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 上————水浮灯

作者:水浮灯  录入:05-22

  只是话还没完就被女子截断:「好啊,现在把爷擡出来压我。邵管家教得好儿子啊,恃宠而骄。」咄咄逼人的蔷薇完全不顾身後不时拉她衣袖的幽兰,自顾自地说道,「我们不过是来看看这位将要和我们共侍一夫的人而已,有什麽不对的?」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会有一场硬仗,但这句话还是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在云想容心口,令他差点缓不过气来。

  「三夫人!」邵青的脸色顿变,「请自重。」

  「自重?」女子冷笑,「你怎麽不去叫爷自重?家里头有了三位夫人还不满足,真当自己是王上,後宫千百啊?好!我忍!没想到这次竟离谱地带了个男人回来,顾家还要不要脸了?」

  「三夫人,爷的事爷自有分寸。」邵青不疾不徐地应道,「他的心思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以妄自揣测的。」

  「姐姐,我们先回去吧!」蓝衣女子柔声道,「云公子的气色看起来是真的不怎麽好,我们还是以後再来吧!」

  红衣女子听罢,看了看面色已经惨白的云想容,态度明显地软化了点。

  「你叫什麽?」她突然问道,「我可不想人都进门了,还不知道对头的名字。」

  「云......」云想容对上她的刺人目光,回答:「无瑕。」

  「我是程暮妍。」复又指著她身後的女子说,「她是古湘盈。我要你知道,顾家在北方是有头有脸的大家,任何丢了顔面的事都会让顾家沦爲他人的笑柄。爷带了一个男人回来,已经是个事实,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开,我只希望到时你不要忘记自己身份地做什麽出格的事情让我们蒙羞。」

  云想容心中清明,自然知道这个叫作暮妍的女子就是来给他一个下马威的。她哪里知道即使她不出面,自己也早决定了不会走出这座院子。一爲自己不受辱,二爲顾之暄不爲难。况且她说得也没错,顾之暄将自己带回来已经倍受非议,这样的情景在他的预想里已经算是最轻度的伤害了,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妍夫人。」云想容称呼道,却在眼光撇到其馀三人各不相同的讶色後改口,「三夫人,无瑕自知身份,绝不敢逾越半分,请放心。」

  程暮妍的话语在等到云想容的承诺後也不再尖锐:「知道就好。我这个人是对事不对人。哪怕今个儿出现的不是你云无瑕,我也一样会说刚才的话。那麽,云公子好好休息吧,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说罢,她转身拉了古湘盈离开。

 

  一场闹剧暂时落下了帷幕,云想容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回到了屋内。

  还没坐下就听他突然对身後人说道:「刚才的事,能瞒多少是多少吧!」

  他本就不期望今天的事邵青会对顾之暄全数隐瞒,毕竟邵青被留在他身边的是他的授意,他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公子爲何如此忍让?」邵青不解。

  「我本就没有那样的身份与她对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云想容淡淡地说,「而且,她也不全是爲了自己。」

  「公子太淡泊了,真担得起『无瑕』二字。」

  云想容呼吸一滞,面带哀伤道:「若真能无瑕该有多好......」

  目光凝在窗外清澈蓝天中的朵朵白云,思绪渐飘渐远。

  忽然,他想起一事,强行拉回神智。

  「青,我有一事想询。」

  「公子请问。」

  「爲何刚才我称那红衣女子『妍夫人』时,你们的表情都那麽古怪?」

  虽然之後他改了口,但那尴尬还是持续了一段时间,是不是自己在不经意间触及了什麽。

  邵青叹了口气,缓缓道来:「公子可知爷的原配爲何人?」

  云想容摇了摇头。虽然他很留意顾之暄,但对於他的私事及感情自己知之甚少也没必要知道,况且他的原配早在七年前香消玉陨,那时的顾家还只是个染布坊,说实话,谁会去在意?

  「爷的原配夫人姓程名羽妍。」

  云想容一愣。程羽妍和程暮妍......

