创造些微的逃生希望,并把它留给无辜的人。

  陈火旺一激灵,似乎弄明白周家凯想做什么,顿时涨得满脸通红。他猛地动手,想抢回肯定会惹来围攻的资料夹:“扔下部长自己跑路,我还有脸回台北?”

  仗着身手利落,周家凯略闪身,一拳打开扑上来的助手,对司机吼:“减速......你想摔死我啊?快!刹车!”

  司机下意识按命令猛踩。

  一片暗沉的街道中,前后都是晃动着包抄上来的身影。

  有零星枪声。

  深呼吸,周家凯猛地打开车门,夸张地抱成一团,表示正护着怀中的文件夹,更是护住怕撞的要害部位。

  跳!

  狼狈地就着惯性滚了几下,家凯趴在地上,试图忘记浑身上下叫嚣着痛的关节肌肉,重重喘息。

  眼角扫一下周围,这出“跳车舍命救铁证”的表演貌似效果很不错,重重人影已经有反应,快速围上来了。

  那半张着门的车,迟疑了片刻,终于猛然加速远去。

  家凯毫不迟疑转身,进行下一轮更必要的表演--埋头狂奔。就像任何一头试图躲开猎犬逃向安乐窝的兔子。

  果然,擦着耳边几声枪响,然后,是乱糟糟大量“站住”“再跑打死你”的吼叫。

  十二 将被删除的记忆

  视线才只接触简单一方草地,周家凯便觉得,眼前这个笼罩在朦胧柔光中的世界几如梦幻:一草一叶都青翠欲滴、生机盎然。缤纷碎花自然点缀其间,色泽幻变出万千璀璨,混合着青草气味的花香也清雅馥郁。

  呼吸间,除了花草木叶的清香,更有奇异的充实感,甚至莫名觉得浑身充满跃跃欲试的劲力,似乎只需餐风饮露,便可御风而行。

  换了寻常人,遇到这种奇诡境地,也许会焦躁不安,也许会着急试探周遭,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癫狂。

  周家凯向来明敏,很快镇定下来。

  他知道这轻微幻觉,是空气太过富氧造成--高原居民骤然到平地,会有类似反应。

  放眼远眺,微风拂过的湖水、星罗棋布的小花、苍翠藤蔓点缀的老树、溅出滔滔水声的小瀑布......景致并不突兀或奇诡,但每个细节都过分完美,反而像幅油画,极端不真实。

  躺在斜晖中的紫藤花架下,周家凯向后仰身,让自己在软椅上靠得更舒服些,但舒适之际,总是恍惚--明明记忆中的上一刻,是嘉义街灯下尖厉呼啸着擦过耳边的枪声,以及略带咸涩的铁腥气味。记得自己混乱中跳车、被一群追索资料的家伙围攻,枪击伤的灼痛感还无比鲜活。

  此刻,为什么浑身没有任何伤痛?

  耳边响起悦耳的声音,虽然是提问,却没有逼切的好奇,宛若大提琴沉柔:“你想起了什么?”

  家凯惊回头。

  面前站着的陌生男子实在太英俊,完美到不像真人:五官雕刻般深邃清晰,皮肤白皙似乳酪,瞳孔湛蓝如天空,眼神温暖纯净如天使,柔滑的披肩长发金光灿然,到了接近发根颜色却渐渐透明,衬托得整个人熠熠生光。

  在政界浮沉,观人察色是最关键的基本功。只第一眼,家凯就断定此人绝无敌意。

  按捺住立刻追问前因后果的焦灼,家凯配合对方的风度,用适合此地气氛的悠然语调,含笑先回答对方的问话:“想起被救到这里来之前的情形,我似乎受伤了。”

  金发男子微眯眼睛笑:“受到的伤害太深、造成的创痛太剧烈时,人类自我保护的机制,常常潜意识删除部分记忆。你真想起当时的情形了吗?全部?”

  家凯身体不禁颤动--怎么会忘记那夜的创痛?

  凌晨的街头,包围并步步进逼上来的十几个人。

  野兽攫取猎物的凶狠眼神。

  闪动着幽蓝金属光泽的枪口。

  “交出资料,不然你死定了”、“找死”、“大哥吩咐过,那些东西曝光,我们就麻烦大了”、“这小子不识抬举”的零乱吼声。

  周家凯回应追问的方法很简单:瞄一眼甩掉追踪绝尘远去的车子,缓缓站直身体,亮出手中的空文件夹,冷笑。

  有人狞笑着打开汽车油箱,然后周家凯浑身一凉,被浇半桶汽油。

  汽油的味道,原来这么呛人的。

  打火机被点燃,黑暗中小小暖黄色火苗,竟渲染出惊心动魄的恐怖。

  面对一双双狼一般嗜血的眼睛,以及被活活烧焦的威胁,猝然,家凯脑海中浮起一张沉静淡漠的面孔,遗世独立地沉静,像随时挥开俗尘飘然而去。那个曾经淡漠地说“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的人。

  也许在俱乐部包厢那次被黑道围攻,谢峻曾在类似千钧一发危机中神奇救助自己,此刻才会突然惦记他?

推书 20234-06-06 :风月年又年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