  「是三夫人的姐姐。」邵青继续说道,「程顾两家是世交,程家在当时染布这行业里是数一数二的大家。两家长辈当年指腹爲婚,将程大小姐许给了我家爷。後来又有了程二小姐,见二小姐对爷也心存爱慕,程家自然想著再添一门喜事。不过爷只倾心于羽妍小姐,当场就拒绝了。怎奈好景不长,妍夫人七年前仙逝。爷以不愿再娶爲由,再次回绝了程家的求亲,爲此程二小姐还来顾家大闹了一场,却也奈何不了爷什麽。可当六年前爷纳了凝夫人後,暮妍小姐便借著这点并使了手段让爷同意她的过门。但别看她刚才那麽凶,其实私下对我们倒也都不错,只是在顾家人心中,『妍夫人』这三个字永远代表羽妍小姐。所以我们称凝夫人、盈夫人却只称她爲三夫人。」

  原来如此。云想容点点头。如此想来,这位程二小姐对顾之暄倒是一往情深,做事也并非无理取闹,心下对这位三夫人的厌恶感也少了点点,但还是无法完全释怀。

  「那爲什麽你们爷会纳凝夫人?」

  在外人面前,他怎麽也叫不出这「之暄」二字。即使平日里面对顾之暄,没有昨晚的情动,他也觉得这两个字奇怪到极点。

  邵青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间的窘迫:「那是个意外。」

  「意外?」

  「妍夫人仙逝後,爷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六年前的一天,欧阳少爷说要带爷去散心,两人就上了春风楼。那天爷一夜未归,回来後身边多了一个女子,就是凝夫人。」

  青楼女子吗?只是这远不如自己的身份来得惊人。云想容又是一阵愁绪上心。他目露深意地看了看邵青,心道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过去,他还会站在这里爲自己殷勤地解释吗?

  不过,邵青一点也没有察觉云想容落在自己脸上的异样目光,他继续说著:「凝夫人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云想容静静地听著,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8

 

  打开话匣子的邵青怎麽也停不下来:「义父看著爷从小到大,对爷就像亲生孩子一样疼爱,自然见不得爷落人口舌,爲此他特地派人查过凝夫人。二夫人姓崔单名一个凝字,是六年前被人拐卖到青楼的。老鸨见她长得水灵,二话不说将她买下後才发现她竟然不会说话。本以爲是一棵摇钱树,结果树上的金币全部成了铜钱,老鸨能不火吗?就要把气全部撒在她的身上时,被春风楼的红牌虞姑娘拦下并收了当丫鬟。虽然逃过一劫,但还是会受老鸨多番的故意刁难。日子久了,虞姑娘也看不下去,拿了一笔钱要让她赎身。可就是那天,爷去了春风楼,和欧阳少爷喝得烂醉,把人家一个清白的姑娘给......」

  邵青的脸不由得烫了起来。

  後面的可想而知,顾之暄觉得对不起人家,要对她负责,於是把人接进了门。结果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顾之暄活该摊上那朵刺人的蔷薇。

  云想容不禁失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太好了,他问道:「怎麽今天没看到她来?」

  「凝夫人生性很冷淡,总与人保持著距离。自来到顾家後,就一直住在枫情居,没什麽特别的事不会出来。爷很少过去,去也只是问问需要什麽,从不在那里过夜。」

  没有圆房?是这位夫人恼了这个毁了她清白的顾之暄,还是顾之暄心里只有一个程羽妍?如果是後者,那自己又算什麽?不自觉下,他抚上了略微揪痛的心口。

  「那位四夫人呢?」

  云想容一问出口就很想煽自己一个耳光,他什麽时候变得那麽爱听閒话?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麽也收不回来了。

  「四夫人其实只是个挂名。」

  刚想转移话题的云想容被「挂名」这两个字吸引住,抵不住好奇心地听邵青一一道来个中原委。

  「公子知道四年前,北方商联发生过一件什麽事情吗?」

  「是指欧阳家变?」

  邵青点头。

  与此同时,云想容在记忆里搜寻著需要的资讯。

  欧阳家和顾家不同,是家族式的商业经济,在当时的北方商联中占著举足轻重的位置。更在当时的家主欧阳霖与商家大小姐商怀秀联姻後,地位得到进一步升华。可以这麽形容,欧阳家的当家人若抖一抖脚,北方的经济也要抖上三抖。欧阳霖有一独子,是商怀秀难産了三天三夜才将之生出的,爲此她搭上了自己年轻的生命。爲了缅怀妻子,欧阳霖决定终身不再婚娶,并且把妻子的姓嵌到了孩子的名字中,叫欧阳商。由於欧阳家的直系就这麽一点血脉,所以重担注定落在了他的肩上。不过欧阳商也很争气,自小就显示出了他的经济头脑,这让欧阳霖很是安慰。但天有不测之风云,四年前的一次边境行商意外让欧阳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欧阳霖气急攻心呜呼哀哉,欧阳家族内旁支争权夺利乱成了一团渐渐败落。同时导致了北方经济一度萎靡,顾之暄也正是乘著这个时机发家。

  「欧阳少爷曾说过,他的生命中有三个重要的人。一是其父欧阳霖,一是在私塾中认识的至交好友我们的爷,还有一位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古湘盈。」

  古湘盈?!

  听到这里,云想容怎麽也无法将之想象成巧合。

  「古家本是依著欧阳家生存的,但自从後者败落,古家的生意也渐渐难做了起来。当时顾家的生意刚上轨道,家当几乎都用在了打通各项关节上。爷还是念在兄弟之情一直对古家施予援手,颇爲照顾古家小姐。可做生意的事谁也说不准,古家遇人不淑,被骗了家当,还欠了大笔债务。对方提出以古小姐抵债,古家虽不愿,却也无可奈何。爷得知此事後筹了大笔的银子,代还债务。可没想到对方仍对古小姐纠缠,更变本加厉地打压古家。古小姐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怎受得了这种事情?何况她一直不相信欧阳少爷已死,依然痴痴地盼著他回来,怎麽能作妾失身他人?既然同样作妾,何不找个可以让她避难守身,彻底摆脱纠缠的地方......」

  「於是,她找上了你们爷?」

  「爷原先一口回绝,但古小姐擡出了欧阳少爷,爷才不得不点头同意。三夫人爲了这件事,又大闹了一场。」

  云想容勾勾嘴角,眉眼弯弯。想必当时的一幕远比今天更爲热闹。

  「闹归闹,最後爷还是纳了盈夫人。」邵青生怕云想容误会地多加了一句,「不过爷与盈夫人之间绝对是相敬如宾,半分逾礼也无。」

  三位夫人皆非心之所愿,看来顾之暄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吧!云想容心道。

  「三夫人和盈夫人关系很好?」

  邵青笑了笑:「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两位夫人走得近了。大概是爷受不了三夫人这样天天闹,把来龙去脉都向夫人说明了吧!」

  哦,与其一个人独占,不如大家都得不到,这位夫人的心思不难猜。也难怪她听到自己住在了天香小筑时会如此地失态来闹场了,云想容叹了口气,说不定自己的到来会引起一场大风暴。

  「但这事除了我与义父,爷和三位夫人心知肚明外,其他人并不知晓。还请公子勿......」

  云想容一挑眉:「那爲什麽要告诉我?」

  「爷吩咐,若是公子问起,当据实相告。」

  「怎麽,他倒不敢亲自告诉我了?」云想容揶揄道。

  明明是个一天到晚厚著脸皮说喜欢自己的人......

  「若是爷说,公子会信几成?」邵青不答反问。

  云想容拿著茶杯的手停了一瞬,不再说话。

  不错,这些话要是顾之暄说来他也会信,但会信多少,他不知道。他或许会藏在心里慢慢地想,一点点地理,但时间上远不及现在的马上全盘接受。

  小啜了一口茶後,他放下杯子:「这句话也是你们爷交代的?」

  「公子千万不要误会了爷,是青多嘴......」

  邵青微带惊慌地就要跪下去,被眼明手快的云想容扶住。

  「怎麽又跪?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吗?」後者调侃起来,「还是你们的爷天天打罚你们才养成这样的坏习惯?」

  邵青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说:「爷倒不会对我那麽凶。都是义父,老说我没大没小的。」

  云想容看著他脸红的窘样,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头。十三岁的邵青就像个邻家弟弟,天真可爱。虽然时而会说出不属於他这个年龄的理性言语,但总让人觉得是个孩子在努力地学著大人的模样,更加惹人疼惜。不像云家那个他血缘上的弟弟,一双充满著鄙夷不屑与厌恶的双眼......

  「青......」後面的几个字哽在喉间,硬生生地被他咽了回去。

  本就不解云想容爲什麽突然搔弄他头发的邵青疑惑地擡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出去吧!」後者的手突然离开邵青的头,支著额头靠在桌边。

  「公子不舒服吗?」邵青紧张地问。

  云想容对他摆摆手:「让我一个人静静。」

  「公子......」

  「出去!」他再也忍不住地低吼。

  当邵青掩门离去後,他才起身坐到床上。

  他不想,他一点都不想吼邵青。可是再不让他离开,他的感情就会崩溃,甚至会在他面前痛哭。

  刚刚的一瞬间令他恐惧,他竟然想认邵青作自己的弟弟?他竟然自欺欺人地当起他人眼中的「无瑕」?太可笑了!可笑到连他自己也看不过去,嘲弄地搬出心底污秽的记忆强迫著他面对事实。

  要怎麽样才能忘却?要怎麽样才能摆脱纠缠了他十年的噩梦?

  他向後倒去,躺在床中。过分安静的空间,一片空茫的脑海,闭上眼睛什麽都不看什麽都不想。慢慢地蜷缩起身体,一动不动地感受著照射在自己身上的阳光从弱到强,灼热得皮肤仿佛就要随著燃烧起来,再转回那种轻拂而过的弱,就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突然,死一般漆黑静寂的时空随著一个开门声出现龟裂,几乎令人窒息的空间正一点点地崩塌。

  「云,听青说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怎麽了,吃不惯吗?」

  温柔得几乎让人落泪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只能妥协地睁开双眼,看清来人後问道:「你是谁?」

  後者愣了愣,微怒地将人从床上拉起:「别装失忆,云,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云想容没有哭,可也比哭好不了多少:「爲什麽连个逃避的地方都不给我!」

  「她们爲难你了?」

  这是听过邵青的禀告後,顾之暄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云想容拼命地摇头:「没有人爲难我!是我自己放不过自己!我竟然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我竟然告诉别人我叫无瑕,像我这样的人竟然异想天开地想认邵青这个纯真的孩子作弟弟......我......」

  顾之暄将他紧紧地揉在怀里:「什麽叫像你这样的人?你是云,我的云。我只要你记住这一点,爲我记住这一点。」

  没想到云想容挣扎得更厉害,他试图拉开禁锢著自己的双臂,可他那点力气哪里抵得过练过武的顾之暄?

  最後他只能在他怀中嘶吼:「不要碰我!不要抱我!我很肮脏!我不要污染你!」

  顾之暄的双臂一紧,不顾怀中人的疯狂将他拉到梳妆台前,将他按到椅子上坐著。

  不明所以的云想容稍微静了下,顾之暄趁机将他的脸扶起,让他面对著镜子。

  「你看到了什麽?」

  云想容怔了一下,马上撇开头,抿著唇移开落在镜中的目光。自那天起,他就再没照过镜子,他不愿也不敢看,他害怕会在镜子中发现逐渐改变的自己,哪怕是一点点潜移默化的媚态也会让他堕入地狱。

  「我问你看到了什麽!」

  顾之暄此时的冰冷语气令他浑身一颤。与自己相处的这几天,他总是面带著和煦的微笑,对他宽容对他怜惜,让他几乎忘记了他的身份。真正的顾之暄是那个商场上不惜任何手段达到目的的霸主,是那个站在瞬息万变的商场上却面不改色应对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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